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官不聊生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 她從瑤光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1
發表於 2019-8-2 00:27:0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八十章

  北地冬日天寒,屋中皆燒爐火。即便如此,燕王進入女瑤的屋舍時,仍皺了下眉,感覺屋中火燒得太旺了些,屋中溫度太高了些。他後背出了一層汗,但他看向病榻上靠臥的姑娘——昏迷數日,女瑤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她籠著被衾的樣子,像是完全不覺得屋中太熱。

  燕王不禁想到了御醫診斷的結論:「這位姑娘功法強悍卻燒壽命,她數次逆天而作,突破自己身體的極限。傷上加傷,病上加病,至今精氣虧損過多……若不加以節制,下次再無視自己的身體極限,恐是真的要油盡燈枯了。」

  燕王的眼眸沉了下。因他這般走神,女瑤咬牙切齒地說「我定要殺了他」,並沒有帶給燕王太多觸動——猜忌或質疑。

  除夕之夜,屋外鞭炮聲不絕,火光透過紙窗,光華璀璨,多次如水一般浮照在人面孔上。女瑤坐在榻上,煙火之光照在她臉上時,映著她黑白剔透的大眼睛。褪去了往日的強勢,她過大的眼瞳落在小了一圈的臉上,顯得幾多羸弱。

  燕王沉默了下,說:「你不欲聯姻,孤本也無所謂。然你要如何跟孤保證,你不會中途抽身而走?孤要如何信你?」

  女瑤嘲諷道:「自新朝初建,一年多來,你我雖不曾見過面,私下卻聯繫過許多次。你是軍人,幫你父皇打了天下,但天下定下後,你的兄弟們既畏懼你的軍功,又不服氣你。你被他們聯手排擠,軍隊接觸比之前少的多。你留在洛陽,哪裡都去不了……這中間的許多事,私下裡,不都是我斬教幫你秘密做的麼?我私下助你多次,你倒是現在不信我了?」

  女瑤再冷冰冰道:「如今我病重,哪裡都去不了,只能窩在燕王府上。比起聯姻,這時的我,難道不是你最好的人質麼?」

  燕王感興趣地「哦」了一聲,慢聲:「孤自是信你。只是自古帝王無情,你肯信孤事後不清算你?」

  女瑤眯眼,似笑非笑道:「殿下不會背信棄義的。到了那一步,我們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殿下除了繼續和我走下去,難道還能轉頭尋四大門派麼?」

  沖燕王現在這行為,事後,四大門派和燕王會產生齟齬。江湖中,燕王還能繼續信的,只有他們斬教了。這樣的關係不比聯姻友好,但也勉強牢靠吧。即便燕王日後真的不再信任女瑤,那也要很久以後。到時候,自有新的手段和燕王周旋……

  燕王沉沉一笑。

  聯姻只是一種合作手段,女瑤拒絕的話,雖然可惜,卻也沒傷筋動骨。雙方還是可以繼續合作的。

  燕王只是道:「婚姻大事,當然勉強不來。只是孤與你見面,給父皇的理由,一貫是孤極為青睞你。雖未曾謀面,但心嚮往之。成不成親可以事後再說,但這定親宴……你還是要給孤面子的。」

  女瑤眉心跳了下,與燕王黑沉沉的眼睛對上。

  四目相對,心照不宣。女瑤在一瞬間就聽懂了燕王的意思:我要用這個藉口去定親宴,定親宴那日,就是我們動手之時。

  女瑤幽聲問:「什麼時候?」

  燕王:「元日過後,初十的家宴上。孤在那日將你介紹給諸位王爺,介紹給父皇……女瑤,你可務必要去啊。」

  女瑤淡笑:「殿下放心,我自有準備,絕不會誤了殿下的大事。」

  燕王滿意,再寒暄了幾句。管家在外通報說小世子哭著喊爹,燕王才結束了和女瑤的互相試探,轉身離開了。

  坐在女瑤床榻邊的聖女白落櫻出了一身汗,燕王走後,她擔憂地看女瑤。她張唇,想要阻止女瑤:就你現在這樣的身體,你還要折騰?怕死得慢些麼?燕王不關心你的生死,他只要保證計劃順利進行而已,但我們在意啊。

  白落櫻咬牙:「初十那日是吧?我代你去!你好好留在這裡養傷。」

  「小白別開玩笑了,」女瑤淡聲,「誰替代得了我。」

  白落櫻:「可是、可是……你來洛陽,為什麼不多帶幾個武功高手啊?不如我讓夜神那日跟著你?」

  女瑤:「不帶武功高手,是為了讓他們關鍵時候頂住四大門派,防止四大門派在我身後出招我卻趕不及。夜神另有事要做。你該關心下你那個情郎最近在忙些什麼。自來到洛陽,你和他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很多吧?你只圍著我轉,莫錯過一些關鍵性東西。」

  自來到洛陽,來到燕王府上,夜神張茂日漸沉默,越來越多地消失在眾人視線中。女瑤已經察覺,並提醒白落櫻。但白落櫻一心牽掛女瑤的身體,並不覺得夜神好端端的,武功還很高,會出什麼事。

  白落櫻著急無比:「你你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還把程勿氣跑了!我武功這麼差,如果你真的出了事,誰保護你啊?不行,我得趕緊找到程少俠……」

  白落櫻急匆匆走了。她對《淬陽訣》極為信任,以她和程勿的短暫幾次打交道,她也看得出,程勿真的是女瑤的好徒弟。女瑤真是把自己的所有本領,事無巨細,全部教給程勿……

  那時候來洛陽,女瑤只帶了程勿,未嘗沒有讓程勿在關鍵時候保護自己的意思。可惜、可惜……程少俠又被女瑤氣走了。

  白落櫻甩上門走了,除夕之夜,她一點兒過節的心情都沒有。女瑤靠在床板上,側過臉,神色平靜地看向紙窗上倒映的煙火之光。方才燕王在時,她提起「程勿」那般恨聲、臉色鐵青,可是燕王走了,她再想起「程勿」時,就只是臉色空白地看著窗紙出神……

  小勿……

  她的心驟然疼痛,針刺一樣密密麻麻,還有一種恐懼感抓住她的心臟,讓她喘不上氣。

  她想程勿走了也好……若是他不走,燕王用來鉗制她的人,就會是程勿了。程勿那般單純,若是成為燕王的人質,不定會出什麼事……他走了也好,起碼她放心以他現在的武功,江湖上能壓著他的人已經不多了;他不和燕王打交道也好,以他的心性,燕王捏住他太容易了……

  女瑤寧可自己留在這裡當個人質,也不太情願程勿捲進來。

  ……

  女瑤醒後的幾日,每日依然醒醒睡睡,昏昏沉沉間吃了許多藥,可是她這一次倒下去,精力恢復的時間似乎格外慢。從初一到初十,白落櫻幾乎是數著日子過。她日日去院落中看望女瑤,好脾性的她都忍不住發火:不就是一個程少俠麼?為什麼現在都找不到?

  斬教教徒有苦難言:程少俠可是他們教主親自教出來的高手啊,他們哪裡找得到……

  白落櫻日日跟女瑤彙報尋找程勿的進程,企圖用「程勿」吊著女瑤,讓女瑤精神好一些。聽到程勿的蹤跡至今沒有被斬教教徒發現,擁被坐在窗口賞梅的女瑤唇微微上翹,難得見到幾分驕傲神色。

  她教出來的程勿,嘿。

  女瑤望著院中紅花烈烈的梅樹,簇簇如火,綻放在窗前。那火紅之色如生命般熊熊燃燒,女瑤支起下巴,專注地看著。窗外一陣風吹過,紅花飄飄然飛到窗口,落在她披散到腰間的青絲上。女瑤伸手漫不經心地絞髮絲,幾根青絲繞在她指尖,她沒如何用力,髮絲軟軟地垂在了她指上。

  她竟然開始落髮了。

  身後站著的白落櫻眸子一縮,按在窗櫺上的手指緊得發白。她眸中微微潮熱,低下頭,聲音哽咽道:「我真是不懂你……說你無情,你又有情。說你有情,你卻又這麼狠心。現在程勿走了,這就是你要的結果麼?你不後悔麼?」

  女瑤很平淡:「有什麼後悔的。人一生的感情是平衡的,求什麼,便得什麼。不管是斬教教主,還是小腰,哪個身份,我都盡力為之。人生就是這樣,被什麼打動了,就逃不過這個宿命了。」

  她靠著窗,漆目微合:「斬教一定會統領江湖的。」

  她睫毛顫抖,看著自己手腕上清透的青筋和血絲。她蒼色頰畔似雪消融:「你不必擔心,有燕王在,程勿一定會回來的……其實回不回來無所謂。我要的,是程勿一定會成為天下第一。我在他身上花了這麼多精力,他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白落櫻吸了下鼻子:「我自然相信你的能力。你卻從來沒問過他想要什麼。」

  女瑤微笑:「不問我也知道。一畝田,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再有三兩知己,他就滿足了。」

  「那你還……」

  女瑤說:「可是我是魔教教主啊。我是野心勃勃的大壞蛋啊……我也想實現他的願望,但是,這個願望,比我滅了四大門派,還要難……即便我想安穩,四大門派會放過我麼,正道會放過我麼?我一介魔門領袖,我說我不會再和四大門派對著幹了,誰信?」

  「你信不信我今日跟四大門派投降,明日我落雁山就能掛滿斬教教徒的屍首?!」

  「除非我最厲害,除非穩穩壓著四大門派……沒人會放過我的。」

  白落櫻眸子一暗,在剎那間,她想到了她爹娘的悲劇。正邪兩立,蔣沂南拼盡力氣,也不能和白鳳在一起。那麼在女瑤身上,女瑤前面的路,也沒有那麼寬廣……四大門派對付自己的弟子蔣沂南尚且如此,女瑤若是心軟,害死的便是他們魔門了。

  女瑤看著梅樹,慢慢道:「我原先想著,有我看著,程勿武功會越來越好。他會擔當起看守我魔門的大事,他會讓我放心……但是那天,他寧可跳下山崖也不留下來,我便開始恐慌了。小白,程勿長大了,我越來越控制不住他了。」

  她看自己的手,面色冷淡:她無法控制他的想法,無法控制他的身體。他的武功越來越好,她卻越來越差……他不再是女瑤剛認識時候的那張白紙了。白紙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要按照他自己的意思成長,女瑤妨礙到了他……她很害怕。

  女瑤重新變得咬牙切齒:「這種不受控的感覺……我從未有過!我當慣了上位者,當有人拒絕我,告訴我『不』的時候……我心裡發寒,恨不得殺了他!可是該死的我又同時覺得自豪!」

  她不知道該拿程勿怎麼辦。

  冬日寒風瑟瑟,草木簌簌飄落。女瑤手撐在窗臺上,手指微微顫抖,她的頭慢慢埋進了臂彎中。她迷惘無比,第一次遇到感情的複雜。既愛又恨,又怨又喜……她的師父教了她武功,卻沒教給她感情。她喜歡上一個少俠,她發現自己控制不了他。

  程勿不接受她的時候,她無法用對付敵人的手段對付他。因為他會受傷,他會傷心,他承受不住她的打壓……這讓女瑤變得不像她,她像是懵懂少女一樣無措不安——

  女瑤在心中對自己喃喃自語:小勿……別怪我。

  我也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啊。

  她靠在窗上,頭埋入臂彎中,窗外風吹花落。花落寂寂無聲,女瑤混沌地睡去。白落櫻摟著她肩,關上窗,捂住嘴,淚水漣漣。白落櫻咬著牙:程勿!小混蛋……到底在哪裡?!

  ……

  程勿身在洛水附近。

  洛陽的名字取自「洛水之陽」,由此可見,程勿只是離開了洛陽,卻並沒有離開多遠。他還在洛陽附近徘徊。

  斬教教徒到處找他,他知道。但他不想回去,回去後,就又要聽女瑤的擺佈。程勿想到女瑤非要嫁燕王,整個身體就如浸在刺骨冰水中一般發寒。他為什麼要回去?讓她一邊吊著他,一邊和別人成親麼?若是這樣,她為什麼不乾脆一刀殺了他更痛快?

  他對自己痛恨無比:明明知道說服不了女瑤,我為什麼還不離開?我在希冀什麼?是否真的要等到她成親的消息傳來,我才能真的死心?

  程勿變得格外的沉默。

  一日比一日沉默。

  前後不到半月時間,初來洛陽時,程勿眼睛清澈地、好奇地看著大都市的繁華;而今他站在城外角樓、高樹上,眺望洛陽的方向時,眼睛黑冷,眼中陰鷙重重。他每日都站在高處眺望洛陽,他卻從沒有去洛陽的打算。這裡的人都說,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少俠。

  但是奇怪的少俠本事卻很高。

  這裡只是洛陽城外一個方位偏遠的小縣城,程勿到這裡後,就去了官府接下通緝令,緝拿朝廷追捕的要犯。已到年底,官府已經收印,這個少俠還接了通緝令捉人。所有人都覺得,程勿瘋了。然而讓縣城中人意外的是,逃了很久的要犯,竟然一個個,都被程勿找了出來。程勿把犯人丟到官府外,一個又一個,該城的治安,在年底變得何等讓百姓放心。

  程勿借住的村中人替程勿高興:「這兩日官府收了印,不管事。但等兩日官府重新開了門,你拿著通緝令去官府,我算算,這下來,少不得就百八十兩銀子呢!」

  過節晚上,洛水結冰,水邊村中人坐在一起辦宴慶祝。新一年的開始,村長連程勿這個來到他們這裡的陌生少俠都邀請了來。程勿坐下,取了酒罈就開始給自己灌酒。他清清瘦瘦地坐在角落裡喝酒,架不住村中人都對他好奇無比。說話的村中人滿是羨慕地看程勿——朝廷通緝的江洋大盜啊!這個少俠說捉到就捉到了,輕輕鬆鬆就可以拿到百八十兩,運氣也太好了!

  程勿低聲:「我運氣從來就不好。」

  江陽大盜,別人捉起來都容易。放到他身上,戰力一定會攀高,心神一定狡猾無比,他又一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倒黴事……例如下雪,例如地上擺了陷阱,例如江洋大盜在當地有明面上不能動的身份……他全都遇到了。

  他倒黴成這樣,還把江洋大盜捉拿歸案。這些不會武功的普通百姓,是不理解程少俠的。

  而且百八十兩……真的太少、太少了。

  再給自己倒一杯酒,火辣辛酸味湧至喉嚨,燙得程勿全身一縮。他頭腦昏昏,借著醉酒,精神竟有短暫集中。他勉強抬頭,問自己身邊跟他聊天的陌生村人:「小玉樓……不、不是,沃水之下,不對,羅象門……不對……是……」他糊塗地說了一個地址,巴巴問人,「這裡要怎麼走啊?」

  程勿打個酒嗝,一頭倒在桌上,頭磕地咣一聲,嚇了人一跳:「能把前後左右給我標出來麼?我看不懂地圖。」

  村人:「……」

  程勿想他要回小玉樓去,他要去找陶華!他要練武,他要成為天下第一……洛陽,誰愛待誰待著,他不留了!

  旁邊的村中漂亮姑娘已經盯了他很久,見這個面容俊俏清秀的少俠抱著酒罈子喝個不停,喝得面紅耳赤、說話顛三倒四,忙過來把人扶了起來。姑娘讓人去拿醒酒湯,不料程少俠爬起來,抱著酒罈子,就要再喝。他臉頰滾燙,長髮淩亂地貼著面頰,閉著眼眼睫又清又黑。

  姑娘心口重重一跳,紅了腮幫。

  姑娘詢問:「小哥哥,你掙了這麼多錢,就要走了,是有人等你麼?」

  程勿:「沒有!」

  他突然睜眼,眼睛亮黑,光華璀璨又很兇悍,把旁邊扶他的姑娘嚇得跌坐在地。而睜開眼的程勿轉眼一看,又去抱酒罈狂飲了。他喝得醉醺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沒走兩步,重新噗通倒地。

  姑娘過來心疼扶他:「賺了這麼多的錢,看來小哥哥是要回家了。」

  程勿喃聲:「我沒有家……賺這麼多的錢,哈……哪裡多了?她、她才瞧不上……我比不過她一根手指頭,她才不喜歡我……她才不要我!我沒有家!」

  他說著說著,身上悍然之氣收了,情緒變得格外低落。他的睫毛顫抖,幾句話的功夫,睫毛上就沾上了水漬。而他倒在地上,抓著酒罈子,整壇酒灑到了身上。他口裡嘀嘀咕咕,姑娘辛苦地扶他,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

  只模模糊糊,聽到這少俠哽咽:「她就喜歡權勢,野心。她就喜歡我沒有的……」

  「有、有什麼了不起……我也會有,我也會很厲害……」

  「小腰、小腰……混帳!我恨你!」

  姑娘嬌弱一個人,根本控制不住程勿。喝醉了的程勿比平時難纏的多,村人都在喝酒,或者都笑著看這邊的鬧劇。姑娘紅著臉,心下卻透明。她心裡微微難過,想這位長得很好看的少俠,心中定是已經有了所愛。這位長得好看的小哥哥,定是被他的愛人拋棄了。

  她想到底是怎樣的姑娘,能把程少俠這麼厲害的人物都說不要就不要呢?

  那位姑娘,該是怎樣的人啊?

  村中這位姑娘心中惆悵,一時沒看住,就見程勿跌跌撞撞地重新站起,往外一跨。姑娘捂著嘴一聲尖叫,看程勿竟然看也不看,一腳踩上了冰水。踩上也罷,他還一個鷂子躍起,手中酒罈向下墜去,程勿身子在半空中一晃,跟著跳下去——

  「噗通!」

  那麼厚的冰,程勿一頭撞上,掉到了冰水裡。

  村中人瞠目結舌地看著被砸破的洛水冰面:「……」

  趕緊手忙腳亂地救人。

  ……

  程勿就沒有醉得這麼厲害過,他以前就沒喝過這麼多的酒。上吐下瀉,自己折騰了一晚上。掉到冰面上,他的頭被自己砸破,破了好大一個血窟,把村人嚇得以為他要死了。之後他又是發燒數日,糊塗醒來的時候,村裡人都已經絕望,要辦喪事了。

  但是那晚對他有好感的村中姑娘卻不捨,硬是求了自己的父母,一家人用板車拉著昏迷的少俠,帶他到洛陽城中尋好的大夫醫治。

  兜兜轉轉,居然又回到了洛陽。程勿醒來時,手臂撐在板車上,感到一陣冷。寒夜中,他聽那萍水相逢的姑娘拍醫館大門:「大夫,您就救救他吧……」

  大夫不耐煩道:「醫館沒開門呢,天亮再說!」

  姑娘急道:「可是我聽說天亮後燕王殿下要清道,讓他的新王妃入宮……到時候醫館門前不能有人啊。」

  大夫:「那就沒辦……你幹什麼!唔!」

  他的喉嚨一下子被掐住,看到那剛才還奄奄一息的少俠一個眨眼功夫,就立在了他面前。醫館門口的燈籠被風吹得叮咣搖晃,燈籠下的寬袍少俠剛剛醒來。掐著大夫脖頸,程勿眸子幽黑,聲音冷冽:「什麼新王妃?說的誰?」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2
發表於 2019-8-2 09:29:1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八十一章

  「少、少俠饒命!我說,我都說!新新新王妃,大約是江湖上一個厲害門派的,聽說是魔教教教主……」醫館大夫被掐著脖頸,整張臉憋得紫紅。他雙目驚恐地看著面前這個一隻手就將他提起來的面如白雪的少俠,當他斷斷續續把話說完,那少俠怔忡間手一鬆,大夫就被砸到了地上。

  大夫趴在地上捂著咽喉狂咳嗽,同時用驚駭的眼神偷瞄站在霜白月色下的年少公子。

  程勿手不自禁地捂了下自己受傷的那隻手臂——他跟著女瑤習武,天賦使然,又用了非常好的療傷藥。平時只要不碰那手臂,便也不痛。但此時,冷不丁的,他垂在身畔的手臂抖一下,刺了這麼一下。

  程勿臉色煞白。

  他怔然想——她果然,還是要嫁燕王麼?

  好心救他的村姑擔憂顫聲:「程、程少俠,你手臂出血了……你還好吧?」

  程勿點了點頭,卻又瞬間搖了搖頭。村中姑娘迷惑地看他,不知是該擔心這位少俠突然出血的手臂,還是擔心他的額頭……程勿醉酒後砸到冰水裡,額頭撞了一個大坑,村人胡亂地給他包紮後讓他聽天由命。這會兒程勿醒過來了,他綁在額頭上的紗布被血浸得通紅一片。

  程勿也感覺到自己額頭的不適。他伸手摸了下,默不作聲,就將額上綁著的紗布摘了下來。他汗濕的、和血跡混在一起的長髮貼著額頭,他手上拽著紗布,低頭看了一眼,目光轉向那還在咳嗽的醫館大夫。

  大夫惶恐地往後退:「我我我這就給你看傷……」

  程勿靜默了一下,抓著紗布的手握緊。這個大夫在怕他……他現在到底是怎樣形象,才會讓人怕他呢?他已經變了,他不再是以前的那個無害的程勿了,他竟也有被人害怕的一天……心神恍惚剎那,程勿搖了下頭,冷淡道:「不必看傷,我沒事。」

  他向那個幫他的村姑點了點頭,遲疑下,丟下一枚銀錠,轉身就往深幽巷中走去,步伐趔趄,精神恍惚。

  村姑握著那塊銀錠,愣愣地看程勿就這樣走了。少年郎君身影修長,如青竹,如雲鶴,夜間的光呈現一種詭異的幽藍色,落在他肩上。有這樣一瞬,一個人光是一個背影,就讓人看得很是難過。村姑發了一會兒呆後,急忙忙從懷中給受驚的大夫扔了幾錢,就快步去追程勿——

  「程少俠,程少俠!你傷還沒好呢,要去哪裡?」

  程勿不吭氣。

  他心中疲累而難過,咬著腮幫,他低著頭看自己的步伐拖長,每一步都走得很累。

  村姑鍥而不捨:「你、你莫非要去找你那位心上人?你心上那位姑娘,難道就是……」她聲音變低,悄悄觀察四周有無人發現他們,「燕王殿下的新王妃麼?」

  程勿:「……!」

  站在深巷中,他一凜,腳步一下子停住了,周身氣勢淩厲起來,如劍般劈向跟著他的姑娘。他聲音緊繃:「你怎麼知道?!」

  村姑白著臉,虛弱地笑了下。她努力克制自己在程勿的氣壓下怕得想跪的衝動,聲音抖著:「程少俠,你反應這麼明顯,誰不知你在想什麼?」她頓一下,「若想瞞住別人,你得把自己的情緒藏起來啊。」

  程勿沉默,將自己周身的寒氣收了回去。唔,又是他太單純的原因麼?他身上的缺點怎麼這麼多?

  他的缺點這麼多……難怪女瑤選燕王不選他。

  可是、可是……他不服氣!

  程勿握緊拳頭,全身肌肉繃實。他眼中情緒波動如刀光劍影在潮水中動盪,一寸寸,光華凜冽,吞噬萬物。他的情緒激烈,讓他繃著的面孔在呼吸間,變得幾分扭曲猙獰。他那不甘心,那怨恨……村姑只看到這個少俠低著頭,並沒看到他的神色。

  村姑失落於程勿果然有心上人,那心上人身份竟那樣高……她心中羞愧而悵然,想那是自然的。程少俠人中龍鳳,他喜愛的姑娘,自然也是佳人。村姑盡力調整自己失望的心情,她略微難過地笑了下:「程少俠要去找她的話,該換身好看的衣服啊。你現在這樣去找人,那位美麗的姑娘恐怕不會心動啊。」

  程勿:「……」

  他輕聲:「我就是換了好看的衣服,她也不會心動。」

  女瑤若是為美色那麼容易心動……程勿自嘲一笑。以色侍人者不能長久,他已經明白了。情啊愛啊對她都沒用,只有強勢,才能克住她。

  村姑沒說話,卻見那低頭的程勿忽然轉了頭,看向她:「你知道這裡最近的、衣飾料子最好的成衣鋪在哪裡麼?」

  村姑:「……」

  是誰說的哪怕換了好看衣服,心上人也不會心動的?既然不會心動,現在又找什麼成衣鋪?

  程少俠真是一個心口不一的人。村姑越看他如此,心中越是傷懷。程勿該多喜歡那姑娘啊,那姑娘竟還不喜歡程少俠。那位姑娘真是好運,未婚夫君是燕王,程少俠卻也愛慕她。她該生得多美……就是這般胡亂想著,村姑憑著自己以前來洛陽採購時的記憶,帶程勿去了一家成衣鋪。

  姑娘家天生對衣服首飾胭脂之類的店鋪敏感。即使家境窮困買不起,洛陽城中大的成衣鋪,村姑也能記得清清楚楚。

  程勿上前去敲開了門。

  他花了一刻便洗漱完畢,換了一身乾淨衣服。程勿脫下了之前那身冰碴子凍得硬邦邦、被刀劍捅了好幾個窟窿的武袍,換上了一身黑紅色相間的武袍。長髮用紅色髮帶繫著,硬黑如緞的長髮垂至腰線。肩甲、前襯、護腕都是紅色的,主衣則是黑色。革帶佩玉,腳踩青靴。程勿立在鋪子老闆娘和村姑面前,兩個女子都被驚豔得呆了下——

  面白勝雪,眸子清幽,骨架頎長。抿唇不語時,少年氣質孤冷。

  黑色的深幽,搭配烈火般的紅色,如熊熊燃燒的生命般,何等奪目!

