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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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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6 23:59: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登門少夫人不在

  確定了要見武少夫人,項南便帶著陳二前去。

  武少夫人還住在府衙後宅,府衙前有官兵駐守,倒不是對民眾戒備,而是彰顯肅重。

  府衙後另有一門,是武少夫人出入的地方,這裡沒有官兵駐守,但卻更無法靠近。

  這裡比府衙前要闊朗,此時擠滿了人,有坐有站有人在說笑有人在閉目養神,甚至還有人在喝茶,有穿著打扮華麗,也有穿著簡單甚至狼狽像乞丐,有人身邊擺著箱籠有人兩手空空,也有人佩戴著刀劍。

  陳二看的瞪眼:「這是集市還是流民所?」

  「這是商人在等候武少夫人。」項南倒是不奇怪。

  一路和在城裡已經看到聽到了,光州府繁茂的商市就是為武少夫人聚來的。

  武少夫人奢靡喜愛奇珍異寶,看中的出手就是重金,但又說不準什麼是她眼裡的奇珍異寶。

  有個商人賣出了一個採自深海龍宮的珍珠,價值千金,珍珠被武少夫人在沒有月亮的夜晚懸掛在庭院裡,充當月亮。

  但也有個小行商,背著一棵花樹撞運氣往前擠,竟然也被武少夫人重金買了,因為武少夫人想要用樹枝葉煮肉,味道有異香。

  沒有人知道武少夫人想要什麼,所以什麼樣的商人都來了想試一試運氣。

  聚集在這裡的商人多了,光州府的富人還有其他地方逃來的富人們也都有錢,於是不能賣給武少夫人,大家的生意也能越做越大,到最後官府也來買東西了。

  官府買的不是珍寶,是米麵糧油等等物資,雖然這些東西單價不高,但數額大。

  但此時亂世數額大很危險,有一個糧商冒風險從其他地方運糧半路被一群叛軍劫殺,消息傳到光州府,知府很生氣派出了兵馬將那群叛軍擊殺,而且還放出話如果有商人貨物多距離遠可以上報官府,請兵馬護送。

  當然前提是給錢,以及負責兵馬吃喝。

  這一下商人們更膽子大了,一個商人請不起,多個商人一起湊錢就沒問題了,生意越多做大,湧來的商人越來越多,光州府或者說武少夫人振武軍所在地方就這樣變的繁華熱鬧起來。

  但商人們並沒有忘記武少夫人,大生意和小生意的商人都各有忙碌,一些指望一筆巨富或者攀上武少夫人的投機商人們繼續追尋武少夫人。

  「你們是哪裡來的?」商人的眼很敏銳,早已經盯著走過來的項南和陳二,看他們兩手空空,並沒有鄙視,珍寶不一定帶在身上。

  陳二隨便說了個地方,商人也不在意。

  「你們不用往前擠。」他說道。

  陳二哼了聲:「這又不是你家門。」

  商人只是笑並沒有阻攔,這的確不是他家門,他們可不敢在這裡亂鬧。

  只是陳二項南走了幾步又被人攔住了:「把你們的兵器放下。」

  這是幾個擺著刀劍的像是乞丐的男人,他們的視線淡然又警惕的盯著陳二和項南的衣袍。

  陳二哈了一聲斜眼看這幾人:「你們比我們長的好看嗎?」

  你們可以拿著刀槍,不許我們拿?

  一個長的不好看的男人打量項南:「你們是來做生意的,我們是來護衛少夫人的,所以你們不能拿兵器,我們可以。」

  陳二要反駁,項南已經將衣袍下的劍拿出來放在那男人的腳邊,陳二便咽下不滿將刀劍刷拉拉拿出來,這些男人們倒沒有嘲諷或者質問為什麼藏著這麼多兵器,將伸出的腿收回去,項南笑了笑邁步過去。

  這一次沒有再有阻攔到了門前,陳二上前叫門,門應聲開了,一個面容老實的老僕走出來。

  「公子有什麼事?」他和藹的問。

  光州府口音,項南心裡辨認,或許是光州府本地人,也或者是故意掩蓋來歷,心中閃念抬手施禮道:「某想拜見武少夫人。」

  老僕司空見慣,含笑道:「不巧少夫人出門了,要過幾日再回來了,到時候公子再來吧。」

  出門了?項南有些意外,陳二則惱怒的回頭瞪那些商人,這些人竟然不說!

  商人們似乎就等著這一幕都嘻嘻哈哈的笑起來。

  項南倒是沒有生氣,笑了笑,攔住要關門的老僕:「我留下名帖,請老丈轉交武少夫人。」

  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習慣,老僕卻笑了笑擺手:「公子是售賣東西的,還是等少夫人回來吧,親自問過少夫人,才知道她要不要見公子。」

  竟然不收名帖,項南想了想直白道:「我不是商人。」

  他將名帖拿出來,沒想到老僕還是不收,看都不看向後退一步,態度更加有禮:「公子不是商人售賣東西,那請去衙門吧,我家夫人不便見外男,名帖遞到那裡,有什麼事告訴他們,官府會先斟酌。」

  不見外男?聽說這位武少夫人曾經觀賞遊俠兒比武,讓他們脫光了爭搶穿戴她扔下的金銀珠寶,她也親自縱馬率軍奔馳征戰,軍中可都是男兒,項南笑了笑,倒也不不以為意,人在不同的時候需要不同,行事也不同。

  現在的武少夫人名聲已經大振,需要的是韜光養晦。

  項南收起了名帖:「好,我去官府那邊。」

  他相信自己的名帖遞過去,光州府會第一時間報給這位武少夫人,光州府先斟酌這種話民眾會相信,他可不信,這光州府就是武少夫人擺著的門面。

  光州府門上的官吏態度客氣的收了名帖請他留下地址,項南先前已經看好客棧將名字說了,帶著陳二走出來。

  「公子,你應該說我們白袍軍。」陳二有些不滿官吏沒有露出驚訝如雷貫耳的態度。

  太原府還是離光州府有些遠吧,這些官吏不知道項氏南公子。

  但白袍軍現在可不是無名之輩。

  項南微微一笑:「太原府項南也終將會名滿天下。」

  陳二聳肩隨便吧,他跟上項南離開光州府衙門,走入繁華熱鬧的街道。

  「我還是有些不明白,武少夫人做這些有什麼意思?」他問,「此時戰亂,這麼有錢應該養兵啊,怎麼花費在商人身上還有那些流民。」

  這麼有錢鎧甲兵器還有重重的兵餉能養出無人敵的雄兵。

  有了雄兵才能護住更多的城池,才能更快的平息叛亂。

  怎麼會有人在這個時候拿著錢去做別的事。

  項南道:「因為武少夫人要活城,以及活人。」

  活城?陳二更不解,項南示意他看這條街道,街道闊朗,店鋪鱗次櫛比,酒樓裡有香氣,甚至還有樂聲歌聲,大街上人來人往,有忙生計的,有悠閒逛街的,有聚眾閒談,有本地人也有外來人,有流民有富商,還有攜帶兵器的獨行人。

  他們各有目的各有忙碌各有心思,在這城池裡像水一樣流動,生機勃勃。

  不過,武少夫人為什麼這麼做,他也有些不解。

  說句難聽的話,如今這個亂世,要想做成大事,最快捷的辦法就是先死人,再活人,如同一將功成萬骨枯,要平息戰亂,只能征戰廝殺,兇猛無情平叛安穩了天下,再來慈悲憐憫休養生息。

  否則極有可能讓征戰無休無止,這樣會死更多人,

  婦人之仁嗎?

  一切等親眼見了這位武少夫人就能明白了,項南丟開不再想。

  但過了五天,武少夫人還是沒有回來,項家的家信以及隨從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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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6 23:59: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世間的女子

  自從陷困於安康山陣中再到殺出重圍成軍,項南跟太原府斷了消息,不久前才重新派人送回了消息,恢復了聯繫。

  「公子怎麼不說一聲就離開滑州了?」

  「差點錯過。」

  項家的隨從們風塵僕僕站在屋子裡七嘴八舌抱怨,陳二則將桌上擺滿了一溜的吃喝,見縫插針介紹這是梨漿,這是糖葫蘆,這是炸魚兒....

  隨從們也見縫插針的吃喝著,從太原府到滑州旅途兇險,他們躲避叛軍風餐露宿受了不少苦,好容易到了滑州,說出太原府項氏的名號,果然這裡真的如家中猜測的那樣,這裡是南公子的地盤,兵馬包括官府都對他們以禮相待,立刻見到了義成軍的首領,也就是項南留下的副將。

  副將告訴他們項南離開滑州了。

  隨從抱怨:「公子寫信回去的時候也沒有說要回家。」

  項南笑了笑:「我接到了叔父的信,他讓我回去一趟。」

  隨從們便不抱怨了,他們是項老太爺的隨從,但在項家說話更管用的是項雲。

  「公子怎麼又到這裡了?」一個隨從問,「要不是遇到公子留下的親兵,我們差點錯過。」

  聽到項南離開了滑州回家探親,他們顧不得歇息立刻從滑州離開追,一路.....不算辛苦的追到光州府來。

  之所以不算辛苦是,從滑州到光州府這條路,叛軍不常見,而且還有城池開門村莊活人,他們可以入城借宿,可以過路村莊買食物,恍惚就像以前行路般輕鬆。

  吃喝上更是舒適.....

