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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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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23: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後宅閒事

  知府晃晃悠悠邁進後宅,打量圍牆地面。

  「還是應該建個楚國夫人府。」他對身後的官吏說道,「府衙後宅太小了。」

  官吏點頭道:「長史已經去看黃家的宅子了。」

  黃氏一族入罪家產抄沒,城中那棟占了一條街的宅子也自然歸屬官府。

  知府不高興道:「黃家的宅子太大了,夫人住不慣。」又問,「如今這麼閑嗎?長史天天不見人。來拜賀夫人的州府都該到了,他不負責招待嗎?」

  武少夫人雖然堂堂正正接管了半個淮南道,但諸多的事還是由知府掌管,再加上最近事務眾多,忙的跟武少夫人多說幾句話都不行,長史倒是天天往武少夫人跟前跑。

  官吏知道知府的心思,笑道:「大人管理有道,我們才得以清閒,夫人豈會不明白?」

  楚國夫人當然不是在她跟前溜鬚拍馬就能討好的,她拿珠寶贈人也是對方有她看中的才能,更何況長史長得醜.....知府笑吟吟不再抱怨。

  他道:「最近事情多,但都是好事。」

  每過幾天就有糧送來,沂州的商人來來往往,帶來更多的商機,投來歸順楚國夫人的州府越來越多,世家們都乖乖的聽命,將自己家的田地按照分派拿出來,新來的流民都得到了安置,馬上就開春種田了。

  因為能分到田地,各地湧來的流民更多,帶來了大量的人力以及兵力。

  雖然安東之戰慘重,但因為武鴉兒圍魏救趙拿下相州,振武軍所向披靡聲名大振,引來更多的人投軍,這亂世也是很多人的機會,成為振武軍往遠了說能有機會建功立業,往近了說能讓家人吃飽穿暖住好,還能分到更多的田地.....

  一人當兵全家優待。

  戰傷者官府會給優厚的撫恤,優先安排適合的事做,戰亡者父母妻兒皆有優撫,不管是做工還是讀書還是分田任何事都享有優先,武少夫人,不,楚國夫人還會發放米糧,養到父母亡故妻兒自立。

  在這亂世,隨時說死就死了,死了也白死,如此還不如戰死呢,家人還能有條活路。

  「新丁越來越多,竇縣的軍營都快盛不下了,我聽元爺說,打算把竇縣只做新丁營,其他的兵馬都送到我們光州府大營。」官吏笑呵呵說道。

  知府從輕鬆適意中驚醒:「那可不行。」

  將來所有的兵都把竇縣當娘家了,老衛還不得意死?

  「光州府沒地方,其他州府多得是,投軍的人越來越多,一個新丁營可不夠。」知府道,「正好大家來道賀,一起商議一下。」

  說罷不再查看粉的牆青的磚發芽的草,直奔武少夫人的院門,但被老僕攔住了。

  「少夫人在忙。」老僕低聲道。

  原本的侍童們都被武少夫人送去軍營了,只留下兩三個話都說不利索的小孩子。

  那些侍童說是當兵吧每隔幾天會被接回來住兩天,而且其中還有女童們,說不當兵吧大多數時間都在兵營,沒有辦法伺候,所以當了楚國夫人的武少夫人,身邊的伺候人反而更少了。

  老僕一人守兩個門,負責說話跑腿接送客,說書給武夫人解悶,忙的神采飛揚。

  後院傳來嗡嗡的響聲,知府探頭看:「這次夫人又玩什麼?」

  「射箭。」老僕做個拉弓的姿勢,「練了好幾天了,快要能百步穿楊了。」

  知府笑著感歎:「夫人都學親手殺敵之技了,夫人敢奇襲安東為都督打通中原,武都督為夫人解圍救護強攻相州,武都督勇武,夫人堅毅,真是伉儷情深。」

  老僕點頭應聲是,堅毅不堅毅的看不出來,但夫人最近玩的東西都挺兇悍的,包包教大刀劈木樁,方二教利箭射草人,這些一點也沒有仙人之氣。

  砰。

  一聲悶響,地上的胡桃被砸碎,白細的果仁散落,金桔一手抓走,一手又放下一顆。

  李明樓坐在蒲團上,一手放在膝頭,一手握著小鐵錘,似乎看著又似乎走神,但當金桔拿走又放下一顆時,她的鐵錘也再次落下。

  砰。

  準準的穩穩的砸在胡桃上。

  金桔一手捏走,一手又放下一顆。

  砰,砰,砰,如同擂鼓般節奏,直到金桔膝頭的銅盤裡堆滿了胡桃仁。

  「小姐這些夠了。」金桔說道,「做多了明日再吃就不好吃。」

  李明樓哦了聲,將鐵錘放下。

  「小姐,手酸不酸?」金桔問,但沒有看手腕,而是打量李明樓的神情。

  銅錘砸碎了胡桃,也砸碎了眉間的緊皺。

  元吉告訴她,小姐因為安東之戰被那個武鴉兒騙了很生氣,只不過現在暫時沒有很好的辦法報仇出氣,但生悶氣肯定不好,怎麼讓小姐能把氣發出來。

  女孩子生氣了當然是大哭大喊發洩出來啊,不過小姐長這麼大從沒有大哭大喊,也沒有發過脾氣.....沒有這個需要啊。

  大喊大叫的發洩嗎?元吉想出一個辦法,揮刀拉弓射箭,一凝力吸氣一發力呼氣,跟大喊大叫差不多。

  還別說,小姐還真好了很多。

  她教不了小姐玩刀槍棍棒,捶胡桃也差不多道理。

  捶好的核桃很快被金桔送去廚房裹了糖炸的酥香甜送來當點心,睡過午覺的盲眼婦人也被分了一份,但要吃的時候,回過神的李明樓喚住了。

  這個胡桃她是當做武鴉兒砸的,她吃了洩憤,婦人不好這樣,是母子的。

  儘管這只是她的一個人的心思,但,還是不想。

  這件事是兒子可惡,與母親無關。

  「給夫人拿別的點心。」她說道,從婦人手裡拿走小託盤,「我喜歡吃這個,都給我吃好嗎?」

  婦人溫婉一笑,鬆開手:「你吃啊,喜歡吃的多吃些。」

  李明樓看著這婦人如春風般的笑容,輕歎一口氣,她視武鴉兒為惡人,武鴉兒何嘗不視她為惡人?

  畢竟這個惡人抓著他的母親不放啊。

  他們兩個都是惡人,不就是應該互相算計,難道還能互相期許嗎?是她自己疏忽受了騙。

  李明樓抓起一把酥糖胡桃仁塞進嘴裡,嘎嘣嘎嘣的嚼出聲。

  她受了騙吃了虧,那就再騙回來就是了。

  元吉進門看到李明樓的動作和神情,鼓的兩腮,挑起的眉頭,扁扁的紅唇,抓果仁塞嘴裡,有些粗魯更多的是生動。

  小姑娘除了平靜悲涼,以及與世隔離旁觀的冷漠,先是會笑會開心會玩樂,現在也會生氣和發脾氣了。

  不過這不知道是悲是喜,不食人間煙火不嘗人間悲喜,李奉安想給女兒打造一個人間仙境,只是李奉安死了,天下也大亂,這世間哪裡還能有仙境。

  元吉輕歎又柔聲:「還很生氣啊?」

  李明樓道:「沒有啊,不生氣。」

  生什麼氣,而且還是跟一個要死的人。

  李明樓在心裡算了算,現在是成元五年,成元八年末,武鴉兒就要死了,還有四年。

  她伸手抓起一把果仁塞進嘴裡,白白細細尖尖珍珠的牙咬的嘎嘣嘎嘣響,又將盤子遞過來。

  「元吉叔,你也吃,很好吃的。」

  元吉伸手抓了一大把塞進嘴裡,用力的嚼著,點頭道:「不錯,金桔做的甜心越來越好。」

  她可是小姐身邊的大丫頭呢,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呢,金桔在旁坐著失笑,管它呢,反正誇讚她都收下。

  「小碗他們回來了。」元吉吃完一把說道。

  這一次不是從軍營回來的,小碗等人隨同援軍去了安東,因為那邊有大量的傷員要救治。

  李明樓道:「小碗真是幫了我大忙了,把炸好的果仁都端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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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24: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有家的孩子們

  一群半大的孩子湧進來,後宅裡變得喧鬧。

  「柳伯,我要洗澡。」

  「金桔姐姐,我還有新衣服嗎?」

  「金桔姐姐,我能用你的熏香嗎?」

  老僕和金桔被一群孩子圍著吵吵鬧鬧,自從去了兵營,大概是見得人多,膽子都變大了,回來後敢說也敢笑。

  「洗什麼澡啊。」老僕伸手趕開他們,「家裡哪有人手給你們燒水,要洗自己燒熱水去。」

  金桔則揪住幾個要跑的男孩子:「不許去偷我的熏香。」

  小碗和三個女孩子在一旁沒有跟著鬧,安靜的笑著看。

  一番熱鬧之後,盛滿熱水的木桶一溜擺開,每個人身邊都放了乾淨的新衣裳,木桶裡還泡了花瓣,香噴噴紅豔豔。

  一個男孩子縮進木桶裡憋氣許久頂著一頭花瓣冒出來,長長的吐口氣,順便把落在嘴邊的花瓣在嘴裡嚼。

  「這大冬天的,也只有咱們家裡有鮮花吧。」他自言自語。

  以前他泡澡也有花,有個男孩子眉眼秀氣,靠在木桶上安靜的閉目想,花瓣在他身前蕩漾,他的家裡曾經一年四季都有花,他洗澡的時候,侍女們也會灑上鮮花,只是他很久不能看鮮紅的花瓣,因為會想到侍女和家人死在叛軍刀下流出的血。

  「還是家裡好啊。」一個細眉長眼的男孩子感歎,他趴在木桶上露出瘦小的身板,肩頭背部還有兩道不深不淺的傷疤。

  便有男孩子大喊:「阿帽,你又不想去兵營了。」

  去了兵營才知道日子過的多苦,亂世以前他們有的家裡貧有的家裡富貴,但在太平盛世,再家貧身為孩子也沒有吃過大苦受過什麼大罪。

  當然,沒來武少夫人家的時候日子過的也苦,突然之間親人死光了,成了孤兒,像一條喪家之犬惶惶不知明日。

  在武少夫人這裡雖然還有些惶惶不知明日如何,但不挨打不受怕吃的好穿的暖睡的香,老僕給他們講故事,金桔教他們寫字....