  老闆娘:「少俠真是好生俊俏啊。」

  村姑眸子暗了下。

  程勿沒再開口,他告別鋪子,便立在鋪子外的簷下。那位村姑實在尋不到藉口,只好跟他告別——

  「程少俠,我爹娘還等著我,我先回去了。你不跟我一起回去歇歇麼?」

  程勿:「多謝好意。但是不必了。」

  村姑:「那你現在要做什麼?還有什麼我們能幫忙的麼?」

  程勿聲音輕微:「等天亮。」

  他如筆直劍鋒,站在露水深重的成衣鋪外屋簷下。鐵馬懸鈴,風如夜歌。他靜靜地站在黑暗中,看著深巷越來越暗,又漸漸明亮起來。他繃著神經,等那天亮的時候——

  女瑤姊姊。

  我會去找你的。

  我絕不會讓你嫁什麼燕王。你便是殺了我,我也不允。

  ……

  漏更聲斷,濃夜大霧。洛陽城中狗吠聲時而響起,行人罕見。天上的月藏入雲後,人間燈火也漸次熄滅。天地間白霧彌漫,夜越來越濃,黑寂俯罩一切。程勿站在屋簷下,淋了一夜的露水,睫毛被沾上一層稀薄的冰霜。

  這一夜,程勿難熬無比。

  女瑤又發起了燒,睡得昏沉。

  白落櫻輾轉反側。

  張茂站在燕王府角樓下的黑暗陰影中,看燕王府的管家笑眯眯地遞給他一張字條。他看完後,將字條捏碎成齏粉。他手撐在額頭上,閉上了眼。

  天方魚肚白越來越亮,時辰一點點推移,火燒之光映遍滿天。隨著天亮的時候接近,洛陽城中的氣氛越來越緊張。一場硬仗即將開幕,所有人整裝待發,望著沙漏,數著時間……

  而在小玉樓山中,這一夜如往日般平靜。

  元日之初,到處都在慶祝新年。鏟了幾日的雪,小玉樓山上總算能走行人。斬教的五使十二影,奉女瑤之命,都留在小玉樓山上。五使十二影各有各的任務要完成,只到了元日這幾日,小玉樓的師徒幾人歡喜地賀歲新年;被氣氛所感染,斬教弟子們也跟著幫忙,在山上辦宴,喝酒吃肉除舊迎新。

  一連大宴十日,山中無要事,一眾人喝得醉醺醺。

  唱曲、比武、摔跤……洛陽城中氣氛凝重之際,小玉樓山上載歌載舞,歡天喜地。

  女瑤他們無法入睡的這一晚,小玉樓山上的斬教眾人們又聚在一起,喝得不知今夕何夕。夜色深了,他們歪倒在酒宴上,無論是小玉樓的師徒,還是斬教的高手們,都呼呼大睡,口裡時而嚷著醉話。不光是他們,連任毅和陸嘉這兩個小嘍囉都靠著大佬們打著呼嚕,流著哈喇子、抱著酒罈,滾一個身,直接摔到了地上繼續睡。

  山中風冷,小玉樓四面靠水。靜夜中,山下的黑水拍岸,浪潮嘩嘩,捲起一道又一道的山巒般的水流。在滾滾江濤震天拍岸中,一艘極小的小船,栓在了狹窄的峽谷口,黑衣少年郎偷偷摸摸地將自己的船用枯葉藏好,才上了岸。

  面容黑瘦、濃眉大眼的少年抬起了臉,目光幽幽地看著小玉樓這座大山——

  小玉樓,可真是不好找。

  若不是有蠱蟲相助……還真是不容易找到。

  也是多虧他習蠱,在水裡使了點小手段,才能讓這些高手們中了蠱毒,一一沉睡。這些高手們個個反應靈敏,若是蠱太厲害,他們第一時間就會察覺。為了能找到這種不被高手們發現的、效果並不大的弱小蠱蟲,他東躲西藏最少半年。

  而今……他終於找到了這裡!

  月下海浪上的少年虎目含淚,憤恨盯著小玉樓山,他正是好久不見的夏傑。當日青蓮教背叛女瑤,因蠱娘子擄走程勿之事,女瑤一夜滅了青蓮教滿門。夏傑一個少年郎,被自己父親藏起來,是青蓮教滅門慘案中唯一活下來的。

  半年多了,他忍辱負重,每日每夜想到女瑤,都惶恐又仇恨——他尋到蠱蟲,就前來找女瑤報仇……夏傑擦掉自己眼中的淚,跌跌撞撞地上了陸地。他要抓緊時間,他要找到可以殺掉女瑤的方式,他還要女瑤也嘗嘗痛失所愛的苦!

  夏傑蹲在地上,祭出了一個小香爐。他屏住呼吸逆起真氣,調動天地間的靈氣,慢悠悠的,有金黃色的小蟲,從香爐中爬了出來。小蟲如絲線般輕輕一梭,竄入了密林中,人肉眼已經看不見了。

  半夜三更,月色越來越暗,天上的雲翳越來越厚。

  在冷風裡睡得迷糊,好像做了許多莫名其妙的夢,本該繼續大睡,但一潑尿憋得人實在難受。陸嘉一個激靈,從昏睡中醒了過來。他揉揉惺忪的眼睛,看到頭頂的月亮已經躲在雲後看不見了。陸嘉被這潑尿憋得難受,罵了句髒話,他爬起來,弓著身往樹林中跑去撒尿。

  一泡尿結束後,身心舒暢,陸嘉鬆口氣,慢悠悠地繫上褲腰帶,哼哼了兩聲,眯著眼晃悠悠地往回走。忽然間,他視線中看到一個人影,呆愣愣地從他肩側擦過去,無視他,繼續往前走。

  陸嘉擦擦眼睛,張口結舌:「任毅!艸你小子幹什麼呢,嚇老子一跳,都不跟老子招呼一聲。」

  他罵罵咧咧幾句,和他一起從青蓮教出來的、同是小嘍囉的任毅卻好像壓根沒聽到他的話,仍然踩著僵硬的步子往前走。陸嘉怒目,想這小子裝什麼呢?以為攀上金使、秦姐那幾個斬教高層,就不把自己這個同僚放在眼裡了啊。

  陸嘉心裡很不痛快:雖然兩個都是小嘍囉,但是任毅比他更機靈,比他更會討好人。待在小玉樓山上這半年,任毅就把斬教上層哄得眉開眼笑。女瑤不在的時候,任毅都不用幹活抵罪了。

  然而陸嘉卻還在幹活,伺候幾位大爺!

  現在任毅不理他,陸嘉心裡一陣惱,衝上去對任毅後腦勺呼了一巴掌:「喂,跟你說話呢,看不見我啊——」

  他這麼一巴掌,總算讓僵屍一般呆滯的任毅停住了腳步。任毅抬頭,眼神空洞,木愣愣地看向湊到自己眼皮下的陸某人。他的聲音機械一般沒有活人的生氣:「陸嘉。」

  陸嘉湧到口邊的話突得縮了回去,眼神驟得一紮。身為武功差的小人物,從來都有自知之明,對眼前的不正常都比旁人反應更快些。陸嘉繃著身子,神色卻儘量不變,然他的眼睛,卻忍不住盯住了任毅鮮血淋淋的手。

  陸嘉繃著嗓子:「你、你手上的血怎麼回事?你受傷了?小玉樓山上有敵人混進來了?」

  他緊張地查看任毅的身體。任毅不動,呆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一臉平靜:「哦,不是我的血。」

  陸嘉要瘋了:「那這是誰的血?!」

  任毅面無表情:「是土使的血。」

  陸嘉:「……」

  金木水火土,斬教五使。金使排名第一,土使排名最末。土使好大喜功,性格倨傲,喜聽奉承,平時最喜歡任毅這個小子,任毅這個小子也喜歡湊到土使跟前……就是剛才大家喝酒時,土使還和任毅這小子哥倆好地劃拳、醉了後一起倒下去睡了。

  陸嘉顫著聲問任毅:「……土使的血?土使為什麼會流血?」

  任毅一臉平靜,低頭看自己手上的血。他似忘了,皺眉想了一下,才慢慢說:「我殺了他。」

  陸嘉大吼,抓住任毅的肩:「你說什麼?!你殺了土使?你怎麼殺得了?」

  任毅:「他喝多了,醉得醒不過來。我脖子疼,醒過來後看見他睡在旁邊。我拿匕首割他的脖頸,他睜開一次眼後看到了我,又閉上眼睡了。然後我割破了他的脖子,流了很多血,他就死了。」

  陸嘉:「……」

  陸嘉渾身發寒,他傻眼地看著任毅手上的血,看任毅那無所謂的表情。他心裡發抖,想這是為什麼?任毅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兩個小人物,好不容易從青蓮教逃出,被人打被人罵,還在滄浪派中被穿琵琶骨,被廢武功……他們在大人物的腳底下打轉,他們好不容易擺脫了那種命運,到斬教……女瑤不在乎他們以前是做什麼的,女瑤給了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他們感激女瑤!

  任毅卻殺了土使!

  土使對任毅那麼放心,他在喝醉的時候醒過來一次,他看到了任毅,卻沒想過任毅要殺他……不,任毅不會殺土使的……陸嘉忽然想起什麼,伸掌去拍任毅的脖子,吼道:「你是不是被蠱蟲控制了?是不是有青蓮教的人在附近?快,快擺脫那蠱蟲……」

  青蓮教為了不讓他們兩個背叛,在他們兩人體內種了蠱。但是青蓮教的人都死了啊,他們明明已經不受控制了啊……電光火石,陸嘉想起了一個人。他咬著牙關:「夏、夏、夏傑……」

  他出掌要扣住任毅,但任毅手一甩,就把陸嘉甩開。陸嘉摔在地上,喝一聲後爬起來重新衝向任毅。任毅手裡的匕首揮來,明明失去了武功,他這會兒突然變厲害了很多。心知都是蠱蟲的控制,陸嘉咬緊腮幫,拼力想攔下任毅。

  任毅說:「再攔我我就殺了你。」

  被打倒砸在地上的陸嘉喘著氣,睜大豆子一樣的眼:「你要殺誰?你清醒一點!你連我都……」

  他趁著說話的功夫、任毅聆聽的功夫衝上去,但是再次被任毅打趴。這一次,任毅手裡沒留情,隨手一甩,將陸嘉摔到了山石上。陸嘉臉上熱乎乎的,血液沿著額頭向下流。陸嘉拼命想保持清醒,但血的流失讓他頭腦發昏。

  他勉強站起來,再「噗通」一聲跪下,成「大」字型摔了下去。這一次,陸嘉閉上了眼,再沒有醒來。

  而任毅握著匕首,呆愣地站了一會兒。他抓著匕首的手時緊時鬆,他站在昏過去的陸嘉面前,手裡的匕首只要向下一鬆,陸嘉就會死了。土使死了,陸嘉死了……在他變得簡單的思維裡,只要這樣,就沒有人發現他的秘密了。

  但是任毅握著這個匕首,他的肌肉繃著,他的眼瞳驟漲驟縮。他的手發抖,匕首沒有刺下去……他吹了一會兒冷風,緩緩的,將視線從昏迷流血的陸嘉身上移開。他看向一個方向,那個方向是山中人居住的屋舍。小玉樓的人都在露天喝酒,武功高手們不怕凍著,那片屋舍所在地,只有一間屋子亮著燈……

  任毅抬起自己沉重的腿,一步步,向那個方向挪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流了一地血的陸嘉捂著額頭,醒過來,發呆地坐在土地上。他昏得不安穩,腦中一直有個聲音喊他,提醒他快爬起來。他好不容易醒來,意識回籠,被冷風一吹,一下子發現任毅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任毅會去哪裡……

  陸嘉臉上神色糾結,踟躕良久。一個是和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一方是斬教教徒們……任毅殺了土使,任毅還能活麼……陸嘉在舌尖上一咬,低頭,猛地擦掉自己臉上不知不覺垂下的淚。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被大人物們擺弄著。沒有希望,只會越來越糟。

  他掉過頭,一邊抹掉臉上的淚,一邊往回跑。他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往露天酒宴上跑去。他的眼淚不停地滲出,在風中干涉。他想還有救,斬教高手們都在這裡,也許還有救……他嘶吼道:「金使!秦姑娘!各位大人們!快醒醒!」

  怕高手們發覺,蠱毒很輕微。陸嘉衝回露天喝酒的地方,撲過去一個個搖人。很快,高手們一個個睜開了眼。他們迷瞪著,看到倒在血泊中、屍體已涼的土使,神色一下子變得敏銳。

  金使扣住陸嘉的咽喉,冷聲:「怎麼回事?」

  陸嘉斷斷續續地把自己看到的、自己的猜測說了。他發著抖:「任毅他不見了,肯定是被夏傑控制了……可是小玉樓山這麼大,我也不知道他會去哪裡……」

  空氣中血腥味散開,人斷斷續續地醒來。驟然間,秦霜河打斷他顛三倒四的話:「那裡!」

  眾人一同看去,見到屋舍的方向,燒起了大火。

  秦霜河突得怒吼:「阿照——!我的阿照在屋裡睡覺……」她那小兒子,她那軟軟小小的才學說話的阿照……

  她縱起淩空,不管不顧地向火海中衝去。金使後退,抓人的手一鬆,他一個發抖,連忙追上——

  夜這麼深,火那麼大,天被照亮了一半。有些東西在丟失,眼睜睜看著,無法彌補。怔怔的,陸嘉被丟在風中,被眾人圍住,他跪了下去。手蓋住臉,肩膀劇烈地發抖——

  他們這麼努力!

  這麼努力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3
發表於 2019-8-2 09:29:3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八十二章

  夜裡火光照天,住宅區域被火龍包圍。斬教這些醒來的高手們滿頭大汗回去救人,就是陶華等小玉樓的師徒幾人,也一下子醒了酒,後背出汗——小玉樓地處偏僻,這麼多年,從未出現過這種被人打上門的事!

  秦霜河淒聲怒吼:「阿照、阿照!」

  她輕功運轉前所未有的快,連跳帶縱,不要命一般衝向火海。連金使這樣比她武功高的,這時都要慢她一步。再之後,是其他的幾使和十一影,見到火海滔滔,一邊跟隨秦霜河去救人,一邊手指放於唇邊發出一聲呼哨!

  滅火!找上山的人!

  「裡面的是任毅……他不是故意的,不要殺他……」跑在最後的,是一腳深一腳淺的小嘍囉陸嘉。陸嘉大喘著氣,熱淚被火熏得滿臉縱橫,他啞著聲音又喊又求人。但他的速度太慢,又沒有斬教弟子為他停留。陸嘉看到遠方的火,聽到秦霜河淒厲的「阿照」呼喚,他的心越來越涼。

  他只能大聲喊:「任毅!任毅你醒一醒,不要做傻事,不要再被蠱蟲控制了。你看我就沒被控制……蠱蟲不是萬能的,你醒過來啊……」

  忽然,火中「砰」一聲似要爆炸,熱浪捲起,向四周沖散。這股熱浪來勢洶洶,將住宿地的房子木屑掀起,將撲向這片地方的高手們向外撞開。秦霜河跑在最前面,她人已經跨入了院子。金使在後面拽她一下,她反手一掌揮去——

  哽咽怒道:「我的孩子!跟你沒關係!」

  金使硬生生被這個瘋女人扇一巴掌,半邊臉都麻了,腫了。大敵當前,他目光寒了下,把火氣憋回去,勸自己不要和這個失去理智的女人計較。秦霜河再次要往火裡衝,金使吼一聲:「管好她!」他拽著秦霜河胳膊將她向後一推,秦霜河被推後三丈,跌向了身後趕來的其他同僚懷裡。眾人聽到金使的話,連忙箍住秦霜河。

  秦霜河發瘋大罵!

  而他們目光突然一凝,看到火中一個什麼拋了出來。金使淩空躍起,追上向斜外飛去的東西。他的身形如電如夜,在半空中一閃,接住了一個繈褓。繈褓裡的幼兒哇哇大哭,整張小臉憋得又青又紫。小阿照哭得淒慘:「爹,娘——」

  被眾人按在地上不許亂動的秦霜河一怔,眼眸一縮,然後她猛地躍起,奔向金使:「阿照!」

  金使大手蓋住懷裡幼兒的臉,眉目一跳,看向眼前炸開的大火——他疾聲:「快退!」

  果然,就在他話未落,陷入火中的住宿院落再次爆炸。這次火熱浪潮掀得比之前更大,所幸這裡全是高手,金使話音一落,自己一手抱繈褓,一手拖秦霜河,向後迅捷躍出十來丈。他連翻帶跳,狼狽地往後躲,即使這樣,還是被爆炸的火海氣勢沖了一臉。火幾乎燒到他的眉毛上。

  其他高手們也狼狽不止。

  陶華等人眼睛一縮,失神地看著他們住的地方徹底在火中化為烏有。

  金使擦一下眼睛,在某一瞬,他好像看到任毅的影子在火中一閃。但他對任毅並不夠熟悉,只是看到一個影子,並沒來得及多想。在高手們身後,看得最清楚的,是陸嘉。陸嘉也看到了爆炸開的火中被吞噬的人影——他跌坐在地,慘聲:「是任毅,是他!」

  陶華:「怎麼回事?!」

  陸嘉抬頭,看向這個兇悍的提起他衣領的小玉樓大師姊。前所未有,陸嘉露出一個悽楚的笑。他的眼神空白,聲音也輕飄飄的,好像亦被大火吞噬了一般:「我們這樣的小嘍囉出門辦事,青蓮教教主為了防止我們背叛,在我們身上中了蠱。一共兩種蠱:一個是讓我們無條件聽從上位者命令的蠱;一個是讓我們在關鍵時候與敵人同歸於盡的蠱。」

  「因種蠱的時間太長了,因施蠱的人不是種蠱本人,因每個被種下蠱的人的體質不一樣……這些蠱發作起來,有的會立刻作用,有的卻會等上一等。在我身上的蠱,就是沒有被立即催發的。任毅身上的,就是施蠱人一出手,他就立刻輸的蠱。」

  「聽誰的話對我們這種小人物來說無所謂,種蠱就種吧。誰更心狠、誰更厲害我們就聽誰的。至於那讓我們自盡的蠱……我和任毅從來都沒打算施用過。活著多好,誰的話不是聽呢,什麼苦不能吃啊,我們幹嘛要去自盡?我們不想自盡,我們想活著。哪怕被穿琵琶骨的時候,我們互相鼓勁,也沒有一個人催蠱自盡。我們想著斬教就好了,我們的苦日子到頭了,以後不過是被打被罵,其他的都沒有了……」

  「然後,今晚,任毅催動這個蠱了。他死了。」

  眾人齊齊看向金使,看向金使懷裡的幼兒。被熟悉的大人圍著,小阿照漸漸不哭了。他眨著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看著四周的熟悉叔叔們,他咯咯笑起來,吮起自己的手指。他還指著大火,用不完整的話斷斷續續:「叔、叔叔、叔叔……」

  一時間,只聽到火蓽撥燃燒木頭的聲音,只聽到小孩無憂無慮的笑聲。而圍著阿照的大人們,都看向火焰燒得最旺的地方。陸嘉跪在地上,癡癡看著火海,淚水再次掉下——

  他沒有看到,但是他已經知道阿照是被誰救的。

  他捂著臉慘聲:「他最後恢復理智了啊,他想起來自己是誰了……」但是他已經走不出大火了。

  任毅站在小嬰兒的搖籃床前,他聽到腦海中不斷催著自己「殺」的聲音。小嬰兒被火嗆醒,哇哇大哭。月光下,任毅的手慢慢伸出,掐向阿照的脖頸。小孩兒不停地哭,他的手力道卻沒有加重。

  他靜靜地站了很久,突然想起了流血的土使,想起了大口喝酒的兄弟們。想到陸嘉沒皮沒臉地說「咱們一起在斬教混個小頭領當當」,想到土使拍著胸脯保證「哥哥罩著你」。他想到自己把匕首插進了土使的心臟,想到自己麻木地打暈陸嘉。腦海裡讓他「殺」的聲音慢慢弱了,很久後,任毅催動了自己身上的蠱。都是出自青蓮教,沒本事學到高級的蠱,這種低級的蠱,都還是會用的啊。任毅最後咧了一下嘴,閉上了眼。

  同歸於盡。

  一個小嘍囉,抗衡不了大人物。他一生最大的反抗,就是把阿照從火裡扔了出去。

  陸嘉喘氣喘得胸腔疼痛,他想到自己和任毅一路從青蓮教混出來。到處被人罵奸細,被人踢來踹去。他們互相鼓勵說「活著就好」,他們膽戰心驚「女瑤要殺我們怎麼辦」,他們諂媚地亦步亦趨地跟著程少俠求程少俠保護他們,他們歡喜地趴在搖籃床前逗小阿照笑。魔教不重視他們,四大門派也不記得他們。連任毅死前,金使都沒有完全認出來。死的價值這麼低,世上除了他們兩個小嘍囉彼此,也沒人記得他們了。

  陸嘉抬頭,看向魔教這些高手們。他咧嘴喃聲:「大人物不該跟大人物對著幹麼?為什麼你們這些厲害的人,總是拿我們開刀?」

  一眾斬教高手們眼神閃爍,心情複雜。到底金使臉皮最厚,面無表情道:「誰下的手?不說就殺了你。」

  秦霜河瞪他:人家小嘍囉都哭成這樣了,你還如此麻木不仁!

  陸嘉擦一把臉上的淚,他勉強讓自己理智一點,哽咽道:「是青蓮教沒有斬草除根的少主夏傑。任毅中了蠱,夏傑一定就在山上。現在任毅死了,夏傑定受到了蠱毒的反噬,受了傷。現在把他抓回來,也許他還在山上。」

  一聽此話,高手們當即行動——金使直接命令:「搜山,活捉夏傑!」

  所有人立刻反身行動,金使等人臉色難看地離開。女瑤才離開一個月,他們就發生這種事。難道沒有了教主,他們全都是廢物麼?小玉樓的半瘋師父突然發癲要撲向火:「師父,師父……」徒弟們連忙把師父攔下,拖著師父離開。離開前,二弟子喻辰用複雜的眼神看一眼還跪在火前、臉色空白的陸嘉。

  喻辰歎口氣:今天小玉樓發生的事,是江湖上的一個縮影。江湖上的事,正道和魔門,從來是不死不休。今日只是死一個任毅,但是風雨將來,放眼整個江湖,不知多少個如任毅這樣的小嘍囉在火海裡掙扎——

  糾葛太深,難說誰對誰錯。恩恩怨怨太久,最開始為了什麼而敵對已經完全不記得。什麼時候,正道和魔門能夠和解,能夠不再對打?什麼時候,江湖上能夠平靜下來?

  整座小玉樓山上在半夜裡亮起了火,火照半邊天,斬教教徒們開始滿山搜尋一個夏傑。如陸嘉所預料的那樣,任毅死後,催蠱的夏傑受到了反噬,立即受傷,吐了血。夏傑沒料到那個小嘍囉這麼烈性,他看到了山頭到處亮起的火苗,知道斬教的敵人們一定開始搜他了。夏傑跌跌撞撞地起來,把自己挖開的土坑填上土,不要命地往山下逃去,往自己藏好的船上逃去!

  他抓著自己從土坑裡挖出來的一個劍柄,夏傑不算江湖人,他在之前只待在青蓮教沒出過遠門。他握著小玉樓山上挖出來的這個劍柄沒命逃,他並不知道這個劍柄意味著什麼,並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原本只是想把蠱種到土裡,他隨便一挖,就在小玉樓山上挖出了這麼個東西。

  抓著這個劍柄的夏傑把手裡的東西當成勉強可用的廢品武器。他一路吐血,一路慌不擇路地逃到了船上,奮力劃槳逃離小玉樓。

  身後火影重重,十數船隻追出,斬教的教徒們跳到船上,向受傷的夏傑追出。包圍小玉樓山的四面水如墨汁般,濃烈翻滾。一夜之間,黑雲照月,黑水滾滾,映著水面上前後追擊的船隻。

  天一點點明亮,水面寬廣四面風來,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

  女瑤焦慮無比地睜開眼,眼中寒光滲人,將四方觀察她、想從她這裡刺探情況的王爺們嚇得後退一步。

  日頭越升越至中,今日是過年後的第十天,一眾王爺們都在皇家園林中過家宴。燕王要在今日把女瑤介紹給他們,四大門派留在洛陽的弟子們從王爺們那裡聽到消息,不安至極——多麼可笑!堂堂燕王,竟然要和魔教教主女瑤定親!這把他們四大門派置於何地?!

  朝廷難道是要對江湖重新洗牌麼?

  因為路途遙遠,因為大雪封路,這些留在洛陽的正道弟子們一直聯繫不上自己的門派,他們就一直得不到門派的指令,不知道該拿斬教怎麼辦。但是哪怕他們再混,也知道不能讓燕王和女瑤結親。四大門派在朝堂這邊的聲望,決不能降。四大門派的弟子們去找洛陽的王爺們要個說法,這些王爺們也不滿燕王的定親,但是對江湖上的人,王爺們並他們之間的恩怨並不是那麼在乎。王爺們哈哈乾笑著敷衍了四大門派的人,這就等到了初十這日——四大門派留洛陽的弟子們整合一路,跟隨王爺們,一同來到了皇家園林。他們打算伺機而動!