  他們見縫插針的端起梨漿咬一口糖葫蘆嚼著炸魚兒,抱怨的聲音變得含糊。

  「公子只帶了一個人跑這麼遠,太危險了。」

  項南笑:「這裡怎麼會危險,同為我大夏衛軍。」

  項家的隨從咽下一口碎糖,歎口氣:「公子你們被叛軍隔離在這東邊,還不知道外邊有多亂。」

  他們在太原府沒有跟叛軍征戰,卻有各種混亂的消息傳來,再加上作為隨從奔走在太原和隴右,以及這次又到滑州,一路上親眼見了很多事。

  百姓流離城池破敗叛軍越來越多且不說,衛軍之間也亂了。

  「河南道那邊,有個城池的將軍被另一個城池的將軍殺了,那殺人的將軍用自己的小舅子領了這個人的兵。」

  項南倒是沒想到,神情驚訝:「河南道的觀察使不管嗎?」

  另一個隨從咕咚咕咚喝完最後一口梨漿擦著口水道:「管啊,河南道的觀察使立刻撫慰那位殺人的將軍,唯恐他帶著兵跑了。」

  衛軍已經不僅僅是大夏的衛軍了,先帝死後群龍無首,衛軍變成了節度使觀察使領兵大將軍們的私兵,項南默然,這種事他已經想過,但沒想到這麼快,而且新帝已經登基了,還是沒有壓住。

  「光州府這邊是振武軍,凶的很。」隨從低聲道,「公子孤身還是小心點。」

  項南笑了笑岔開這個話題問他們帶了什麼,隨從們一口氣吐盡也吃飽喝足開始將家信衣物等等堆出來,父親的責怪,母親的眼淚,祖父的讚揚,親朋好友們的牽掛都被擺在桌子上,然後單獨拿出來一封。

  「這是大小姐的信。」隨從態度恭敬的說道。

  李大小姐嫁入項家,項家並不敢以項家婦相稱,不姓項,在項家上下也是敬稱大小姐,稱呼大小姐,也從沒有人會誤認成項家的大小姐。

  知道這位大小姐是三小姐的並不多,不知道才能不做假,項老太爺就是要大家對大小姐的真心相待,真心才能換真心。

  「大小姐可厲害。」

  「戰亂開始的後,大小姐立刻帶著大家去莊子上,李家的護衛也都來相護。」

  「大小姐還收留了所有來投奔的人。」

  「多虧有了大小姐,大家的日子過的還跟以前一樣呢。」

  「現在整個太原府以及四周人人都讚美大小姐,人人都嚮往太原城。」

  隨從們七嘴八舌爭先恐後講述李大小姐的事,項南接過信打斷他們:「我要看信了,你們去歇息吧。」又喊陳二,「筆墨紙硯去準備一下。」

  夫妻久別重逢有很多相思要訴,大家就不要打擾了,隨從們笑著應聲是,陳二安排他們去歇息,待取了筆墨回來,卻見項南站在窗邊逗麻雀。

  「信看完了?」陳二擠眉弄眼,適才聽了這些隨從們講的李大小姐,他驚訝又豔羨,「你厲害,你娶的媳婦也厲害。」

  他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

  項南回頭道:「你現在不是正見著呢嗎?」

  陳二一怔:「你是說武少夫人嗎?」立刻搖頭,「武少夫人怎麼一樣,武少夫人.....」

  怎麼不一樣?他突然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武少夫人更遙遠,或者說不是女子......

  「這世間的女子厲害的多了。」項南道,將手裡的豆渣灑在地上,樹上頓時撲下一群肥麻雀啾啾的亂叫。

  李大小姐這種仗著家勢做些姿態算什麼,而且是哄人的姿態,不是為了救護他人,而是為了給自己錦上添花,現在還要誘惑自己回去,為劍南道為她增光添彩。

  說什麼太原府需要他,劍南道的一萬兵馬待聽他令,可笑。

  騙他回家,還是叔叔說的理由好一點,為了項氏。

  項南的嘴角垂下來,項雲說這亂世是項氏站到皇帝面前,重回先祖大世家威名的機會,這件事他本是要一個人做的,沒想到項南會大難不死領兵成將,闖出了赫赫威名,他很開心,又有些難過,開心的是項南才幹出眾,難過的是,他要是死了,項家的重擔就要落在項南身上了。

  項雲會死嗎?他想著適才看的父親的信,父親的信無非是罵他逆子之類的,這次更多的是罵他不在項雲軍中任職,而是跑到宣武道,自己差點死了,而沒有子侄親人幫忙的項雲被劍南道當牛馬使喚,接連遇到刺客,手臂廢了一條,這次命也差點沒了.....

  項雲希望他能回去領劍南道的兵,將來萬一自己有事,劍南道也能幫他分擔項氏一族的重擔,當然項雲會努力自己擔起這個擔子。

  所以他打算回去一趟,看看家裡問清楚項雲的情況,然後說服祖父,就算沒有劍南道,項氏也能領兵也能立業。

  陳二在後戳他哎哎幾聲:「麻雀有那麼好看?你給你媳婦的信寫了嗎?」

  項南收回視線轉過身,看了眼桌案上,信已經看完扔在那裡,至於回信.....

  「你替我寫吧。」他說道,袖子一甩邁步向外。

  陳二愕然:「我不會寫字!」

  項南的腳已經邁出了屋門,回頭一笑:「那就去街上找個人寫,告訴他是寫給久別的妻子的,他們就知道怎麼寫了。」

  不穿鎧甲不配兵器,白袍少年文雅俊逸,冬日日光下回眸一笑,陳二隻覺得炫目,再回過神項南已經走的看不見了。

  項南沒有像前幾日在城中閒逛,而是徑直騎馬出了城,城裡太熱鬧了,他反而想要找個人少的地方靜一靜。

  光州府外是肥沃的農田,冬日一片荒涼但並不是荒田。

  項南讓馬兒隨意跑動,自己漫步在農田上,不時的彎身抓一把土,土翻整過,還摻雜著很多枯草爛根,來年春天的時候,這就是新作物的養料。

  雖然他不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貴族公子,但以前也並不會對種地感興趣,只是此時此刻看著肥沃的土地想著會種出什麼,倒是能奇怪的讓心境平和下來。

  農田起伏,遠處有村落,村落邊有樹林,一條河起伏跌落在密密的樹林旁邊,那邊應該是有個小湖。

  湖水尚未凍住,不知道會不會有魚,項南興致更高了,他低著頭在地上撿長一點的樹枝,又想著把腰帶解下來,湖邊隨便挖一挖蚯蚓,說不定能釣幾條魚來,小時候哥哥就帶著他這樣做過.....

  湖邊有噗通一聲,似乎是石頭砸進了水裡,項南解腰帶的手一停,湖邊有人。

  是有人也在捕魚嗎?

  項南拎著樹枝走過去,不知道對方收穫怎麼樣。

  ......

  ......

  先察覺有人的是李明樓,她有著比常人機敏的聽力,尤其是活人靠近,田地裡經常有民眾走動,她也並不在意,給坐在對面抱著傘靠著樹閉著眼的方二示意了一下。

  方二一個人,在這光州府是不會有危險的,大批兵馬不可能接近,散兵遊賊來了他也不懼。

  但他站起來,看到走過來的人,就噗通坐下來。

  「項南。」他動了動嘴唇。

  李明樓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光州府外鬆內緊的核查可以阻擋防備心懷不軌的兵馬敵人,但防不住卸下兵器不帶兵馬白身而入的舊相識。

  能威脅到她的其實不是手握刀槍的凶徒,是能認出她的舊相識。

  刀槍殺不了她,而一語叫出她的姓名就會要了她的命。

  她好容易從老天爺眼下搶到的一條命。

  腳步聲越來越近,李明樓對方二道:「走。」

  方二抱住黑傘匍匐進了樹林,眨眼無聲無息消失。

  李明樓摘下帽子解下遮面脫下一身黑色的外袍,包住幾顆石頭站起來扔進湖裡。

  噗通幾聲,衣袍吸水又有石頭相墜沒入湖中,湖面上留下一圈圈漣漪。

  腳步聲也在身後停下,李明樓回過頭。

  .....

  .....

  項南看到荒涼的泛著寒光的湖水邊,站著一個白衣少女。

  那應該是一個仙女。

  她的頭髮夜色一樣黑,她的臉雪一樣白,她的嘴唇血一樣紅,她的雙眼像星辰,她脖頸修長,她手足細長,她有削肩,有細腰,她站在湖邊,像冰塊雕成晶瑩剔透閃閃發亮。

  沒有人能直視她,但也沒有人能從她身上移開視線。

  項南屏住了呼吸,似乎怕呼吸吹化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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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6 23:59: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與少夫人的第一次相見

  仙女沒有被吹化,而是被來人嚇到了,她的一雙眼瞪圓然後閃閃,人也向後退了一步。

  本已經站在湖邊,這一退白色的裙角便被湖水浸濕了。

  「我是路過的人,想要來打條魚。」項南忙向後退了一步,「姑娘莫怕。」

  那姑娘沒有再後退,一雙眼裡還有戒備,以及一點奇怪的情緒,一閃而過,她沒有垂下視線,而是緊盯著他,似乎要把他瞪的離開。

  項南笑了笑再往後退了一步,左右看:「不知道湖水裡有沒有魚?」

  仙女沒有回答他,抬腳邁步,從他身邊繞了一圈繞過去了,然後向那邊的村子走去,她走的不快不慢,偶爾還回頭看一眼,似乎在確認這個人有沒有跟著她。

  她看過來的時候,項南便沖她笑了笑,揮揮手,她便瞪他一眼轉過頭加快腳步。

  她腳步匆匆越走越遠,很快就進了那邊的村子。

  項南收回視線,若有所思看向湖水,但下一刻就有嘈雜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索,一群身高體壯穿著精良佩戴兵器的男人從樹林中沖了出來。

  「不在這裡啊。」

  「明明是向這邊來了。」

  「說是要抓魚的。」

  他們東張西望神情慌張的議論著,然後看到了項南,頓時審視警惕還有閃閃寒光。

  「你是什麼人?」

  項南道:「過路的。」又指了指湖水,「想看看有沒有魚。」不待詢問又向後指了指,「適才有位小姐往村子裡去了。」

  而在村子的方向也有人跑來。

  「少夫人回來了,你們不要亂找了。」他們喊道。

  少夫人嗎?項南有些驚訝,那個姑娘不過是十四五歲......

  不過富貴人家早結親也是常見的,哥哥當年去相親還不到十歲———他當然不會認為適才那位仙女是村姑,哪有村民能養出這樣的姑娘,如今光州府無數人投奔,世家豪富也在其中。

  世家豪富來投奔光州府跟百姓們不一樣,他們有豪車有壯僕護衛,來到光州府後還能隨意的買下田地房屋,不過他們要交很多錢給光州府。

  與流民百姓甚至商人在光州府隨意,還有免費的吃喝不同,有名有號甚至掩藏了身份的世家豪富都會被光州府請到府衙。

  知府設了宴席保證他們可以在光州府淮南道安穩度過亂世,然後就哭窮請他們拿出一筆安家費,數目還不小,而且這還沒完,知府時不時的就請他們宴席,喝完酒就索要錢財,名目還不同,上次是安家費,這次就是置裝費,或者是經商費.....沒經商的也要給,因為他們在這裡要買東西。