  所以當一時衝動跟著同伴們去了兵營,才站了一天的隊列,有幾個孩子都受不了,晚上躲在被窩裡哭,想要回武少夫人這裡,但又不敢說。

  沒想到幾天後,武少夫人讓人把他們接回來了。

  當兵的都有探親的時間,只是時間長。

  「你們年紀小,每五天回家歇兩天吧。」武少夫人說道。

  家,回家,武少夫人不是不要他們了,這裡還是他們的家,想到新兵營裡的新兵們,吃苦受累忍下來就是為了家人,讓家人驕傲讓家人享福,他們雖然不能讓武少夫人享福,為什麼不能讓她驕傲呢?

  男孩子咬牙忍了,女孩子也跟著小碗一邊哭一邊學,大家都不再說不去軍營這種話,除了一個叫阿冒的孩子。

  在開始練習刀槍的時候,阿冒受了傷哭鬧了幾天要回家,說不當兵了要當武少夫人的侍從,伺候少夫人一輩子,被大家推舉的大哥喚作阿進的孩子攔住。

  阿進帶著他單獨回來一次,讓他看武少夫人每天都在做什麼,再看看留在家裡的幾個孩子在做什麼。

  武少夫人起的早睡的晚,不玩樂不養花不寫詩不讀書,冥想,看輿圖,翻看官府送來的文書,每隔三天去一趟官府,每隔十天去一趟軍營。

  她飲食起居精緻到極其簡單,金桔一人安排所有,冥想時獨處不讓身邊有人,看輿圖文書有姜亮劉範相陪說話,去官府有官吏坐陪,出門有包包隨侍。

  留在家裡的幾個孩子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是,查看屋子裡的花是不是還新鮮,爐子熱不熱,跑腿喚人打棉簾子珠簾子紗簾子......

  「你確定你想一輩子都為夫人做這個嗎?」阿進問,「這些事小孩子就可以做,你想要做一輩子的小孩子嗎?」

  如果能做一輩子的小孩子,其實也是一種幸福,阿帽看著做完了事在院子裡玩的孩子們,而且武少夫人並不介意身邊養一輩子的小孩子。

  阿進看著沒有說話的阿帽:「我們是不幸的,遭逢亂世親人死絕。我們又是幸運的,得以來到少夫人身邊,怎麼用這種幸運,自己想想吧,我們這些孤兒,人生只對自己負責了,怎麼過都是一輩子。」

  他說罷就離開了。

  阿帽在家養了兩天回到了兵營,阿進什麼都沒有說,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但大家都知道阿帽是最膽子小最不想當兵的。

  尤其是這次去了趟安東,一路跋涉辛苦,雖然他們在戰事結束後才到達,但還是收到了強烈的衝擊,他們都是經歷過家人被殺親人死絕慘烈的,戰場的慘烈還是超出了想像。

  阿帽再次被嚇的不想當兵,也是理所當然。

  阿帽趴在浴桶上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有些事做出來人人都看得到,不用浪費時間說。

  「你們好了嗎?」小碗說道,從浴桶站起來,「我洗好了。」

  小碗比他們看起來瘦小,而且也沒有學刀槍當兵,但大家都不敢小瞧他,不僅僅因為他跟少夫人的關係不一般。

  他們可以舞刀弄槍,也敢用刀槍殺人,但他們不敢用刀割破人的脖子,插進去竹筒,也不敢用針線把血肉模糊的皮膚縫起來。

  更不用說在人的身上動刀動針線不是殺人,而是救人。

  太可怕了,太嚇人,太不可思議,小碗是少夫人的舊相識,所以是仙童吧。

  仙童沒有因為自己是少夫人的舊相識,先洗完去與少夫人親近,而是要等他們一起。

  大家停下說笑喊著洗好了,從浴桶裡爬出來。

  男孩子女孩子都洗的乾乾淨淨滿面紅撲撲,穿著整潔鮮亮的新衣,掛著香包,熱騰騰香噴噴的坐在廳堂裡,面前已經擺上了精美的菜肴甜酒還有一疊酥香的胡桃仁。

  大家爭先恐後的講述見聞,行路的辛苦戰場的慘烈以及振武軍的英勇,女孩子們也講述傷者的狀況,只有小碗一如既往安靜的坐著。

  李明樓看向他:「我已經拿到了傷兵的冊子,小碗你救了很多人,救的不僅是性命,還有他們的精神。」

  有個兵被箭射中的一隻眼,這種狀況拔下箭會帶出整只眼珠子,疼都疼死了,根本就沒有辦法再做後續治療。

  小碗先是灌了一口藥,傷兵昏死過去,然後用刀子將這隻眼一層層挖開剝離取了箭,再把挖開的眼縫起來,傷兵沒有疼死,醒過來度過幾次痛苦的沖洗後,脫離了危險,另一隻眼還完好。

  在小碗離開的時候,傷兵已經能起身行走,還握著弓箭在練習,說一隻眼看的准,箭術比以前還好。

  聽到誇小碗,同伴們都七嘴八舌的講各種治傷的情況,那三個女孩子也進步神速,都能單獨救治傷兵了。

  小碗被誇的臉紅低下頭:「我學的太少,學的也不好,能救的人很少。」

  先前他的精力都放在縫合傷口上,面對很多傷兵都束手無策,很多時候都是徒勞的救治。

  他有些不知道是不是該後悔,如果早知道大小姐不需要他治傷,他是不是會多學一些?

  李明樓看出他的心思,不讓這孩子陷入這種茫然和自責:「我們看以後,小碗會做的越來越好,救的人越來越多。」

  小碗垂著頭點點頭。

  「我們也會的,也會練的更好,也能上陣殺敵。」其他的孩子們也紛紛表態,「夫人,還讓我們去戰場吧。」

  聽到這句話小碗垂著頭也抬起。

  有什麼地方能更鍛煉人,更讓人突飛猛進呢?就是直面最慘烈的戰場。

  光州府最近沒有安東之戰那樣的戰事,但跟東淮南道的碰撞不斷,早晚有生死一戰。

  李明樓看著這些孩子們,眼睛一亮,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她道:「有另外一個地方去,你們願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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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夫人非一般

   王力一路奔波的很辛苦。

  大方的神仙夫人這次非常的生氣,沒有給他人馬護送,也沒有給一個錢一口乾糧。

  他要回麟州,就要穿過京城叛軍掌控的地方,原本就很不容易,現在因為安東相州南北一起混亂,叛軍衛軍賊兵流匪到處都是,他一個人走得十分艱難。

  他一路上又是偷又是搶又是裝劫匪又是裝流民,跌跌撞撞七拐八拐硬是走了回去。

  武鴉兒竟然不在麟州。

  自從擁陛下登基後,武鴉兒一直守在麟州,坐鎮朝中調配大軍在麟州布下一道銅牆鐵壁。

  這銅牆鐵壁建起來不容易,聚集在麟州的兵馬數量多,良莠不齊人心不一,靠征戰也靠殺將。

  一連殺了十幾個不聽命令的大將以及文官後,這十幾萬的大軍總算有了一體的樣子,仍需打磨。

  武鴉兒竟然在這個時候親自出征了。

  坐鎮麟州的是胡阿七,握著筆在官衙裝樣子,道:「烏鴉說此戰只能勝不能敗,關係重大,所以親自去了。」

  那有那麼多不能敗的戰事,戰事就是勝勝敗敗,敗了再戰就是了,還關係重大,一個相州而已,還能比京城關係重大?王力撇嘴,重大的是武少夫人吧。

  如果攻不下相州,引不了安康山的叛軍,武少夫人的安東就血本無歸了。

  「我去相州。」王力將氣憋住馬不停蹄的向相州去。

  胡阿七比武少夫人大方,給了三個兵兩天的乾糧,再多就沒有了。

  開春是糧食最緊張的時候,陛下雖然說第一優先供給兵馬將士,但也不能真的放開肚子吃,把陛下和後宮的妃嬪們餓脫相。

  王力一口氣奔到了相州終於見到了武鴉兒,此時殘冬最後一絲囂張退去了,春暖柳綠花開。

  武鴉兒解了大紅的棉兵袍,只穿著赤黑單服,站在相州府衙院子裡的大柳樹下,遠遠望去穩如老樁,又姿柔如春枝。

  王力一口氣倒出來坐在地上,說最重要的消息:「嬸子暫時平安無事。」

  武鴉兒道:「我知道,早就說過不用擔心我娘。」

  王力深深的吸氣:「那女人非常非常生氣,我走的時候,沒有給一分錢一匹馬一口吃的。」

  自從有來往以來,武少夫人從來沒有讓他們空著手離開。

  旁邊的同伴們哈哈笑起來:「能讓你活著離開就已經是很大的客氣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王力擺手驅趕他們哄笑,神情凝重:「武少夫人很生氣很生氣,雖然我走的時候對嬸子還很好,誰知道現在呢?女人的氣很奇怪,不會隨著時間減少,反而會增加。」