  萬萬沒想到,女瑤也大搖大擺,把斬教的教徒們都帶進了皇家園林。四大門派弟子們臉色發寒,看到斬教教主的威風,猜難道真的是要定親?

  王爺和四大門派各有各的不滿,都盯著女瑤和燕王看。

  但是女瑤領著斬教教徒們早來了,燕王卻遲遲不到。問起女瑤,女瑤哈哈一笑:「我病了數日,昨夜又發了燒,燕王殿下照顧了我一晚上,今日沒能早早起來。」

  偷偷埋到燕王府的奸細在人群中對自己的主子輕輕點頭:女瑤沒說謊。女瑤昨晚確實又病了,燕王府亮了整晚的燈。至於燕王殿下是不是真的照顧了女瑤一整夜,這事除了女瑤和燕王,也無人知道吧?

  女瑤再說:「燕王殿下說他還要去宮裡請陛下來這裡。兩相交加,到的時辰可能就會晚些。王爺們稍安勿躁。」

  王爺們交換臉色,各個露出懊惱的神色:糟了,又被燕王搶先了!今日是多好的巴結皇帝陛下的機會啊。他們卻忙著來試探女瑤和燕王,把他們那個病重的老父親給忘了。

  比起裝孝子,還是燕王最拿手。

  女瑤一早上都在應付這些王爺,和這些帶著武器、蠢蠢欲動的四大門派弟子們。四大門派弟子們沒人敢過來跟她問話,但他們時不時看向斬教教徒的眼神,都被女瑤望在眼底。女瑤強打起精神,心裡默算著時辰,猜燕王那裡什麼時候才能得手,才能過來支援自己。她的眼皮不斷跳,隨著時間推移,各位王爺漸漸不耐煩,交換眼神的間隔時間越來越短。四大門派弟子們手放在腰間、背後武器上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所有人都在焦慮中。

  又一次,王爺們過來問女瑤燕王殿下什麼時候才到。在他們開口前,女瑤猛地起身。她的氣勢還是讓這些王爺們顧忌,聽這位個頭嬌小的女瑤教主道:「我有些頭暈,去帳子裡歇一會兒,王爺們沒問題吧?」

  她陰測測的眼神掃過去。

  王爺們乾笑:「沒問題、沒問題。」

  女瑤當即反身離去,負手在後。她走開的步伐氣勢洶洶,刀光劍影似繞其身,無人敢纓其鋒芒,紛紛給她讓路。女瑤寒著臉進了給他們休憩的屋子帳子中,一進去,她額上、鼻尖上的汗珠就再藏不住,滴滴滾落。無人在側,女瑤才敢膝蓋一軟,任自己跌倒在地。

  她捂著心臟喘了一會兒,頭不那麼暈了,才顫著手從袖中掏出一塊布放在地上。掀開布,布上安靜地擺著十根銀針,針頭寒光凜冽。女瑤折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自己已被針紮得青紫一片的手腕。她面無表情,手持銀針,再次果斷向著手腕上的穴道一一紮去。

  她喘著氣,指尖顫抖。

  她的精神是真的很不好,這次吐血後,靠自己實在無法短時間內恢復過來。不得已,她只能採取扎針的手段,催發自己體內的潛力。御醫自然嚴厲制止她這種自斷前程的方式:潛力一時間全被激出,那等到精神退去,她還活不活了?

  但女瑤教主從來不聽別人的話。面對白落櫻的眼淚,女瑤只淡聲:「我心裡有數。」

  她心裡有數,她只是缺時間,她太缺時間了……外面的王爺和四大門派的弟子們情緒都開始不穩,都慢慢要亂了。她必須壓住他們!她若是壓不住,自己和燕王的這次動作就前功盡棄。她就白等這麼多年了……

  「大膽!孤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你們竟敢攔孤,不想活了麼?」

  外頭,終於有王爺心中不安,要離開皇家園林。但是他才要出去,就發現園林被斬教的教徒們包圍。之前的侍衛全被斬教教徒們替換,原本跟著女瑤的斬教教徒數量並不多,不足以讓人頂替。但現在被困在這裡的人再看,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斬教的教徒們數量增加,紛紛脫下侍衛服,唯女瑤是尊。

  王爺們心神不安:「女瑤教主,你要把我們困在這裡麼?你眼裡還有沒有王法?讓開——」

  兵器交戈,四大門派弟子們出手——哐!武器間竄出流星般鋥亮的寒光!

  女瑤慢悠悠地從休憩所帳子裡走出,她剛出面,四面八方,橫刀立劍,織起一片光亮銀色,撲向女瑤。女瑤手中長鞭揮出,九轉伏神鞭的金銀色光芒在半空中一閃,擒向那些刀劍。女瑤縱身飛上高空,與此間武功高強的、聯手起來的四大門派的弟子們對上。

  長鞭淩空飛起,捲起人海!

  弟子們慘倒一片,噗噗噗,一個個摔下去。四大門派的弟子們被九轉伏神鞭抽打,心魂似被震出,哇得倒地上或死或昏。他們驚疑不定:「九轉伏神鞭!九轉伏神鞭!女瑤果然要大開殺戒!」

  侍衛們衝上,女瑤殺之;

  正道弟子們衝上,女瑤再殺之!

  斬教教徒們看到教主親自動手,教主強悍的武力給了他們強大支持,他們激情澎湃,高喝著殺向這裡的所有人。他們聽從教主的命令,知道今天的任務就是殺!把王爺們留在這裡,給燕王殿下爭取時間!

  給燕王殿下徵集軍隊的時間,給燕王殿下包圍皇城大洗牌的時間!

  斬教千人包圍此皇家園林,在他們教主的帶領下,眼觀八方,不讓這裡的任何一個王爺逃出去。這裡發生的事,決不能外傳。

  心中恐懼的王爺一把抓住一個四大門派弟子的衣領,怒吼問:「怎麼回事?你們不是說女瑤自詡身份,輕易不用九轉伏神鞭麼?你們不是說九轉伏神鞭,對女瑤這樣的高手來說無用麼?你們不是說有你們在,女瑤不敢殺人麼?」

  四大門派的弟子們滿臉恐懼,結結巴巴:「我我我們掌門以前是這麼跟我們說過的……是說只要我們不惹她,女瑤輕易不會出手,更不會用九轉伏神鞭啊。我們掌門不會騙我們啊……」

  四大門派向江湖上宣稱,女瑤無惡不作,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但是對自家弟子,他們的說法是只要你不去激怒女瑤,哪怕和女瑤當面,女瑤也不會因為看不過眼就來殺你。見到女瑤後不用怕,不惹女瑤就行。

  但是眼下、眼下……血流成河!那女魔頭殺紅了眼!

  四大門派的弟子們突然醒悟過來:「對對對!我們掌門說女瑤受到了威脅,才會用九轉伏神鞭。江湖上一直傳說女瑤生了重病,說他們魔門功法有缺,女瑤活不久……殿下,女瑤一定是強弩之末,才會一開始就出大殺招!」

  此話一出,眾人皆被提醒。

  重新合力,重新圍向女瑤。女瑤一旦不是攻不可破時,人對她的畏懼心就會減輕。如今侍衛和正道弟子們認為自己找到了殺出去的方式,高手們全都出列,齊齊來圍女瑤。一波又一波,倒下一片,新的迎上!高手們包圍女瑤,普通弟子和斬教弟子大戰,王爺們也等不及,會武功的拿起武器動手,不會的拉著侍衛保護自己往外衝……

  女瑤:「斬教弟子聽我令,一個人都不能放出!」

  斬教教徒:「得令!」

  殺戮更為血腥,富麗堂皇的皇家園林染上血,天空變得陰霾無比。正道弟子們包圍著女瑤,他們慢慢興奮,發現女瑤的鞭揮得越來越弱。女瑤一開始一鞭揮下,所有人倒地;她現在再揮鞭,力道早已不如最開始。且在眾人最新一次圍攻時,女瑤向後退了兩步。

  退了兩步!

  弟子們目中發亮,找到了突破口。女瑤並非不可戰勝,女瑤漏出了她的破綻。正道弟子們追得凶,女瑤的眼睛越來越亮,但她身手漸漸露出疲態。正道弟子們興奮得渾身發抖:女瑤退了。難道他們竟然能在今日殺了女瑤麼?他們若是在今日殺了女瑤,他們就是武林的大功臣啊。門派一定會褒獎他們。

  殺女瑤!

  殺女瑤!

  女瑤胸口發悶,不斷後退。她握著鞭子的手在袖中發抖,九轉伏神鞭每次一揮,都要消耗她極大的內力。往日還好,但她最近實在不行。武學便是這樣,一步退,步步退。一旦露出短板,敵人就會抓著這點猛攻。銀針催動後的疲倦感開始出現,女瑤苦笑,她到底還是不夠心狠……

  「噗——!」

  眾人合招,刀劍重新在半空中撲成網,飛向女瑤。力可拔樹,風雲大湧,氣流被催得膨脹起來。女瑤口中滲血,前後夾擊,她一個發抖,手裡的鞭子向外甩出,人卻往後飛去。姑娘長髮散開,力道全消,耳鼻出血——

  就要勝了!

  四大門派弟子們眼睛大亮!

  然電光火石間,異變突生。陡然一道黑紅色的光在空中掠過,飛出去的九轉伏神鞭被這人一把握到了手中。他人在半空,手上就鞭子揮出的方向往外一甩,九轉伏神鞭在風中劃出一道凜冽光華。

  圓弧成圈,一眾人慘叫倒地。

  而這人看也不看身後鞭子揮出的方向,他再往前追去,借鞭子揮出的力道,向前飛躍的動作再快。他向前大步一邁,將身子後傾、吐血不斷的女瑤摟到了懷中。他身形如電似霧,黑衣凜然,抱著女瑤落地,何等淩厲瀟灑!

  身後正道弟子們恐懼道:「斬教來高手了!不好!」

  女瑤本以為自己將要跌落、將要粉身碎骨,不想卻被人在空中抱住,將她拉了回去。這熟悉的氣息……腳踩到地上,女瑤還被抱在少年郎懷中。她白著臉,睫毛輕顫,仰頭看向少俠清雋冷冽的面孔。

  程勿低頭看她,漆黑幽靜的眼睛與她瞠起的眼眸對上。

  女瑤:「……小勿!」

  聲音既驚又懼,喜很少。

  程勿皺了下眉,握她手腕的力道加大。

  女瑤回過神,猛將他後推,喝道:「你來幹什麼?你走!我不會跟你走的!」

  程勿拽著她不鬆手:「……」

  他道:「誰說我是要帶你走的?」

  「姊姊,你真沒有良心。」

  程勿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向後出招,將想偷襲他們的弟子甩出去。他眉目清寒,低頭定定看她。程勿一字一句道:

  「姊姊,我回來,是向你求親的。未必燕王娶得了你,我卻不行。」

  九轉伏神鞭在半空中旋成螺旋狀,沖雲破氣,周圍撲來的人再被甩開。程勿拽著女瑤,動作輕盈迅猛,幾縱幾跳。身後是血雨腥風,懷裡是心愛姑娘,他竟是一邊打,一邊要跟她把話說完:

  「女瑤,我是來向你求親的。」

  空氣中的鐵腥味傳來,女瑤瞪大眼,嘴也張開,呆呆地再次被程勿摟抱到懷裡。程勿摟著她,身子飛旋,躲開四面的殺招。程勿專注看她,女瑤傻眼的,忘了反抗。

  目瞪口呆。

  刀山火海,血腥味濃重,死傷過半。周圍所有正道人士和皇家侍衛瞠目結舌:被刺激得狂吐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4
發表於 2019-8-2 09:29:4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八十三章

  皇家園林,宮中和軍營的侍衛、兵馬不少,包圍住園林的斬教教眾,也比眾人以為的多得多,再加上四大門派,各位有名有姓的王爺都被困此地……戰況劇烈,不死不休,時辰變得時快時慢,一直等不到增援,眾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糟糕!皇城一定出事了!」

  「燕王圍皇城,女瑤圍我們……他二人裡外相合,是要謀反啊!」

  王爺們怒道:「女瑤,你竟敢謀反!你不想活了麼,斬教不想活了麼?你敢這樣做,沒考慮過後果麼?」

  「放過我們,我們考慮饒你一命!」

  女瑤眸子一眯,人掠至半空,折住追來人的喉嚨,直接將人掐過去扔地。身後箭支追她,她竟極為冷靜,臉色蒼白,卻不復一開始的虛弱,而呈現一種病態瘋癲狀。她越戰越勇,對王爺們的色厲內荏完全不看在眼中。她唇動了動:「正是謀反,才不給你們反擊的機會啊。」

  「今天在這裡的人,有一說一。我自然得確保歷史由我書寫了。」

  姑娘的眼睛如星辰閃耀,極為燦亮。腥風向她吹來,空氣中的寒意讓她興奮得發抖——等這一日,她實在等得太久了。

  四大門派壓斬教數百年,各種原因下,其中一個很大原因,是四大門派背後站的是朝廷。斬教教主哪怕有通天之力,哪怕斬教不再是魔教……江湖勢力,如何和朝廷相爭?他們等了許多年,他們耐心地等著……終於等到了改朝換代!

  等到了燕王這個不得志的皇子——空有一身武力,空征戰南北麾下軍隊百萬。眾皇子齊齊壓他,皇帝態度曖昧,他解了兵權窩在洛陽城中,何等憋屈!

  可惜燕王被解了兵,哪怕他曾經率兵打仗多年,他手裡沒兵符,就無法號令人為他所用。燕王只能走旁門左道,只能依靠平日絕對不會碰的力量。燕王對權勢的渴望戰勝了他對皇權的忠誠,他到底給自己的野心投降,選擇了女瑤。四大門派和朝廷來往過密他不能選擇,江湖勢力他又不可能完全不靠——女瑤幾乎是他唯一的選擇。

  而自然,帝王心術,他既用女瑤,他又不放心女瑤。他既需要斬教支持,他又不能讓斬教成為第二個四大門派。

  這些女瑤都知道——但是,斬教有沒有資格成為四大門派的前提,是先贏得話語權!只有坐到了談判桌上,她才有可能跟燕王談。她若是還沒拿到這個資格,燕王憑什麼對她另眼相看,投鼠忌器?

  今日一戰,正是雙方投誠的關鍵!

  但是,這一戰……似乎劍拔弩張的氣氛不太夠。

  女瑤一恍神的時候,旁側短暫幾聲箭宇破風聲,尖利箭頭旋轉著刺向她。她的衣袍被風掀起,一步未曾動,身側撲來一推力,將她拉開。程勿身子以常人難以做到的難度向後倒了下,手裡的鞭子纏住了飛來的十幾枚箭。女瑤此時內力不夠無法使用九轉伏神鞭,這鞭子竟落到了程勿手裡。程勿手腕向外側一翻,鞭子纏住的箭只就向四方散開……

  程勿和女瑤背對著背。

  身穿紅黑色武袍的年輕少俠一邊擋開四面的殺招,一邊抓緊時間:「女瑤,你看!沒有我,你要多受多少傷!」

  女瑤:「……」

  時間緊急,她額頭青筋仍然沒忍住抽了幾下。

  她厲聲:「閉嘴!這是說這個的時候麼?」

  程勿:「自然是!此時不說,我就沒機會了。」

  兩人說著話,卻不耽誤好身手。程勿的武功由女瑤一手教來,女瑤的武功和他同出一脈。這兩人出現在一起,背對背而戰,將對方露出的破綻完全堵住,不給敵人機會。程少俠下手不輕,女瑤只比他更狠。兩人方位移動,但始終離開彼此的時間極為短暫。他們的招式淩厲,招招破風,殺勢凜凜。背對背的姿勢對彼此極為信任……女瑤眼睛黑得發亮:自她成名,與人打鬥,她從未把後背交給別人過。

  因為沒有她信得過的、可以跟上她的人。

  斬教教主從來都是單打獨鬥!

  百來年了,眼下的四大門派弟子們欲哭無淚,恨得想撞牆:和斬教打了這麼多年,他們第一次有一種面對兩個魔教教主的感覺!魔教教主從來就沒有採取過這種打法,他們門派的經驗根本用不上……

  不光是四大門派的高手們靠近女瑤、想殺女瑤的動作變得艱難,斬教的教徒們也發現,自從程少俠趕到,他們教主好像重新變得厲害了很多。之前教主奄奄一息、要死不活,不是吐血,就是準備吐血。程少俠才出現了多久,女瑤教主都沒被人近身過。

  魔教教徒們殺得眼紅:程少俠真是他們教主的十全大補丸啊。

  程勿眼觀八方,敵人們一個個撲來,他最開始還想控制力道;但敵人的目的是取他性命,他即便想留手,也不可能。當下局勢你死我活,程勿心口輕微地沉了下,握鞭的手用力。血味在空氣中彌漫,他縮著瞳孔看著這片殺戮場,他心知肚明,他回不去了——

  他只能跟著女瑤一條黑道走到底了。

  程勿不可能再如剛涉江湖時想的那般,做一個堂堂正正的正道少俠。

  此時程勿已經明白,女瑤不主動作惡,但是正道和魔道的恩怨太深。他們互殺,根本沒有什麼真正理由。他想從中找一個無辜的人,都很難找到……意識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的時候,程勿心中沉沉,卻也輕微的,鬆了口氣。

  他再次意識到自己不過是葉公好龍,他的道德觀,比春姨希望的要低得很多。

  春姨的聲音在腦海中清清冷冷:「小勿,到江湖上,要做一個天下人都敬仰的正道少俠。小勿,不求你青史留名,請你做個好孩子。讓程家看看,你活著不是罪。他們才是錯的。」

  程勿淡著表情,長鞭一路刺開飛瓦草木,他人跟著掠出。寒意如光般流轉,他在心中抱歉——對不起春姨,我要讓你失望了,我不是好孩子。但是……

  他腳下,正道弟子們狼狽倒下,昏迷過去。少俠長身而立,烏髮黑衣,凜然生威——但是,我甘之如飴!

  程勿再次抓緊時間與背後退回來的女瑤開口:「我為你殺了這麼多人,破了這麼多原則。如果你敗了,那我還得成為罪人,和你一起被追殺。你把我變成這個樣子……你必然得補償我。」

  「女瑤,嫁我!」

  女瑤一腳踹開想偷襲她的人,火冒三丈:「閉嘴,閉嘴!你還想威脅我?」

  程勿拽住她手腕,將她拖回去。他笑一下,眼中春意盎然、冰雪消融,與殺戮場對比鮮明。女瑤在他清亮如星光的眼眸中迷失,聽程勿輕聲:「不是威脅你,是跟你撒嬌。」

  女瑤:「……」

  明知時機不對,她的臉還是刷地紅了一下,眼神飄開。飄開的眼神看到又有人衝來,女瑤腳踩上壓,人在半空中轉開,五指張開拍下!程勿那裡也不好多少,敵人無數次打斷他的真情告白,他抖開長鞭過程中,很有耐心地一次次重來——

  一箭射來,程勿高聲:「我抓捕了好些通緝犯,掙了百餘兩!等過完年官府開印我就能拿到錢了。你看掙錢多容易,我並不比燕王差!」

  女瑤一掌劈死一人,一後空翻躲開暗器。身在半空中一旋,落地後迎上瑟瑟發抖的敵人,心狠手辣,一把扭掉此人的頭。女瑤的唇,輕微地向上翹了下。

  程勿打退一波人,吐掉口中的箭支:「以後我不要你再催著我,我主動習武。我回去就好好向陶師姊討教。我內力這麼強,我只是缺招式,缺經驗。你看著吧,我武功也會比燕王厲害很多!」

  女瑤:「……」

  她被程勿拉住,不得不在百忙中與程勿對視。程勿說:「聽說燕王從小征戰,不喜讀書。我不一樣。我不討厭讀書,我認字認得很快。我很喜歡看書的!文方面,我也比燕王強。」

  女瑤翻個白眼,心想:你喜歡看書?你只是喜歡看各種亂七八糟的話本而已吧?

  程勿拉著她,後面再有人殺來,他抱住她替她擋開。落地時,兩人齊齊身子一挨,從灌木叢下貼過撲倒。身後的火箭燒起一片草地,程勿和女瑤一點傷也沒受,頂多吃了一嘴土而已。少俠的氣息貼著姑娘冰涼的臉,她提步要躍出時,肩膀被程勿暗下。程勿百忙之中手一劃,眼睛燦亮,聲音裡甚至帶著興奮的笑:「而且——」

  他聲音拖長:「你根本不喜歡燕王!你也沒打算嫁燕王!」

  「你鬧出這麼一齣,說什麼定親,你只是要找這個機會跟人開戰而已。你不會嫁燕王的,你野心勃勃,你根本不在乎嫁人的。」

  「那你看我!武也成,天賦高得不得了,見過我的人都誇我是習武天才,追著喊著求我要收我為徒;文也湊合,不是睜眼瞎,能讀書斷句,比程淮強很多很多;我還年輕,比燕王小一倍,他那麼老,死的肯定也早,那你多吃虧;你看你臉長得這麼嫩,你就應該找一個比你小的夫君啊,年齡不是問題,我遲早有一天比你看著老的;還有、還有,我長得好看,比燕王好看!姑娘們都喜歡盯著我看,你也喜歡……你看我這麼多優點,你嫁我吧。」

  「嫁我吧嫁我吧。」

  女瑤唇抽搐:程小勿是非要跟她在這個時候把這事定下來啊。

  他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挑這個時候。她本該怒意上頭,罵他不知輕重,對他的建議不屑一顧。她本該一掌拍開礙事的程勿,衝出去帶領斬教教主大殺四方。她本該不被程勿纏著,她本該有千百種方式丟開這個死小孩。但是……當程勿不分場合的時候,她心中竟有如花開,湧出越來越甜的歡喜。

  女瑤擦一把臉上濺到的血:「你非要跟我在這時候討論這件事?」

  敵人再次迎上,女瑤和程勿聯手退敵。這一次程勿拽著女瑤的手不肯放,一直沉默不語的女瑤,也終於對上程勿烏黑期待的眼睛,對他開了口。

  程勿:「嗯!」

  一鞭甩出!

  女瑤:「今日一戰後,燕王就會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打掉身上的暗器!

  程勿:「皇帝三宮六院嬪妾無數,你只是他後宮之一。你這麼厲害,怎麼可能受得了?還是我好。」他殺掉從後撲來的一人,紅著臉微羞澀,「我不一樣。我要是娶了女瑤,我一輩子就愛女瑤一個。」

  女瑤飛身,指上內力彈出,撕裂高空中撲下來的網招。落到地上時,她跌了兩步,喘氣劇烈了些,卻不耽誤她說話:「燕王比你個子高。」

  程勿:「你這麼說不公平!我才十七,我還會長個子!」

  女瑤無表情:「我不喜歡個子太高的人。」

  程勿一下子想起女瑤是個小矮子,連忙改口:「我也不會長得太高,我們程家人也沒有傻大個。」

  女瑤目中已經有笑意了,咳嗽一聲:「燕王比你英武硬氣。」

  程勿哼一聲:「我氣質好。只是壯有什麼用。」

  女瑤笑意加深:「他野心大,擅謀略。」

  程勿:「野心大的人不好把控,把你騙得團團轉,你得一輩子防著他,那多累。」

  女瑤:「他和我相交多年。」

  程勿:「日久生情,比不上一見鍾情。」

  女瑤:「他能讓斬教成為江湖第一。」

  程勿:「別人施捨來的第一,自己能力跟不上,也只會為他人做嫁衣。女瑤雄心壯志,不會滿足於此。」

  女瑤:「……」

  程勿:「……」

  兩人竟是一邊說,一邊跟四方人打。先前只是程勿纏著女瑤不放,女瑤沉默不語,光打不說;而今女瑤開了口,這兩人竟然對上了話。被斬教壓制的王爺們、正道弟子們氣得發抖:這兩人、這兩人!還記得這是什麼場合麼?還有把他們放在眼底麼?

  他們在敵對!

  不是給女瑤和程勿談情說愛提供機會!