  總之世家豪富很是厭惡,但卻又不得不捏著鼻子忍了,畢竟除了要錢,其他的並沒有被難為,更沒有抄家搶劫,如果是落到叛軍的手裡,就不是拿一筆錢能安穩的。

  所以他們在光州府過的還算自在,但跟流民百姓商人不同,他們對官府還有那個武少夫人沒有敬意甚至還藏著恨意。

  這也是項南不解之一。

  他的思緒飄遠了,身邊這些豪富的護衛又把他拉回來,湖水噗通噗通響,冬日的湖水濺起水花,這群護衛微站湖邊,用石頭,用手裡的刀劍向水裡亂砸。

  「那邊,那邊有魚。」

  「我看到了,啊呀!笨死了。」

  「不行就下水!」

  「今日必須捉到多多的魚,要不然少夫人不高興。」

  他們大呼小叫不再理會項南,還有幾個壯護衛真的就開始脫衣服,這種情況他也不能再捉魚了,項南笑了笑轉身召來自己的馬,騎上離開了。

  他沒有去那個村落裡看,更沒有去打探這是誰家,這就跟行路中看到一朵花開的鮮豔一樣,看到了,一時愉悅,就是樂趣。

  項南嘴角飛揚的進城了,而在城外一個年輕的兵面色發白嘴角發抖身子僵硬。

  他抱著一把傘,他身後背著兩把長斧,他原先是竇縣一個獵戶,想著能多吃兩碗飯投了民壯營,然後就一步步成了兵。

  他雙手能持雙斧,以前能在山上砍死一頭老虎,現在在戰場上一斧能砍掉兩個人的頭,但此時此刻他拿著這把傘抖啊抖,下一刻就要脫手跌落。

  這把傘好重。

  前幾天他被抽調護衛武少夫人去竇縣,但只是在外護衛,武少夫人身邊跟著十幾個真正的振武軍,但就在剛才方大護衛跑過來將傘塞給他。

  「從現在起,你給少夫人執傘。」他說道。

  說完這句話方大護衛就跑了,一眨眼不見了人影,小兵抱著傘還沒反應過來,只能問身邊的下屬們方大護衛說了什麼,下屬們瞪圓眼盯著他手裡黑傘。

  這黑傘看起來不起眼,但在他們眼裡比堪比帥旗,陪著他們千里跋涉上陣殺敵,帥旗在的地方黑傘就在,這黑傘是他們心中神一樣的存在。

  「要你給少夫人撐傘。」他們乾巴巴說道。

  小兵咕咚咽口口水抱著傘差點跪下來,為什麼?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只會接到了命令就聽從命令。

  小兵抱著黑傘呆立,然後看到其他護衛兵馬同伴們走來,他們擁簇著一個.....仙女。

  仙女穿著白色的衣裙,烏黑的頭髮簡單的紮在身後,一步一步走到他們面前。

  小兵屏住呼吸,其他人也都屏住了呼吸,跟來的護衛們已經能恢復呼吸,但神情還有些失魂茫然。

  「你叫什麼?」李明樓看著抱著黑傘的年輕人問。

  這一瞬間她身邊劍南道的護衛們都不見了,換成了在竇縣養起來的民壯,現在則被稱為振武軍。

  元吉和方二能叫出他們的名字,她還不行。

  「包,包...」小兵結結巴巴說道。

  李明樓道:「包包。」她念了一遍記住,點頭,「走吧。」邁步走了過去。

  包包....漲紅臉,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我,我叫包金銀。」他太緊張了,話沒說完呢。

  旁邊的兵回過神了,雖然還迷迷瞪瞪,但戰場上不給大家發呆的機會,事情來了就做已經成了本能。

  「少夫人喊你什麼你就是什麼。」

  「不要囉嗦了。」

  「快跟上。」

  有人更擔心另一件事:「給少夫人撐傘可不是容易的。」

  他們再熟悉不過,方護衛永遠緊隨在少夫人身邊,不管是步行還是騎馬,黑傘都不離開半分,日光也不能奈何他。

  少夫人之所以用黑傘遮住是因為受了傷不能被日光曬,而現在少夫人已經自己走出去好幾步了!

  眾兵聲音沖包金銀怒叱:「快去!」

  包金銀將傘舉起來,背著雙斧三步兩步跟上站到李明樓身邊,舉起傘砰的撐開,冬日的豔陽被撞開投下一片陰影。

  李明樓向前邁步,陰影始終跟隨。

  四周的兵馬恢復了列隊,還有人過來詢問少夫人可要坐車?

  她出行多數是坐車,縱然有衣袍面罩黑傘遮擋,還是不太敢走在人前日光下,但現在不行,她要立刻讓滿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什麼樣,立刻忘記那個黑傘遮面黑袍的武少夫人。

  「牽馬來。」她說道。

  一聲輕喝,黑壯的軍馬帶著白衣少女像城中奔馳,身邊一個輕甲兵挺直脊背雙手撐著傘緊隨。

  大路上很多人,有匆忙趕路有閑坐說笑,快到中午了,沒有飯吃的或者懶得做飯的準備去城門口吃少夫人的粥,然後馬蹄疾響,夾雜著鎧甲碰撞,這是兵馬經過,大家都熟悉了紛紛避讓,然後看到了這群兵馬中的黑傘。

  「是武少夫人!」

  路上的人都喊起來,不管有沒有見過武少夫人,大家都認得武少夫人,武少夫人出行有傘,衣袍罩身遮面,因為武少夫人有傷,當然民眾都不談論少夫人的傷更不會嘲笑,大家努力的忘記這件事,但大家都記著黑傘。

  不管春夏秋冬陰天下雨,只要看到黑傘就是武少夫人來了。

  很多人都湧出來揮舞著雙手,但很快他們就僵硬了身子,不可置信的看著奔來的兵馬,兵馬前方,黑傘下的人。

  揮動的雙手不動了,喊聲凝結,有吃東西的張大嘴,吃的食物從嘴裡掉下來,捧著茶壺的鬆開了手,砰的在地上碎裂。

  馬蹄聲聲,黑傘下白衣黑髮飄飄,如寒風如冰霜,所過之處一片凍結凝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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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項南再請見

  光州城從未有過的安靜,商販的吆喝,孩童們的笑鬧,婦人們的說笑都在一瞬間消失了,所有人都站在路邊,身子僵硬,但頭可以轉動,他們的視線跟隨著過去的人馬。

  安靜只是暫時的,很快從四面八方湧來熱鬧,跑動聲喊聲。

  「武少夫人回來了?」

  「是武少夫人回來了嗎?」

  「你們在看什麼?有沒有見到武少夫人?」

  凍住的人們則慢慢的點頭,視線追著遠方,聲音空靈:「是武少夫人過去了呢。」

  果然是武少夫人啊,聞訊趕來的人,尤其是商販們興奮的要追上去,但又發現了異常。

  「你們怎麼不喊?」

  「你們怎麼不跟著武少夫人?」

  以往武少夫人出行,街上的民眾都開心的喊著她的名字跟隨著馬車,能有多大聲就有多大聲,讓武少夫人感受到他們的存在。

  但此時此刻聽到詢問,一個抱著孩童的婦人沖他們噓聲:「怎麼敢喊!」

  一向吵鬧的孩童也安靜的含著手指點頭。

  怎麼不敢喊?商販們一頭霧水,另一個穿著長袍的老書生給了解釋:「恐驚天上人啊。」

  經過一番嘈雜趕來的人們終於問明白了,適才武少夫人是騎著馬過去的,而且是沒有遮面,很多人都看到了她的樣子,像仙人一樣。

  大家這也才想起來,這是第一次見到武少夫人的臉,以前她都是遮起來,傳說是因為受了傷毀了容貌所以不得不遮面。

  不過大家都不談論這件事,武少夫人是菩薩心腸,她就是醜如鬼怪大家也不能褻瀆她。

  但現在怎麼回事?武少夫人沒有受傷,武少夫人真的像仙人一樣美?

  街上議論紛紛,冰凍被化解,適才的事太突然,沒有親眼見到這一幕的人還是多數,他們驚訝的詢問表達著疑問,有更多的人乾脆向府衙跑去,但有一群商人牽著馬拉著車從府衙先跑來了。

  街上的人都不陌生,這些是經常守在武少夫人門外尋機發財的商人,他們一直想見武少夫人,此時應該見到了武少夫人,怎麼都跑開了?

  「我們這些東西根本就不算珍寶,不敢拿在少夫人跟前。」

  「見了武少夫人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奇珍異寶不得她歡心。」

  「因為她就是奇珍異寶啊。」

  「少夫人是仙人,看我這寶石一眼,這寶石就黯然無光了。」

  商人們掩面拉著馬催著車急急忙忙的逃走,似乎一刻也不能留在這裡了。

  「我們這就去尋找能配的上武少夫人的奇珍。」

  街上就變的更喧嘩了,武少夫人已經進了家門大家看不到了,只能問適才有幸看到的人們,有幸看到的人們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一個個興奮激動不已迫不及待的訴說,街頭巷尾呼朋喚友酒樓茶肆到處都是說話聲。

  項南已經回到客棧,光州府沒有被破城,內裡保存完好,這座客棧內裡深深可以隔絕街上的喧鬧,讓客人睡個好覺,但此時街上的喧囂都沖了進來。

  「外邊什麼事?」項南一面換衣裳一面問。

  項家的隨從在身邊伺候,聞言便派人出去問,剛派人出去,陳二先從外邊跑進來告訴大家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武少夫人回來了。」他撇嘴說。

  項家的隨從路上急著趕路沒有走走停停吃吃喝喝聽路人閒談,很不解:「武少夫人回來怎麼了?她不是一直在光州府嗎?回來有什麼稀奇?」

  「大家見到她都很激動啊,真是的,街上到處都是人。」陳二說,拍了拍被擠皺巴巴的衣衫,「而且這一次好像是看到武少夫人的真容了。」

  說道真容這件事項家的隨從知道,忙道:「說是受傷還是有病什麼的毀了容貌不能露真容,整天遮著臉躲在車馬裡不見人。」

  陳二道:「現在看來是好了。」

  傷?病?遮面?項南停下解衣衫的手,聽起來倒是有些耳熟.....

  「不是什麼傷病好了。」去街上打聽消息的項家隨從也回來了,眉飛色舞,「武少夫人原本就沒有傷也沒有病,因為她是神仙,不能被人看到樣子,否則就要飛回去了。」

  屋子裡的人都笑起來,這種話他們當然不信。

  「其實是富貴人家的養容法。」另一個隨從年長,見多識廣,「有些富貴人家的女子以白淨晶瑩為美,不見日光不被風吹,就能得仙人之姿。」

  這個最合理,以前夏日裡出行的女子們也很多都帶著冪籬,遮擋日光和熱風,免得傷了容顏。

  這次據說是武少夫人出去太久了,家裡婆母有些身子不好,少夫人心急顧不得梳頭簪花遮面披袍一路疾馳歸來,真是純孝。

  項南笑了笑,這個武少夫人或者身邊的人都是厲害的很,一點事都不放過拿來頌揚賢名。

  然後隨從們就開始講述武少夫人的樣子了,都是從街上聽來的,蛾眉皓齒、曲眉豐頰、朱唇皓齒、杏臉桃腮、玉質天成、豐姿妍麗等等,總之真仙人之姿。

  民眾們已經不管武少夫人什麼樣子了,只把最華麗的辭藻堆砌,聽這些根本想像不出武少夫人真正的相貌,但項南聽著眼前卻浮現了湖邊的一瞥驚鴻,如果世上能有人承受這些華麗的辭藻的話,只有她了吧。

  項南心裡又一驚,想到了當時那些護衛們的稱呼,少夫人。

  「武少夫人既然回府了,我們再去遞帖子吧。」他打斷了隨從和陳二等人的議論。

  陳二和隨從都怔了下:「不是已經遞過了?」

  「聽到武少夫人回來了不去遞名帖請見,顯得沒有誠意。」項南道,「總不能等她來請我吧?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樣就太失禮了。」

  陳二便拿著名帖又去府衙了,遞上帖子看到官吏驚訝的神情,他忍不住紅了臉,縱然是鄉下沒見識不知禮數的小兵也回過神來,這分明是纏著逼著人家見,這才是失禮吧?!