  武鴉兒笑了,道:「武少夫人不是一般的女人,有大志向所以不拘這些小事。」

  被騙了還是小事?王力有些不解,那女人會恨武鴉兒的。

  「不管被騙還是不被騙,這個仗都要打,只要打出的結果是好的,她就能接受。」武鴉兒道,「至於她怎麼看待我這個人,無關緊要。」

  所以一如先前所說,娘的安危在他的身上,在他能不能建功立業能不能聲名大振,能不能給別人帶來更大的利益。

  他們本來就是交易合作,他沒有時間去和她詢問探討合作的可行和安排,更不可能耗費在她可信不可信,肯不肯的猜測上,這一個生意只要他能提供足夠的利益好處,那位武少夫人就會做下去。

  王力一口氣吐盡,好吧,除了這件小事,他還有其他的事可講,比如光州府世家動亂。

  這件事他們事先並不知道。

  「走到半路上就聽到了,那時還不在光州界,我就知道這件事鬧的不小。」

  「我們就換了形狀掩蓋了行跡,如果武少夫人控制不住這場動亂,待事情不可收拾之際,我們就可以趁機出手,一石二鳥,能救出嬸子,也能接手光州府。」

  「這些世家朝廷有官,地方上有威信,可真能鬧事,手段百出,還敢殺人。」

  王力越說越興奮,將看到聽到的種種都講來,這些事他們也會遇到,也好早有準備。

  「武少夫人也很厲害,原本以為養兵馬為殺賊,沒想到還能控城,有一隊兵馬就是專門做窺探的,跟斥候打探叛軍敵情不一樣,專門盯著自己人,不管是官還是民,不被人察覺又無處不在,據說叫什麼控監。」

  「所以他們什麼都知道,但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直到一聲令下才動手。」

  「更不可思議的是什麼,你們猜得到嗎?」

  王力帶著幾分小得意,問了一圈,一圈男人都搖頭,不過大家可沒情趣你說我猜,直接一拳頭砸過去,快點說。

  「武少夫人,捏造了一封信說姓黃的跟馬江勾結,將姓黃的捶死了。」王力神情想笑又閃爍,「多麼可怕。」

  這一場光州內亂真的是惡人對惡人。

  他再次看向武鴉兒:「烏鴉,這個女人真的很賊,很可怕。」

  她再對嬸子好,也不能否認抓著嬸子為人質不放的惡人行徑。

  武鴉兒笑了笑:「都是為了活著,都很可怕,不過差別還是有的,黃氏為了自己活著,武少夫人活著則是為了更多人。如果不用這些手段鎮壓動亂,這半個淮南道就要陷入混戰,死傷無數。」

  有將官聽的沒覺得多厲害,反而覺得婦人手段:「搞這麼多事多麻煩啊,直接動手拿人就是了,有牛刀在手,殺個雞算什麼。」

  「因為她跟我們不一樣,我們打一地,她是要治一地。」武鴉兒思索道,「治和打手段是不同的。現在她那裡怎麼樣?」

  王力想了想:「雖然我回來的時間短,但一路上所見已經跟以前沒區別,不,還更繁華,有很多糧商,還有很多商人,還有一個叫韓旭的大官給她送來好多東西,說協助平息物價。」又哼了聲,「還有沂州,周獻這個傢伙。」

  趁機告了周獻一狀,什麼護送兵馬往光州府送米糧送商人,還找個太監當官,把沂州城拱手讓人等等。

  其他人也都笑著起哄「是哦,周獻都沒給我們送過東西。」「咿,周獻是誰?」「聽說是武少夫人手下的大將呢。」

  武鴉兒並不在意,笑道:「武少夫人手下和我收下,又有什麼區別,都一樣。說說安東那邊。」

  雖然已經知道了結果,但具體的過程還不知道,作為親自參戰全程的王力詳細的講述了,武少夫人振武軍的悍勇善戰,他們雖然在麟州已經有所感觸,但相比于姜名十人,這數千人的行軍作戰攻城守城還是帶來巨大的震撼。

  「我記得說過,武少夫人手下的兵幾乎都是前年招募的新丁。」一個將官說道。

  說起來他也算是竇縣的新兵,武鴉兒心裡笑了笑,點頭:「最初是竇縣,算下來一年多。」

  諸人一陣思索一陣感歎:「好厲害的練兵術。」

  不是十幾年的老手絕對做不到,所以這到底是什麼賊?

  「還有,當時被圍困撐不住時,有河南道和太原府的衛軍來支援了。」王力又道。

  如果不是這兩隻衛軍從兩邊援助攻敵,他們應該差不多要死光了。

  「河南道和太原府?」一個將官皺眉,有些不可置信,「他們竟然會支援?我們調動都調不動,那麼危險的狀況,他們瘋了嗎?」

  王力搖頭,腦子瘋不瘋不知道,打起來挺瘋狂的。

  「哦太原府是少夫人的熟人,白袍軍。」他想起來說道。

  白袍軍大家都知道,徐悅回來講過了,滑州的兵馬改穿白袍號稱白袍軍,在泗水之戰中有至關重要的協助。

  「白袍軍的小將姓項,是劍南道李大都督的女婿,這次探親回太原府,聽聞安東戰亂,他帶著劍南道的兵馬來援助了。」王力眉飛色舞說道。

  劍南道衛軍啊,怪不得膽子大。

  在場的諸人又嫉妒:「這些世家子真好福氣,有家族蔭榮有姻親輔助,要什麼有什麼。」

  哪像他們帶個兵馬連哄帶騙又偷又搶。

  武鴉兒聽到這裡,道:「佩服。」

  佩服誰?白袍小將?大家看他。

  「武少夫人。」武鴉兒一笑,對大家解釋,「武少夫人內能平息動亂,且不傷根本元氣,手段乾脆利索舉重若輕,外能引朝廷命官關切,各地衛軍協助,在這種亂世,人人自危自保,能做到這樣,真是令人佩服。」

  聽起來也的確是很厲害,但佩服嘛,又覺得不情願,那些人都是看在都督為她請來的楚國夫人面子上,王力哼哼唧唧要說什麼,外邊有人跑進來,神情驚訝。

  「都督,少夫人送禮物來了。」他喊道。

  少夫人?在場的人都驚訝,竟然還送禮物來了?

  不是說很生氣嗎?大家都看武鴉兒。

  武鴉兒道:「請進來吧。」

  他也有些驚訝,他知道這個女人不會跟他表面上翻臉,但送禮物還真是出乎意料,不知道她會送什麼呢?

  門外腳步雜亂,有一大群人湧進來,比以前都多,但並沒有抬著箱子什麼的,而是一群半大的孩子,最大的十一二,最小的八九歲,有男孩有女孩子,他們穿著錦衣皮靴,紮玉帶垂香囊,恍若金童玉女下凡。

  湧進來的孩子們視線落在垂柳下最亮眼的那個年輕男人。

  最小一個孩子跑到武鴉兒身前,仰著頭拉著他的衣角,滿眼閃閃:「爹,你比姜管家說的還好看。」

  好看?武鴉兒好看嗎?男人們不注意這個,忍不住看去,春日裡的年輕男子眉眼如畫.....

  不對!這不是關鍵問題!

  男人們打個機靈看向那個孩子,武鴉兒也看著他。

  「阿孝。」一個男孩已經將這個孩子拉回來,「不要不懂規矩,見了爹爹第一件事要做什麼?」

  被喚作阿孝的孩子掩住嘴又惶恐又不安,忙退回來跟大家站一起。

  大家都站在武鴉兒面前,噗通跪下,俯首大拜。

  「爹爹!」他們齊聲喊道,「孩兒拜見爹爹。」

  滿院凝滯,樹上的春鳥受驚四散,柳枝飛揚,將武鴉兒的面容搖晃。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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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人生大喜之事

   當爹是人生大喜事之一。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久別的丈夫進門發現妻子養了別人的孩子。

  這不是喜,只有驚。

  今日的武鴉兒就像後者。

  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的妻子,送來了十幾個子女,子女還都能說能笑能跑長成。

  怎麼就,當爹了?