  眾人怒吼:「欺、欺人太甚!士可殺不可辱,我們跟你們拼了——!」

  突然爆發的強大殺力,讓程勿驚了一下,往後退一步,再在地上就勢一滾,跳起時被女瑤扶住腰。程勿真沒覺得他有刺激人,他本是怒氣衝天地來皇家園林想帶女瑤走,他發現事實跟他以為的不一樣後,他就聽從自己的內心……他並不是不把敵人看在眼裡。

  女瑤在他的腰上拍了一下,輕斥:「又走神。」

  程勿臉上肌肉崩緊,他想在女瑤面色樹立一個強大的足以保護她的形象。他已經做了這麼多,若是前功盡棄,因為自己一個駭然,讓女瑤覺得他不堪大用……程勿眼睛驚恐地低下頭,卻與女瑤笑意滿滿的眼睛對上。

  她溫柔地看著他。

  不再是那種詭譎的、審視的、戲謔的眼神。

  她的笑意如三千秋波,蕩在明亮眼瞳中。不當其時,正當其心。女瑤慢悠悠開口:「程勿,此戰甚為重要。若一個不小心,你我都會埋骨其中。我身為魔教教主,得為整個魔門弟子的生命負責。我得給燕王爭取最多的時間,盡最大可能保護他的後方。我不能任由你在這裡胡攪蠻纏,讓我分心……」

  她越說,程勿的臉色越白。

  他的眼神變得難看,情緒在其中扭曲,他的氣勢變得一團亂。他皺著眉,身體發冷,袖中手顫抖。他的睫毛顫抖得厲害,咬著唇咬出了紅血絲。他渾身發僵,他聽不下去,失望憤恨如針般紮向心頭——又失敗了麼?又要拒絕麼?他到底哪裡……

  暴虐感在體內爆炸,即將炸開時,程勿突然聽到女瑤道:「……所以,我答應你了。」

  程勿:「……」

  轟一下,熱浪襲來,大腦如被雷劈,剎那間空白。他呆呆地看著女瑤,張嘴,一個字都吐不出。

  女瑤輕笑,重複一遍:「我答應你的求親了。只要你我都活著,我就願意嫁給你。」

  女瑤握住他哆嗦的手,語重心長:「所以,小勿,拿出你真正的實力吧。我們要活著出去……為了你能娶到夫人,大殺四方吧。」

  血雨凜凜,寒風肆虐。未入春,冰雪還封著山。皇家園林成了鬥毆場,所有人都意識到拼不出這條路,他們會死無葬身之地。所有人都拿出了實力,眼睛赤紅,殺得失去了理智。而程勿和女瑤站在眾人包圍中,無數刀劍殺向他們,無數人想取了他們的性命……可在短暫一刻,程勿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記不得。

  烏雲在頭頂滾動,光一時暗一時亮。程勿猝然伸臂,將女瑤緊緊抱到懷中。彭拜的感情如洪水,如浪潮,它們翻捲著從天上落下,澆向他!他心死如灰,卻又重新活了過來。他發著抖抱緊女瑤,抱緊她嬌小的身體。長髮淩亂拂面,他眼中熱淚滾滾,強忍的歡喜沖刷他。他到底沒忍住,眼淚掉了下來。

  二人氣息交錯,臉輕輕碰了一下。無止境的殺戮似遠去,世界只剩下他,和懷裡的姑娘。程勿含著淚,哽咽:「好、好……我一定好好保護你!」

  「我們一定能活下去。我一定可以娶你的。」

  二人望向對方,目光炯炯,堅定之刃從心口拔地蓋樓,樓成大廈。相視而笑,程勿和女瑤貼身而戰,慢慢分開,靠著彼此後背,望向四方的刀光劍影,眸如冰雪,身挺如竹。極速旋轉的漩渦在腳下鋪開,狂風散開讓路,天上厚重雲翳被吹開——

  來吧。

  殺吧。

  他們所向披靡!

  ……

  一上午的功夫,皇家園林陷入江湖人士的鬥毆中。燕王殿下那邊也沒消停。這場洗牌之戰是燕王和女瑤一開始的目的,女瑤要血洗江湖,燕王要血洗朝堂。兵馬不夠,人手不夠,互相支援。女瑤將所有王爺困在園林中不得外出,燕王手裡的劍,則指向了皇宮——

  他要那個皇位!

  他踩著鮮血一步步走上白玉石階,走向自己老淚斑駁的父親。老皇帝嚇得六神無主,親兒子燕王領兵殺進皇宮,聲勢浩蕩。燕王沉著無比,握劍的手越來越用力。他要這天下,哪個兄弟也不配跟他爭!他的父親更無法命令他讓出本該是他的位置!

  園林亂了,整個皇城也亂了。人人閉門不敢外出,躲在門後,聽到外面的兵器交戈聲。街巷上血流成河,燕王的大方向指著皇城兵馬;除此之外,還有一隊輕便的刺客部隊,將目標放在各位王爺的府邸中。

  控制人口流動。

  到此一步,燕王沒有後路,他也不打算給自己的兄弟們翻盤的機會。他要殺光一切,囚禁一切。

  各王爺府邸中慘叫不絕,女人哭聲甚多。一個個想從後門逃出,都被牆頭的黑衣殺手們手中的箭弩指著胸口,被重新逼回了王府。包圍王府的殺手們冷面無情——

  「搜!信件,人!一個也不能放過。」

  這些殺手們和王府的侍衛對戰,如其他地方一般,推動著戰局穩穩向前。但是一座皇城,最厲害的一是皇室成員,二是滿城軍隊。燕王和女瑤控制著其他地方,這批殺手隨時可殺個回馬槍,給予另兩方支持。戰爭開始前,燕王和女瑤的說法也是這樣。

  王府奮力反抗的人滿目絕望——這是「天鼎閣」的殺手!江湖最厲害的殺手樓,殺手齊出!他們哪裡擋得住?

  所有殺手齊出手,竟是把武器對準了他們……王府中人慘笑:嘿,燕王,狼子野心!竟是早早和江湖有了勾結,竟是早就打算這麼做了。朝廷勢力一直和江湖分不開,但朝廷一直依靠的是正道中的四大門派的威望。燕王他劍走偏鋒,他不但跟魔教教主合作……他還和正邪難分的殺手樓有牽扯!

  所有殺手齊出!

  帶頭的,正是江湖第一殺手,夜神張茂。

  夜神張茂所在之地,斬教聖女白落櫻跟他一起。斬教要監視他們,白落櫻武力又差,跟著女瑤只會是拖累,自然被派來跟著這批殺手。此時立在牆頭,下面殺成一片,血肉模糊,白落櫻的臉微微發白,眼神躲了下。這場面……比她昔日所見的還要可怕。

  夜神挺立在白落櫻身邊,冷眼看下方幾乎稱得上是單方面的屠殺。

  良久良久,日到正空,再轉黃昏,敵人的反抗越來越弱。白落櫻算著時辰,看差不多了,放下手中玉笛,焦急拉夜神的衣袖:「好了,我們快走吧!女瑤那裡人手恐怕不夠,還等著我們呢。我們得去支援女瑤!」

  夜神不動。

  白落櫻:「……」

  她拽著夜神衣袖的手微微發僵,她仰臉看男人英俊的側臉。他還在低頭看下方的殺戮場,白落櫻的聲音已帶著顫音:「你……什麼意思?我們不去支援女瑤麼?」

  夜神:「去,自然是會去的。」

  白落櫻臉色稍微緩和,想自己想多了——

  卻聽張茂下一句冷淡的話:「只是去晚些。」

  斑駁石牆上,風冷了很多,白落櫻手一陣陣發麻,終於意識到什麼了:「……」

  她臉頰發抖,目光死死地盯緊他:「張茂,你什麼意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5
發表於 2019-8-2 09:30:0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八十四章

  黃昏之下的皇城壓抑,慘哭痛呼聲過耳不絕。街巷兩側市坊關門、民宅閉戶,兵馬在街頭交手。燕王的兵馬與皇城護衛對上,黑壓壓,蝗蟲一般,他們將天空籠罩,將天邊的紅霞,罩得血色彌漫。

  各類槍刀,手段皆出!

  而在王爺們居住的城區,殺手們罩住了這裡,空氣裡的風,拂面燥熱,寒氣從人腳底,順著脊骨向頭頂攀爬。下方黑衣如網,血從溪到河,無論有無犯錯,沒有人可以逃出這裡。孤注一擲,不容失敗!

  白落櫻立在牆頭,她握著笛子的手用力得發白。她眼瞳裡縮,騰一下跳起,在牆頭一踩一躍,衣衫揚起來,她腰肢側轉,便向牆的外側翻下去。她動作快得已到她的極限,卻還是比不上夜神。她的手指才一動,張茂就動作了,幾與她同時!他拉住她的手臂扣住,白落櫻回身沉腕,將手裡的玉笛敲出。張茂再一轉一扣,輕鬆幾下從後貼上她,將姑娘摟在懷裡,他快速制住了她。他在她胸前重指一點,鎖住了她的穴,讓她動彈不得。

  白落櫻氣得:「張茂,你不去還不許我去!」

  夜神低頭看懷裡努力想解開穴道的白落櫻,姑娘的臉頰因憋氣而發紅,眼中也濕潤如湖水。她極為氣怒,輕輕發抖,可是她掙脫不了。難以言說,像是歎口氣,一根羽毛從心頭飄起,離他而去。夜神沉默了半天,收斂好情緒,他讓自己無表情:「女瑤那裡現在很危險,我不會讓你去送死的。」

  白落櫻瞪著他!

  她咬唇,張茂的手伸出到她唇邊,她不客氣,一口咬在他手上。夜神手痛得半僵,但他低頭看那不能動的白姑娘,白姑娘目中熊熊燃燒的火焰,並沒有因此而減退。夜神心裡一紮,頓時有些無措——不知怎樣才能讓她好受些。

  張茂低下眼皮,有些笨拙的:「我會去的……只是晚一些時辰。」

  白落櫻焦急無比,憤怒無比。她盯著夜神英俊的側臉,福至心靈,她腦中電光一現,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你、你……你是燕王殿下的人對不對?燕王,難道要反悔?不,燕王不敢……可你什麼時候成燕王的人了?你如果是燕王的人,那我、我……」

  我豈會一點也不知道?

  你那時抱著燕王的世子殿下,你也不像是和燕王有交情的樣子啊?

  你不是失憶了麼?

  白落櫻腦子混亂,她一會兒心急如焚,憂心那邊的女瑤得不到幫助會出事,一會兒思緒轉到夜神身上,猜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她和這個男人朝夕相處快一年,她都拿到了夜神的賬本……她為什麼突然就不認識他了?她臉色變來變去,想到她最怕的那個可能——他是不是恢復記憶了?他是不是記起一切了?他是不是知道她哄騙了他?

  夜神張茂繃著臉。

  不敢看白落櫻的眼睛。他受不起她那樣的目光,他怕自己心軟,他不能抗拒她……硬著心腸,張茂的眼睛看著下方的廝殺。只有看到下面的血河人群,他淩亂的心才能整出一點位置。良久良久,白落櫻還在用陌生的、仇恨的眼神看他,張茂突得抬起眼,對上她目光。

  張茂道:「我給過你機會……你如果在意我,到洛陽後,你當看出我的不對勁。我也指望你早點悟出,但你沒有!」

  眼中的淚,登時掉得更多。白落櫻哽咽,連說幾個「我」字。視線模糊,她著急無比……長髮拂面,臉頰麻癢,白落櫻眼中淚斷斷續續地落成銀線,喊道:「你胡說!我不記得你有暗示過我。」

  張茂臉色平靜:「你當然不記得,因為你眼裡只有你的教主女瑤,你只能看到她。她出現了,你就圍著她轉。你掉眼淚是為她,夜不能寐是為她……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根本不關心那個時候,我是怎麼想的!」

  他是怎麼想的!他是如何被燕王逼著回憶起一切!他如何躺倒在血泊中,如何被灌入那所有失去的記憶……

  白落櫻啜泣聲淒哀:「夜郎……」

  張茂淡然地與她噙著淚的眼睛對視。

  他想到燕王府上的管事找上他,想到他被燕王府的侍衛圍住,想到天鼎閣的閣主親自出面尋他……他站在銅駝大街上,四面皆是敵人,所有的箭支暗器,那時候對的人是他!但凡武力差,但凡有僥倖心,就活不了。那個時候,他孤零零地立在街頭,他只有一個人,白落櫻卻陪著她的教主女瑤。他那失去的記憶被揭開,他六神無主,他彷徨難受……

  燕王殿下坐在書房中,漫不經心:「一個人走散了這麼久,該回來了吧?」

  「孤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幾乎以為你要脫離天鼎閣了。既然你失憶了,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孤就來幫你想起。」

  百鞭加身,刑場走過,疼痛折磨千萬倍加於身。自小被鍛煉出的鋼鐵意志,心中對愛人的期待……張茂舉手投降,他跪了下去,他悵然道:「我想脫離天鼎閣。我不想做殺手了。」

  燕王輕輕地笑,低頭看女瑤給他的名冊:「不想做殺手了啊……藏在暗處的刀,原來是走到明面上了。想在陽光下光明正大地活著,想走到街上不必擔心人報復。這樣的你,還是『夜神』麼?那麼,本王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你對你那小情兒的心,你那小情兒卻未必如你一般回報你。張茂,這世上沒什麼深厚感情的。我們要打個賭麼?」

  那日冬獵!

  張茂混在侍衛中,本是想找機會找到白落櫻……但是……白落櫻讓他失望了。程勿出走,女瑤吐血,白落櫻根本沒關注張茂。他也是傷痕累累,他也是千瘡百孔……但也許只有倒在她面前,白落櫻才可能看到吧。她始終不曾察覺到他的異樣,當他沉默著站在她面前時,她只擔心斬教的未來。他心裡愛極她,但燕王沒說錯,白落櫻沒那麼喜歡他……黃昏下,心已經平靜無波。夜神給自己手上的箭弩上了弦,將箭弩對著王府門口逃出來的人。他旁邊的白落櫻臉色蒼白,夜神平靜道:「你根本不在乎我。」

  「我卻還不忍心傷你。」

  心如鐵石,再上枷鎖。夜神垂著眼皮,眼睛格外幽黑:「放心,我會去援助女瑤的……我只是需要等一段時間。」

  皇家園林兵力雖少,但四大門派留在洛陽的弟子因為女瑤的緣故全在那裡。一個斬教,一方正道,無論是哪個,燕王心中都深深忌憚。燕王想要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燕王自己的勝負尚不知,他就已經怕明日的斬教,如今日的四大門派一般,連皇子的命令都有聽不聽。燕王敢於賭博,不是他死,就是他勝——既是已經謀反了,那不妨大家賭得大一些!

  ……

  洛陽皇城變動從天亮到天黑,戰爭不止。當踏著地上的白骨,燕王一步步走上白玉石階,滴著血的劍面對他那垂垂老矣的皇帝父親時,遠在千里之外,同樣的殺伐在發生。

  這場單方面的追殺,在斬教教徒和已經不存在的青蓮教少主夏傑之間。

  夏傑慌不擇道,身後追他的人和他距離卻越來越近。他們最後在秦嶺附近停下,一面倒的場面,毋庸置疑。夏傑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上高手,還會蠱,但他受了蠱毒反噬,追他的人也有高手。高手對決,夏傑緊握著手裡那挖出來的劍柄,與這些人拼殺。追擊戰已經一天了,夏傑滴水未進,唇起了白皮。他看著斬教教徒的眼,開始陣陣發暈,精神不集中……

  斬教教徒們包圍這個少年,一點點縮小包圍圈。

  雙方打鬥,夏傑不是對手,身上新傷添舊傷,他的每一次喘氣都變得艱難。胸腔如風箱般喘得厲害,夏傑手哆哆嗦嗦地伸到衣袍中,顫顫地想,大不了同歸於盡!他還有毒蠱!青蓮教死在這些人手裡,他同歸於盡,哪怕殺不了女瑤,他也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夏傑雙目仇恨地看著這群惡貫滿盈的人,吼道:「就是你們屠殺的我青蓮教,我才殺了幾個人?你們這些惡人,亂殺無辜你們遲早遭報應!」

  斬教教徒們費解無比,覺得可笑:「夏少主,弄錯了吧?咱們是魔門,咱們當然不講正道那些規矩。哪有亂殺無辜?青蓮教背叛我教之前,難道沒想到會被滅門的可能麼?好吧就算我們是惡人,但是你青蓮教不也是魔門之一麼,你也不是正派弟子啊?你喊出這麼大義凜然的話,把自己當做受害者,你不臉紅?」

  斬教教徒目光發冷,手裡的武器揮出:「當日正道圍攻落雁山!我斬教弟子死了多少人,我女瑤教主受了多少難!最開始作惡的——不正是你們麼?!」

  夏傑被凜冽刀光劍影催得步步後退,說不出話:「……!」

  大腦一時混亂,他竟是真的忘了青蓮教的立場。只記得女瑤是壞人,可是他們也……不不!這些斬教惡人是蠱惑他,如那些蠱蟲般蠱惑人。不能想下去……夏傑吼一聲,再衝向斬教教徒們。三兩下,他再次被砸退。落到地上,少年站得搖晃,他不肯倒下去……忽然間,夜裡濃霧如有銀光刺破,天邊寒光凜凜,數劍發出!

  有人在附近喝道:「什麼人,在我們地盤鬧事?!」

  夏傑一派迷茫,仰頭看天邊飛來的劍氣,不解這是否是自己臨死前的幻覺。但對面與他酣戰、只差一點就能砍了他頭顱的斬教教徒們臉色卻大變,竟是齊齊後退,任天邊那些劍落下如雨,插在夏傑身前的地上!

  夏傑聽那些斬教教徒們嘶聲:「不好,是朝劍門的弟子。」

  「我們還未進朝劍門的地盤呢……算了,這裡離朝劍門近,不是我們主場,先撤!」

  說著撤,他們即刻後退,天邊的劍當即飛來得更多。斬教教徒們再看,遙遙的,輕功淩雲,仙鶴騰雲般,朝劍門那天外劍氣下,各位弟子紛紛趕到。隨意瞥過去,來的人起碼有幾十。眾人臉色難看,猜自己運氣不好,恐怕朝劍門的弟子正在附近做門派任務,卻發現了他們魔門人。

  不想在這時候起衝突,哪怕想殺夏傑,但是回頭看身後的正道弟子們——斬教教徒們高聲:「走!」

  對方不戰而走,朝劍門過來的弟子們丈二腦袋摸不著頭,也根本不知道這是斬教的教徒。斬教弟子猜的不錯,這裡臨近朝劍門秦嶺地盤,剛過年關,朝劍門的弟子出來做門派任務。本來閑閑無事,沒想到雙方遭遇!那追殺少年人的人士走得那麼快,實在蹊蹺。出來做任務的朝劍門弟子分成兩隊,一隊追出去,一隊留下,查探暈過去的夏傑。

  朝劍門弟子們嘀咕:「這人怎麼傷成這樣?」

  一弟子蹲下,查夏傑身上的傷勢時,喋喋不休的話忽然頓住。師兄弟們齊齊看他,這位弟子從暈過去的夏傑手中,取出一把劍柄,沉聲:「……這是,我們朝劍門的劍柄。」

  他轉著劍柄,給這裡的師弟師妹們看劍柄的紋路。朝劍門這兩年很少參加江湖事務,連四大門派聯手攻打落雁山的事,他們朝劍門參與的都很少。大部分武力高強的弟子們待在山上,日夜練武。而朝劍門弟子主修的,當是劍!朝劍門劍術最厲害,弟子們對自己的劍道最自得,他們對劍的態度……也最敏感!

  眼下從夏傑手裡搶出的這個劍柄有些舊了,很多地方已經被腐蝕,出鞘口更是被土埋得變形。但是只要是朝劍門的弟子,一看這劍柄,就能認出這是他們門派的劍。

  當下,眾弟子凜然——「帶他上山,見掌門!」

  ……

  朝劍門的掌門曹雲章,已六十歲餘,在四大門派中資歷最高,武功如果不算上不出世的程家,和深淺難測的魔教教主,他的武功也是最強大的。秦嶺朝劍門這些年與隔壁雲頂山上的真陽派比鄰而居,曹雲章學了真陽派不少心性,約束自己門派的弟子,不要在四大門派和魔門的爭鬥中介入過深。朝劍門全身心投入對弟子的培養中,自去年名器大會曹雲章難得出關,今日這是第二次,山上的弟子們得知掌門又出關了。

  這一次的出關,是為了夏傑這樣的小人物。

  夏傑清醒過來時,已經被帶到了朝劍門的正堂。兩排長老們高座,打量著夏傑;夏傑惶恐不安地跪下,得知上方那個白鬚飄飄的老頭子是朝劍門掌門,他臉色發白。他想到自己青蓮教也是魔門,青蓮教雖然後來跟四大門派合作了……但是從他們青蓮教被滅門、正道四大門派也無動作看來,夏傑心中也深恨這些只知道利用他們的所謂正道偽君子。

  夏傑閉嘴不言,連拜見禮都不肯行。

  曹雲章擺擺手,示意無妨。他手裡拿著夏傑的那個劍柄,夏傑臉色陰晴不定,見這個老頭子和氣無比地問他:「這個劍柄,是從哪裡得到的?不瞞小兄弟說,這劍柄,是我門派昔年精英弟子的佩劍。遺失多年,我們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小兄弟如果說出來,我朝劍門定有重謝。」

  夏傑硬邦邦地冷笑:「你能幫我殺掉女瑤麼?」

  曹雲章一愣。

  他摸著鬍鬚,卻沒有第一時間拒絕。

  夏傑的眼睛輕微地跳了一下,他終於認真起來,仰頭看向這位四大掌門之一的曹雲章。他忽然想起了——是啊,四大門派和斬教是敵對啊。他要殺女瑤,四大門派也不想女瑤活啊。他的力量不足以殺掉女瑤……但是四大門派的掌門!曹雲章!江湖上傳說曹雲章武功最高,曹掌門一定可以殺了女瑤!

  夏傑突然雙目含淚,激動道:「我說、我說!這個劍柄,我是在一個山上挖到的。我想去殺女瑤,我在羅象門那裡聽說什麼蔣師兄好像在找女瑤,還有什麼謝公子……我就、就悄悄放了蠱,弄倒了幾個低級弟子,幫我打聽到了些消息。」

  「我找到了一座山,我聽說女瑤在那裡……」

  曹雲章打斷:「什麼山?山上有誰?女瑤為什麼會在那裡?女瑤不應該出關,回落雁山了麼?」

  畢竟名器大會後、青蓮教滅門後,女瑤消失匿跡。四大門派的聲望受損後,各自收斂,不再想去找魔門的麻煩。長達半年的時間沒有消息傳出,所有人都以為女瑤放棄了關中這片地,出關回了落雁山。畢竟如果女瑤還在關中,怎麼可能魔門的一點消息也沒傳出?

  夏傑:「那、那山在羅象門的地盤!羅象門肯定知道!我就是從他們弟子嘴裡聽到的……那山、那山好像有個門派,叫小玉樓……」

  小玉樓。

  夏傑無所知,但是大殿上,所有聽到「小玉樓」這三個字的長老們,臉色都忽然變了。原本心不在焉的目光,驟然間如火如電,緊盯著夏傑。夏傑一抖,被如此多的高手們盯著,氣勢碾壓,他被壓得額頭冒汗,說不出話——曹雲章和藹道:「小玉樓是麼?小兄弟請詳細地說一說這個小玉樓是什麼情況。」

  夏傑結實的肌肉緊繃,咬著腮幫警惕地看著他。

  曹雲章淡聲:「小兄弟當可放心。如果不出我所料……你想殺的女瑤,也是我們的目標。你說清楚了這件事,不光是我,四大門派,真陽派、羅象門、藥宗,四大掌門,全都會出手。」

  曹雲章誘拐夏傑:「不是想殺女瑤麼?你知道我四大門派其實有心法,四大掌門可以聯手為戰吧?我們聯手之力,當可誅殺斬教教主。之前不聯手,只是互相不信任,彼此有罅隙……但是小兄弟,你這個秘密說出來後,我們之間的罅隙,在大局面前,也許根本不是回事了。」

  「小兄弟,請詳細說這個小玉樓吧。」

  ……

  風雨將至,天邊陰雲密布。一道雷電劈下,寒光凜凜,劈得寒夜如同白晝。夜裡烏雲翻滾,悶雷滾滾藏在雲後。一整夜的雷鳴電閃,到天亮時分,大雨傾盆,終於瓢潑!

  大雨如密!