  富貴人家的公子果然心眼都壞的很!

  官吏接到帖子雖然覺得此人失禮,但又因為此人指名道姓要見武少夫人,必然有些來歷身份,武少夫人雖然名聲遠揚,但都是在百姓和商人中遠揚,他們想見少夫人在街上等著就是,不會想到來官府,而來官府的則都是沖著官府來的,並不知道官府其實也在武少夫人手中。

  來官府遞帖子要見少夫人,必然是看出點什麼。

  他不敢怠慢拿去給知府,知府是可以隨意能見到少夫人的,但看到這帖子,知府卻讓先放一放。

  「少夫人那邊有點事。」知府擔憂的說道,「我聽著金桔在哭呢。」

  廳中的官吏們都點頭:「今日少夫人沒有遮面騎馬進城的。」

  他們當時有人正站在府衙外,一眼看到了驚訝的手裡的文書都掉了,想到少夫人的相貌.....

  「少夫人沒有傷病啊,為什麼要遮面避人。」官吏們聚集在一起也忍不住低聲議論。

  知府撚鬚笑了笑,一副早就看透的了然:「少夫人如此仙人之姿,怎能隨意展露世人面前?」

  這種相貌只能遠離世人,否則壞人看了有歹意,好人看到了也生貪心。

  眾官們了然點頭,不過旋即又不安,不知道是什麼要緊事讓少夫人這樣匆匆回來了顧不得掩藏容顏。

  金桔是在哭,但不是悲痛,而是歡喜。

  「小姐。」她拉著李明樓的胳膊,衣袖已經被卷起來,露出光潔白藕般的手臂,「你的傷都好了。」

  她還記得當時見到的那一幕,小姐的胳膊上一片片潰爛,後來小姐自己沐浴,她雖然難過想說自己不怕,但更在意小姐不想讓人看到,所以一直以來都是任憑小姐自己洗漱,沒想到小姐已經好了。

  她又抬起頭看李明樓的臉,光潔白淨剔透,想起李明樓第一次回李家,她躲在一群丫頭僕婦後看,坐在車裡的小女孩就是這樣,像仙人一樣。

  根本就沒有她噩夢裡的潰爛。

  李明樓也在端詳自己,手臂,肩頭,乾脆解開衣衫,看肩頭脖頸胸前,細腰長腿赤裸的雙腳,無一不完好無暇。

  她知道自己已經好了,好了很久了,但直到現在她才明白自己好到什麼程度。

  不遮頭臉,日光照耀下從城外走回家來,她的身上依舊沒有半點潰爛,連一絲疼痛都沒有。

  她可以青天白日堂堂而行了。

  門外傳開腳步聲。

  「小姐,外邊都安排好了。」元吉的聲音說道,「項南住的地方查清了,已經圍住了,什麼時候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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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0: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殺還是殺不得

  項南的出現讓大家都嚇了一跳。

  「小姐放心,身邊用的人都替換好了。」元吉進來說道,有些緊張又有些激動的看著李明樓。

  李明樓坐在椅子上,安靜又遙遠的看著他,眉眼晶瑩,如仙如畫,就像以前一樣。

  大都督在的時候,李明樓有時會來書房玩,或者寫字畫畫,或者喝茶吃點心,她安安靜靜不聲不響,像落在人間的仙人。

  元吉的眼有些酸澀,雖然李明樓說過她好了,但到底有多好,直到今日才看到。

  「這次是我的疏忽。」他低頭道。

  項南無聲無息的到了光州府,還站到了小姐的身前,明明方二回來已經說過,項南在滑州,義成軍皆穿白袍奉項南為首,白袍軍還馳援沂州,在李明樓離開後協助周獻清繳叛軍,沂州滑州已經連為一體,沂州的商人已經來到光州府,項南當然可以從滑州來到光州府,他們卻沒有做好防範。

  「他以富家公子的身份不帶兵馬獨行。」李明樓道,「不怪你們防不住。」

  總不能給沿途所有的兵馬都畫項南的畫像讓大家嚴查戒備此人。

  這樣做早晚傳到白袍軍那裡,項南心思精明,反而會讓他猜到什麼。

  「幸好這次來的是項南。」李明樓道,「他沒有見過我,見過的也只有你們寥寥幾人,如果是項雲,只怕走到潁陳就猜到我是誰了。」

  劍南道的兵馬眾多,對於一直在劍南道的項雲來說,誰又能保證他有沒有熟悉的面孔。

  當看到是項南時,她當機立斷扯下衣袍遮面,以真面貌展示,果然項南不認得她,沒有當場被叫破,同時也印證了她許久以來的猜測,有了雀兒這個身份,她果然能正常的生活了。

  前提是她是雀兒,所以絕對不能被喊出真實的身份。

  「項南在客棧,身邊有一位親兵,五位項家隨從。」元吉道,「城池已經戒嚴,客棧也圍住了。」

  準備以及殺項南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次次都是不合時機.....李明樓默然一刻:「也就是說項家以及白袍軍都知道項南的行蹤。」

  方二從外邊急匆匆進來:「適才已經快馬查問了,宣武道有數百人的白袍軍,他們沒有掩藏身份,說是護送項南歸鄉。」

  「項南本就是宣武道的兵,他在宣武道能夠暢通無阻。」李明樓道。

  中五帶著的人馬佔據的宣武道只是一部分,項南比中五還熟悉宣武道。。

  「白袍兵在尋找當時與項南同去范陽死難同袍的家屬。」方二說道,「大家都以為項南也在其中,沒想到他來到了光州府。」

  所以儘管項南掩藏行跡來到光州府,並不是任何人都不知道,他的兵馬知道,項家也會知道,如果項南死在光州府必然要引起麻煩。

  「我們可以半路動手。」元吉提議。

  項南要去太原府,路上經過的地方很多,如今亂世叛軍山賊橫行,各路衛軍也心思不定,要活著很難,死卻是極其常見的。

  「項南能從范陽軍中逃出來,又一路成白袍軍,讓義成軍以他為首,功夫不一般。」李明樓說道,前世雖然沒有白袍軍,項南也多有戰功。

  今生他入了險境,不僅沒有死,反而殺出一條更勇武之路。

  方二想著泗水一戰時見到的場面,這個年輕人的確勇武。

  「還不至於我們殺不了他。」他說道。

  「我不是說殺不了他,只是不想其他人受無妄之災。」李明樓輕歎,「我要殺的是項南,與我有仇的是他,不是白袍軍,那些白袍軍殺叛軍護百姓,更曾在泗水之戰中相助,我怎麼能讓他們死在我們的手上。」

  白袍軍因為項南而成軍,他遇險難白袍軍必然捨身忘死相護,半路上劫殺難免一場大戰。

  項南已經不僅僅是項家的小公子了。

  更何況項南死在淮南道光州府境內,必然引發淮南道宣武道以及滑州沂州等地震動,這些地方還不算平穩,叛軍虎視眈眈,她不能為了項南一個人讓這麼多地方涉險。

  「小姐慈悲。」元吉說道。

  李明樓道:「我也不是心軟慈悲,我只是想讓更多的人活著,尤其是不該死的人。」

  元吉和方二不解對視一眼,這還是慈悲啊。

  這是為了她自己,稱不上慈悲。

  那一世很多兵馬百姓在混戰中死去,老天命定不可更改,那這一世他們也應該死,如果讓他們活下來,這麼多死人活著,多她一個也無所謂了吧。

  「那項南怎麼辦?」元吉問,「就這樣放過他?」

  「他來這裡幹什麼?」李明樓問,「是懷疑我的身份了嗎?怎麼會知道我在湖邊?」

  這個問題元吉和方二答不上來,而此時知府偷聽這邊哭聲沒有了,小心翼翼的過來解答了疑惑。

  「這是一個自稱太原府項氏項南的人給少夫人的帖子。」他捏著三四張,「少夫人不在的時候,每天都來投一張詢問,適才聽到少夫人回來了,又讓隨從來了,裡面還寫了什麼。」

  他捏了捏最後這張名帖,裡面夾著一張薄信,他雖然好奇但不敢拆開看。

  每日來投奔武少夫人的男人多得很,他可不會因為這次這個少年人長的非常好看,就胡思亂想這少年有什麼不軌私心。

  知府說完又看著李明樓出神,武少夫人露出真容穿街而過他沒有親眼看到,此時看到了覺得那些描述根本就是胡說八道,那些描述根本不及武少夫人一成。

  所以那少年人是看到少夫人的美貌才這麼急切的來自薦?

  知府神游天外,元吉拿過帖子,將夾在其內的信也拆了看,確認了沒有毒,再遞給李明樓。

  雖然隔了一世,但其實只隔了一年,打開信紙,熟悉的字體撲面。

  泗水一戰,振武軍解困白袍軍,項南當面拜謝少夫人救命之恩。

  李明樓笑了笑,為武少夫人來的嗎?

  「是白袍軍的統領。」她請知府坐下,如此這般講了,「其實不敢當什麼救命之恩,當時也是多虧了白袍軍才讓我們順利過了泗水,雖然最終沒有救下昭王,但因為有他們相助,我們損傷少了很多,倒應該是我們謝他。」

  知府恍然哦哦明白了,所以這個人是那時候就看到了武少夫人的面容,驚為天人,千里追來.....

  「知府大人?」李明樓道。

  知府回過神肅容:「少夫人有事儘管吩咐。」

  「就請大人招待他吧。」李明樓道,「這不是我救了他,是振武軍,大人出面表達我們的謝意就足夠了。」

  知府站起來道:「少夫人放心,我明白了,我知道怎麼做。」

  不就是好吃好喝好說的打發這個輕薄子嘛,知府身輕如燕的出去了。

  李明樓不知道知府想的什麼,也不在意,更在意的是項南是真把她當做武少夫人還是猜測到什麼,當時在泗水,夜色混戰,方二又及時用旗罩住二人,項南是不是還是看到了....