  「流落到光州府有許多孤兒們,少夫人收留了其中一些。」隨行來的還是姜名,憨厚得臉上滿是激動,給大家傳達這個好消息,「原本是留在府裡養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可以,沒想到啊,孩子們都極其的能幹,他們進了軍營苦練武藝,短短時日已經有所成,這次還都隨著援兵去了安東,武少夫人對他們喜愛不已,所以從中挑選十三人收為義子義女。」

  他拿出一個厚厚的卷軸,身後兩個隨從接過徐徐展開一副長畫。

  「都督請看。」姜名伸手做請,將畫上的故事介紹,「這是楚國夫人見孤兒勞作悲戚圖。」

  大家怔怔的跟著他所指看,長畫上第一幅描繪著一段城牆,有民夫在勞作,孩子們光著腳站在原地,一個女子俯身查看他們的腳,背對眾人,只看到婀娜身形。

  武少夫人見到孤兒們可憐,便將他們帶回了府內,接下來的圖就變成了庭院,冬日的庭院孩子們散佈,有的在整理花木,有的在擦拭桌椅,一個女子坐在垂紗簾後,低著頭手中拿著一卷書,身後身前都站著孩童,捧著拂塵茶杯香果。

  再然後到了軍營,矮小的孩童們穿著寬大的兵服或者練習站立,或者行走隊列,有的咬牙挺立,有的坐在地上抱頭哭,氣氛惶惶又緊張。

  接下來便展現了各個孩童們日漸成長,或者騎馬或者揮刀,或者拉弓射箭......

  「爹,這是我。」

  「爹爹,你看你看,我是這個。」

  「爹,我現在的騎術更好了。」

  跪在地上的孩童們也都湧過來擠在武鴉兒身邊,七嘴八舌指著畫上的人介紹自己,言語沒有絲毫的拘束,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而是久別重逢的父子。

  武鴉兒耳邊聲音此起彼伏,眼前手臂紛亂,只覺得本就繁雜的畫作更繁雜了,便直接看向最後一幅。

  最後一幅是兩個女子坐在門口的廊下,一群孩子們跪在院子裡叩拜,四周站著不少人,有僕從有兵將還有官吏皆含笑交談撫掌。

  武鴉兒的視線落在坐在最前方的婦人身上,母親穿著春裝,倚著憑几,腳邊堆著瓜果茶酒,仔細看還有棋盤花牌,雖然是畫,但卻透出日常使用的痕跡,母親的臉上綻開笑,一手抬起在示意孩子們起身。

  在她身後坐著的武少夫人,廊簷上垂落的綠藤遮擋著面容,只看到輕似雲霞的衣衫,若隱若現如仙如幻。

  「都督,武夫人有孫武少夫人有子,光州府大賀三天。」姜名似乎還沉浸在當時的場景中,抬手擦了擦激動的眼淚,「少夫人本想留他們在身邊,但念及都督孤身在外,她和夫人相伴可慰,便將孩子們送都督膝下承歡盡孝。」

  圍著武鴉兒的孩子們便又亂亂的喊:「爹爹,孩兒們為爹爹盡孝。」「爹爹,孩兒要跟著您練兵殺敵。」「我們助爹爹殺敵。」

  被擠到四周早已經看傻眼的其他將官們被喚回神,爹爹,孩兒的入耳,忍不住咽口口水,怪事年年有,今年格外多.....

  一眨眼間武鴉兒就有妻有子了。

  還不是一個,大家的視線花花的一通數,十三個.....

  嗯,跟隨爹爹殺敵盡孝嗎?一個將官看了看圖,再看圍住武鴉兒的孩子們,終於找到了不合理之處,站出來喊道:「等一下等一下。」

  諸人都看向他。

  「少夫人有心了。」將官斟酌一下語言,「十三個孩子給都督盡孝相助,練武從軍這很好,但我看這畫上只有九人從武。」

  他的視線落在圍著武鴉兒的孩子們,雖然只短短幾眼,孩子們的大概性格已經有了初步的區分,其中有一個男孩子瘦小安靜,跟那三個女孩子站在一起毫不違和。

  這四個人在畫上出現,從未舞刀弄槍。

  「你們不練武吧?還有女孩子。」將官神情為難,「現在都是在打仗,都督也四處征戰,你們跟在身邊不方便啊。」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了,紛紛開口「是啊,實在太危險。」「行軍中可照顧不過來你們。」「還是在少夫人身邊合適。」

  姜名哈哈一笑:「這四個孩子可不一般,別看一個瘦弱,三個女孩子,拿不起刀槍,但他們可厲害了。」

  吹?騙?哄?四個孩子有什麼可厲害的?諸人看著那四人,瘦弱的孩子依舊安靜,因為被大家看,他受驚的低下頭,那三個女孩子倒是落落大方。

  「爹爹,小碗可厲害了。」

  「爹爹,小碗是大夫,他能把受傷的兵治好。」

  「謝謝,小碗能將斷掉的胳膊腿也能接回來。」

  「爹爹,阿妙,阿幼,阿巧跟著小碗學呢,也可厲害了。」

  其他的孩子們再次圍住武鴉兒七嘴八舌。

  他們說的什麼大家聽不到了,只有一聲聲的爹爹,爹爹,爹爹......頭疼。

  「都督,這些孩子都是很好的,他們不怕吃苦一心要做出一番事業。」姜名鄭重道,「少夫人相信他們跟著都督會做的更好,就將他們託付給都督了。」

  說罷一禮。

  那些孩子們也都退後一步,再次跪下來。

  「爹爹,請留下我們吧。」

  「我們一定不會讓爹爹和娘親失望。」

  武鴉兒看著跪了一地的孩子們,他還能說什麼?他的妻子送來的禮物,他難道能退回去?

  武鴉兒一笑:「好,起來吧,都留下。」

  孩子們蹭蹭的跳起來圍住了武鴉兒,有的抱住他的胳膊,有的抱著他的腿,笑著喊著。

  「謝謝爹爹。」

  「爹爹真好。」

  「爹爹和娘親一樣好。」

  姜名含笑看著這一幕熱淚盈眶,對身邊的將官感歎:「真是其樂融融,其樂融融啊。」又問,「你們這裡有沒有畫師?把這一幕畫下來我帶回去給夫人和少夫人看。」

  畫師是什麼東西?能打仗嗎?能吃嗎?將官伸手按著額頭,這些人到底是幹什麼來了?

  ......

  .......

  「這些孩子們有的改了武姓,有的還保留原姓。」姜名站在廳內對武鴉兒再次詳細的介紹,將這些孩子們的名冊遞上來。

  武鴉兒翻了下,見內裡有畫像,籍貫來歷,生辰等等。

  「少夫人特意給都督準備的。」姜名笑呵呵道。

  武鴉兒笑了笑放下畫冊:「她有心了。」

  姜名道:「那我就先回去?」

  武鴉兒道:「你先等一等,我寫封信給她。」

  姜名笑著應聲是退了出去,屋子裡的其他人立刻一擁而上,七嘴八舌。

  「烏鴉,這叫什麼事?」

  「怎麼送來一堆半大孩子?」

  「怎麼還讓你帶孩子呢?」

  武鴉兒拍了拍畫冊:「這不是讓我帶孩子呢,這是讓孩子來等著代替我了。」

  代替?什麼意思?諸人不解,這些孩子們怎麼可能代替武鴉兒?開玩笑呢。

  武鴉兒道:「因為他們是我的義子。」

  有將官撇嘴:「義子怎麼了?義子怎麼就能代替你.....」

  武鴉兒打斷他,雙手相握,微微一笑:「如果我死了呢?」

  官職兵權原本不能論子承父業,但如今亂世一切另當別論,更何況還有現成的例子擺著。

  劍南道李奉安死了,他的兒子,一個才十歲的小兒就繼承了父業,成了皇帝授命的劍南道節度使。

  如果武鴉兒死了,他沒有親子,但有義子。

  這義子們還跟著他在軍中征戰,那麼他的兵馬由他的義子們承繼也沒有什麼不妥。

  廳內的諸人愕然又呆滯。

  這,這,這.....這怎麼想出來的?他們一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從屋外來到屋子裡席地坐著的王力此時終於說出話來。

  「佩服。」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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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牽絆是人和人之間

  武少夫人是真的生氣,大家都不懷疑這一點。

  生氣的人會怎麼做大家能想出很多種,但誰也沒想到武少夫人的做法,送來十三個義子女,等武鴉兒死了後接收兵權.....

  能想出這種辦法,送出這種禮物,做出這種事的女人,真是.....佩服。

  大家面面相覷一刻,再次七嘴八舌。

  「她怎麼知道烏鴉什麼時候死?」

  「她不是知道,是等啊,所以送來這些小孩子。」

  「讓這些小孩子跟在烏鴉身邊長大,讓大家都知道以及接受是義子,等將來烏鴉死了,一切就順理成章。」

  「或者不是等!這些孩子親近烏鴉,萬一下手害了烏鴉呢?」

  議論到這裡,一群刀劍不離身踏過屍山血海的男人們毛髮倒豎,一起撲到武鴉兒的桌前。

  「烏鴉,不能留下這些人!」

  「就算留下,也要把他們藏起來,不要接近你,不要讓大家知道他們的身份。」

  「這女人太可怕了,那麼多世家都鬥不過她。」

  聽著大家的勸說,武鴉兒笑了:「不要怕不要怕,大家先冷靜。」

  他們連兇惡的叛軍都不怕,怕一個女人!不過又微微縮了縮脖子,不拿刀的捉摸不透的女人還真讓人害怕。

  想想這個女人做的事吧。

  從一個竇縣的小山賊起家,現在已經成了盤踞一方的楚國夫人了,手下有數萬兵馬,交好朝廷官員和領兵新將,轄內百姓擁簇,世家大族畏懼.....