  天鼎閣的殺手們齊出,向城郊的皇家園林趕去。白落櫻緊墜在他們身後,她輕功低弱,跟這些殺手跟得極為費勁。夜神猶豫一下,伸手來帶她,被白落櫻一掌拍開。她小臉煞白,雨水汩汩貼身,長髮潮濕地貼在面上,她的眼睛,看也不看夜神張茂。

  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夜神握緊了拳,繃著下巴,沒再主動招惹她。

  皇城局勢得到緩解,天鼎閣的殺手們拖延到天亮。雨勢覆城,戰了一天一夜後,皇宮的方向發出了一枚信號彈,亮光劃破半邊天,如虹之尾。眾人抬頭一起看這信號,夜神心知肚明,燕王那裡得手了。

  他們可以行動,可以去援助女瑤了。

  騎上高頭大馬,時日如梭,一眾高手們在雨天中奔馳,齊齊出走皇城,奔向皇家園林。到目的地時,高手們淩空躍上高牆,箭支、弓箭、暗器全都準備妥當。殺手們如影般,掠入園林中,手中的武器對上任何一個可疑人。

  他們的腳步才邁入高牆內,目中一凝,低頭看向地上蜿蜒成溪流的雨水——

  「是血水!」

  天鼎閣的殺手們身子繃起,看這血水如洪般,密密麻麻,順著水路流出。這是殺了多少人,才能造成的結果……天鼎閣的殺手已極為厲害,然他們臉色鐵青,只覺放到自己身上,恐怕一生都殺不了這麼多人。

  白落櫻一聲慘叫:「女瑤!」

  飛奔了出去——

  夜神交代一聲,連忙追出去。到了園林中,樹林密佈,屍首如山,越來越多。跟進來的許多殺手都露出不適表情,腳步變得艱難……夜神一路追著白落櫻,跟到了園林最中心。那裡是平時皇室王爺宴請的地方,此時白落櫻定住步子,再叫一聲:「女瑤!」

  比起之前那一聲,這一聲裡充滿了歡喜。

  夜神警惕看去——

  到處是瓦礫碎磚,戰爭後的園林草木被毀了大半。遍地浮屍,渾身是血的十來個人發著抖跪在地上,三三兩兩的弟子圍著他們。最前面,同樣一身血衣的女瑤和她身邊的程勿凜然而立。程勿和女瑤相互攙扶著,都受了傷,都形容狼狽。但是最後站著的人,是他們……場中寂靜,鴉雀無聲,只聽到詭異的雨聲嘩嘩聲。

  夜神不自覺地退後一步,身後的人跟著退後。

  無人開口,風雨如撕,龍蛇般在天地間席捲,撲下來!看女瑤沾血的臉上露出令人生懼的笑,她推開少俠扶她的手,調整呼吸後向前走來,大步迎風——她先偏了下頭,似笑:

  「意外我還活著麼?」

  聲音繼而冰涼刺骨——「問燕王!他還要不要跟我合作!」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6
發表於 2019-8-2 09:30:17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八十五章

  雨到晌午才停。

  整座皇城經過血腥殺戮,再被雨洗淨,兩邊商鋪民宅仍關著門,至今無人敢出來看一下。屍體們還堆在街道、樓外,雨將將停後,軍隊的人馬開始有條不紊地打理戰場,登記名冊。驀地,街頭御道出現一行騎士!馭馬而來,馬蹄踏水,濺起一大片混著血跡的泥水。

  軍隊士兵不滿,被他們的長官攔住。他們一同側目,看到行在雨水中的一行人,各個混身血跡斑駁,哪怕雨水,也沖不去他們身上的戾氣。他們目色凶寒,或多或少地帶著傷。騎馬為首的,是一個穿著錦衣華服的小姑娘。錦衣華服早已破爛,髮絲已亂,這姑娘身子低伏壓著馬,眼睛沉而亮,下巴上的雨滴落在她握著韁繩的發白手骨上。形象如此不堪,但她身後騎著馬的江湖人士、天鼎閣殺手、被押送的王爺全都跟在她後面。

  打掃戰場的軍隊連忙讓路,目光凝起,聽那姑娘一聲「駕」喝。這批帶著殺伐煞氣的人從街上奔過,在街頭消失,軍隊的目光還跟著他們——

  「女瑤!」

  「那定是魔教教主女瑤!」

  女瑤等人暢通無阻,一路策馬趕往皇宮。天鼎閣的殺手們不敢攔,戰鬥後疲憊不堪的斬教教眾死了半數有餘,更不敢在這時候放鬆警惕。就是程勿也沉著臉,目光幽涼似雪。他們這麼一隊人殺氣重,到宮門前就下了馬。一部分人被留在宮外,一部分人跟著女瑤進宮。內宦早已等候在宮門口,看到女瑤教主渾身血地殺過來,一個哆嗦,立刻賠笑地過來領路。

  燕王剛剛得手,下面的人自然沒可能在這時候見到燕王。白落櫻等人跟到御書房外就被攔了下來,女瑤一人進去。夜神安靜地跟在白落櫻旁邊,想張口寬慰下白落櫻,白落櫻轉身躍去了程勿身邊,擔憂地跟程勿對話:「燕王做這麼狠,女瑤不會有事吧?」

  程勿少俠一身暗紅深黑的武袍上,連肩甲、護手都在打鬥中不見了。他拿著女瑤的九轉伏神鞭等在殿外,目光幽靜地望著殿門的方向沉思。紅色濃豔,黑色幽冷,程勿如挺竹傲松般長立,長髮貼面,衣袍滲水,面容雪白。當白落櫻和他說話時,他偏了下頭,睫毛輕輕一顫,白落櫻心中微跳——這樣的程勿,竟有幾分邪魅誘惑感。

  還有種說不出的……壓著她的感覺。

  就如女瑤那般。

  程勿輕聲:「女瑤不會有事的。」

  他這麼說,白落櫻就理所當然地放下心。之後才想到,我憑什麼這麼信程勿啊?我堂堂斬教聖女……我的氣勢竟然被程勿壓了!

  張茂看著白落櫻只跟程勿說話,眼風都不給他……夜神眼神沉下,身側的手握成拳,怔怔發呆。

  這時女瑤已經進入了大殿,風塵僕僕後,她見到了背著她展望這座殿堂的高大男人。從今天起,這座皇宮就是燕王的了。以後人們再不會稱他「殿下」,而會是「陛下」。一字之差,天壤之別。燕王欣賞著屬於自己的一切,陡然感覺到身後的寒氣。他回身,看到女瑤安靜地看著他。

  她身上還留著殺人後的血腥暴虐氣。

  目光幽幽地看著他,眼底刀光劍影皆在跳動,被她壓在深處的沉暗長河中。她打量著燕王,燕王回頭的一瞬,脊骨爬上森然寒意,讓他覺得女瑤靜靜看他的眼神,似在審度該不該殺了他……燕王渾身肌肉繃起!

  幸而女瑤理智在,她的殺氣只出現了那麼一下。燕王回過身的時候,女瑤已經微笑,拱手致意:「恭喜陛下,天下是你的了。」

  燕王緊盯著她,微微眯起眼睛,慢條斯理說道:「也提前恭喜你了……江湖是你的。」

  女瑤眼波一揚,傲然之氣躍然而出。她看著燕王,嘲弄般問道:「陛下終於承認我的地位,承認江湖是我的了?」

  燕王知道她何意。

  雙方合作,天鼎閣只聽他的。天鼎閣晚到一個晚上,其中緣故燕王和女瑤都心知肚明。女瑤哪怕是魔教教主,地位也比不上燕王。她也不反駁,她用實戰來證明她的能力,證明她有資格和燕王談判……到女瑤活著站到燕王面前的這一刻,燕王那算計已經失敗,從此後燕王只能跟女瑤合作下去。

  因為——女瑤笑眯眯:「四大門派礙著陛下的眼。我幫了陛下一個忙,洛陽駐紮的正道勢力,全部鏟平了。從此後,天高任鳥飛,在洛陽,再不會有四大門派的弟子來礙陛下的事,拿昨日、今日發生的事做文章了。」

  燕王臉沉了下,盯著女瑤的眼一瞬間殺意勃勃。他頰面肌肉緊繃,忍了下去,沉沉道:「如此,多謝教主。日後洛陽,只會有魔門的勢力駐紮。不……從此以後,魔門不應該是魔門了。斬教,當是我們的國教。」

  「該是萬民供奉才是。」

  二人的眼神對上,博弈之下,到底達成了合作。今日之局,燕王坑女瑤一把,女瑤又坑燕王一把。他們的敵人都是四大門派……這條船,燕王已經不可能當旁觀者,他下不去了,只能跟女瑤一起,一根筋走到底。畢竟從此後他是皇帝,剛剛宮變結束,他得撫慰百姓,江湖勢力那邊……他得依靠女瑤幫他肅清勢力。而肅清後,女瑤自然就是江湖唯一擁有話語權的人了。

  再知道,萬物待興,短期內,新皇陛下都會和斬教是友好交際關係。雙方交惡,起碼很長一段時間不會發生。

  睜隻眼閉隻眼,這合作,雖然沒有達到最完美的結局,燕王也咬著牙認了。

  心裡歎口氣,雖然不願,燕王也只能問:「女瑤教主打算什麼時候對四大門派出手?朕也好派兵支援。」

  女瑤:「陛下這就準備著吧,很快就會動手。」

  燕王淡淡點頭。

  女瑤望他半天,突開玩笑一般:「希望陛下這一次信守承諾,莫再背後下別的命令,考驗我們的友情……陛下知道我是魔教教主,有些手段不太好,這些年四大門派遭了不少罪。他們對我恨之入骨,並非無原因……陛下要是非逼著我……那我的手段,陛下一定不願發生在自己身上的。」

  燕王暴怒:「女瑤,你威脅朕?!」

  女瑤盯著他,往前走兩步。她周身戾氣散發,明明個頭嬌小,偏有俯視睥睨之氣勢。她走上前,氣勢壓得燕王全身僵硬,想到動彈,燕王驚恐地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滿殿的內宦侍從,都是為了防女瑤動手的。但是到這一刻,燕王忽然聽不見周圍聲音,空氣格外靜謐,整個世界,只看到女瑤慢悠悠的,一步步走上前。

  她如森林中的虎豹般,眸子含著冰涼的笑意,曉瞰萬物,俯視她的戰利品——燕王完全動不了,也開不了口!

  在這一刻,燕王忽然生起了驚懼感。他運足內力都無法掙脫,他突然知道江湖上的高手武功和他以為的不一樣。如女瑤這樣的高手,是真的有能力殺了他……哪怕滿殿是人,女瑤要殺他,如此刻般,哪怕事後女瑤被俘,他也死透了!

  燕王面色煞白,額上滲冷汗。女瑤慢慢走來,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他的死穴上。他動彈不得,他第一次意識到江湖……下一刻,周身施加的壓力驟然消失,燕王回過身,突然能動了。

  他趔趄後退兩步,脊骨上森寒懼怕意不消,失神看著女瑤。

  女瑤彬彬有禮:「陛下,我知道您對我的武力有誤解。讓您切身感受一下……你現在該知道我的實力是什麼樣的了。」

  女瑤:「四大掌門齊聚,我也有一戰之力。更何況其他的人?」

  燕王沉默下去。這時,殿中的侍衛才發現新皇陛下的臉色有點難看,他們屏息要聚來拿下女瑤,被燕王擺了擺手,示意退開。燕王盯女瑤一會兒,問:「你向朕展示出你的真正實力……威懾到了朕。你不怕朕更想除你了?」

  女瑤詫異道:「怎麼會呢?新皇初定,陛下是個有謀略、想幹大事的人物,怎麼可能為了我這麼點兒事大動干戈?皇帝,哪有那麼好當啊。」

  燕王臉色更加難看了,卻是沒有反駁。他是真不想再開戰,尤其是和女瑤這樣的人為敵,勢必要花費很多力氣,請出很多手段……目前,實在沒必要。燕王只能希冀於四大門派很強大,可以和女瑤兩敗俱傷最好。

  至此,兩人互相試探完,重新定下了規則,商議出兵鎮壓四大門派的事。商量好這些,女瑤滿意告退。殿門打開,殿外等候的斬教眾人出現在視線中,焦急奔向女瑤。立在光線暗淡的殿中,望著雨後青光灑在殿外玉階上,少女的身影和那衝過去的少年身影相疊,燕王不死心,悵然道:「你若是真的嫁了本王……我們就不必這麼辛苦地又提防,又合作了。你若是做了王妃,不,皇后……那時朕才能全無猜忌地信任你。」

  「女瑤,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嫁給朕的事麼?」

  一言既出,殿中殿外所有人一震,看向女瑤。

  握住女瑤手腕的程勿猛地側身,眼神如電,冷厲地射向殿中冷光下的新皇陛下。他肌肉緊繃,隨時欲翻身暴起……女瑤一手抓住程勿的手,制止程勿意氣用事;一手揚起,向後方懶懶地搖了搖手指。

  女瑤回頭,髮絲沾在消瘦面頰上。她眸子透黑,揚唇戲謔道:「陛下,我不喜歡老男人。」

  燕王愕然:「……」

  直到女瑤等人已經走下石階,出了宮門,燕王才爆發出大笑聲——「哈哈哈!有趣,有趣!」

  想要統率江湖的魔教教主,和江湖第一世家、武功最高的雁北程家的野種,這兩個人湊到一起……英雄出少年,既是合作關係,燕王還真想看看女瑤他們能把江湖攪和成什麼樣子!

  女瑤徑直和程勿握著手出了宮門,越走,腳步越快,他們消失在皇宮盡頭。女瑤面色平靜,走得筆直,但到了巷口拐進去!再沒有皇城侍衛監視,身邊只有白落櫻和程勿,女瑤哇地張口,一大口猩紅色熱血滲出嘴角,鼻耳跟著出血——

  她一下子倒下去,程勿駭然,下意識地伸出手臂,將女瑤摟抱到了懷中。到這時,他才發現她後背完全汗濕。

  他焦急,一下子將軟下去的姑娘橫抱到了臂彎間。前些日子受傷的手臂有些痛,程勿完全感覺不到,只覺得天都塌了,驟然驚道:「女瑤!」

  白落櫻也驚駭,撲過來:「快,快快!請大夫!」

  她轉身要走,程勿一激靈,想到一事,猛的拉住白落櫻纖細手腕,語氣急促:「不能請普通大夫,女瑤到現在才倒下去,說明她不想讓燕王看到她現在的樣子。燕王到現在還監視著我們,不能讓燕王知道女瑤倒下去了……白姑娘,你請大夫的時候,避開燕王耳目,小心些!」

  白落櫻美眸睜大,不敢相信程勿還有這樣的心機。她一時間愣得動不了,被程勿催促一下,才「哦哦哦」三聲,旋風般跑出去找人了。

  ……

  經過商量,他們一眾人還是決定回去新皇陛下做王爺時安排給女瑤的府邸院落。熟悉洛陽部署的夜神幫忙,綁來了一位醫術不錯的大夫給女瑤看病診脈。一行人避著燕王忙碌,一徑折騰到晚上,大夫才說讓女瑤多多休養,死是暫時死不了的,只是……

  大夫一聲長歎:「好好養身子啊。內裡都快被掏空了……也就你們習武人身體好,這要是放到普通姑娘身上,就算不死,也得終生纏綿病榻啊。」

  這話一出,白落櫻的睫毛上瞬間沾上了霧水。

  完全可以和愛哭的程少俠排排坐,抱著一起大哭,彼此安慰。

  但是白姑娘六神無主地掉眼淚,程少俠卻沒有掉眼淚。他認真地聽大夫的吩咐,點頭記下,回頭安慰白聖女:「女瑤不會有事的。我會幫她調理身體,她會跟我們一起長命百歲的。」

  程勿這麼樂觀,白落櫻將信將疑地抬頭看他。兩人一同坐在屋裡烤火熬粥,白落櫻抹著眼淚的時候,哽咽竟然小了,被程勿的自信安慰下去了。

  女瑤重傷的事,連普通的斬教教眾都得瞞著。女瑤的強大讓她成為整個魔門的主心骨,她要是倒了,整個魔門都會恐慌。斬教教眾可以接受他們教主生病,但不能接受他們教主快死了。由此,照顧生病的女瑤的事,就落在了少數幾人身上,比如程勿,比如白落櫻。

  程勿更是積極地親自照顧,搶了白落櫻的活,讓白落櫻迷茫不止。兩人爭搶時,程勿非常不好意思地紅著臉,說了自己的小秘密:「我當然要親自照顧女瑤啊……我是她的未婚夫君呢!」

  白落櫻震驚得合不攏嘴:「啊?!」

  不光白落櫻吃驚,連黑著臉推門進來監視他們兩個的張茂都吃了一大驚。張茂心情極差,他受不了白落櫻和任何男人相談甚歡。但是他剛和白落櫻吵了架,程勿又是女瑤的人,他只能過來看……卻沒想到聽到了驚天爆料!女瑤那麼難搞的人,居然有要嫁人的一天?

  張茂用新奇的眼神看程勿,他在剎那間,對程少俠充滿了敬佩——這個小破孩,是怎麼做到的?女瑤那個樣子,他都能啃得下去,還讓女瑤點了頭?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程勿一開始,可是女瑤的愛寵啊。完全不被女瑤看在眼裡啊。這小孩、這小孩……太會追女人了吧?

  對程少俠的敵意稍減,看白落櫻撇過臉不理他,張茂支支吾吾地追出門請教程勿:「女瑤見誰都瞧不起,鼻孔朝天,她不高興的時候,你、你是怎麼讓女瑤開心的?」

  程少俠不解這有什麼難的:「她不高興的時候,哄她高興就好了啊。」

  張茂:「怎麼哄?」

  程勿目光澄澈,天然無害:「就、就做個好吃的啊、說些好聽的話啊、裝裝可憐啊……」他心裡想,其實掉掉眼淚撒撒嬌更管用。

  張茂額頭一跳,恍然大悟後,若有所思。

  程勿認真地端著熬好的粥去看望昏迷不醒的女瑤,小灶房中,只有白落櫻還在守著藥。張茂猶豫了一會兒,去找了廚娘。過了半個時辰,他滿頭大汗回來的時候,發現白落櫻還在灶房裡抱膝坐著。姑娘低著頭,望著草垛發呆,睫毛清而黑,眸子濕潤,不知在想什麼。

  張茂小心翼翼地端著他做好的糕點過去,坐到低著頭的美麗姑娘身邊。他偷偷看她,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張茂將糕點推向她,他咳嗽一聲,剛乾巴巴地說句「吃麼」,就呼啦一下,看白落櫻跳起。她快速出門,砰地把門摔了一層灰。

  灶房裡端著糕點的張茂:「……」

  他不安地抱著頭,陽光灑落進來,照著他肌肉崩實的半邊臉。坐在陰影裡,他忽然覺得迷茫,他想明明是她當初騙了他,女瑤也沒有死,她還和程勿嘻嘻哈哈……為何這麼對他?他、他只是聽令行事,他只是……女瑤沒死啊!

  他做錯了麼?

  ……

  消息閉塞,洛陽女瑤出現的消息沒傳出,新皇登基的消息,四大門派當然也是不知的。畢竟洛陽靠近關外,和四大門派的勢力都有些距離,遠不如洛陽跟落雁山的距離近。四大門派不知自己在洛陽的勢力已經折損,他們遇到了新的問題。

  這個問題,讓四大掌門收到信後,各個精神繃起,號召弟子下山,與其他三大門派的弟子匯合!

  朝劍門,更是幾乎傾門而出。

  雪消後,清晨的雲頂山籠罩在懵懵山霧中,鳥鳴啾啾,風過山嵐。剛剛過完年,弟子們都很輕鬆。謝微早已回到山上過年,早上的時候,他和一直借住在雲頂山上真陽派中的雁北程家少主發生了一些爭執。起因是年已經結束了,謝微要下山,繼續遊說各大門派,實現他那成立武林盟的暢想。

  程淮咬牙切齒地跟在他後頭,不許他走:「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信都暴露了!你去年見到女瑤了,見到程勿了!你卻不告訴我程勿在哪裡。我不管,這次你走哪兒我跟哪兒。你別想甩開我偷偷見程勿去。」

  謝微扶額。

  謝微無奈:「我沒有……我是有事……」

  程淮:「我殺程勿這事就不重要麼?!」

  謝微揉著額心,在院中轉悠。壞脾氣的程少主跟在他後頭,字字血淚地指責他。院中過來給掌門見禮的做晨課的真陽派弟子們看到程少主又追著他們的謝長老轉,不禁捂嘴偷笑——謝長老清風朗月,雲淡風輕,程少主這麼難說話的人,就教給謝長老頭疼吧。

  謝微一遍遍解釋:「我下山真的不是去見程勿。如果我見到程勿,我會寫信告訴你。江湖險惡,你身上的傷沒有養好,你不應該跟我到處亂跑。而且程勿現在武功不比你差,你更該勤加練武……我下山真的不是去玩的!」

  程淮嗤之以鼻,根本不信謝微說程勿武功好的話。他覺得謝微只是覺得他麻煩,不想帶他下山玩。程淮重複道:「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他滿意無比,斬釘截鐵,想這次再不要跟丟謝微了。

  這兩人在院中轉來轉去,謝夫人站在她的花圃外樂得看小孩子玩。弟子們進進出出,不住跟她行禮。無論外界爭鬥如何,此時的雲頂山上,都平靜無比。正是這般好氣氛時,輕袍緩帶的真陽派掌門,謝望拿著一封信從屋裡出來了。

  謝望跟自己的弟弟招一下手,溫潤面孔有些古怪。

  謝微立刻過來:「兄長,怎麼了?」

  站在籬笆外,謝望晃了晃手裡的信,「唔」了一聲:「四大門派齊出手,四大掌門要齊聚,共討小玉樓,誅殺女瑤。」

  謝微:「……!!!」

  程淮一下子抓住重點,眼睛亮了:「誅殺女瑤?!是不是可以見到程勿了?!嘿,小崽子!」

  謝微看眼兄長奇怪的臉色,心裡輕突。他勉強一笑,觀察謝望的神色:「這怎麼可能?為何要齊齊聯手?不管他們三派如何,反正我們不會去的……女瑤多厲害啊,我們用不著跟她作對。」

  謝望:「不,我得去。」

  謝微:「……兄長!」

  謝望摸下巴:「曹雲章給了我一個拒絕不了的藉口……四大門派,沒人能夠拒絕。這個秘密已經藏了很多年了,如果暴露出來,即使我們不動手,女瑤也會動手的。為了自家存亡,四大掌門,這次是一定要合作的。」

  「四人聯手,靠特殊心法,可送女瑤入滅。」

  謝微臉色剎那失去了血色:「……你們有什麼秘密?」

  謝望:「小玉樓的秘密……被蔣沂南藏起來的地方,重新現世了。」

  程淮在邊上半天聽不懂,抓耳撓腮,被謝夫人招手帶走。謝望則將信紙遞給了謝微。謝夫人在旁邊若有所思,與丈夫對視一眼,目光都落在了謝微身上。日頭下,謝微神情掙扎。謝夫人溫婉一笑,想——夫君,其實是不願意這次合作的吧?其實是想讓阿微制止的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7
發表於 2019-8-2 09:30:3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八十六章

  星光寥寥,燈火零星。羅象門山地入了夜,霧在山谷山林間蕩漾,風狂烈刮過,霧氣如水汽般吹散又凝聚,孤獨子夜中,只聽得孤零零的幾聲鴉鳴。弟子房院尤其寧靜,此時正是一年最放鬆時段,連夜裡巡夜的弟子都聚在廊頭燈籠下嗑瓜子。理所當然,弟子們小聲討論著門派最新的大事——

  「聽說了麼?四大門派的精英弟子都要出動,四大門派這一次是真的要合作了!不是以前那樣了。」

  「小玉樓在我們地盤?我們怎麼不知道?莫不是蔣師兄又……」

  「噓!別胡說,要是被掌門知道咱們編排蔣師兄,肯定又要關禁閉。」

  「掌門真是心軟。就蔣師兄他父親做的事……他憑什麼還占著大師兄的位置啊。」

  門派大師兄,是一輩弟子們所有人的大師兄。這個地位能獲得的資源利益極多,日後很大可能是下一任掌門……大師兄位置惹得眾人哄搶,羅象門的大師兄,卻一直是身上有污點的蔣沂南的兒子蔣聲。羅象門弟子數千,自然有很多弟子不服氣門派的安排。

  他們這麼討論時,感覺到耳後一陣徐徐涼風吹過。習武人一下子察覺不妥,立即拔劍回頭——卻只看到廊下的燈籠輕輕晃動,樹枝上積的雪啪嗒掉地,燈火下紅光斑駁,耀出燈下的冰湖。除此之外,並無變化。

  羅象門弟子們不安地放下心:「……大概只是風吧。」

  那風輕拂,曼曼然,靈動飄逸,從他們身後掠過。若是他們時機把握的準,當看到是兩道黑衣,一起一伏地落到冰湖上。兩個高手腳尖在湖上一點,衣袍飛揚似雪霰,貼著牆一縱而走,藏在牆頭屋下的陰影角落裡,徹底消失在了巡夜弟子的五感中。

  當此夜過三更,門派大弟子居住的院落裡也熄了燈。謝微和程淮一前一後落入了院中,完全沒有被羅象門的弟子發現。到了院子裡,謝微才輕輕鬆了口氣。謝微振振衣袍,上臺階前去敲門了。

  眉目清俊明朗的雁北程少主程淮還站在牆下。忽月洞門外走進來十幾個提著燈籠的年輕弟子,程淮冷哼一聲,如鷹隼般突從黑暗中冒出,撲了上去。進來大師兄院落巡夜的弟子只看到眼前一團黑色撲來,連忙抄起手裡武器,下一瞬,能動的手、腿皆一陣僵硬。他們連人的身形都沒看到,就覺胸前一痛,人暈暈地倒了地。

  程淮再一躍,跳到了謝微身後,洋洋得意:「我厲害吧?你還不讓我跟……哼,我不知道幫了你多少忙!」

  謝微「噓」了一聲,示意自己正敲門呢。

  門敲了數下,啪,門被從裡打開,蔣聲只匆匆搭上一件青色外罩,黑著臉站在了門口。看到門外的俊美青年和眉目桀驁自矜的少俠,他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下。但是掃到院中被放倒的羅象門弟子,蔣聲的臉重新變得更黑了。

  蔣聲語氣不好:「你果然來了……還把你的小尾巴帶來了?」

  程淮聽懂他話後,立刻炸了,手裡的劍指向蔣聲,聲音拔高完全不壓制:「你說誰是小尾巴——」

  他聲音才拔高,面前的兩個青年臉色齊齊一僵,都撲過來捂他的嘴。到底是謝微瞭解程淮一些,先點向程淮的啞穴。程淮抬臂相擋,再身子一斜,另一手中的劍敲向身後的蔣聲……程淮同時把他們兩個都制住,更加得意了:「說我壞話?以為我聽不懂?呸!」

  程淮森然道:「我早不是以前的我了!」

  蔣聲:「……」

  他看著程少主的眼神都要醉了,程少主的不諳世事,好像去雲頂山一趟也沒好多少。他臉色變得好了些,甚至看向謝微的眼神,幾多同情:平時照顧這麼一個祖宗,你真是辛苦了。

  謝微心有戚戚然,歎口氣。他彎身給程淮少主行了一個大禮,就差五體投地。程淮一愣,目中掠起不自然的神色,往後一跳,躲開了他的大禮。謝微歎息道:「少主不是說跟我出來,願意聽我的安排麼?這才過了兩天,我的話就不算數了麼?」