  項南心裡有沒有猜測她是李明樓,其實也好印證,李明樓低頭看自己的手,又摸摸臉,身體如果沒有潰爛就說明她沒有被揭穿身份。

  不過她面容項南不認得,聲音卻是認得的。

  「我們要不去竇縣避一避?」元吉問。

  李明樓搖頭:「動,不如不動。」

  「小姐放心,先前不知道讓他來到光州府,如今我們知道了,絕不會讓他接近這裡。」方二道。

  李明樓點點頭:「事情太突然了,你們去安排好,把人員替換周全。」

  元吉方二應聲是退了出去,站在門外對視一眼又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兜兜轉轉又遇到這個項南了,他又主動跑來要見大小姐。

  雖然他不知道要見的人是大小姐。

  他不知道她是李明樓,他還是出現在她的面前,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命運讓他來揭穿自己的嗎?就知道老天不會就這樣放過她,李明樓看著桌上的名帖,越看越惱火,將名帖還有信扔進火盆裡。

  紙張化為煙霧消失,李明樓揮揮手還是覺得氣悶,看到擺在桌子上的一個盒子。

  那是武鴉兒送來的禮物,被金桔認真的擺放在案頭。

  李明樓拿出一塊熏香點燃,粗糙清冽的香氣沖出來,帶著幾分兇猛在屋子裡飄搖,撞散了嗆人的煙霧。

  這禮物還是有點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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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0: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四章 無用的禮物

  光州府的禮物也終於送到了武鴉兒的案前,相比於前幾次這次時間要長的多。

  來送禮物的也不是熟人姜名,而是四個隨從。

  大家現在也算是熟人了,也不用太客氣,主事的人有更大的用處,就不要隨意浪費了,尤其是只家信來往的時候。

  要東西的時候再讓姜名來。

  「路上現在不好走。」他們說道,身上帶著明顯的傷痕,「安康山佔據了京城,又以京城為界遍佈了賊軍,把東西兩邊隔斷,能走的地方不多了。」

  武鴉兒看了眼輿圖,現在他用的輿圖與先前不同,精美嚴整懸掛在廳堂裡幾乎佔據了一面牆。

  這是是官員們從京城攜帶來的,專供皇帝用的,新帝第一時間將它賜給了武鴉兒。

  這間大廳也很華麗,冬日炭火足夠,隨時都有熱茶熱飯,吃完了茶飯還有熱水洗手擦臉。

  四個隨從進來就喝到了香香的熱茶。

  「你們辛苦了,先下去歇息。」武鴉兒道。

  門外便有幾個侍從進來引路,還有四個侍女捧著新衣拎著食盒,準備伺候他們洗漱更衣吃飯,這些侍從侍女都是皇帝賜下的。

  「我們不歇息,少夫人說都督這裡缺人手,看我們能做什麼就讓安排我們做什麼。」為首的隨從道,憨厚一笑,「少夫人說不讓我們吃閒飯。」

  如果是以前胡阿七就要冷嘲熱諷你們人生地不熟能做什麼還是安心歇著吧,現在麼,姜名十人人生地不熟助他們渡河,協同殺敵,他還真說不出反駁的話。

  武鴉兒也不在意:「你們先去看看養傷的同伴,然後就去前鋒營吧,你們對路途熟悉,帶著他們探探四周。」

  隨從們高高興興的應聲,在侍從和侍女的擁簇下退下去了。

  胡阿七摸著鼻頭嘀咕:「真用他們,還不知道是敵是友呢。」

  前鋒營可是重地,掌握著最新的戰況以及勢力範圍。

  武鴉兒道:「不分敵友,可用就用。」

  他看向包袱,裡面堆著冬衣鞋子,裡衣精良,外裳結實,有一件通體黑亮的斗篷還很熟悉。

  武鴉兒摸了摸內裡,這邊有將官正看信順著念出來:「.....你送來的毛皮當裡襯可以做兩件斗篷,你和母親一人一件,相隔千里也能相繫一身.....」

  老胡展開每一次隨信都會有的畫軸,端坐在椅子上的婦人果然穿著一件大紅斗篷含笑怡然。

  「還挺會取巧。」他嘀咕一聲,又撇嘴,這麼好的毛皮竟然只用來做裡襯。

  武鴉兒將斗篷放在一旁,其他的衣物鞋帽收起來,包袱裡還剩下一個小盒子。

  「.....哦,這是。」負責看信的將官看了一眼盒子又看信,「少夫人說都將升任節度使,拿筆的時候多了,所以送個小擺件用。」

  小擺件?廳內的人都圍上來看,這位武少夫人可是很有錢的,大家還記得當初王力第一次回來帶著的那些禮物,金的樹玉的石,每次來也都是送金銀送名貴的藥.....

  這次會是什麼寶貝?

  武鴉兒伸手拿過小盒子打開,圍觀的諸人眼瞪圓。

  「蛤蟆!」老胡喊道。

  這次不是稀奇古怪不認得的東西,盒子裡是一個拳頭大小的碧綠通透端坐的蟾蜍。

  有人伸手摸了摸,柔潤光滑。

  武鴉兒笑了道:「這叫水注。」

  水注是什麼玩意?諸人不解,武鴉兒一手拿過桌上的茶水,一手拿起玉蟾蜍,端詳一刻從蟾蜍背後打開蓋子,將茶水倒進去,然後微微傾倒,蟾蜍口中便流下細水落在桌上的硯臺中。

  「研墨時用來注水的,叫水注。」武鴉兒道。

  諸人瞪眼看著武鴉兒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這玩意兒有什麼用?」

  武鴉兒再說一遍:「注水啊。」

  老胡拿起桌上擺著的一個碗:「注水,跟這個碗一樣?」

  這個碗裡盛著水就是用來研墨的,武鴉兒點頭道聲是啊。

  「別的用處呢?」老胡瞪眼問,手指頭戳在蟾蜍的大嘴上。

  武鴉兒笑:「水注就是注水用的。」

  諸人頓時響起亂聲。

  「什麼啊。」

  「就是個碗啊。」

  「這什麼用都沒有啊。」

  「有金子嗎?翻翻看上面有沒有鑲金銀。」

  幾人翻來倒去的看了一通,通體滑不溜丟別無他物,蟾蜍鼓著大肚子,咧著大嘴笑他們。

  武鴉兒只是笑也不說話,老胡看夠了將蟾蜍扔回盒子裡。

  「武少夫人沒誠意了啊。」他說道,「怎麼送這麼沒用的東西?」

  武鴉兒道:「她的誠意本不在給我送禮物。」

  只要不傷害他的母親就是最大的誠意,這也是他們之間最大的交易。

  胡阿七撇嘴招呼大家:「散了散了。」

  諸人說說笑笑都下去了,嘈雜的廳堂安靜下來,武鴉兒將扔在一旁的信拿起來看了眼,武少夫人的家信又跟以前一樣了,寫的長了就是滿篇廢話,他的嘴角抿了抿,放下家信,又看著盒子裡抱腹蹲坐的蟾蜍。

  對於這個女子來說金銀珠寶奇珍名貴是最不需要費心思的東西,想到那時她坐在石頭上,隨意的將珠寶贈送給遊俠兒,想都不用想。

  對別人來說有用的東西,對她來說不算,不過,她這次送他了沒用的東西。

  武鴉兒拿起玉蟾蜍端詳,這水注是富貴人書房把玩之物,有它可以寫字,沒它也能寫字。

  為了給他找這一個沒用的把玩之物,她必定是認真的想了想吧。

  武鴉兒抿著的嘴裂開笑了,露出白白的牙,將玉蟾蜍輕輕一倒,滴水在硯臺,放下來研墨,提筆,拿過一張紙思索片刻書寫。

  一時凝眉,一時看牆上懸掛的輿圖,一時疾書,室內安靜無聲,直到外邊的喧嘩變成腳步邁進來。

  「都督。」一個將官施禮,指著身後的太監,「陛下有請。」

  太監沒有倨傲,跟著將官施禮喊了聲都督。

  武鴉兒將最後一筆寫完放下,手輕輕撫過端坐在案頭的蟾蜍肚子站起來,拿起剛收到大斗篷一步邁出披在身上,長腿闊步向外,將官太監們忙擁簇跟上。

  新帝住在魯王府,前殿就是朝堂,魯王府外的很多民居被徵用做官衙,不管是華麗的還是低矮的,懸掛上從京城背來的衙門的匾額立刻便有了氣勢。

  馬蹄聲打破了肅重,進進出出的官吏們都看過來,雖然是臨時的朝廷宮殿,這裡也有皇帝的規矩,沒有人可以在這裡縱馬疾馳,除非是宰相這等的大員.....但看到黑馬黑斗篷的年輕人,大家又都移開視線,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鴉兒。」一邁進殿內,新帝就從龍椅上站起來招手,「速來速來。」

  崔征在一旁道:「陛下當稱呼武都督,這是對臣子的敬意。」

  新帝便自責慚愧:「朕又忘了。」話雖然這樣說人還是不講規矩的親自走過來,不待武鴉兒參拜就拉住他的手,「來來,你來看輿圖。」

  武鴉兒沒有看輿圖,而是低頭看拉著自己的手,新帝的手冰涼其上還有凍瘡。

  「陛下。」他道。

  新帝忙收回手用袖子掩住,哈哈一笑:「這裡冬天冷,朕的手年年這樣。」

  再冷也冷不過漠北,魯王再不被皇帝不喜,也不會像他們這些當兵的冰天雪地在外奔走。

  武鴉兒解下斗篷,感受著殿內的冰涼,再看朝官們,一個個穿著厚實身子微微縮起。

  「都督不用看了。」崔征道,「陛下有令炭火吃食一切優先供與兵將們,朝廷一切從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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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看重

  新帝給了兵將極大的看重。

  登基大典請兵將們參加,讓他們捧著祭天的禮器,登基以後最先做的就是賞賜兵將,加官進爵,除了武鴉兒,跟隨來的大將軍們皆得高位,不管大小軍功都立刻兌現封賞。

  給將官們賞賜了住宅僕從,給兵士們足夠的糧草,一入冬就早早的送來火炭。

  「朝廷帶來多少東西,都督親自看著很清楚,目前這些吃穿用度全是陛下的積蓄。」崔征道,「王妃變賣了金銀珠寶,還有先前各地送來的登基賀禮,靈州世家大族們進獻的賀禮.....」