  「所以這麼可怕的人,我們能交惡嗎?」武鴉兒道,「義子是禮物不能退回的,她侍奉我娘,我養子女,這也是一筆交易。」

  坐下來的諸人默然,武鴉兒不想養子女結束交易把子女退回去,但武少夫人結束交易可不會把婆母送回來.....

  這筆交易本身就是不平等的,就是那女人捏著武鴉兒母親的脖子強迫武鴉兒開始的。

  所以說,這個惡人!諸人憤憤。

  武鴉兒道:「你們這樣想不對。」

  那怎麼想?大家看他。

  「不要想人,要想事情的結果。」武鴉兒道,「這個人的確可怕,但這件事其實是一件很好的事,子女是牽絆,牽絆的不止是我,還有她。」

  他微微抿嘴,雙手握住,看著桌上憨笑的蟾蜍注水。

  從麟州出來,他沒帶什麼有用的東西,這個無用的注水不占地方便隨手拿來了,可以當注水可以當鎮石。

  「有了這些孩子,她和我的合作會更加緊密,為了這些孩子,她會希望我更好,她不會害我。」

  說到這裡又停頓下。

  「至少現在不會。」

  諸人回過神「那以後還是會啊。」「這個女人就像毒蛇,還是要防著被她咬一口。」

  武鴉兒道:「想我死的人多了,想害我的人也多了,除了我娘和你們這些兄弟,沒有人是應該對我好的。」

  對很多人來說除了娘和兄弟,還是應該有很多親人,但有的人沒有。

  在座的諸人神情有些悵然,氣氛有些沉重。

  武鴉兒手在桌子上拍了拍:「這件事對我的確是好事,這些子女可以承繼父親的兵馬,也可以承繼母親的地盤,我原本擔心她隨意死在動亂裡,我要接手淮南道還有些麻煩,現在有了孩子們,以後她要有什麼意外,我們再接手就方便多了。」

  這樣嗎?諸人對視一眼。

  王力歎口氣道:「烏鴉,那些孩子是她的人,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對她的信服,真的像神仙一樣。」

  一聲聲的爹爹喊,其實根本就不會是真心。

  武鴉兒笑了笑:「我不需要他們的真心,我只需要他們的人,有這個娘,為了他們的娘好,他們會在我跟前努力做好事情,沒有了娘,他們的真心只能歸於爹,只要喊一聲爹,就是子,這對我來說當然是好事。」

  那這麼說還真是好事?在座的人你看我我看你。

  「烏鴉,你總能把壞事變成好事。」一個將官歎口氣,有敬佩有些許心酸。

  人生太難,也只能自己難中求解了。

  武鴉兒微微一笑,抬手拍了下蟾蜍注水,武少夫人其實也是。

  被欺騙做了攻擊安東的誘餌,她生氣憤怒,但沒有大罵也沒有撕破臉,而是借著這次的理虧,送了一群孩子來,往他的兵馬裡伸了一隻手。

  認義子義女,也真虧她想的出來,武鴉兒看向那邊掛著畫冊,王力說她不過十四五歲的,比這些孩子也大不了幾歲.....

  那些孩子對他一口一個爹,必然也是對她一口一個娘,想到那場面武鴉兒忍不住哈哈大笑。

  「烏鴉你是真高興啊。」其他人無奈的說道。

  武鴉兒道:「當然真高興,我武鴉兒有母有妻有子,近有喜樂遠有奔頭後事無憂,我們也應該大賀......傳令,今天多吃一頓飯!」

  可以吃三頓飯!在座的男人們扳著手指一數,頓時歡天喜地,烏鴉多了幾個兒子女兒,他們能多吃一頓飯,這還真是個好事,甚至還希望烏鴉再多幾個義子.....反正又不是喊他們爹,也不用他們管。

  但這個喜悅沒有持續多久,吃飯的時候幾個男人就被一群孩子圍住。

  「叔叔,爹爹說讓你們教我們。」

  「叔叔,你的胳膊這麼粗,是慣用大刀的吧?我也要用的大刀。」

  「叔叔,你是斥候嗎?我也想當斥候,我的馬術很好。」

  「叔叔,你吃的是什麼?黑乎乎的,是糖糕嗎?金桔姐姐說我娘吩咐了,讓我五天才吃一次糖,怕壞了牙。」

  五天吃一次糖怎麼了,他都幾年沒吃糖了他驕傲了嗎?男人們只覺得滿耳嗡嗡滿心嘈雜。

  當叔叔也是麻煩啊!烏鴉呢?烏鴉呢!

  ......

  ......

  武鴉兒沒有去多吃一頓飯,他要省下吃飯的時間給武少夫人寫信以及回個禮物。

  屋子裡點亮了數盞燈,相州的叛軍在覆滅前燒光了糧草,其他的物資都不缺。

  屋子裡照的亮堂堂,武鴉兒的信寫了幾筆,想到什麼扔在一邊,拿起幾根木塊用刀雕起來,雕了沒幾下,又看向一旁的畫冊,燈光下長長畫卷上的人閃閃晃晃,似乎活了。

  畫像上的女子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扔下木塊和刀,走到畫卷前蹲下來,將鼻頭湊上去認真的看.....

  以前那個女子很少出現,出現了也是全身罩著黑袍遮住了頭臉,現在她的臉雖然還有意無意的遮擋看不清,但不再是黑袍拖地,而是漂亮的輕柔的春天明媚的衣裙.....

  她的傷好了,她可以見人了,王力說,她像一個仙人般美麗。

  武鴉兒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的點在畫卷屋簷垂下的綠藤上,似乎要掀起它們。

  世上有這樣一個人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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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8 01:47: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辭別歸來

  姜名背著包袱來軍營。

  相州城可以說都是軍營。

  先前被安康山叛軍佔據時殺了官員和一半的民眾,佔據時征丁民夫又消耗了一批民眾,武鴉兒率軍攻打時剩下的婦孺老幼被叛軍當牛羊盾牌犧牲。

  振武軍掌控相州,雖然不傷害民眾,但不會養著他們,更不會像武少夫人那樣吸引流民來養城。

  對於振武軍來說,最主要的任務是征戰。

  倖存的民眾跋涉離開了相州,向遠處的麟州,近處的漠北山西散去,期望在這亂世裡能活下去。

  街上到處奔走的都是兵馬,城外駐紮的軍營一片一片,安康山的叛軍雖然退了,但大家還在僵持中,大大小小的對戰不時的發生,都在等待對方出現懈怠,收復失地或者再得城池。

  姜名先去找小碗,小碗和三個女孩子都在治療傷兵,還沒走近就聽到此起彼伏的聲音。

  「小大夫,小大夫。」或者兩三個或者一群兵丁抬著架著抬著傷兵飛奔。

  然後小碗便從一個地方走出來,就地讓他們停下查看,一個傷兵骨頭從肉裡叉出來貫通前後很是嚇人。

  小碗抓起一把刀左右兩下切斷了兩頭骨肉,用瘦弱的手在傷者身上摸了摸,然後用力一按將叉出的骨頭硬生生按了進去。

  「七姐八姐。」他喊,「九妹。」

  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兩個女孩子立刻舉著密密的竹片將這傷兵前後身子緊緊的纏住,另一個女孩子則將黑糊糊的藥膏塗抹在竹片上。

  這救治快速利索行雲流水,伴著其他人喊小大夫的聲音,小碗奔了過去。

  「小碗,小碗。」有人奔來喊道。

  但被身邊的人提醒:「要叫小大夫。」

  又有人遲疑一下:「叫小公子和小姐吧,是都督的義子女呢,是少夫人特意給都督送來盡孝幫忙的。」

  「還真的能幫上忙呢。」在一旁目睹好久的兵將感歎。

  但也有人撇嘴:「救好救不好還一定呢。」

  流血止住了,骨頭裝回去,翻著血肉的皮縫起來,但能不能活下來還不一定呢,活下來有沒有殘疾更不一定,這些都需要時間驗證。

  需要驗證也是接受的過程,姜名露出欣慰的笑,其他的孩子們也很快都過來了。

  他們換下了來時的錦衣華服香囊珠寶,穿著有些不合體的兵袍,拿著大大小小的兵器,在楚國夫人那裡養胖紅潤的臉蛋變得灰撲撲。

  姜名看著他們:「我就要回去了,你們誰改變了主意想走,現在是最後的機會。」

  十三個男孩子女孩子看別人低頭看自己腳尖或者看其他地方。

  「雖然在家的時候你們都想好了,但真身體驗這裡跟在家想是不一樣的。」姜名溫和說道,「你們再受了苦覺得累,可不能說回家就回家了。」

  他的聲音又變得凝重。

  「而且,對這裡的人說,你們是外人,甚至敵人。」

  不管是外人還是敵人,日子不會好過。

  十三人再次你看我我看你看自己,腳步挪動身形微晃。

  「雖然有夫人在能保證你們的性命無憂,但其他的事尤其是生活日常細微,就鞭長莫及。」姜名的聲音繼續:「被視同外人多久,什麼時候能被認同,全靠你們自己。」

  他的視線一一掃過眼前的孩子們。

  「你們這幾日對這裡的生活已經多少有體會,所以夫人讓我臨走前務必再問你們一次。」

  一個孩子抬起頭笑嘻嘻:「名叔,多謝你了,我們都想好了。」

  「在家的時候都說好了呢。」另一個男孩子道,「這時候如果再說回去,回去和留在這裡沒什麼分別了。」

  在這裡會受苦,但如果因為害怕畏懼選擇回去,這樣的孩子回去後還能留在武少夫人身邊嗎?武少夫人不在意養一個廢物,其他人會怎麼看他?他要麼去軍營,要麼尋個角落自生自滅。