  程淮愣一下後,身上的戾氣收起來了。他咳嗽一聲,粗聲粗氣地扭過了臉:「我知道了!你們說事,我去看有沒有人來!」

  他跳上樹蹲著前,不忘囑咐謝微:「你一定要記著帶我找到程勿!」

  程淮武功極高,小小年紀,不過剛剛成年,當他練岔了的武功開始補回去後,蔣聲和謝微這樣的聯手,都不一定打得過程淮。自然,程少主武功高,其他方面就未免弱了些。艱難地打發走程少主,回頭面面相覷時,謝微忍不住笑了一聲,蔣聲雖還是冷著臉,眼裡也飄過一絲極淡的笑。

  繫好衣袍上的帶子,把衣服穿好,蔣聲略嘲諷道:「真陽派離我羅象門就算不是那麼遠,一兩天就趕過來,怎麼也得披星載月,跑死幾匹馬了。自公開四大門派聯手攻小玉樓的消息,也就過去了兩天。你半夜就跑過來找我了……謝長老,你這真是太積極了。」

  謝微聽出他的諷刺,自己也苦笑了一下,俊容微白。

  星光暗暗,兩人站在清寒院中,屋前石階下。面對著面,冷風拂過袍袖,絲絲涼意順脊骨攀爬。四目相對,謝微又伏下身,恭恭敬敬的,向蔣聲行了一個大禮。蔣聲的臉色刷得黑如滴墨,他伸手握住謝微的手腕,咬牙切齒:「論輩分,你還要高過我,我還得叫你一聲『師叔』。你跟我行什麼大禮?」

  謝微被他按著手腕,禮行了一半就下不去了。謝微抬頭,眸色溫潤,看著蔣聲:「女瑤得活著。」

  蔣聲握他手腕的力道加重:「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謝微目中神色略懇求,重複一遍:「女瑤得活著。」

  蔣聲看他半天,意識到謝微是認真的。惱怒如火山噴發般湧出,他一把甩開謝微的手,轉身要回屋。謝微迎上來,從後要按他的肩。蔣聲猛地掉頭,一掌拍出,拍向謝微的胸口。謝微向後退出三丈遠,半跪而下卸力。謝微沒有躲,趔趄站起:「女瑤得活著。」

  蔣聲剎那間暴躁無比,踱了兩步,他面向謝微:「四大掌門齊聯手要殺女瑤,你卻要我救女瑤?!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再說你那個武林盟,如果女瑤死了,魔門不是更好控制麼?武林盟盟主是四大門派的掌門,不比正道和魔門爭那個位置,更好?女瑤死,無論是對你的計劃,還是對正道,都百利而無害。」

  謝微垂目:「不。如果她死了,魔門沒人控制……魔門人都是一群江湖惡徒。沒人控制,他們才是真的要如我們說的那樣濫殺無辜。魔門十二門,你怎麼知道女瑤死後,他們會歸順我們,而不是天高任鳥飛,徹底不服管教?女瑤雖然不是好人,可也不壞,而且她是魔教教主,在她的管轄下,普通百姓也能正常生活。關外一切太平,正是懾於斬教的威望,魔門才不敢亂作……」

  蔣聲靜靜看著他。

  慢慢道:「你說的這些,不過是震懾。女瑤不死,武林盟的盟主也不可能交給魔教。你的設想其實從一開始就是悖論,只有女瑤死了,正道才可能接受你的所謂和解。只要魔門被打服了……」

  「但那又要花多長時間?我們殺了他們的教主,魔門怎麼可能服氣?要想讓魔門服氣,勢必要出現一個新的領袖來太低女瑤,但是如今根本沒有那個人……」

  蔣聲厲聲:「謝微!」

  謝微閉口,抬目看他。

  蔣聲喝問:「你說女瑤要活著,到底是為了天下人,為了武林,你希望女瑤活著,還是你以私人身份,希望女瑤活著?」

  謝微立在院中,玉身清冷,博帶飛起。被風吹亂的玉冠烏髮下,謝微面如雪玉,俊而涼。目色既難過,又悵然。他再次想到那一年的迷霧鬼林,想到黑衣妖冶的女瑤,想到紅衣嬌俏的女瑤。謝微低頭,臣服於自己的內心。他道:「我私人想她活著。」

  他跪了下去。

  低著頭,長睫濃黑,掩住眼底的所有情意:「我私人想她活著……我知道這樣不妥,知道她活著對武林來說並非好事。但我會盡力,她只是不能死。」

  蔣聲冷聲:「她並不愛你。」

  謝微輕聲:「可是如果她死了……那才是一點可能都沒有了。」

  他開口輕哼,聲音溫溫淡淡,曲調婉婉,讓蔣聲目色微怔。這曲調並非是中原的,但蔣聲自幼常聽。聽得多了,他對這曲調已經熟悉無比——

  「若是乘風,若是采月。

   若是你聞,若是我去。

   若是不誤,若是已故。」

  若是……已故了呢?

  蔣聲愣著神,想到了他父親臨死前哼的這首小曲。並非對他母親忠誠,而是深愛另一個女人。正道和魔門之間的恩怨啊,跨越這麼多年……謝微道:「我會盡力、我盡力避免戰爭,去換武林一個平靜……蔣聲,我只是不能明知道大家要殺她,而什麼也不做。」

  「小玉樓是在羅象門的地盤,你是羅象門的大弟子,你還是蔣長老的兒子。斬教中……還有一個你同父異母的姊妹啊。你是我想到的,唯一可能幫我救人的人了。」

  良久良久,蔣聲都沒有說話。謝微已經跪了很久,跪到不知名樹上守夜的程少主都要不滿意了,蔣聲才彎下身,淡著臉把謝微拉起來。蔣聲平靜道:「我不是想救女瑤,我只是希望你說話算數。還武林一個平靜,不再有戰爭。」

  「女瑤不能死。」

  當謝微和蔣聲終於達成共識時,雲頂山上,天微微亮,真陽派的謝掌門謝望,就醒了過來。床榻上只有他一人睡著,摸一下旁邊,被衾冰涼,可見某人早已起床了。揉著額頭,謝望翻身下床,透過屏風,看到窗外微紅的雲霞,還看到窗下紅霞下坐著的纖瘦女子身影。

  謝望直接下地,衣袍寬鬆,帶子不繫,赤著腳走出了屏風。他面如美玉,哪怕衣衫不整、長髮淩亂,行走間也一派懶散雍容氣度。弟子們還沒開始上早課,謝掌門不用在意形象,赤腳坐到了窗下的長榻上,給自己倒了杯茶。

  然後一口噴了出來。

  ——竟是涼茶。

  謝夫人坐在窗下,面前的案上擺了許多龜殼籌子之類的。她衣容完好,雲鬢雪顏,起床不知道多久了,也沒換一壺熱茶。甚至謝掌門坐到旁邊,謝夫人也擰著眉盯著案上的龜殼看,沒抬頭給夫君一個關切眼神。

  謝掌門擦掉桌上的水漬:「過思過慮,小心折損壽命。」

  謝夫人笑了一下:「不礙事。只是隨便看一下。」

  謝掌門便不說話了。如此時刻,弟子不來,他提前醒來,卻也不是無所事事。而是一會兒天大亮後,弟子們便要前來請安。今日,是早已說好的下山時間。朝劍門會在山下等著他們,雙方匯合後,再等到藥宗的掌門羅起秀,最後一起去羅象門與羅象門的掌門趙琛見面。四大掌門匯合,將同去小玉樓。

  攻下小玉樓,誅殺女瑤。

  當是他們此行的目的。

  屋中沉靜,謝望手敲著案面,他喃喃自語般忽然開口:「女瑤不能死。」

  屋中只有一個謝夫人,能聽到他說話的,自然也是謝夫人。謝夫人沉目不語,聽謝掌門道:「女瑤難纏,要殺她,四大門派都得花大力氣。雙方兩敗俱傷,才給朝廷提供機會。朝廷早看不慣四大門派越發膨脹的勢力,早在尋藉口。朝廷多次暗示我想辦法削弱其他三大門派……江湖勢力,在朝廷眼裡,不過是俠以武犯禁。朝廷對我真陽派的滲入過深,我早想擺脫。」

  「女瑤不死,四大門派還有個目標吊著。女瑤要是死了,四大門派無人壓制,才是朝廷的眼中釘。眼下這種局面才是最好的,最安全的……我甚至還希望斬教更厲害了,多給朝廷一些壓力。這樣,真陽派才能擺脫朝廷。」

  「阿微不告而別,帶程少主一起偷偷下山……希望他聽得懂我的暗示,別給朝廷這個機會。」

  消息有滯後,無人知道朝廷已經改弦易轍,不再是以前的朝廷。謝掌門的判斷基於以前的事實,消息不對等,判斷自然會有些出錯。謝望掌門坐在案頭邊,一個人自言自語說了許多話。他無人時往往喜歡自己跟自己說話,邊說邊想,好理清自己的思緒。這個時候的謝望,大約只有謝夫人日日見到。

  說了半天,謝望長舒口氣,回過了神。他敲了敲桌子,目光看向對面的謝夫人,聲音又清閒,又不滿:「夫人,天色不早了,你給為夫準備的行李妥當了麼?天亮後,為夫就得下山走了。」

  謝夫人抬頭看他。

  她明婉似水的眼睛看著他,聲音柔柔道:「謝大掌門,我為你們此行占了卜,為你這次出門占了卜。你們的凶吉皆在半數,你更是大凶之兆。卦象顯示,你此行一定不會完好無損,事事不會聽你預料……我卜算了三次,次次如是。」

  謝望一時沉默。

  半晌,他道:「夫人向來算無遺策,你的卦,我是信的。但是拿你的卦去說服其他三大門派……卻是說服不了的。江湖就是如此,不冒險,哪來富貴。為夫此行會小心的,夫人放心吧。」

  謝夫人的眼眸中波光輕漾,她有話藏在眼中,焦慮哀傷。但謝望此話一出,謝夫人只是輕輕笑了一下,悵然地推開了算籌:「我就知道我說服不了你……不過憑白試一試。謝大掌門自來擅謀擅冒險……我自來對我的卦信賴無比,卻是第一次希望我算的不準。」

  「謝掌門,一路平安吧。你若是回不來了……」謝夫人出神了一下,唇角含一絲笑,「那也得自求多福。我一介弱女子,是無法替你看護真陽派的。你前腳去了,後腳真陽派就被別人占了……這也是天命了,怨不得別人。到時妾身若能自保……那也只能努力自保了。」

  謝望:「……」

  他這個夫人啊……真是一點保證都不給他,一點希望都不給他。說的惆悵哀傷,不安他心,反讓他不安至極。謝夫人自來體質柔弱,當日嚇唬程少主說她身體不好也並非謊言……想了下若是自己不在,只留下夫人一人……謝望伸手握住夫人溫涼的手。

  他手上一用力,就將她拉入了懷中。他摟她腰肢半天,沉吟一二後,保證道:「有你這話……我便是只有一口氣,也會回來的。」

  謝夫人惆悵道:「若是謝大掌門只剩下一口氣,就還是別回來的好。我這般柔弱,可照顧不了只剩下一口氣的謝大掌門。」

  謝望青筋跳了下,然後失笑。他悶笑半天,重新道:「我一定會全鬚全尾、不給你拉後腿地回來,這下可以了吧?」

  謝夫人滿意,卻嗔道:「哪裡是為我呢?為別的人,你也得努力活著啊。」

  謝夫人沖外頭喊了一聲,謝掌門耳根一動,已聽得簾子撥動聲。下一刻,一對十歲左右的兄妹衣著齊整,粉面雪白,恭恭敬敬地進了屋,噗通跪下,齊齊道:「父親,母親讓我們上山給你請安!」

  謝夫人柔聲:「快起來。可憐見的,我一對小孩兒小小年紀,就得去外門習武,連爹娘都見不到幾次面。快過來好好看看你們爹,這能看到的機會,還真是不多啊。」

  謝掌門:「……」

  他修長的手指扶住額頭,歎口氣:「你啊……」他夫人這手段,他甘拜下風。

  卻也心中定下,信念堅定了下來——無論如何,不管其他三派如何打算,他得見機行事。真陽派雖也參與了當年事,但若是可以……還希望有緩和餘地。

  ……

  當下裡,四大門派齊聚。他們來自四方,人頭攢動。百來年,這是難得一次,四大掌門終於見了面。老的如曹雲章,年輕的如羅起秀,都是第一次把這一代的掌門看清了。他們率領著弟子們下山,浩浩蕩蕩,穿山越嶺。跟在掌門後的弟子比當年攻打落雁山時比,可算是精英齊出。不遺餘力,不再保留。爭時奪刻,向小玉樓殺去!

  小玉樓危矣!

  而這時,洛陽城中的凶煞氣還沒完全消散。新皇登基,不服氣的大有人在,燕王還在忙著這些瑣事。自走投無路,只能跟女瑤合作下去,燕王認了命後,也不多在江湖上花費精力了。女瑤住在燕王府上,燕王百忙之餘,還從宮中送了不少流水禮過去。

  這些,昏迷的女瑤自然是用不到了。

  女瑤昏迷了許久,這一次皇家園林一戰,再次消耗她的精神。她用銀針逼出了自己的潛力,當打鬥結束後,她自己就倒了下去。女瑤再次醒來時,已經五日之後,且睜開眼時,渾身酸軟無力,眼前暈黑。

  女瑤睜開眼皮,無力動彈時,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一看之下,認出這是自己之前在燕王府上的屋宅,又看到了紗帳外的程少俠。女瑤一動不動,眼前晃悠的金星消失後,隔著簾子,她看清了程勿少俠,卻見程勿少俠好似在玩一個投標的遊戲。

  女瑤:「……」

  艸。

  她都這樣了,昏迷不醒了,他不快過來哭哭啼啼地服侍伺候她,居然還有心情玩遊戲?!之前是誰說要娶她來著?他就是這麼對待想娶的美麗姑娘麼?!

  心頭火起,若是平常女瑤一定暴怒坐起、一掌打出。但幸好女瑤現在起不來,只能看,不能動。她心裡冒火,可看著看著,她的眼神變了,變為一種詭異眼神了——

  她看到程勿在牆上掛了一個靶子。靶子是一個轉盤,被劃分了九分,每一份上都寫著字。其中八份上寫的字都是「照顧女瑤」,只有一份寫著「練武」。八份和一份的對比如何鮮明,女瑤一挑眉,就知道程少俠的真實心意了。

  秀麗如山水清明的程少俠手裡抓著一把鏢。他彈指一道勁風,掛在牆上的轉盤就開始轉了,程勿立刻轉身背著轉盤,好讓自己無法聽聲辯位。當轉盤停下後,背身的程少俠面色凝重,手裡向後扔出一枚鏢。

  「噗。」

  鏢頭插入了靶子上。

  程勿凝重著臉回頭,目光期待地看向轉盤,然後他臉色慘白——那鏢,插中的那塊分區,寫著的字是「練武」。

  默默圍觀的女瑤:「……」

  八份和一份的區別啊,他運氣都能背成這樣。

  程勿卻不信邪,他重新轉動轉盤,重新轉過身,重新投出鏢……女瑤死魚眼,窩在床上看程勿一連扔了十次,每一次都是準準的「練武」。

  程勿呆住了:「……」

  他說服自己:「這轉盤壞了吧……嗯,一定是壞了!這轉盤不準,我重新做個轉盤好了。」

  然後他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壓著喉嚨的、氣都快喘不上來的大笑聲:「哈哈哈……」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8
發表於 2019-8-2 09:30:4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八十七章

  聽到床帳裡傳來喘不上氣般的斷續笑聲,忙著扔飛鏢的程勿身子一僵,驀地回頭,看到女瑤手肘撐著床板,長髮散在枕上,肩膀顫抖,一陣狂笑。他一下子羞惱,因他這想偷懶的、運氣差到極致的一面被女瑤看到;又一下子覺得天大的驚喜——女瑤終於醒來了!

  女瑤就看呆立在床帳外的程勿臉色一會紅一會白,再一會兒泛青。女瑤笑得自己胸肺疼痛,努力讓自己停下來。然她開懷,醒過來開心,見到程勿開心,看到程勿還是這麼傻更加開心……她眉眼間蕩著笑,胸腔血液滾滾而燃,她覺得她看到他,疲憊脆弱一掃而空,她重新活了過來!

  女瑤咳嗽著笑:「小、小勿……」

  程勿卻不等她話說完,一下子扔下自己手裡的鏢。他驚喜地叫了一聲「啊」,人就如陣風般一旋,在女瑤面前衝出了門。趴在床上的女瑤一陣驚愕,沒想到自己一句話沒說,程勿人就跑了——

  他就這麼跑了?!

  羞得跑了?!

  女瑤愕然二息,門一摔,看那方才衝出去的少俠重新衝了回來。關上門回來的程勿,懷裡抱著一個食盒。他飛快勾簾子,坐在床邊打開食盒,將裡面一碗黃得發黑的藥端給艱難坐起來的女瑤。藥是熱的,氣味極沖,女瑤聞到味,差點再次暈過去。

  程勿期待地、雙眸燦然含笑地盯著女瑤。

  藥很苦,但是有效啊!

  女瑤喉嚨發乾,看到藥碗也沒說話。程勿將藥殷切地遞過來,大氣的女瑤根本不矯情,她眉頭都不皺一下,只運氣穩住自己的手臂力氣,然後就伸手接過了藥碗。程度愕一下後,從食盒第二層端出一盤蜜餞。

  程勿紅了臉,望著自己的蜜餞,細心地拈起一枚蜜餞,想讓女瑤就著蜜餞喝藥。他問過白落櫻,也看過話本。他信心滿滿,目中噙著暖笑——別人家的姑娘不都是這樣麼?姑娘怕苦,就一邊吃蜜餞一邊喝藥。他程勿已經是有未婚妻的男人了,他要好好寵愛自己的未婚妻……

  然後程勿剛拈起蜜餞,剛往前遞出兩寸,就見女瑤接過了他的藥碗。女瑤神色不變,端起藥碗,就往嘴邊送。

  她根本沒看到程勿還有食盒第二層,第二層裡還有一盤蜜餞。

  程勿:「……」

  沒關係,他喜歡的姑娘就不是普通姑娘,沒意識到蜜餞可以當糖緩一緩嘴裡的苦味也是正常的。

  程少俠依然成竹在胸,只是臉略微紅了紅:姑娘自己不懂疼惜自己,身為男人就要學會疼她。話本裡除了寫喝藥吃蜜餞,還寫了用嘴餵啊……女瑤一定能體會到他的良苦用心,體會到他對她的愛意。

  程勿手裡捏著的蜜餞拐了個彎,送到了自己嘴裡。他眉目依然帶笑,俯下身,摟住女瑤的肩,眼睛盯住她的唇。他心跳如鼓擂,一點點靠近她……女瑤伸手一推,將程勿湊過來的臉推開,同時將已經喝光了藥的碗向他一展示,示意自己已經喝完了。

  女瑤手擋住程勿湊過來的滾燙俊容,聲音沙啞、微帶訝意地開了口:「藥我喝完了,你湊過來幹什麼?」

  程勿:「……」

  他鼓起腮幫,盯著這藥碗,心不甘情不願地口裡一咬,把蜜餞咬破了。女瑤毫無情趣可言,既不怕苦,也不需要他勸。他的蜜餞還沒送出去呢,女瑤的藥就喝完了。悶悶不樂地把口裡的蜜餞咽下去,女瑤命令他:「端杯茶,我漱下口。」

  程勿面無表情地接過藥碗放好,起身去倒水了。

  女瑤連喝了三杯茶才緩過來,精力稍微提起來了一些。程勿雖然對她的麻木很不滿,卻依然端茶遞水、摟著她肩照顧她。等女瑤有精神了,蜜餞引起來的氣,程勿也消得差不多了。程少俠重新開口:「女瑤,你昏迷的這段時間……」

  女瑤看他一眼,奇怪道:「你怎麼不叫我『姊姊』了?」

  程勿:「……」

  他怒道:「我就叫你『女瑤』!女瑤女瑤女瑤!我幫你做了這麼多事你還有意見?你知道你昏迷的時候,誰幫你應付燕王麼?誰幫你查你魔教弟子的人數麼?誰幫你處理你丟下來的那些事務……」

  女瑤慢悠悠:「知道。這些是小白的任務。」

  程勿氣得倒仰,一口血差點噴出:「……你你你!你真是朽木不可雕!」完全體會不到他見到她醒來後的快活,體會不到他想討好她、讓她誇他能幹厲害的心情。

  女瑤抬目,黑暗眼睛瞳孔微張,涼涼地瞥他:「朽木逼你雕了?」女瑤醒來後短短幾句話,把程勿氣得眼睛一下子紅了。看到少俠溫潤赤紅的眼睛,睫毛顫抖,握緊雙拳忍怒……女瑤才找到了輕鬆感。真好,程勿還是程勿……哪怕那日,他殺紅了眼,一身血地與她依偎著,眉目冷冽,看著陌生可怕……但是終歸,程勿還是她喜歡的那個程勿。那個,會紅眼紅臉、溫潤良善的少俠。

  女瑤放下茶杯,把話題拉回來:「小勿你的任務是……」臉板了起來,她聲音幾多揶揄戲弄,「好好練武了麼?」

  程勿再次被噎得說不出話,同時臉色變幻精彩。他俯眼與女瑤對視,疑心女瑤是剛醒時看他在玩轉盤,才故意拿「練武」來激他。女瑤眼裡只有練武,練武成了天下第一,她才會滿意。不然她見到他,總是要問他的武學,她真的特別關心他的武功……

  程勿眸子一縮,想到白姑娘哽咽說過的話。女瑤身體好差,即便在小玉樓休養了半年,效果也甚微。更何況來到洛陽後,女瑤又不聽人勸,動手了好多次。白姑娘說女瑤有多在乎他的武功,說她自毀前程已毀得根基難以修復,她在武學大道上前進的路幾乎被堵死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程勿崛起,崛起到足以支撐斬教的地步。

  程勿怔怔看懷裡姑娘羸弱清瘦的樣子。她何等虛弱,靠在他肩上,長髮也稀疏很多,眉眼清秀中透著死氣,她幽靜的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臉上顯得何等突兀。她不再是強大的、讓他追趕不上的女瑤,她和他的距離,在女瑤一次次病後,被拉得越來越近。

  他越來越強,生機勃勃;她越來越弱,死氣纏綿。

  程勿忍下心中的澀意和淚意。

  他不受女瑤的戲弄,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握到她手的一瞬間,程勿更加心酸。屋裡燒著爐火,他被熱得後背汗濕,她蓋了好幾層被子,手卻還是這麼涼。她的體質,是真的壞了很多。程勿在女瑤的詫異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撥開她,與她十指相扣。

  程勿面色沉靜,低下眼睫,溫和而堅定地看著女瑤:「練了。我現在每天都練武,不照顧你的時候,沒人找我問魔教事務的時候,我都在練武。我在融會貫通,在研究《淬陽訣》的日月篇,在研究陶師姊給的注解。有些地方沒懂,但我每天都學,都想,總會懂的。《淬陽訣》還有些遺失的心法,終我一生,我都會自己研究出來的。你也說我是練武天才啊女瑤,你看我短短幾個月,就已經入了門。即使現在對上程淮,我也不懼一戰……女瑤,我在變強。」

  女瑤愣愣地看他。

  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少俠的眼睛堅定地望著她,她有些承受不住他灼熱的充滿激情的目光。女瑤躲開他視線,窘迫地「唔」了一聲。她被握著的手心出了汗,她開始局促不安。

  真是意外……她也有今日。

  她居然有被程勿壓著的感覺,太奇怪了。

  程勿說:「從今天起,和我在一起,任何戰鬥,你都不要參與了。女瑤,你想殺誰,讓我來;想跟誰打鬥,也讓我來。我需要戰鬥,戰鬥能讓我成長更快。你就好好休息,在旁邊戒護就好……女瑤,等這些結束,我們就可以回落雁山了。」

  他一笑,目光微亮:「回到落雁山,你就嫁我,好麼?」

  女瑤怔然,被程勿激得躲開的視線重新移回來。她仰頭,看程勿認真的樣子。他專注凝視她,目中情摯。他緊繃著臉,眼中光華跳躍。與她緊握的手,不自禁地顫抖,出了汗漬;他的胸膛心臟狂跳,他的肩膀肌骨僵硬……女瑤微微笑起來,若有所思。

  程勿怕她矢口否認。

  怕她那日在皇家園林的說辭,只是為了穩住他。

  她對感情很不自在,不喜歡這種太過灼熱、刺激得想要燒毀一切的濃烈情意……同時間,程勿也不過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孩子,他和她一樣對愛情很陌生。可是很陌生,他又很期待。

  女瑤微心酸,她的小勿,初初動情,就遇上她這種冷心冷肺的人……小勿真是命苦。

  女瑤深吸口氣,抬手撫上他幾日不見削瘦了些的面孔。少俠膚色冷而白,眼睛漆黑,鼻高唇紅。如今是少俠風采,等再過幾年,他面容更成熟些,氣質更內斂些,那便是溫潤爾雅的公子了。

  握她手的力道一重,程勿緊張地看著她。

  女瑤道:「以後,要是我有做得不好的,你別生氣,別再和我鬧彆扭,一走了之,讓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會很慌,很想你……」

  程勿驚訝,眉心跳了下。他的眼睛看著她,好像在說:真的麼?你會擔心我?我還以為你冷血無情,根本不在乎我。原來你想我,你想我什麼。他咬了下唇,略微不自在,又略微歡喜。他想要扭扭捏捏,說你不必擔心,我武功很好;他還想說我再不走,再不離開你了;我也很想你……

  女瑤貼著他面頰的手向下移,指尖擦過他的唇,放在他頸間。手指感覺著少俠穩定跳動的頸間動脈,女瑤面無表情:「……我真想殺了你。我惱我當初怎麼不殺了你,讓你來挑戰我的感情極限。」

  程勿:「……!!!」

  這就是你的擔心?!