  「相爺,不要說了。」新帝急忙打斷,「如今這個時候,這是理所應當的。」

  崔征俯身應聲是,但還是道:「如今這個時候,傾心竭力能籌到的也只有這些了,陛下後宮已經改為一日兩食了。」

  新帝面色羞慚抬袖子掩面:「朕這裡太貧瘠了,朕什麼都沒有,如果早準備些囤積.....」

  誰又能早知道呢,早知道的話大家都會進言先帝,不會讓羅氏得寵,不會讓安康山得勢,不會讓這一切發生。

  殿內的官員們淒然歎口氣。

  武鴉兒沒有說話,對新帝躬身一禮,新帝忙攙扶他,也沒有再說什麼,一切盡在這一禮和攙扶中,君臣二人再次攜手站到輿圖前。

  崔征也帶著其他官員們站過來。

  「安賊占了京城,賊子安德忠占了東南,越發勢大。」新帝道,在輿圖上指點了幾處,「最新的消息這些地方不是被賊軍佔據就是官將率兵投賊。」

  說到這裡聲音哽咽,撫著輿圖。

  「半壁江山啊,大夏的半壁江山都被禍害。」

  朝官們俯身:「臣等有罪。」

  武鴉兒道:「陛下勿要煩憂,安賊造反如烈火之勢,兇猛燎原佔據這麼多地方也不足為怪,但賊火到底是無根無基,燒不得長遠。」

  他伸手指點輿圖。

  「這幾處被叛軍佔據,是附近衛軍一時慌亂不查被他們搶了先機,待大家穩下來,必能擊退叛軍,還有我們這邊,太原府山南隴右形成合圍抱月,就算是安康山也不能輕易攻破。」

  新帝在輿圖前站好,神情感慨:「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崔征看著輿圖道:「安賊如此勢大,還是因為佔據了京城,一番胡言亂語借著皇陵皇宮所在糊弄了天下不少愚人。」他看向武鴉兒,「所以都督,眼下最要緊的是奪回京城,請陛下回宮,如此才能安穩人心,讓天下大定,否則這亂像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新帝握住武鴉兒的手:「相爺不要催促,都督必然是要誅殺安賊的。」

  武鴉兒對皇帝施禮再看崔征:「末將以為如今進攻京城容易,但安穩天下不易。」

  他伸手在輿圖上劃過一道。

  「叛軍在京城外豎起厚重防線,要說打也不是打不得,捨了萬千兵馬刀山火海也能闖過去,只是叛軍不只是京城一處,奪回了京城,不等於奪回了天下。」

  有朝官忍不住開口道:「至少能先穩了天下,再徐徐圖之。」

  武鴉兒搖頭:「那樣反而要比現在這樣花費更多的時間,進京消耗太多的兵馬,到時候只能守住京城,無力奪回其他地方。」說罷看新帝,「陛下,京城不是天下,您的所在才是天下,您在天下就在。」

  新帝轉頭看崔征等人:「相爺你們就不要說了,行軍打仗一切聽武都督的。」

  崔征等人俯身應聲是。

  ......

  ......

  覲見過皇帝,武鴉兒拖了一頭豬回來。

  皇帝手裡沒有什麼好東西了,那些金銀珠寶在這裡也不當吃喝,如今後宮節儉,一些妃嬪的家人在莊子上養了牛羊豬狗,為了表達心意送到皇宮來,皇帝也不嫌棄,說子民們的心意都不能辜負。

  皇帝不辜負小民的心意,武鴉兒對皇帝的心意也很滿意,當晚就在大宅子裡當庭架了火烤了。

  庭院裡火光熏熏,香氣彌散,酒一壇一壇的打開,人影在篝火前晃動,爭搶著從烤豬上割下一塊啃。

  「陛下這個禮物送的不錯,我還真吃膩那些精細的飯了。」老胡握著半條豬腿喊道。

  武鴉兒坐在廳前的臺階上束紮袖子也在慢慢的割肉吃:「飯可不能說膩,有口吃的就是幸事了。」

  「老胡你是享福的骨頭酥了。」旁邊的男人說道,「不是動不動就餓三天的時候了。」

  「餓他三天。」其他人起哄。

  老胡揮舞著豬腿沖他們去去,坐在臺階上啃一口肉,話語含糊道:「直接打進京城是不要想了,現在最要緊的是不讓安康山打過來。」

  「陛下想回京城,安康山也想抓住陛下呢。」另一人說道,「雖然朔方這邊沒問題了,其他地方可都岌岌可危呢。」

  「還是兵馬太少了。」老胡用啃下的骨頭在地上畫了一個圈,「現在人家是矛,我們只是個盾.....還是個沒補齊口子的盾。」

  「要是將相州拿下會好一點。」又有人用手在地上點。

  武鴉兒站起來:「走,屋子裡說。」

  一群人便呼啦啦拿著大塊的烤肉湧進屋子站在輿圖前,用骨頭油手指指點點議論軍情佈陣。

  「總之我們需要其他衛軍的配合。」老胡最後下了定論,「讓別的衛軍支援。」

  有男人笑著搖頭:「算了吧,別說遠處的了,近處的這些衛軍來恭賀陛下登基之後就都跑了,調動他們三番五次推脫。」

  「現在的衛軍不太對勁啊。」其他人盯著輿圖,叛軍所在以及衛軍所在都密密麻麻的標注,「這些人意圖不是去殺死叛軍,而是不讓叛軍殺死自己。」

  這兩者差別就大了。

  「有什麼不對的,自己的命最重要。」有人嘲諷,「對於很多衛軍將官來說,沒有同袍這一說了,叛軍也好,其他衛軍也好,都是外人。」

  餘下的話沒說出口,皇帝也快要變成外人了,亂世越久越如此。

  「不要抱怨,我們是要解決問題,管他們是外人還是內人。」武鴉兒說道,話出口笑了,「怎麼忘了,我是有老婆的人。」

  諸人都看著他。

  武鴉兒離開了輿圖走向桌案,將手中最後一塊肉塞進嘴裡,大手攥住玉蟾蜍滴水,一手研墨一手提筆。

  「別人不肯援助我們,武少夫人不是別人。」他嚼著肉發出咯咯的聲音,聽起來像女孩子的笑,「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說到這裡又停下來,肉已經咽下去,一笑露出白牙。

  「當然還要給她送一份大禮。」

  .......

  .......

  武鴉兒給武少夫人的禮物還在路上,光州府裡項南已經將禮物送了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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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1: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六章 相見難難而不退

  在得知武少夫人回來,項南又送了名帖求見後,知府親自來客棧,引的滿街人都來圍觀。

  「這是白袍軍的項都尉。」

  「白袍軍知道吧?」

  「少夫人去沂州救昭王的時候,多虧了他們協助。」

  跟隨來的官吏們對民眾解釋,聽到曾經幫助過武少夫人,民眾們熱情更大,項南被請去知府一路擁簇,更有不少商人喊著要送酒送禮物。

  陳二還好,畢竟在滑州他們白袍軍所過之處也是受人歡迎的,項家的隨從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又激動又不可思議,再看和知府走在一起的少年人,覺得熟悉又陌生。

  「小公子長大了。」一個年長的隨從感歎。

  他們是項家老太爺身邊的隨從,看待家中的子侄都帶著幾分高高在上,此時都收起了隨意,小公子是大人了,是項家可以獨當一面的公子了。

  知府在府衙宴請了項南,但武少夫人並沒有出現。

  「少夫人知道你來了。」知府拍著他的胳膊熱情又激動的說道,「立刻講了項都尉的大恩,讓我們好好的招待,說起來項都尉是宣武道,可認得雲安府的況大人?」

  「有幸見過一次。」項南答道。

  知府感歎:「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項南恰好知道回答了,其他官員將領也詢問自己認識的人,項南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互相交流一番,有的還在堅守,有的投賊,有的則已經亡故,讓諸人悲喜交加感慨,酒便越喝越多,等項南再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少爺,知府大人把衙門的廚子送來了,給少爺熬了醒酒湯。」

  「少爺到底還小,酒量不行。」

  「六爺酒量也不行,我還記得他當初也喝多被抬回來呢。」

  項家的隨從在床前熱鬧的詢問以及說笑。

  項南躺在床上含笑聽著,視線看著帳頂,喝多是喝的多了,但還不至於不省人事,主要是看出武少夫人不會來,而這些人也不想讓他多問武少夫人的事,就順水推舟吧。

  「小爺。」陳二從外邊進來,「我們什麼時候走?」

  項南從床上坐起來招手道:「你來的正好,替我去給武少夫人送名帖。」

  陳二瞪眼:「還要送?」

  項家的隨從們也有些驚訝:「少爺還是要見這位武少夫人?」

  昨日光州府的知府親自宴請已經相當於武少夫人的宴請了啊,項南要跟光州府跟振武軍交好,這已經足夠了。

  那武少夫人是振武軍武都尉的家眷,並不是官府也不是將領,非要見她做什麼。

  項南用水洗了臉,少年人的面容精神奕奕沒有半點的宿醉,他坐到了書桌前提筆:「因為武少夫人,光州府才如此隆重相待,我應該道謝。」又吩咐隨從,「你們去採買些禮物吧。」

  那倒也是應該的,項家的隨從們點頭應聲是,光州府的街市很繁華,很快就買好了回來。

  「竟然還有我們太原府的特產呢。」隨從驚訝的說道,「而且不是積年的存貨。」

  先前也罷了,如今太原府和淮南道這邊可有京城叛軍相隔呢。

  「商人們真是不怕死。」陳二搖頭,「該讓他們來打仗。」

  項南笑了笑道:「那是有足夠吸引他們的利益所以才不怕死。」又搖搖頭,「他們只認利益。」將信和名帖遞給陳二,「送去吧。」

  ......

  ......