  姜名笑了笑,這兩個孩子一個叫阿進,一個叫阿孝,他們是改姓為武的幾人之一。

  這十三個孩子按照年齡排了序,但在序列中的地位又漸漸跟年齡無關。

  武進年長,武孝最小,但他們在十三人中明顯為首。

  姜名看著他們帶著幾分意味深長:「你們能想明白這個,留在這裡我絲毫不擔心了。」

  大小姐心善不介意養閒人廢物,但大小姐身邊的人可不是,人力資源只有這麼多,你不行就要讓開路。

  如果這些孩子們真有要跟他回去,他當然會帶回去,但這樣心性不穩的人也沒必要留在大小姐身邊了,給一口飯吃可以,上進的路和栽培的機會是絕對不會有了。

  有個孩子笑了笑:「更何況,爹爹和娘親是一樣的,娘不在,爹爹在,這裡也是家。」

  姜名笑的更滿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阿信,你能這樣想就對了。」再看其他人,「少夫人臨行前叮囑你們的話,讓你們真心以其為父,你們不要聽聽就算了,一定要記在心裡,你們先認同了別人,別人才會認同你們。」

  武進等人肅重神情齊齊的應聲是。

  姜名對他們以下人身份抱手施禮:「公子小姐們,都督這邊就有勞你們了,姜名拜別。」

  看著姜名離開消失在視線裡,武進轉過頭喊了聲阿信:「你剛才的話很對。」

  武信笑嘻嘻。

  「爹娘一樣親,但先有娘才有爹。」武進看著大家說道,「大家也要謹記這個。」

  男男女女的孩子們都應聲是。

  「好了,大家都去做事吧。」武進甩甩手裡的馬鞭子,「做事認真做,不過,也不用被名叔的話嚇到,我們是戰士也是孩子,而且還是武少夫人和武都督的小公子小姐們。」

  辨識度也是一個人存在的關鍵,他們是來做子女的,不能真的淪為眾人,而是要眾人都知道記住。

  「那我累了可以休息。」

  「那我們不開心了也可以發脾氣。」

  「那我想多吃些肉。」

  有孩子們立刻領會七嘴八舌喊。

  「阿帽!你可以休息,但是不要把你的臭襪子扔我床上!我不會給你洗的。」

  「阿圓阿靜你們不開心去對別人發脾氣,不要欺負我們。」

  「楊思,你別再想偷我的肉吃!」

  也有孩子們反應過來七嘴八舌的說。

  這邊的孩子們吵吵鬧鬧嘻嘻哈哈一團,遠處站著的兵將們忍不住挖了挖耳朵。

  「孩子多了好吵啊。」他們說道,「把孩子給都督帶,少夫人可清淨了。」

  .......

  .......

  姜名東突西走回到光州府時,田地裡已經冒出綠油油的莊稼,一場小雨洗刷著城池。

  李明樓依舊住在府衙內宅,沒有搬去長史選好的黃氏家宅,她這裡人少清淨,除了姜亮劉範日常來說說話。

  這些日子姜亮劉範也很忙,有些州城的官員來拜見楚國夫人,有些因病啊因事啊等等因沒有來,姜亮和劉範便奉楚國夫人命令來探望,帶著大夫帶著兵給他們解憂驅煩。

  這次武鴉兒送的東西不多,一個小包袱一封信。

  李明樓聽了姜名的彙報,其實不聽也知道武鴉兒的態度,信懶洋洋的打開隨便掃了一眼,比以前寫的多,無非是那些客套的話道謝啊什麼的,不過還寫了道歉的話。

  「因為事關緊要,請你誘敵而沒有明說,此舉有愧。」

  事關緊要,意思就是說不相信唄,怕說了她不肯做誘兵,不想出現這個結果,乾脆就不給它出現的機會,直接騙了,李明樓撇撇嘴。

  「我們有兒有女,以後你奉養母親,我教育子女,有牽有掛,攜手共進。」

  李明樓將信扔在桌子上,那要看怎麼攜手共進了。

  內裡響起咯噠一聲,然後金桔咯的一聲笑。

  「小姐,你快來看。」她喊道。

  李明樓走進來,看什麼?

  金桔拆開了武鴉兒送來的小包袱,裡面擺著一雙皮靴,這是給武夫人的,還有一個盒子,小盒子已經打開,地上蹲著一隻木頭組裝的小狗。

  什麼東西?

  金桔蹲在地上:「小姐,你看,這個東西會動。」

  她說著伸手一拍木狗的頭。

  木狗發出咯噠一聲,向後一翻,落地吐著舌頭,舌頭是布條做的,上面還寫著三個字,不生氣。

  伴著咯噠聲落,舌頭收了進去,木狗恢復了蹲坐。

  李明樓愕然,她矮身伸手拍了下木狗,木狗便再次翻個跟頭吐出舌頭。

  李明樓看著小狗伸出來的舌頭,哈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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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新奇的禮物

  「元吉叔,你們來看。」

  李明樓蹲在地上招手道。

  元吉方二和姜名有些驚訝,驚訝的是李明樓的姿態,她挽著烏黑的髮辮,穿著雲霞一般的衣衫,蹲著的姿態並沒有不雅,更顯得幾分嬌俏。

  元吉在李明樓身邊蹲下來:「這是什麼?」

  方二和姜名對視一眼,也跟著蹲下來。

  「這是木頭做的狗。」

  「街上最近來了些手藝人,賣各種玩具,還會唱皮影戲。」

  這個木狗笨拙粗糙,不是精雕細琢的上品,是手頭不寬裕的人家疼愛孩子會咬牙買的那種玩具,便宜,粗糙,經得住摔打。

  現在來給楚國夫人送禮的人更多了,不拘一格不分貴賤,有送上雞蛋大的珍珠,也有送上自己家獨門秘方做的鹵蛋。

  這個木狗也是送來的禮物吧。

  李明樓伸手拍了下木狗的頭,木狗在元吉姜名方二的注視下翻了個跟頭,吐出舌頭展示了不生氣的請求。

  李明樓哈哈笑起來。

  「好玩吧。」她說。

  元吉咧嘴笑點頭:「好玩。」

  方二和姜名也跟著點頭。

  「我記得以前大都督從海上買了兩條獅子狗,一口氣能翻十個跟頭。」姜名捏著短鬚說道。

  小姐當時坐在五彩雲錦秀凳上展顏一笑,並沒有出聲,倒是站在一旁扶著姐姐膝頭剛會走的小公子咯咯的笑。

  狗兒只翻了幾次,跟小姐公子的那些錦雞香豬奶羊孔雀大象養在一起,無憂無慮吃吃睡睡撒歡兒的玩,跟頭便翻不動了。

  小姐是想起小時候想到父親了嗎。

  「是嗎?我都記不得了。」李明樓說道,她和十四歲的李明樓還隔著十年光陰呢,而且她的人生裡奇珍異寶玩樂太多了,都是當時一看笑了就過去了,沒有特別記著。

  她指著眼前現在蹲坐的木狗。

  「武鴉兒送的。」

  姜名眨了眨眼:「送給他母親的嗎?」

  他母親是個盲婦,怎麼看這個?聽聲音?或者這是他們母子幼年的記憶?或者是暗號?暗藏玄機?姜名挺直了脊背。

  李明樓笑道:「送給我的。」

  元吉姜名方二臉上的笑頓時都沒了,再看眼前蹲著的傻狗,神情凝重戒備。

  「為什麼送這個?」

  「機關裡藏了什麼?」

  「姜名你沒查看嗎?」

  「他沒有說啊?信上也沒說。」

  聽到質問,姜名有些懊惱,武鴉兒寫的信他會親自拆了檢查,但包袱沒有特意說給小姐只說給母親,他便沒有打開一樣一樣的檢查。

  武鴉兒送來的任何東西,打開的時候武夫人都在場,如果他有歹心,害死的只會是他的母親。

  歹心可能藏在內裡!姜名伸手一把攥住木狗,徒手就要拆了,李明樓忙阻止。

  「就是個玩具,他為安東的事對我道歉呢。」她說道。

  姜名手裡攥著木狗,感受毛刺扎手:「安東的事,一個玩具就是道歉?」

  哪有那麼便宜!大家都不是年幼無知的孩童。

  李明樓笑道:「當然不是,嗯,他就是表達這個意思,真正做的是收下阿進他們,除了做事,話語上其他小事上也表達一下,雖然沒什麼意義,但蠻好玩的。」

  她笑著伸手扯了下木狗被姜名攥的咯咯響而吐出的布條,不生氣啊,我給你翻個跟頭看.....