  女瑤:「我居然被你這樣的小孩子栓住,由你在我的忍耐邊緣跳來跳去,來回折騰我。我要是一開始拍死你,就省了多少事。我可以掐死你,捏死你,甚至在落雁山無名宮時,一劍殺了你都是好的……從來沒有人敢質疑我,質疑我的人都滾蛋。從來沒有人敢管我,我師父都不管我。沒有人在我說了不許後,還非要挑釁我。我說東,他就要往西走……」

  程勿:「……!!!」

  女瑤咬牙切齒:「你走後,我每天都在想怎麼殺了你……」

  程勿大氣,騰地站起來:「你!你居然想殺我!你這個壞蛋,混帳……」

  女瑤:「看,還有這種樣子。一副受盡委屈、我敢碰你一根汗毛就是我混蛋的樣子。」

  程勿:「……」

  他大怒又大氣,他氣得說不出話,含情脈脈的告白,結果被女瑤弄得殺氣凜然,如此血腥。他眼睛一下子紅了,他不就是喜歡她麼?她居然覺得他在挑釁她的威望……可是她就是應該為他讓步啊。她就是不可以欺負他,傷他心啊……

  程勿肩膀哆嗦,女瑤說的他太生氣了。他想不到自己傷懷想念女瑤的時候,女瑤居然想的是怎麼殺了他。程勿手指顫顫指床榻上的女瑤半天,看她虛弱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暈過去的樣子,程勿實在說不出難聽話,也不忍心氣她。他哆嗦半天,終是氣得……一滴熱淚掉下來。

  女瑤無表情:「還很娘,我說得厲害了,你就給我掉眼淚,毫無男子漢氣概。」

  程勿:「閉嘴混帳!」

  他一把擦掉自己的眼淚,眼前卻還是霧氣濛濛。他強忍著委屈,眼淚在眼中打轉,實在氣得不行了,打又不能打,罵也罵不過。程少俠悲痛欲絕,覺自己一顆心都要摔碎了。他扭頭揮袖,轉身就要走。

  卻是手腕一下子被女瑤的大力扯住。

  她到底比他強,哪怕傷成這樣,巧勁從後一撲,就將程勿拉得一個趔趄。程勿踉蹌摔向後,女瑤扯著他手腕,他摔坐在床頭。程勿抬頭,女瑤一推,就將他推了下去。程勿又委屈又驚愕,他瞪大眼,看臉色沉沉的女瑤跪在他身上,俯下身,唇貼上了他的唇。

  唇齒相挨。

  程勿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半晌,他聲音抖得沙啞:「起開。你不是想我死,想得要殺了我麼。你還這樣幹什麼?放我走,我就不礙你視線了。」

  女瑤反握他手腕,用心地將他雋秀的面孔一看再看。她閉上眼,再睜開眼時,還是看著他。女瑤淡聲:「放你走?程勿,我絕不會放你走的。你死了這顆心吧。一生氣就跑算什麼?再生氣,跟我打就是。」

  程勿仰臉看她,他抿著唇不說話。

  看女瑤一臉平靜:「程勿,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

  程勿繃著臉半天,兩人的氣息交纏,他的呼吸被她拂出的芳氣催得紊亂。他的動脈跳動飛快,他忍了半晌,仍是沒忍住。程少俠紅著臉,輕聲:「我也是。」

  女瑤:「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我喜歡一個人的方式,就是保護他,就是什麼都擋在他面前,給他最好的成長環境。我認為武學天下第一才是最好的,我就想讓你當那個第一。我不懂期期艾艾的各種心事,也不知道怎麼讓你更開心。我學了一身好武功,我可以和天下強者為戰,但我不知道怎麼能讓你笑,怎麼讓你每天開心。」

  她低頭,散髮落在他面頰上,看他臉上肌肉驟縮。

  女瑤平靜道:「可是我想讓你開心,讓你每天都過得快活,讓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我受不了任何人違抗我,但是如果是你,我可以忍耐,可以退一步,可以一退再退。我不會的,不懂的,都可以學著來。我方式也許極端了些,但是程勿……我想,我是真的喜歡你。」

  「全心全意、全無保留,我有什麼,都願意給你。」

  「我是喜歡你的,是願意和你成親的……所以小勿,別懷疑我的感情。」

  她貼著他的面,溫和道:「別再離開我,讓我生氣……好麼?」

  程勿呆呆看她——他萬萬想不到女瑤會對他說這樣的話。

  萬千熾烈感情如洪如電,從天外狂奔而瀉,沖刷向他。他全身顫抖,戰慄滿滿。那濃烈的感情,那不自信的、那踟躕的、那害怕的……都如風一樣,在空氣中被吹散了。程勿猛地抱緊女瑤,他目中淚水一下子聚起。

  千言萬語到口邊。

  程勿哽咽道:「……嗯!」

  女瑤可從來不哭,她低著眼:「看,又哭。這都哭,你這輩子還能有出息麼?」

  程勿:「……」

  他歡喜得哽咽,卻又被她說得臉熱。他伸袖子就要擦眼淚,女瑤卻低頭,吮上他的臉。程勿呆滯,淚眼朦朧,傻傻地看身上的姑娘張口,粉紅舌尖伸出,舔了下他臉上的淚點。女瑤閉眼,再睜眼時,慢慢道:「很鹹。」

  又一笑:「還有點甜……唔。」

  她被身下的少俠抱住,唇被堵上。程勿翻個身,就將她壓在身下,他迫不及待地親她,熱情地吻她。他那激動的情意宣洩出來,他發著抖,將姑娘壓著,手捧著她的臉。他忘了女瑤剛醒來,忘了她身體虛弱,他就是想親她……

  門被敲兩下後自動推開,白落櫻聲音歡喜地跳進來:「女瑤!聽說你醒了對不對……啊!」

  白落櫻一眼看到床上滾在一起的少年男女,少年完全將姑娘壓在身下,姑娘柔軟的長髮拂在少年的袍袖上……白落櫻頓時面紅耳赤,尖叫一聲後捂住臉。床上那兩人一下子跳起,滿面赤紅。白落櫻已經往外退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們繼續、繼續……」

  ……

  女瑤醒了,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程少俠在積極地憧憬籌備他和女瑤的婚事。按他的意思,等回到落雁山,他就要娶女瑤。女瑤雖然覺得跟四大門派鬥,哪有那麼容易回去。但是看程勿那麼高興,她就不反駁,讓他高興著吧。

  程勿恨不得到處跟人說他求親成功了啊——是真的成功了!女瑤都醒過來了,也沒有否認。

  程勿還用心地照顧女瑤,一日三餐,噓寒問暖,不許她下床,要她好好養身體。她稍微有點用武力的意思,比如想用指風關個門窗,程勿都一臉斥責地看她,直看得女瑤心虛,抬手保證自己什麼也不會做;女瑤就是想下個床倒杯水喝,程勿都要飛沖過去地喊:「別動!我來!你好好養病!」

  女瑤外傷不重,受的都是內傷。但程勿的架勢,完全將她當殘廢一樣照顧。

  習慣著習慣著,不過三天,女瑤就喜歡上這種全心全意被人照顧的感覺了——好像什麼都不做,連魔教事務都不操心,感覺也挺好的。

  而最先知道女瑤教主喜事將近的,是白落櫻。白落櫻喜極而泣——她的女瑤師姊,還有嫁出去的一天!多難得的,斬教的前幾任教主,都沒成過親啊!除了小白的母親跟情沾點邊,生了個女兒,證明教主能生孩子;但是概於魔教教主的壽命向來短,大家都覺得魔教教主可能是活不到成親的那一天……總之,魔教教主一直光棍著。

  斬教已經百來年沒辦過喜事了!教主從來不成親……弄得剛入斬教的新教徒,還以為他們教主練的功法有問題,不能近色之類的。

  然而那些終究過去了!

  女瑤是會成親的!程少俠嘛……不光是男的,還很優秀,關鍵的是女瑤喜歡。

  白落櫻自從大戰後心情持續低落,除了在女瑤面前會笑,其他時候臉上都籠著一層黑氣壓。自從得知這個好消息,白落櫻開始積極籌備婚事。和四大門派為敵的事是女瑤考慮的,柔弱如白落櫻,辦婚禮就好了——

  於是當晚,張茂就黑著臉出現在了白落櫻面前。白落櫻奇怪看他,看夜神忽然悲憤欲絕:「辦婚事?你要嫁別人?!就因為我們這一點兒事,你就要嫁別人?」

  即使還在冷戰,夜神這出類拔萃的理解能力,也讓白落櫻吃驚地瞪大眼:「……」

  得多不關心身邊事,才會以為是她要嫁人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9
發表於 2019-8-2 09:30:5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八十八章

  過了節後,各類日程重新開始正常運行,封了很久的雪,在官府人士的鏟動下,也快消了。節後幾乎沒什麼活動,隨著燕王登基時間臨近,洛陽與外界的聯絡開始接軌,斬教的事務也忙碌了起來。因為教主女瑤臥病,程勿每日最重要的事情是練武,處理斬教日常事務的事,一直是聖女白落櫻的重中之重。

  白落櫻一直忙得沒有時間,張茂數次想尋她解決兩人之間的矛盾。一則,他不擅言辭,看到她也不知道說什麼;二則,即使他支吾出一句「你還好麼」,白姑娘鼻孔朝天,也從不理他。夜神很無措,他安靜地窩著,左右徘徊,他終於被炸出來,忍不住衝到白落櫻面前,是因為他聽到斬教教徒私下討論聖女要他們準備婚事。

  晴天霹靂!

  夜神理所當然地覺得,聖女要人準備婚事,那肯定是聖女要嫁人。

  白落櫻還在跟斬教教徒訓話呢,夜神寒著臉把她拉出屋,站在廊下質問她:「你要嫁誰?!」

  白姑娘揉著被男人抓得酸痛的手腕,一下子推開他,往後跳開三步遠。夜神擰眉,往前走;她便往後退。她再三往後退步的動作,讓張茂一怔,目中明顯浮起震驚難過的神色。張茂後知後覺意識到白落櫻不想他靠近,他一瞬間呆立原地,心臟如被人重捶,鈍痛無比。

  白落櫻靠廊柱而站,是一個防備的姿勢。她眼睫如剪春風,明眸善睞,眼睛裡倒影出他鬍子拉碴的消沉樣子。明明三步之近,但兩人卻像是屬於不同世界。

  他誤會了……白落櫻想,他以為是我要嫁人呢。

  所以臉色這麼難看,凶煞,如惡鬼般。

  白落櫻卻並不解釋,也沒有如往常般掉頭就走。她和夜神糾纏這麼久,有些東西也讓她疑惑,近而疲憊。借此機會,白落櫻輕聲問:「知道我要嫁誰,你想幹什麼?」

  夜神目光陰鷙,沉聲:「殺了。」

  白落櫻眸子一縮,想果然是殺手作風。她再問:「那你殺了人後,我再找到新的夫君呢?」

  夜神冷酷無情:「殺。」

  白落櫻明白了:「所有我喜歡的,我想嫁的,你都要殺了。讓我身邊只能留下你。雖然我們吵架了,但我還是你的。哪怕你不要了,我也不能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你不對我好,別的男人也不能對我好;你不跟我笑,別的男人也不能跟我笑。即使你讓我不高興,我也還是屬於你。你是這個意思麼?」

  張茂茫然的:「……」

  她話說得很奇怪,他覺得應該的事,被她這麼一反問,好像他做錯了一樣。他細想她話裡的邏輯,這種細緻的感情問題向來讓他不懂……張茂有點無措,有點不安。他找不出她話裡不對的,因為他確實覺得小白是他的,別人不能碰……可是白落櫻的態度,讓他覺得不對。

  憋了半天,夜神沉悶道:「我沒有不要你……我要你的。」

  他再沉默半天,伸出手,想去牽她:「我要你……你別嫁別人,你回來吧。」

  白落櫻躲開他的手。

  夜神目中猛沉,寒意凜冽。腦子轟一下,他陰沉沉地抬起眼睛,暴虐情緒在眼中流轉,似下一刻就要暴起殺人。但他目光一碰觸到白落櫻,就努力將自己的怒意壓下去……他提醒自己小白很怕他,不能在小白面前發火,不能讓小白看到他駭人的一面。

  於是夜神繼續呆呆地看著她,再低頭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他孤零零地站在廊下,風過廊,他喜歡的姑娘就在幾步之外,可他卻離她好遠。

  白落櫻這次竟然沒有被夜神發怒時的樣子嚇住,她與他相處了近一年,她對他基本瞭解,知道他不會傷她……然白落櫻又自嘲,他拖延時辰,女瑤差點被害死的時候,她還是被張茂傷到了。但是白落櫻看張茂沉默寡言的樣子……她想夜神大約根本沒意識到吧。

  他都沒理解她為什麼這麼生氣。

  他也許還委屈,還覺得我又沒有傷你,你為什麼這麼對我。

  夜神是不理解人類感情的……大概如他這樣出色的殺手,怕人間情感糾葛的時間久了,他就已經喪失了這種能力吧。

  白落櫻垂下眼,問她那個不安的情郎:「夜郎,給足你銀兩,如果我要你殺燕王,你會殺麼?」

  夜神一怔:「為什麼……」燕王是天鼎閣的主人,是他的主人啊。

  但是夜神只是一愣,就快速道:「可以。」

  白落櫻:「同樣條件,燕王要你殺我,你會殺麼?」

  夜神呆一下:「不。」

  白落櫻笑:「那你就違抗命令了,你做殺手的信譽就又要降低了,你那累累的負債,會繼續增加了。」

  夜神看著她,輕聲:「……沒關係的。我不在乎。」

  白落櫻卻並沒有被感動。她還在問他:「讓你殺程勿,你會殺麼?」

  夜神:「嗯。」

  毫不遲疑。白落櫻神色不動:「那女瑤呢?」

  夜神出神的時間長了些。他原本想言簡意賅地承認「嗯」,但他遲疑一下,想到白落櫻這些日子對他的反感,想到白落櫻對女瑤的感情……他心裡不太舒服,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說。夜神猶豫了下,疑問般地應:「……不,對麼?」

  白落櫻:「……」

  她溫柔地點了頭:「對的。女瑤師姊是我最重要的親人,任何人請你殺她,你都不能點頭。」

  張茂臉色更難看了些,最重要的親人……哼。他目光暗暗,卻沒反駁,而是煩悶地、敷衍地點了下頭。之後,他覺得自己猜對了白姑娘的心思,又微微有點高興。他總是不知道白姑娘要什麼,他好不容易做對一次……張茂期待地望著白落櫻:「那你別嫁別人了。」

  白落櫻點頭:「嗯,我不嫁別的男人。我認識你這麼一個人,我嫁誰都是害人,我不會去害無辜人的。」

  夜神臉色平靜,甚至嘴角翹了下,很滿意:小白說的話雖然古古怪怪,但是她不嫁別人,我就高興了。

  之後覺得自己問題解決了,不知該不該逗留下來和白姑娘緩和關係,張茂又開始踟躕。然他並沒有猶豫多久,因為白落櫻向他招了招手:「夜神,你跟我回屋,我有些東西要還你。」

  還?

  夜神迷茫地、開心地跟在白姑娘身後,他跟在姑娘婀娜身影背後,就心滿意足。白落櫻帶夜神回了她的屋,從床下箱子裡翻出厚厚的賬本放在桌上;她再從包袱裡找出顏色深沉濃烈、大紅大紫、適合中老年婦女的、夜神曾買給她的衣服;還有各種首飾,同樣金光閃閃,還很老氣。

  全是夜神給過她的。

  再放了十錠銀子在桌上:「吃的、住的錢。你雖然很窮,但從不委屈我。雖然眼光堪憂,但我看中的,你都買了。這是我跟你在一起的開銷,還給你。」

  夜神皺著眉,巨大的不安徵兆籠罩著他。他沉聲:「給我女人的東西,我不會收回來。」

  白落櫻:「是的,給你女人的,當然不能收回去。但是我不是你女人。」

  張茂:「……!」

  驀地抬眼,看向她。

  白落櫻面色如水:「我們分開吧,夜神大人。」

  白落櫻:「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但是後來想起來,覺得也就是開心。因為我太弱,需要你的武力照應;而你孤獨久了,想要一個漂亮的解語花陪你。可是這也不算愛情……既然你已經恢復記憶了,你當知道什麼情郎,都是我騙的你。我們不合適,好聚好散吧。」

  夜神眼神漸漸陰冷,隨著她平靜的話,他無法控制他的情緒。他暴怒上前,眼睛赤紅:「憑什麼?我做錯什麼了?就因為我那天拖延時間去皇家園林的事麼?我跟你道過歉了!你、你也騙了我這麼久……你難道沒錯麼?為什麼不互相抵消?為什麼要分開?」

  白落櫻往後退,靠著牆。他爆然發怒的樣子,還是很可怕……心臟砰砰跳,白落櫻閉硬著頭皮勇敢喊道:「是,我騙你你是我情郎。但我的欺騙沒有傷害到你,恰恰還是你喜歡的……你卻不一樣,你傷害到了我!這個世上,我不會看著任何人傷害女瑤的。你差點殺了她……我不會原諒你!」

  張茂咬牙切齒:「我跟你說對不起了,我發誓我不會再那樣了!」

  白落櫻:「……但你會殺程勿。程勿若是受傷了,女瑤會難過。女瑤不開心,我就不開心……」

  張茂怒地一拍桌子,桌上琳琅滿目的衣飾全砸到了地上。他怒容凜凜:「那我也不殺他可以麼?」他不耐煩的,「我不能殺誰,不能跟誰打鬥,你給我個名單可以麼?我不能做什麼,你不滿意的地方,你全部說出來。我改!」

  但是不能分開!

  白落櫻睜開了眼,她緊貼著牆,張茂已經站到了她面前。他手按在牆上,堵住了她的出路。他一下子說這麼多話,不停地說「我改」。白落櫻怔然,仰目看他俊容:「你不明白,你改不了的。」

  張茂氣得呼吸沉重,一拳砸在牆上,半面牆都起了裂縫。白落櫻臉色蒼白,在他的桎梏下,硬是一步沒退。白落櫻柔聲:「你性格如是,你不懂感情。我知道這是因為你成長環境的緣故,你被訓練成劊子手,在你足夠強大前,任何感情都會羈絆住你。所以你不能有感情。我很憐惜你,我也覺得你可憐。因為你不懂情,偶爾鬧出的笑話,我也覺得好玩。因為好玩,我才跟你在一起。」

  「但是我後來發現,好玩不是愛。我和你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你從來沒問過我喜歡什麼,想要什麼;自然,我說我喜歡的,你就會給我。但是我不說的時候,你就不知道。既不在乎,也想不起來。你不喜歡別的男人跟我說話,不喜歡我和別人玩得好,但是你也從來不說;你只是用你的方式讓那些人遠離我,讓我身邊只有你。我可以覺得可愛,有趣,但我同時覺得寂寞。」

  「夜郎你不懂,我雖然身在魔教,可我的成長,是被寵愛長大的。無論是我娘,還是女瑤,甚至是、是……我只見過一面的父親。他們都愛我,都疼我,對我很好。我是個被寵壞了的姑娘,我不用練武,因為女瑤會保護我;我不用為生計煩惱,我還被百姓們敬仰,因為聖女是至高無上的。我被寵壞了……所以我,我,」白落櫻說著說著,淚水含在眼中,她閉著眼大聲道,「我受不了感受不到愛的感覺!」

  張茂發怔。他聲音微啞:「……我讓你感受不到愛?」

  白落櫻低著頭,淚水噙在眼中,眼下一派朦朧。她眼淚一滴又一滴地掉,她確實很嬌。心裡難受得不得了,眼淚就控制不住。她哽咽道:「我想被人捧在手心,想被關心每天冷不冷餓不餓開心不開心。我想要驚喜,想要禮物,想每次一回頭,看到我愛的男人眼裡只看到我。我想被愛人抱,被愛人親,被愛人拉著逛街,玩耍。他有喜歡的跟我說,我煩悶的時候他逗我笑。我想和他說悄悄話,也想聽他的。」

  「……可是你全部都做不到。」

  「你喜歡我,你照顧我的衣食住行。但是除此之外,你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是你的愛人,但你給我的感覺……我不是特殊的。你總是一個人站著,一個人思考,一個人想自己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你的事全不跟我說,我的事我不說你也不問……我受不了這樣!」

  張茂目光慢慢地暗下,心剎那間墜入暗無天日的冰窟。

  他張口,可是卻不知道說什麼。他心中如有浮萍飄在水上,四面空茫,所有的經歷在這時,都變得無用。他心裡刺紮一樣,他想發怒,但他意識到這不怪小白。不怪小白……不正常的那個人,其實是他。雖然小白是魔教聖女,但是像怪物的人,是成長扭曲的他。

  白姑娘哭得哽咽連連,低垂著眼皮不敢看他。她心中又難過,又內疚,還有幾分決然。良久,張茂伸出了手,手越抬越高。白落櫻以為他要一掌殺了她,她閉上眼想殺就殺吧。但是張茂的那掌沒有拍下,他的手輕輕地落在她眼睫上,擦了下她睫毛上沾的水。

  夜神喃喃道:「你、你別哭。」

  「……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我走了,你別哭了。」

  他的聲音輕啞,似撕裂什麼一般。那樣的壓抑,自嘲。白落櫻眼中的淚反而更多,但她閉著眼很久,感覺到身邊變得安靜。她猛抬眼,發現四周空蕩蕩的,夜神已經走了——

  他終究,始終,是不懂愛的。

  一旦有這種意識,白落櫻更加絕望。她跪在地上,哭得更厲害了。但是她如何哭,那個手足無措的男人,到底是走了。

  ……

  洛陽城中尚是小兒女情愛,這時的小玉樓山上,已經冰火兩重天,戰火燎燎!

  去追殺夏傑的人返回,帶回話說朝劍門把夏傑留了下來,山上的金使等人,就安排諸人做好準備,提防朝劍門。但是他們千算萬算,也沒想到不只是朝劍門。而是四大門派的人齊出!

  已經死了一使,斬教五使只剩下四使。

  秦霜河等人立在四使身後,十二影也做好準備。

  小玉樓的師徒幾人,張寶寶躲在後面緊緊抓著師父,唯恐戰亂時把糊塗的師父給弄丟了;而他的大師姊和二師兄,陶華和喻辰二人,經過商量後,決定幫斬教人面對四大門派攻山!

  小玉樓的方位洩露了出去,四大門派來攻,即使他們想置身事外,日後也不可能了!

  他們站在山頭,搭好陣勢。山下白浪濤濤,黑水滾滾。排名第一的金使龍閉月站在最前方,黑衣凜凜,帶著山中的斬教高層人士、普通弟子,一同迎戰四面八方湧來的黑壓壓的船隻。

  「朝劍門、真陽派、羅象門、藥宗……嘿,一個不少。」

  金使淡聲跟陶華和喻辰說:「這是我斬教招惹的禍事,和你們師徒幾人無關。想四大門派自詡名門正道,你們承認小玉樓山是被我們所占,你們是無辜的,那些人應該不會為難你們。找機會撤退,出了這裡,就想辦法聯繫外面教徒,聯繫教主女瑤!把這裡被圍攻的消息傳出去!」

  「讓十二魔門前來接應!」

  陶華臉色變來變去,卻輕輕點了下頭。她還有個瘋瘋癲癲的師父,四大門派的人全出,她可以幫斬教,但是師父年紀大了……陶華:「你們自保重。我下山後傳了消息,就回來援助你們。」

  陶華大師姊的武功,還是很出眾的。

  月藏入雲後,眯著眼,金使漫不經心地笑了下,目光所看到,山下的船隻已經聚起來,白霧彌漫,眾多人頭開始停下——他長劍斬出,身子驟然騰空,沿著山壁跳下,向下方人士殺去:「跟我來!」

  山上的其他幾使、十二影,全都追著金使而下。

  山中的普通教徒嘩譁然衝出。

  「殺——!」

  「弟兄們,殺!圍攻落雁山之恥,今日當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山下坡道,峽谷岸頭……夜色起,重霧重。將將碰頭,雙方人士就撞到一起,兵器揮砍。草木搖晃,山上如震。滿山皆是鐵器摩擦,正道和魔門的戰鬥,從來不問理由。金使等武功高強的弟子所戰披靡,一路衝下。十二影聚頭,在落雁山上沒有展示的斬教戰力,在此時,發揮了出來!