  「要謝謝我?」李明樓問,看著拿著名帖的知府。

  知府應聲是,將名帖和信遞過來,名帖和信還是先被元吉接過都開拆查驗才遞給李明樓。

  信還是跟先前那張一樣簡短,但李明樓看完就笑了,如今李明樓已經不遮面了,知府看到這一笑有些恍惚,澄澈豐豔啊,再次覺得武少夫人遮住臉是明智之舉。

  「大人,你看看。」

  李明樓的聲音將知府喚回神,知府忙伸手接過,心想外男的私信少夫人都要給他看,如果這小子有任何不妥的言語,他立刻將這小子打出淮南道,少夫人就跟他的女兒一樣,誰也別想汙損聲名。

  信只有幾行,知府看了三四遍看明白了,抬頭道:「這次不是道謝啊,是誇讚少夫人呢。」

  先前那封信說是拜謝振武軍亂戰之中救命大恩,昨天自己就代表光州府振武軍與他互相道謝回禮,今天項南贊的是少夫人對黎民蒼生的大功德,一般來說被稱讚的人要當面道謝了。

  李明樓對元吉道:「你安排個人去替我謝謝他。」

  元吉應聲是,李明樓又看知府:「這哪裡是我什麼大功德,不過是我和婆母路上遇到劫難,婆母受驚,想多做些事安撫她,更何況這些事都是大人們操勞的,我和婆母一個內宅婦人一個身體有疾,我們也只有這麼點人,這功德我可不敢當。」說罷一笑,「這個功德只能知府大人領。」

  那麼道謝也只能他去道謝,知府哈哈笑:「少夫人和夫人的大功德是踏足我們淮南道,那麼其他的功德我就領了。」

  說罷再不多言告辭就走,離開內宅回到前堂,知府大人和悅的神情就變得惡狠狠,喊著親信官吏。

  「來人來人,這小兔崽子。」他挽著袖子道,「我就陪他玩這種花花腸子。」

  項南再一次接到宴請,這一次除了衙門的官將,還有一個武少夫人的老僕在場,老僕口齒清楚能說會道,對項南連連道謝如此讚譽自己家少夫人,然後又對知府等官將道謝,能做到今日這都是光州府上下官將齊心協力。

  知府連聲慚愧,詢問沿途所見所聞,項南描述經過地方的亂世流民難,又讚歎光州府境內世外桃源,知府一眾又是悲傷又是欣慰。

  「項公子,多謝你能看到這些。」知府拉著項南的手,「實不相瞞,我們真是極其艱難啊。」

  講述了當初怎麼被圍攻腹背受敵城池幾乎覆滅。

  「觀察使帶著數萬的大軍投敵了啊,我們淮南道天都塌了,砸我的頭上,我能怎麼辦,我們只能咬著牙頭破血流的站起來。」

  「災民越來越多,都是百姓,手心手背的肉,我們怎麼可能拒之門外啊!」

  「你知道花費多少錢嗎?別的不說,米,每天熬粥的米,熬的不是米,是銀子,還買不到。」

  「那些草棚容身之所,不是我們建的簡陋,實在是簡陋也要愁死人了,別說磚石了,連木頭都沒有。」

  「我們最後沒辦法了,把很多官驛都拆了。」

  知府越說越激動,武少夫人的老僕更是聲情並茂的講述一段光州府怎麼安置流民,夏天大雨冬天大雪,說的知府拉著項南的手哭起來,在座的官將們也跟著流淚。

  「項公子啊,我們真不求什麼大功德,只是你能看到,有人能看到,我們再苦再累也值了。」

  這一次項南沒有喝醉,宴席上的官將們都喝醉了。

  .....

  .....

  嘩啦一聲響,冬日清冷的水撲在臉上,項南深吸一口氣抬起頭。

  「今天呢?還去不去?」陳二在一旁遞過手巾,撇著嘴嘲諷。

  「當然啊,要不怎麼叫三顧茅廬呢?」項南擦去臉上的冷水哈哈笑,將毛巾扔給陳二,走向桌案提筆,大笑變成淺笑在嘴邊凝結彎彎,「我看她這次還怎麼打發我。」

  .....

  .....

  知府大人站在李明樓這裡拿著帖子神情憤怒。

  「這些富家子弟就這樣,內裡就是個潑皮無賴。」他說道,「少夫人,我將他綁了扔出光州府,白袍軍又如何,滑州也好宣武道也好太原府也好,我光州府淮南道難道還怕它們?」

  元吉接過帖子檢查之後遞給她。

  這傢伙到底想幹什麼?李明樓皺眉打開信,這次的信比前兩次都短,只有幾個字。

  武少夫人,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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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1: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忠言逆耳

  項南帶著陳二走出客棧,冬日清晨街上很安靜,店鋪一多半還沒開門,只有挑著擔子的小販,拿著工具上工的民夫腳步匆匆,以及守夜下工的更夫帶著幾分疲憊打著哈欠走過。

  都是忙碌生計或者急著回去歇息的人,沒有特別關注這個悠閒走過的白袍少年公子。

  來投奔光州府的權貴也很多,就算在亂世權貴也總比普通民眾日子過的好一些,不管什麼時候,人和人還是不一樣的。

  府衙日夜不關,此時有官吏在門口等著,看到項南過來上前施禮。

  「項公子請這邊走。」他說道,不是進府衙而是向後轉去。

  項南知道那是先前去過的後門。

  有公事見武少夫人要走府衙,私事從後門問詢,武少夫人公私分明,以府衙為尊,低調內斂。

  後門前擁擠的商人們不見了,拿著刀劍的男人們還在,看到項南大家很明顯還記得,畢竟長得好看很難讓人忽視,因為有官吏引路他們只是警惕審視項南和陳二一番什麼都沒有說。

  開門的還是那個老僕,看到官吏露出笑:「正要去迎你們呢。」

  官吏笑道:「哪裡哪裡。」側身做請,「我把項公子送來了。」

  老僕對項南笑著施禮:「公子請。」

  項南和陳二進去了,官吏施禮告退沒有跟進去,門關上便是武少夫人的小天地。

  老僕安排陳二在門房喝茶,門房除了茶還有一些點心小食,體貼又很禮貌的顧全他是否用了早飯。

  府衙的後宅並不大,種了很多花木,高高低低交錯,晨霧縈繞其間尚未散去。

  項南隨著老僕走進去,剛邁過院門就看到一個女子從回廊走過來,薄霧讓她若隱若現。

  項南一眼認出,果然是在湖邊見過的那位仙女。

  項南停下腳,聽老僕喊一聲少夫人。

  少夫人看過來,長長的睫毛煽動驅散了薄霧,露出面容,但還沒有對視,有腳步聲從她身後來,這是兩個十歲左右的小童,舉起花籃,裡面堆著一束束紅黃白的梅花,還有半開的各色茶花。

  「少夫人,剛摘了花。」他們結結巴巴說道。

  李明樓伸手接過,對兩個小童笑了笑。

  他們是孤兒,爹娘死在戰亂裡,跟著流民跌跌撞撞僥倖逃到這裡來,有時候吃粥有時候去工地上撿工做倒也活下來,前天正在城門吃粥,被一個管家叫走說給少夫人做事。

  原本以為是做夢,沒想到是真的,但還是覺得是夢,尤其是武少夫人對他們一笑。

  兩個小童調頭跑了。

  李明樓沒有喊回他們,也沒有再看項南這邊,拎著花籃邁進了屋子。

  「項公子請。」老僕笑道。

  項南跟著老僕穿過庭院走進去,這是並不大的一間書房,外間會客讀書,里間用來喝茶歇息,垂著珠簾,少夫人就坐在裡面,對著鏡子,半倚著妝台,挑挑揀揀籃子裡的花。

  「武少夫人,項南有禮了。」項南施禮。

  隔著珠簾武少夫人看過來一眼,微微頷首還禮。

  「項公子,你說我家少夫人危矣,是什麼意思?」老僕站在珠簾邊問,又帶著歉意施禮,「少夫人年幼孤身在外,夫人身有疾患,不便與外男座談,有什麼話就由老僕代說了,還請見諒。」

  「原本就是我唐突了。」項南不揣測他們的本意和真假,乾脆利索回答,「少夫人對流民百姓慈悲呵護,但對世家大族權貴太過於苛刻,這樣做光州府淮南道看似風平浪靜,實際上暗潮洶湧,少夫人很危險。」

  李明樓捏著茶花扔回了花籃裡,什麼啊,他所謂的危是說了這個啊,枉費她準備了這麼多。

  她真以為項南是知道她的身份了,她也沒有什麼顧忌了,要見就見,只要他一說破她的身份,她就殺了他。

  李明樓看了眼窗外,晨霧繚繞如仙境的小院遍佈了重兵,這間屋子裡也不止他們三人,只待他一開口喊李明樓這三個字,就亂刀砍死亂箭射死。

  她是不想讓淮南道沂州宣武道這些好容易安穩的地方,因為項南一個人陷入麻煩,甚至極有可能讓安康山叛軍趁機襲來,無數的民眾喪生,而她也將再次面臨死亡。

  但就算她還是要死,這次也要讓項南先死!

  原來他不是看穿了她?

  「項公子這是什麼意思?」老僕不解,「什麼叫少夫人對世家大族權貴苛刻?」

  項南笑了笑:「明人不說暗話,不要說這些都是官府做的,官府如今能做的事,離不開少夫人背後指點。」

  不給老僕說話詢問質疑或者辯解,他接著說下去。

  「養活這麼多流民這麼多兵馬花費巨大,又要活絡城池維持繁盛給商人們無數的便利,單單靠少夫人和官府太難了,所以便對權貴富豪索要錢財,說直白一些,就是劫富濟貧。」

  他沒有看穿自己的身份,但這一點他倒是看的清楚,李明樓撿起一隻梅花用剪刀哢吱剪斷插在梅瓶裡。

  用兵馬養住一方安穩後,就要用穩住和吸引來的權貴富豪們養兵馬和民眾了。

  她一個人當然做不到養這麼多城池兵馬,她又不是真的神仙,尤其是劍南道的錢物供給不上之後。

  幾百年的平穩繁盛養了大夏無數的世家,積攢了厚重的家底,亂世性命威脅之下,能讓他們拿出先前皇帝都不一定能逼出來的錢財。

  當然,奪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這些權貴富豪原本還因為能護住身家平安的感激頓時全無,官府兵馬的辛苦在他們眼裡變成了理所當然,而且還有恨意。

  這不是他們主動施捨,而是被要求給出的,對於他們來說,這付出就是委屈,是怨恨。

  這些情緒被亂世以及生存掩蓋,但的確在光州府內湧動。

  「項公子言重了吧?」老僕驚訝,看了眼李明樓,再有些無奈對項南道,「光州府的確對權貴富豪征納金銀,那是因為官府已經窮盡,朝廷也沒有兵馬糧餉發來,只能大家齊心協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共度難關,百姓們雖然不拿錢交糧,可都要徵用去做工種地的。」

  項南也不看李明樓,看著老僕道:「我知道齊心協力才能共度難關,我的意思是除了征納,還有別的辦法來謀求世家大族的幫助,他們除了錢財,還有人脈還有眾多的家丁,金錢易得,人心難求.....」

  叮的一聲響,項南停下說話,看著珠簾後若隱若現的女子將剪子扔在桌子上,她招招手,老僕掀起珠簾走進去,附耳聽她說話。

  項南不急不燥也不再說話,安靜等候。

  老僕走出來站在珠簾邊:「我知道項公子說什麼的意思,是讓我去求世家大族的心。」

  蒼老的聲音頓時變嬌俏,如果不看人,就是一個二八少女在說話。

  這個老僕竟然還有這種口技,項南抿了抿嘴,那麼他現在是轉述少夫人的話了。

  「我和婆母先前闊過,也顛沛流離過,我們很清楚世家大族的心是求不來的,所以大家之間不用客氣,覺得委屈不平,離開就是,光州府離開他們也能活。」老僕說道,笑了笑,笑聲清脆但又尖銳,「原來項公子是來替人做說客的。」

  闊過,顛沛流離過,簡短的話似乎包含了很多隱秘,武鴉兒的身世的確很隱秘,背後應該有故事,不過項南現在並不好奇這個。

  這位少夫人惱了?