  她再次哈哈笑。

  怎麼就好玩了?元吉姜名方二面面相覷。

  大小姐身邊只有兩個女人,武夫人瘋傻忽略不計,金桔作為女人以及貼身丫頭被元吉叫來。

  金桔高高興興來了,特意帶著食盒裝著幾個小菜,一進門看到三個男人神情肅重的坐在桌前,嚇了一跳。

  「那個翻跟頭的狗好玩嗎?」元吉開門見山問。

  金桔便笑了:「好玩啊。」

  姜名對著金桔敢表達不滿,皺眉拍桌子:「這有什麼好玩的?木頭做的,看起來精巧,其實就一個機關活扣,木頭沒有打磨,沒有上漆,沒有珠寶點綴... .」

  金桔道:「好玩跟那些無關啊,自己做的,特意給小姐送來的,會翻跟頭說別生氣,多好玩。」

  元吉肅容道:「小姐不會因為收禮物就忘記吃過的虧,小姐是個冷靜的人。」

  金桔翻個白眼覺得男人真是難以溝通。

  「禮物好玩跟忘記吃虧原諒有什麼關係。」她說道,「小姐就是覺得好玩而已。」

  說完不高興的甩袖子就走,又回身將桌上的食盒拎走。

  女人真是奇怪,莫名其妙的生氣,就跟莫名其妙的高興一樣,元吉三人再次對視一眼。

  「我對小姐的冷靜沒有疑問,她不會因為這個狗就把武鴉兒當好人。」姜名重申,眉頭凝重,「我只是覺得武鴉兒這個傢伙奸詐詭異,總讓小姐開心必然別有目的。」

  元吉點點頭深表贊同:「比如再騙我們的兵馬。」

  方二沉默寡言,此時開口了:「我覺得這件事關鍵的問題是小姐。」

  小姐從來沒有錯!小姐被誘惑也沒有錯!錯的是誘惑的人以及沒有阻止防止的他們,元吉和姜名瞪眼看方二。

  「我是說小姐覺得這種東西好玩是問題。」方二忙多說幾句話解釋,「如果小姐不覺得好玩了,他送這些東西就沒用了。」

  姜名反應最快領會了方二的意思,也想到了關鍵的問題,一拍腿道:「我明白了,小姐覺得好玩是從未見過這種不值錢的東西。」

  李明樓是什麼人,從小到大吃的喝的用的都是珍品,連一個小玩具都出自名家材質貴重。

  這種破銅爛鐵土香木頭對她來說還真是稀奇的東西。

  「武鴉兒那邊連飯都吃不飽,就會弄這些不值錢的。」姜名撚鬚一笑,「我們給小姐多弄些這種東西,她看多了自然就不會再看進眼裡。」

  的確如此,元吉和方二點點頭舒展了眉頭。

  .....

  .....

  李明樓開始收到元吉姜名方二送的禮物。

  自己人送的也不能算是禮物,他們只是在街上在軍營在路上看到了撿到了覺得好玩的東西,就順手給她帶來了。

  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陶土捏的勉強能看出來形狀的豬,木頭削的比例詭異的羊,能一飛就鳴叫的紙糊風箏。

  楚國夫人的動作被大家盯著,元吉姜名這些人也不例外,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長史,接著知府衙門的人,街上的商人,大家都知道了楚國夫人現在喜歡用最簡單的最不值錢的做出的有趣的東西。

  這才是奇技。

  武少夫人的門口再次被人圍住,這一次不再是奇珍異寶,而是各種奇形怪狀材質廉價的東西,發展到最後,不再是玩具,各種實用的工具也出現了,比如用桑皮棉線做出的殺傷力很大的弓箭,可以讓人看遠一些的竹筒.....

  李明樓一邊笑一邊讓元吉從中挑揀,變廢為寶。

  與此同時如姜名等人肯定的,李明樓沒有失去理智和冷靜,待姜亮劉範縱橫離間的州城差不多,光州府控制下的州城兵馬穩固,沂州周獻率兵馬集結南下,便開始了對東淮南道的收服。

  戰火在淮南道騰騰燃起,攪動的四周也一片紛亂,無數的民眾逃亡,衛軍叛軍賊軍橫行,城鎮村落都在燃燒,平整的大路彎去的山路上人煙罕見。

  一人站在起伏的山丘上,搭手看向遠處騰起的煙火,意味著那邊有村落,但也意味著村落已經遭了劫難。

  草鞋踩著被馬蹄踐踏枯死的春草一步一步向前,直到看到溝壕裡躺著的死屍。

  這是一家三口,父母幼子被一根長矛穿透緊緊釘在一起。

  身邊散落行李,行李已經被翻亂,只餘下衣衫鞋襪,這是賊兵匪盜所為,衛軍不救但也不傷害民眾,叛軍會抓青壯民眾當丁,只有賊軍匪盜不要人口只劫財。

  亂世流離,哀鴻遍野。

  草鞋上前一步,寬大的斗笠投下一片陰影,伸出修長白淨的手將三人不瞑目的眼撫上,因為站的近僧袍沾染了血。

  「阿彌陀佛。」

  清朗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慈悲,一聲悲憫之後,他手中的木杖落在地上一點,闊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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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和尚求佛不避世

  穿過原野就看到前方的村落。

  有哭聲在初夏的風中傳來,夾雜著血腥氣。

  僧人迎著風向血腥走去,阡陌小路兩邊農田莊稼東倒西歪零零散散,可以看出種的心不在焉,後期更沒有養護,現在又被人和馬蹄踐踏,今年的收成是不會有了。

  農田的盡頭小路變成了通往村落的大路。

  路面修的平整,不輸於可以行兵走馬大車滾滾的官道,可以想像這個村落的富裕。

  大路上立著一塊界碑,石料完整雕工精美,丁家莊三字古樸滄桑。

  僧人停下腳,斗笠下傳來一聲歎息,兩年前燒死了樹妖,還是沒能阻止大災降臨在村落。

  整個大夏都亂世了,小小的村落怎能倖免。

  僧人竹杖點地越過石碑走進村落,不管是磚瓦宅院還是草棚泥屋都變成了斷壁殘垣,一片黑焦,不時看到屍首橫與其間。

  僧人尋著哭聲找出了十幾個倖存者,大多數是年幼的孩子,被家人藏在地窖裡逃過一劫。

  因為盛世太久,很多人家不修地窖,或者地窖小,只能將一家的希望年幼的孩子塞進去。

  孩子們看到僧袍,縱然僧袍上沾染著血污,大家也如同看到神仙一般撲過去,哭著喊著救命。

  僧人安撫他們,在村子裡查看一番,確定這裡暫時不能住人。

  「去雲夢山吧。」他說道,將兩個幼兒抱在懷裡。

  其他的孩子們自助,大的背小的,沒有受傷的攙扶受傷的,一行人跌跌撞撞的跟著僧人前行。

  雲夢山山高林密一如既往,沒有火燒踐踏的痕跡,只是林間聽不到鳥鳴也看不到野兔野雞,變成了一座死山。

  道觀還在,大門緊閉,門前散落枝葉,門牆上竟然還長出了草,讓清風觀少了幾分仙風道骨。

  僧人敲了許久的門,孩子們也跟著求開門才聽到裡面腳步聲,先有視線在內窺視,確認不是兵馬惡賊,門才咯吱一聲打開了。

  「阿彌陀佛。」僧人手抱兩個幼兒不能摘下斗笠,只俯身施禮。

  開門的老道啊呀一聲看著圓圓的大斗笠滿面驚喜:「木大師!您來了。」

  一聲木大師,躲在後邊的幾個道士也立刻沖出來,也如同見到仙人一般歡喜。

  僧人一行人被迎進來,懷裡的孩子被接走,他伸手摘下了斗笠,日光下展露一張清秀乾淨又果毅的面容。

  一個老道看著這張臉,流下渾濁的眼淚:「木大師,兩年未見,您形容依舊,真是太好了。」

  木和尚道:「五道長呢?可還好?」

  老道的眼淚流的更猛了。

  木和尚心中微微一沉,該不會.....