  來得倉促,山上的斬教教徒做足準備,貿然登岸的正道弟子,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只看到金使等人在血泊中悍然無畏,殺到興盡處,更是狂笑怒吼:「還有誰?!沖著老子來!」

  「你們四大門派就是這些跳樑小丑麼,你們——!」

  金使忽然話停住,他與敵為戰,踩在高樹上幾縱幾起,站在了某處地勢高的山丘樹上。山裡霧氣漸漸消散,視線中,窄小峽谷口向下,浪濤沖刷兩邊山頭,一艘大船躍入了他的視線。他的眼睛驟縮,他看到了這艘船頭站著的人。

  蔣聲、謝微……盡是四大門派的精英弟子,全副武裝!

  然這還不算。

  船艙門開,目力極好的金使看到了緩緩走出的幾人。白須飄然的朝劍門掌門曹雲章、氣質清渺雍容的真陽派掌門謝望、月中仙子般飄逸高貴的藥宗掌門羅起秀,還有那優柔寡斷、曾為師兄一大哭的羅象門掌門,趙琛。

  金使駭得全身肌肉繃起。

  身旁,忽傳來急促女聲:「怎麼回事?!怎麼四大掌門一起來了?不是說他們從來不聚頭麼?圍攻落雁山的時候他們都不出面,我們教主也不在啊……怎麼辦?」

  是秦霜河的聲音,手段狠辣地殺掉幾人,看到金使臉色難看,秦霜河跳了上來。一看之下,秦霜河頭暈目眩,差點跌下樹。金使咬牙:「四大掌門來了又如何?當殺不誤——繼續!」

  他帶頭衝下,口中飛嘯,召開其他幾使。高手們一道縱起,鷂子起落,向峽谷口的船掠去——

  四大掌門出現在船頭,淡然看著山上襲來的幾大高手。他們並不出手,看到山上血腥成河,只淡然一笑:「跳樑小丑。」

  吩咐謝微等高層弟子:「上山,尋小玉樓的師徒!」

  「找女瑤!」

  「包圍整座山,一個人,也不要放過。」

  風一下子變大,腥味湧動。半個江上滾浪呼嘯,夜深銀漢,架起一座墨黑橋樑。烏雲蔽日,山上被圍得水泄不通。世間人想不到,四大門派也有大開殺戒之日。

  ……

  夜神蹲在橫樑上。

  女瑤在屋中喝藥,程勿在旁邊陪著她。程少俠找了一盤子各類水果,新鮮無比。程少俠殷切地想讓女瑤吃點甜的,女瑤反而嫌他多事,手推開,示意程勿離她遠點。程少俠不氣餒,再接再厲。

  夜神安靜地看著下方的男女。打打鬧鬧,氣氛友好。雖然女瑤總在斥責程勿,但她目中含笑;程勿也不生氣。他抱她的腰撒嬌,膩膩歪歪地說話,還仰臉討要吻……夜神想,這就是別人家的愛情麼?

  別人家的兒女,都是這麼談情說愛的?

  可是女瑤性格詭譎多變,即使面對程勿,也不像是感情多充沛的樣子啊。程少俠熱情滿滿,比起他,女瑤表現得冷淡的多,掃興的多。夜神思考,都是一冷一熱,為什麼女瑤和程勿就那麼好,小白卻說她受不了他?

  夜神自然沒打算和白落櫻就那麼算了。

  他想改變,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程勿突然一道指風彈向上方,發愣中的夜神翻身一躲,劍氣擦過橫樑,趔趄從他臉上拂過。夜神跳下了房樑,他灰頭蓋臉,臉色沉沉地站在了女瑤和程勿面前。程勿看著他:「老兄,你在我們房樑上已經蹲了好久了。女瑤要睡覺了,你還是跟我出去吧?」

  女瑤似笑非笑地看著夜神,目光幽若。

  夜神默然半天,抬起頭:「我有事想求助教主。」

  女瑤:「說來聽聽。」

  夜神:「我和小白的事,想來你也知道了……我聽小白說你會種蠱。我想給我自己下個蠱,類似讓我不再傷小白的心,愛她聽她話之類的……」

  女瑤挑下眉,沒說話。一邊的程勿瞪直了眼,第一次聽說還有這種蠱。他驚奇之後,問夜神:「真的麼?」

  夜神點頭。

  程勿道:「原來你這麼愛白姑娘啊,好感動。」

  張茂勉強點了下頭。

  不想程少俠轉頭就討好女瑤:「女瑤,我也愛你,我也願意像他對白姑娘那樣,願意為你種這種蠱的!那你就不怕我不愛你了!」

  女瑤噗嗤笑了,眉目彎彎,她伸手戳一下程勿,眉眼間瞬間流轉的風情,與打情罵俏無異。

  夜神一愣後,看著程勿,瞪直眼:……艸,還能這麼討好情人啊!

  學到了學到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0
發表於 2019-8-2 09:31:1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八十九章

  小玉樓漫山都是殺鬥,暗夜無邊,風似乎染上黑魆之色。烏雲滾動,浪潮狂嘯,龍騰虎躍般天地相映。伴隨著「啊啊啊」的慘叫呼救聲,一個個人影從山上掀飛出去。無論是正道人還是魔門人,被對方推出去後,從幾十丈的山崖上摔下,跌入山下的墨水江河中。

  江河如奔!張開血盆大口,吞沒一個個生命。

  「殺啊!」

  嘶聲力竭,戰鬥火熱,氣焰越來越高!

  四大門派全力滅斬教,派出所有精英弟子,更有四大掌門分別坐鎮。斬教的十二影合力,五使死了一使後剩下的四使也聚到一起。斬教高層,除了教主女瑤不在,守護落雁山的二老不在,斬教最厲害的戰力,都在小玉樓山上了!女瑤走之前留了充足手段,十二影和四使聚頭,皆有以一敵百之能。他們在戰場上身形如魅,手段狠辣,收割著一條條人命……

  如果不是四大門派的精英弟子全都來了,如果不是四大掌門都在這裡看著……斬教的戰力,絕不僅僅是如今勢均力敵的程度!

  武力強盛對武力強盛!嘍囉對嘍囉,小人對小人。

  「嘩——」

  山下江水一次次沖刷岩石,拍出巨大聲勢。數不清的人從上空落下墜入江中,再不曾活命。江河滾蕩聲如震,似遠似近,在所有人的耳膜邊一次次捲土重來。黑夜中,圍繞小玉樓山的江水,似染上了一層鮮血紅色。

  冽冽滲人!

  正道弟子吼:「決不能放一個人逃走!」

  斬教弟子:「兄弟們殺出去——」

  金使等武功高者,眼睜睜看最後的一艘大船靠岸,與山土接軌,四大掌門慢悠悠地下了船,長身一拔,飛縱上山。武功高手們心口發寒,想四大掌門一旦參戰,斬教必輸……掌門的功法自有掌門功法的精妙,尤其是四大掌門裡還有曹雲章這種活了六十幾年的老頭子。

  魔教嗜殺,強者輩出!但年齡大的強者,還真比不過四大門派。

  金使百忙之餘,心神緊張地盯著山下的方向。他握緊手裡刀,刀柄上的血滲入虎口,一次次的殺戮中,他的虎口被震得發麻。他已經不在意那些,他現在最怕的是迎來四大掌門——

  斬教除了女瑤,他們哪個人能和這四個掌門戰?

  而女瑤此時不在山上!

  幸得,四大掌門上了山上修羅場,衣袂飄然,各落一山頭,執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四大掌門各站一處,俯眼看著正道和魔門之間的戰鬥。自詡身份,四個人只是看著,沒有一人下場。

  金使略微鬆了口氣,虎口上的血在衣袍上輕微擦了下。他氣沉丹田,沉腕拔出,一招鎖喉淩厲地使出!他大步如龍虎踏江,高喝一聲後,氣勢更加拔高——「兄弟們,跟我殺!」

  山上俯眼觀望的四大掌門態度很平靜。

  曹雲章看其他三人不動,便主動吩咐身邊跟隨的弟子:「再到處搜搜女瑤。」

  「不信山上這般情況,女瑤還坐得住。」

  弟子喘著氣:「已經找過一遍,女瑤不在……掌門怎麼辦?」

  曹雲章盤腿坐在山巔,雲霧罩身,靈氣加頂。他如閑雲野鶴般瀟灑而坐,若非下方乃是殺戮場,他此作態,倒像是四處雲遊的慈祥老神仙。「老神仙」摸了摸鬍鬚,微微一笑:「無妨。殺不了女瑤,除掉小玉樓也好。」

  「小玉樓那師徒幾個找到了?」

  弟子們趕緊再去找人了。

  四方殺戮,死人遍地。小玉樓的陶華和喻辰站在兩方人士中間,提著劍,拼力往外殺出。陶華身法淩厲武力強大,一路往外殺,不說臉上、衣袍上染了多少血,她甚至殺紅了眼,被人當女修羅般警惕。和師姊在一起的喻辰弱一些,看著遍地的死人頭一陣陣發昏——死這麼多人,好像又回到那日的名器大會。

  不!這時的小玉樓,比那時候的名器大會更可怕!

  喻辰拽住師姊胳臂,把師姊拉出來,貼著師姊耳朵大聲:「師姊別殺了,我們快下山搬救兵吧!」

  陶華意猶未盡,幾滴血沾上她臉。她橫劍在胸,四面正道弟子一哄而上。兩人花了很大力氣,才讓身邊的敵人少一些。陶華想幫斬教弟子一把,但她殺著殺著,便覺得這麼多的人殺不完。二師弟喻辰又在耳邊大驚小怪,死命拽著她:「啊啊啊師姊!造孽啊!」

  陶華黑著臉。

  側過頭看一眼二師弟嚇得慘白的臉:真是廢物啊!

  陶華只好為了保護師弟,和師弟躲著人走。名門正派自詡正義化身,斬教的人也是那般認為,陶華和喻辰同樣認為只要和斬教撇清關係,他們小玉樓的人就可以下山。小玉樓怎麼說也是中州羅象門的下屬門派啊!

  正事要緊……陶華勉強收了劍,決定先和師弟偷偷下山,去幫斬教搬救兵。

  遇到對他們喊打喊殺沖來的正道弟子,怕大師姊殺性重再和對方製造衝突,喻辰快行兩步,笑臉相迎:「這位師兄,我和師姊不是斬教的人,我們是正道的。都是自己人,不要誤殺……」

  衝來的正道弟子一愣,打量他們師姊弟二人兩眼,突然發問:「……小玉樓的人?」

  喻辰連忙欣喜點頭!

  他高聲:「對對對,我們聽羅象門……師姊!」

  「哐!」對方點頭,一言不發,手上一招,四方各自為戰的弟子們一同迎上,橫劍斬下。喻辰震驚得無法動彈,被身後一股大力拽走,被扔砸在地上。而身後的陶華迎身一劍,劍身擦除火花亮光,照亮雙方的眼。

  陶華陰聲:「你們……」

  正道弟子高聲:「小玉樓的師徒在這裡!請各位師兄師弟相助,助我一道擊殺他們!」

  四面八方的武器一同揮來,向狼狽的陶華和喻辰砍下。陶華咬著牙,抵著劍,運氣相抗。喻辰癱坐在地,看師姊遇難,怒火騰地燒起,跳起來前來相助陶華。二人武功同出一脈,喻辰戰勝自己的怯意後,與陶華配合精妙,殺了不少人。

  但圍向他二人的弟子更多!

  喻辰怒吼:「我們非斬教人!你們為何下殺手?」

  劍光落下!

  喻辰:「你們不聽解釋……」

  滾滾雷聲如在胸腔爆炸,一刀刀劈在手臂上!

  喻辰厲聲:「……竟是直接殺人滅口麼?!」

  陶華冷笑:「和他們說什麼?沒看人家根本就是要所有人死在這裡,一個活口也不留麼?」

  是的,不管是斬教弟子,還是小玉樓的人。藏著秘密也罷,不知秘密也罷。四大掌門吩咐,不必多問,只消一劍殺去。只要所有人都死了,四大門派怕世人知道的秘密,就不用經受考驗。

  一旦認出他們就是小玉樓弟子,周圍的正道弟子全圍了上來。甚至他們放棄斬教教徒,前來殺陶華和喻辰。師姊師弟二人雖然武力高,但架不住這麼多仇人。陶華想衝殺出去的願望告破,她寒著臉,和喻辰一道,灰頭蓋臉地回到了戰局中。

  到戰局中央,他們經受的戰力,反而還沒有想衝出去時遭到的多。

  金使擒腕擊胸,再迭步上前,左手捏喉,右手揮刀,身子架在高空連環踢踹出。他再次落地時,又解決了數人,身上無可避免,也落了幾道不致命的傷勢。斬教的高手們為保持戰力而始終保持同步調,眾人一直在一起。殺得正道弟子叫苦疊疊時,陶華和喻辰重新縮回來,也變得顯眼無比。

  小玉樓的三弟子張寶寶緊扒著自己的師父,在人群中提著劍保護自己的師父。看到大師姊和二師兄回來,張寶寶感動問:「師姊師兄,你們是回來一起幫我保護師父的麼?」

  陶華滿臉尷尬。

  喻辰勉強笑了下:「差不多、差不多。」

  金使扭頭,抓緊時間問:「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下山搬救兵麼?以你們的武力,難道下不了山?」

  陶華臉色更是陰得可以滴水了。

  喻辰苦笑:「真的殺不出去……四大門派的人也盯著我們。真奇怪,聽到我們是小玉樓的,他們的殺招更厲害了。不應該啊?我們頂多是私藏魔教人士的罪名,不至於這麼遭人恨啊?」

  金使同樣不解,目光卻凝住,心裡更加焦躁。小玉樓的師徒都衝不出去,可見四大門派這一次是鐵了心要滅斬教。為什麼?仇恨有嚴重到這個程度麼?四大門派的掌門還沒下場呢……這消息傳不出去,只能等外面的人反應……

  秦霜河壓陣中,聞得如今情況嚴重,當即道:「我們入密林去戰!在樹林裡,總比空曠地情況好。」

  金使立刻下令:「好,進樹林!」

  他扭頭看秦霜河那邊一眼,眼神變幽深。金使有話要說,但看秦霜河驍勇無畏的模樣……金使將話壓了回去,扭頭一刀劈開一條大路。十二影一起為戰,秦霜河是其中唯一女子,戰力卻絲毫不弱。苦的是幫秦霜河抱著小兒子的小嘍囉,陸嘉。自從任毅死後,陸嘉沉默了很多,不怎麼笑,也不怎麼說話。金使把他關起來審問,問了幾天也沒問出來什麼。之後等到這場戰爭爆發,秦霜河無法顧忌自己那不到一歲的小兒子阿照,一直沉默的陸嘉小嘍囉居然主動跳了出來,願幫秦霜河抱著兒子。

  眼下高手們作戰,陸嘉一個武功差的戰戰兢兢被保護在高手圈中,臉色蒼白,無頭蒼蠅一樣緊跟著秦霜河的步調轉。

  「進林子!進林子!」

  「分隊,保持戰力,等援助!」

  四使們、十二影們一邊領隊進林,一邊給手下們鼓勁:「一定會有援手的,教主不會拋棄我們的!」

  斬教教徒們看到四大門派密密麻麻的人,猜測四大門派的人幾乎全來了,整座山都要裝不下……他們心中發冷發涼,覺得此戰艱難。但無人覺得教主會拋棄他們。他們信仰著教主,如同信仰大魔王一般。魔王降臨世間,光明如斯,黑暗如斯,魔王會給他們指明一條康莊大道!

  正道弟子們不畏:「繼續!」

  四大門派前來人數眾多,一艘又一艘的船停在山下峽谷口,如蝗蟲般擠滿了。斬教弟子們苦不堪言,進了樹林後情況緩解一下,但也並沒有太好。至此,四使十二影仍然沒有分開,仍然拼盡手段和跟進林子裡的正道弟子們作戰。正道高手們不熟悉小玉樓山上的情況,但在這裡起碼待了半年多的斬教教徒卻熟悉……這種地形優勢,讓斬教教徒們獲得喘息的機會。

  但緊接著,蔣聲、謝微等正道棟樑們率領弟子進了林子裡,斬教的壓力重新變大。

  從天黑到天邊漸亮,四五個時辰不知疲憊的戰鬥,斬教教徒們的體力被消耗,正道弟子卻因為人數眾多,可以輪流換上。殺戮始終不停,雲層濃重翻滾,漸漸變薄。天色從半黑到全黑,墨黑,再從深淵一般幽黑的顏色中,蘊出了一點光華。

  金光照半邊天。

  金光之下,天上的雲緩緩驅散。周遭眾人廝殺,金使等人露疲態,身上的傷越來越重。周圍保護的人越來越少,懷裡抱著小阿照的陸嘉苦苦躲藏,憑著多年為人刀俎的經驗,躲開一次次死亡。他突然被腳邊的屍體絆倒,捂住懷裡小孩的嘴壓低阿照的啼哭,他抬眼時,忽然看到殺來的正道弟子中的一人——

  少年膚色微黑,濃眉大眼,走得跌撞趔趄,目光仇恨地、跟著正道弟子,一次次揮起刀劍,斬向身前的敵人。

  天邊的金色如紗,陸嘉的目光凝住:夏傑。

  夏傑的目光也看到那個跪在一地屍體中的小嘍囉陸嘉,但他只是看了一眼,目光就移開。以為是一個普通的斬教弟子,他遲早殺過去;夏傑根本不認識陸嘉,不知道陸嘉曾經是青蓮教被派出任務的小嘍囉,更不知道死去的任毅,也是執行任務的小嘍囉之一。

  陸嘉抱緊懷裡小孩,盯著夏傑——

  此時,東方山頭靜坐的曹雲章睜開了眼,淡淡歎口氣:「天亮了。」

  天亮了,戰鬥卻還不停。

  女瑤真是有先見之明,不把斬教的高手留在關外西林落雁山上,居然把小玉樓當成了她的陣地。

  曹雲章點頭:不錯,有心機。如果不是夏傑的意外報告,他們還不知道女瑤就在這裡。斬教的高層戰力都在這裡,即使女瑤不在,這裡一時間也很難攻下。然而沒關係,四大門派的人都來了,他們人多,遲早耗死這裡的斬教教徒。

  只是等了一夜,朝劍門的掌門曹雲章有些不耐煩了。

  他哼了一聲,想五使十二影又如何?在他眼中,不過是小孩提著寶劍過江,自身難保。整個斬教他都不放在眼中,他唯一懼怕的,也不過是斬教教主……然而斬教教主女瑤,根本不在山上。雖然無法立刻擊殺女瑤可惜了些,但是小玉樓的人在啊……

  早晨寒風中,坐在山上閉目凝神的真陽派掌門謝望眉心突然一跳,睜開了眼,向東方山頭看去。比他稍晚,羅象門的掌門趙琛也睜開了眼,向東方看去。最慢的,是藥宗的女宗主羅起秀。羅起秀雲衣若飛,最後睜開了眼,冰雪般的神色出現一點訝然,向曹雲章看去——

  他們看到曹掌門颯颯然,站了起來。曹雲章凝望著腳下的殺戮,目光穿透林霧,好似看到無數戰場。他向外跨出一步,袖中生風,飄飄然,袍袖大張。數道劍氣拔地而起,從曹雲章袖中揮出,

  曹雲章吟道:「且讓老夫助爾等一臂之力吧!」

  話音一落,劍光劈下!

  當下裡,天上雲霧散開,東方背後的燦金色跳躍,無數劍光在天上乍現,寒氣清光凜然,照亮諸人的眼。真氣震動,下方的朝劍門弟子身體一凜,隨掌門一劍一同劈出!林風赫赫,松濤滾浪,真氣蕩蕩然,無數劍氣在天邊聚起,向下斬去!

  一時間,天地變色,狂風怒嘯。

  金使等人駭然大吼:「快躲開——!」

  那劍凜凜,從天上劈下,在地上劈開數丈深的溝壑。山頭震動,土地滾滾,萬道金光當頭下,山石、樹木、草叢拔地而起,爆炸般沖蕩開。無數反應不過來的斬教教徒們慘然大叫,口鼻滲血,被捲入那劍氣所形成的龍捲風中。

  眾人抬目,駭然看天邊的劍光!劍光凝聚成一把大劍,凝聚出了實體!

  朝劍門!天下萬劍出此門,一劍當斬萬古仇!這般一往無前,毫無俱意。一劍揮出,萬劍跟隨,哪怕金使這樣的高手,也只能絕望的、驚駭地看著劍落下。眾人躲避,鬼哭狼嚎中,小玉樓的使徒們也在躲著那劈下來的劍。

  卻不防,小玉樓的糊塗師父抬頭,驀然看向天邊的劍氣凝聚成實體。金光紅光照得人眼睜不開,重重劍氣、真氣蕩漾,不光是斬教教徒,連四大門派其他三派的弟子也受到衝擊。這般危急時刻,小玉樓的師父渾然不怕這道劈下來的劍氣,而是迎目看去。

  他口裡忽然喃喃:「朝劍門……朝劍門……嘿,朝劍門!」

  他聲音加大,眼神癲狂,大吼出聲。抓著他手臂的三弟子張寶寶躲避劍氣時,一個不留神,被師父掙脫開去。張寶寶一聲驚呼「師父」,狂風大舞中,看到師父發了瘋一樣張大手臂,跌跌撞撞地衝入劍光中,嘿嘿大叫:「朝劍門!」

  三個徒弟一道慘叫:「師父——!」

  三人一同追出。

  金使吼:「小心——」他往前走一步,和三個弟子一起被劍氣掀飛,砰地砸在地上,胸肺被真氣震得出了血。他們一同驚目,詫異看到小玉樓的那個糊塗師父竟然躲開了劍氣的致命處,跑入了林子深處。

  陶華:「師父!」

  金使眼前發黑,撐著刀,勉強站起,向前追去——

  ……

  「你餓不餓?這是芙蓉糕,這是糯米粥。還有蜜棗,小籠包,胡椒湯。你還想吃什麼?」

  夜神張茂左手一個食盒,右手一個籃子,跟著白落櫻跟了一路。白落櫻關門前,他吭吭哧哧地憋了這麼幾句話。

  白落櫻面無表情:「大哥,已經這麼晚了,我從不這麼晚吃飯好麼?」

  夜深恍然,然後道:「那我們一起看星星吧。」

  白落櫻:「……」

  一萬句髒話憋在喉嚨裡想噴出,幸虧她教養好,沒有罵出來。

  白落櫻抬頭看一眼星光燦燦的天空,死魚眼面對門外那不讓她關門的男人:「天已經很晚了,老兄,我並不想看星星。」

  張茂:「那我們看月亮吧。」

  白落櫻:「……」

  張茂看她臉色更加難看,趕緊繼續改口:「那、那不如……秉燭夜談,聊聊人生理想,詩詞歌賦?」

  白落櫻:「……夜郎,我們已經分開了。我現在不是你情人,我沒義務陪你發瘋,好麼?」

  夜神目中微黯,焦急解釋:「不、不是陪我……我想、想陪你……我關心你……」

  白落櫻:「天已經很晚了!我想睡覺了!」

  夜神:「……哦。」他沉默下,靈機一動,「不如我給你講故事,哄你睡覺?」

  忍無可忍,白落櫻「啪」地關上門,塵土濺了夜神一臉。門外的男人孤零零地、失落無比地站著,待屋中始終沒有聲音,他垂下睫毛,聲音低低的,磕磕絆絆的:「小白,祝你睡個好覺,做個好夢。」

  白落櫻靠在門上,聽得門外的腳步聲遠去,她才鬆口氣。她抬頭,便看到自己屋中的榻上盤腿坐著女瑤。女瑤手支下巴,眯著眼睛,要笑不笑地看著她。白落櫻目露驚訝之色,剛想說話,女瑤伸指噓道:「小聲,我好不容易躲開小勿,別讓他聽到聲音了。」

  看到屋中人是女瑤,白落櫻放下了心。她拍著胸口走上前,奇怪道:「你幹嘛躲程少俠?」

  女瑤唏噓無比:「小勿太磨人了。非要我躺床上睡覺,我不睡他就非要哄到我睡……我天天不是躺就是坐,我稍微跳一下他都用眼神指責我……我快發黴了,我實在受不了了。只好趁他走了偷偷溜出來。」

  女瑤苦惱無比,她以前都不知道程勿認真起來這麼可怕。

  白落櫻坐到她身邊,卻羨慕道:「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程少俠對你那麼好,你還嫌煩。世上有一個心思細膩、肯為你著想的情人多難啊。我多羨慕你,我想有個程少俠這般知冷知熱的情人,還沒有呢。」

  女瑤歎著氣:「也不是……平時還能惜福,就是小勿認真過度的時候,有點嚇人。」

  沉默一下,女瑤轉移話題:「夜神現在如何了?他前兩天還跑來問我種蠱……世上哪有那種蠱,你真不知道騙了他多少。」

  白落櫻苦下臉:「我也不知道。就那樣吧……他這兩天老追著我不放。他真是奇怪,我不知道該怎麼躲開。」

  女瑤評價:「身在福中不知福。」

  白落櫻被噎的:「……」

  二女正在說話,突然,門砰一聲被推開。先於吃驚的白落櫻,女瑤臉色一變,躍起就要跳上橫樑,但門口的少年已經冷冷道:「別躲了,我看到你了!」

  女瑤一陣心虛,卻見門口的程勿臉色雪白。她頓時:「怎麼?」

  程勿盯著女瑤:「……剛截了洛陽四大門派駐地的消息,四大門派要圍攻小玉樓!小玉樓現在恐怕……」

  所有人:「……!!!」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2 02:3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