  項南皺眉看向珠簾後的女子:「我不是說客,我是不想少夫人心血毀於一旦,特來提醒.......」

  珠簾後的女子站了起來走過來掀起珠簾,走到項南的身前,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梅花茶花的香氣從他肩頭滑過,人走了出去。

  竟然.....項南轉過頭,門外衣裙飄動腳步聲遠去了。

  「我們少夫人知道了。」老僕道,「項公子請回吧。」

  ......

  ......

  門在後關上,陳二將被趕出來時抓的一把瓜子塞進嘴裡嚼的咯吱響。

  「公子,這下你見到人了,滿意了吧?」他說道。

  滿意?這個武少夫人的做派他有點不知道怎麼說,項南搖搖頭,看著門外對他們審視警戒站起身來握住刀劍的男人們。

  看到老僕送客送的不客氣,這些人也立刻不客氣了。

  項南說道:「走吧。」

  回到客棧項家的隨從們也都等候著,詢問怎麼樣:「公子是太實誠了,其實跟官府已經道過兩次謝已經足夠了。」

  大家認為他求見那位武少夫人是為了謝泗水時的救命之恩,要不然呢?總不會是思慕那少夫人仙人之姿,可不能亂想!

  「要我說就是多此一舉。」陳二不是隨從,有資格抱怨,「你們這些大人們就是喜歡這些客套,有什麼好道謝的,謝來謝去能謝出什麼?」

  他的話音落,有隨從說知府來了。

  「項公子啊。」知府面帶笑邁進來,抱拳施禮,「這兩次酒喝的多,我到現在才醒過來,也剛知道你的家門淵源,太原府項氏可是幾代的大家,我真是失禮失禮了。」

  光州府一個小知府能知道他們的家族深厚,也不算太失禮了,項家的隨從們神態幾分喜悅。

  「是這樣,我們這裡有個規矩。」知府道,握住項南的手,「每個來我們府城的大族世家都要交一筆入城費,項公子,我就代替光州府的百姓謝謝你了。」

  一言既出,滿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項家的隨從愕然,陳二咂嘴:「得,謝來謝去謝出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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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點到為止

  這陡然的要求,項南也先是愣住,然後失笑,笑聲越來越大乾脆哈哈大笑。

  不管是項南的大笑,還是項家隨從的愕然,都沒有讓知府尷尬,他理直氣壯又死皮賴臉不拿到錢不肯走。

  項南沒有錢,滑州兵馬沒有光州府振武軍這麼富足,大家吃喝基本就靠從叛軍手裡搶。

  他這次行路的花費是項雲隨信送來的,領兵馬當家的六叔是知道柴米貴的。

  「從沒聽過有什麼入城費。」項家的隨從憤憤,聲音壓低但也能讓坐在外間的知府能聽到。

  知府泰然就像沒聽到,笑眯眯和藹的問陳二哪裡人多大了可有成家等等閒話。

  這個入城費的確不在先前聽到的項目名稱中,項南笑道:「應該是特意為了我剛想出來的。」

  「光州府怎麼這麼無恥。」項家隨從更怒,「公子我們不給他,現在就走,他們能奈何。」

  不會奈何,最多跟振武軍翻臉成仇,這種事那個女子是絕對幹的出來的。

  這樣的事對於現在的亂世來說,也沒有什麼不可理解,其他的衛軍別說要錢,互相都搶兵馬地盤了,他為什麼要把振武軍當善人看待呢?

  因為他們護佑百姓流民嗎?護佑百姓流民是為了養城,更重要的是補充兵源,可不是真的神仙慈悲無私。

  「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傷了和氣。」項南道。

  這還是小事?那什麼是大事?隨從不解。

  當然是友好合作共抗叛軍,只要是真的能做到這個,其他事都能放在一邊忽略不計,項南道:「我給他們寫個欠條吧。」

  看他的確是認真的,如今也不能把公子當孩子看,隨從拉住要去寫欠條的項南:「公子,我們帶錢了。」

  說罷站開幾步解開冬袍,項南只覺得眼前一花,明晃晃的刺目,這隨從竟然穿了一件金裡衣!

  「你?」項南驚訝,仔細看,原來是一片片金葉子用金線縫在衣服了,衣服雖然不大,但密密麻麻蓋滿數額不小,「怎麼帶了這麼多錢?」

  他們五房可沒有那麼多錢,老太爺會讓隨從給他這個孫子帶來這麼多錢?他在老太爺面前沒有那麼受寵,家裡待他最親近的是六叔。

  隨從笑呵呵道:「是大小姐給的。」

  項南哦了聲收起了驚訝。

  「大小姐是讓我們備用的。」隨從一邊解衣裳一邊說道,「大小姐說了,遇到大事公子會解決,遇到用錢的反而是小事,應該是用不到,所以不用告訴公子,沒想到這亂世大事中還真有這種惱人的小事。」

  他將衣服脫下遞給項南。

  「公子拿去用。」

  項南看著金衣,金葉子精細耀眼彰顯著劍南道的財大氣粗,說起來這位武少夫人倒和李明樓有些相似,有錢,刁蠻,粗暴......

  不,不一樣,他搖搖頭否定,李明樓是世家大族,對弱小高高在上,而武少夫人則是扶助弱小對世家大族毫不客氣。

  李明樓這個世家大族的錢用在這裡倒也合適,他伸手接過金衣轉身出去了。

  知府的無恥再一次讓項家隨從震驚,先前他狡猾的說讓拿入城費,卻沒有說多少數額,現在盯著金衣將太原府項氏一直追溯到春秋時估量出一個數額,擄走了幾乎一半多的金葉子。

  「這是入城費的憑證。」知府將一張手寫的文書放下,「拿著這個在我光州府振武軍所到之處皆暢通無阻。」

  然後抱著金葉子離開了。

  項家的隨從連送都不想送,項氏幾代都沒有受過官府如此屈辱。

  項南沒有憤怒,還笑道:「你們看這憑證特意寫了入城費,留下了到光州府轄內被收取其他名目的費用的機會。」

  真是太可惡了!

  「真是城不可貌相。」

  「公子還誇讚光州府轄制清明,這官府竟然無恥到這種地步。」

  「我們快走!再也不要來他們這裡。」

  項家的隨從們紛紛喊道。

  陳二也心平氣和:「上趕著送到眼前,宰錢倒是便宜呢,沒把我們都宰了搶了我們兵馬就已經是很客氣了。」

  項南再次哈哈笑,將文書一敲陳二的頭:「說得對。」

  陳二撇嘴:「還要四顧茅廬嗎?」

  「哪有四顧茅廬。」項南笑道,取過斗篷裹在身上,「我們走了。」

  好意他已經傳達到了,這武少夫人不是個蠢人,無可否認這手段讓她在亂世中殺出一條路,但激流猛擊只適合一時,長久必然要受困亂,希望她能及時想明白收手吧。

  項南乾脆利索的離開了光州府。

  站在城門上看著遠去的白袍身影,方二眯眼估算一下距離,將手中的弓弩放下。

  「我們不能用兵馬阻擊,也可以用刺客偷襲。」他說道,「從光州府到太原府路途漫漫,更要越過叛軍境內。」

  李明樓裹著斗篷站在城牆,風不時的掀動帽子露出容顏。

  「刺客殺人哪有那麼容易。」她說道,「尤其是從千軍萬馬中出來的殺將,除非是親信之人不提防。」

  比如她的父親,怎能想到打掃過的戰場死人堆裡還藏著刺客。

  再比如項雲。

  李明樓看著遠方,視線裡不再是那個白色的身影,而是另一個人的身影,向虯髯不知道怎麼樣了。

  向虯髯再沒有與她有往來,就像從世間消失了,但從劍南道那邊得知項雲遇刺兩次了。

  兩次都沒有殺掉項雲,向虯髯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地方藏身?可有暖衣穿?可有食果腹?

  她後悔了。

  李明樓轉過身走下城門,站在城門下背著雙斧的包金銀撐開傘護著李明樓上馬,方二站在城門上目送,雖然項南走了,但這件事是個警告。

  所以從竇縣振武軍挑出的護衛,找了些孤兒來家中做侍兒,他們離開了李明樓身邊,不會明面上出現。

  騎馬穿行街上的李明樓被人攔住:「少夫人,我有一身功夫,願將身心獻給少夫人。」

  李明樓不再遮擋容貌,民眾驚豔如仙不敢也不想上前打擾,但還是有人忍不住自薦。

  李明樓勒馬看著站在面前的高瘦男子,這是一個遊俠兒,不知道從哪裡跋涉而來,又遇到了什麼危險,臉上還帶著傷。

  「多謝你的身心,但我不能收。」她搖頭說道,「因為先前投我門下的遊俠兒們都在外奔波辛苦,我什麼都為他們做不了,在他們回來之前,我不會再收護衛了。」

  街上便有民眾喊了聲向虯髯,這人明顯是竇縣來的,光州府的民眾不清楚,竇縣的人還記得,當初有很多遊俠兒聚集在武少夫人身邊,其中有個最漂亮的向虯髯......

  只是戰亂起後,這些遊俠兒都不見了,還以為他們跑了,原來是為少夫人在外奔波?

  「我來的光州府的路上遇到過一個遊俠兒,指點我們來淮南道的竇縣,我還以為他是個騙子呢。」

  「對對,我也遇到過,他還說竇縣有個武少夫人能護我們平安。」

  說起當初說起見聞街上變得熱鬧,然後一個老者喊著我有遊俠兒囑託給少夫人,他分開人群顫顫近前手中舉著一塊玉佩。

  「這是我恩公齊謝陽留下的,說是少夫人您贈他的美玉,他不愧美玉無暇,死而瞑目,托我還給少夫人。」

  她送出的美玉很多已經記不得了,李明樓下馬雙手接過,老者將齊謝陽的事講來,聽的民眾們激動又悲傷垂淚,先前攔路的遊俠兒胸口起伏握緊了手裡的刀。

  「我們將恩公就地掩埋。」老者垂淚,「今日老兒將美玉送回,也算了送恩公回家了。」

  李明樓轉頭喊了聲包包。

  舉著傘的包金銀已經習慣了這個稱呼應聲在。

  「你去告訴元吉建一座英雄廟。」李明樓道,看著手心裡的美玉,「我要為他們祈福,讓他們在外平安,萬一不幸,千里也能魂歸。」

  包金銀應聲是。

  李明樓再將美玉遞給老者:「待廟宇落成,請老丈送他入廟為安。」

  老者哽咽雙手接過貼在胸前。

  這熱鬧讓更多的民眾湧來,那位站在路中間的遊俠兒卻掉頭轉身向熱鬧外走去,他將刀繫在身後,沒有被拒絕做護衛的哀傷,雙眼明亮。

  將來英雄廟必有他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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