  「觀主在叛亂才起的時候,就離開了。」老道哭道,「說是要去更深遠的山裡尋道,十年後才歸來。」

  木和尚的心放回原處,就知道這個老道最怕死,果然先跑了。

  「這是丁家莊的倖存者,你們收留一下吧。」他說道。

  觀主在的時候,木和尚在他們觀裡就當家做主,現在觀主不在了,木和尚更是大家的主人。

  有個主人來了真好啊。

  道士們歡歡喜喜的將孩子們接過,帶著去洗漱包紮傷口,燒火做飯。

  木和尚徑直進了五道人的房間,五道人雖然無情無義扔下徒子徒孫跑了,房間還是被收拾保持的整潔乾淨,三清神像前沒有了瓜果香燭,擺著清澈新鮮的山泉水。

  木和尚坐在墊子上,背對神像開始修禪打坐,日光從窗口爬到他的臉上,又依依不捨的滑下去,室內靈動又仿佛一切靜止。

  道觀裡因為多了孩子變得嘈雜,道士們走動,孩子們傷痛的呻吟,想念親人的哭泣,這一切都沒有打擾到木和尚。

  他沒有出來探看孩子們被安置的如何,道士們也沒有來打擾他,只輕手輕腳的進來給木和尚身前放了一甌山泉水。

  木和尚直到三天后才結束了修禪,走出屋子站在清晨的陽光下,臉上冒出一層青青的胡茬,雙眼卻更加明亮,他的長眉微微皺起。

  「木大師,可是有什麼不妥?」老道在外小心問。

  木和尚看著旭日東昇處,道:「天道依舊,只是似乎有些不對。」

  老道修行太短,參不透觀主,更參不透這個觀主都畏懼的和尚,聽到說不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站在一旁喃喃惶惶,整個世道都不對了。

  紅日刺目,讓人眩暈,木和尚閉上眼,再睜開收回視線拿起門邊的木杖邁步:「我走了。」

  老道嚇了一跳:「您要去哪裡?」也要離開,跑去深山老林尋佛嗎?

  木和尚道:「先去最近的江南道。」

  老道伸手抓住他的僧袍:「大師,北邊楚國夫人與馬江在淮南道對戰慘烈,安德忠連攻下東南十三城,江南道已經岌岌可危了,我們這裡才經過亂兵,卻是最安全的地方。」

  木和尚笑了笑:「我與五道人不同,他避世求道,我則入世問佛。」

  他伸手用木杖指著一個方向。

  「太平盛世是佛,亂戰肆虐也是佛。」

  有太平盛世便有亂戰,而有亂戰滌蕩也才能有太平盛世,一切皆是因果,一切皆是天道倫常。

  老道知道攔不住木和尚離開,正如觀主攔不住和尚進門吃住,只得淚眼婆娑相送,其他人也都跟過來。

  「大師,我們可怎麼活?」有孩子流淚問佛。

  木和尚回頭道:「捨生而活,望生而死。」

  佛語禪機孩子們聽不懂,就像他們不懂日子怎麼變成了這樣,但知道一切不能阻擋,只能看著木和尚執杖飄然而去,晨光密林中如踏著雲霞的仙人。

  仙人來無蹤去無影,不能永遠守護在身邊啊。

  有個孩子擦了擦鼻涕茫茫然道:「我聽爹娘說過,淮南道光州府的楚國夫人是仙人,她守在淮南道,保護著投奔來的所有人。」

  爹娘當時猶豫要不要去光州府,但到底是故土難離,總想著災難不會降臨,結果.....

  小孩捂著臉哭起來。

  ......

  ......

  江陵府城裡不只是小孩哭,大人也在哭,家家戶戶閉門,但街上又到處都是人,人像無頭蒼蠅一般亂撞。

  「不能出城啊,叛軍已經打過來了,出去就是死。」

  「叛軍打過來了,留在城裡是死啊。」

  出城還是躲在家中,似乎都是死路一條,讓人無從選擇。

  李家大宅裡也是一片混亂。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李老夫人也不用拄拐杖,被一群婦人擁簇著從後宅急急忙忙走出來,「怎麼還不走?」

  李奉常被一群管家僕從圍著正亂紛紛,聽到母親的問話,擠過來回答:「娘,再等一等,我們的兵馬還沒回來。」

  李老夫人跺腳罵:「天殺的江陵府,怎能借我們的兵馬!我們兵馬豈是給別人做牛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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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我家的兵馬

   劍南道送來了五千兵馬,比送去太原府的一萬兵馬明顯親疏有別。

  李老夫人聽到左氏伺候用飯時安慰說大小姐那邊有一萬兵馬守護,老夫人不用擔心後,叫來李奉常把李奉耀罵的狗血噴頭。

  「我是他娘,有我才有他,有他才有他女兒,這個不忠不孝的狗東西。」李老夫人拍著桌子,又是哭又是罵,「給他女兒送了一萬兵馬,娘這裡才五千,我生他養他這麼大,還不如一個小丫頭。」

  罵完李奉耀,又哭李奉安。

  「我的兒,你死得早,才讓你兄弟作威作福。」

  在廳內跪著的李奉常聽的有些糊塗,如果是李奉安在,太原府那邊不知道要送多少兵馬呢,親疏有別是理所應當呢。

  他們誰又敢說什麼?母親難道會罵?早就習慣了.....

  「母親母親。」李奉常忙安撫,「小聲小聲。」

  李明琪代替大小姐的事是秘密啊。

  「大小姐身份不一般,所以三弟才多派兵馬。」李奉常解釋,「而且兵馬派到那裡,不僅是守護大小姐,還要守護項氏,太原府也少不得託付,畢竟大小姐是項家的媳婦了,要留在項家。」

  李老夫人哼了聲。

  李奉常上前扶住母親的膝頭:「三弟是接我們去劍南道的,五千兵馬足夠了,等我們到了劍南道,那裡何止有一萬兵馬,三萬四萬五萬要多少有多少,都守護著母親。」

  李老夫人道:「我不去劍南道,江陵府好好的,我不離開我的家,我在這裡長大,我也要死在這裡。」

  李老夫人什麼時候這麼英勇了?剛聽到叛亂,叛軍離著江陵府十萬八千里時,她就嚇的晚上不能睡,讓家院時時刻刻巡邏守著。

  現在安康山佔據了京城,叛軍擴亂到半個東南,她反而不怕了?

  李奉常實在不太能理解女人的心思,只能不斷的勸,還是左氏告訴他母親不想去劍南道,是因為怕到那裡不再當家做主。

  「怎麼會這樣想?母親到了劍南道還是母親。」李奉常皺眉,就像他到了劍南道還是李奉耀的兄長,劍南道的事就要他來做主,想到這個只會迫不及待前去啊。

  男人和女人怎麼能一樣,左氏笑了:「母親在劍南道人生地不熟,三弟再孝順,門一關,不想讓她知道什麼不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不了。」

  當母親的還要做什麼?李奉常皺眉,不得不說母親的脾氣越來越古怪,大概是沒了大哥的壓制......

  「還是讓那邊再多送些兵馬過來吧。」左氏懶得解釋,直接給建議。

  其實她也不想去,路途那麼遠,外邊那麼亂,尤其是劍南道附近,現在江陵府很安穩,四周都有衛軍將叛軍阻擋在外。

  再後來新帝在麟州登基,振武軍武鴉兒率十萬大軍平叛勢如破竹,想來用不了多久叛亂就結束了,何必千里迢迢冒著危險去劍南道。

  李奉常被妻子一番說服,最終也同意了,寫信讓李奉耀再送些兵馬來。

  李奉耀不知道吃了什麼藥,氣急敗壞的寫信說沒有兵馬了,讓他們快來劍南道。

  李奉常頓時也生氣了,這個三弟自以為掌管了劍南道,就以李奉安自居,不把他這個大哥放在眼裡了,這要是去了劍南道,自己要在他手下討生活嗎?

  論輩分他才是劍南道該聽命的人。

  李奉常便不再理會李奉耀,以母親的名義給劍南道府衙寫了信,給李明玉寫了信,直接要兵馬。

  李奉常寫了兩封信,收到了四封回信,除了被李奉耀掌控的道衙狗屁不通的回信,李奉耀捶胸頓足的回信,李明玉答應立刻讓劍南道派兵的廢話信,還有一封叫做韓旭的人寫的信。

  韓旭說劍南道沒有保護李家的兵馬,只有保護大夏的兵馬,立刻馬上把兵馬調回,如果他們想來劍南道,就隨著兵馬回來,如果不想來,就不管了。

  李奉常又是驚又是氣,他當然知道韓旭,但韓旭怎麼還沒死?怎麼還是跑到劍南道了?劍南道要被韓旭奪走了!

  他顧不得再罵李奉耀,急急忙忙的給李奉耀寫信,告誡,提醒,又給項雲寫信,讓他務必守好劍南道.....

  信來信往,兵馬紛亂,時間就過去了,一切亂糟糟的時候,江陵府突然就危急了。

  安康山坐穩京城,安德忠一心立功,免得被幾個留在父親身邊的兄弟們搶了父親的寵愛,一改謹小慎微,率七萬大軍搶攻東南諸道,短短數日十幾州府失守。

  江陵府頓時暴露在叛軍鐵蹄刀槍之下,甚至有人已經見到叛軍,萬幸只是叛軍先鋒,逃得一命。

  江陵府駐兵不多,這些日子李奉常跟劍南道李奉耀書信拉扯,劍南道來的五千兵馬便一直在江陵府的兵營,江陵府兵營很大方,富饒之地不缺糧草,又敬仰劍南道李都督。

  「李都督是我們江陵府人,江陵府和劍南道就是一家人。」江陵知府熱情的說道,負擔了這五千兵馬的糧草吃喝用度。

  有官府出面安置李奉常很高興,也認為理所應當。

  不過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劍南道的兵馬主動幫忙在江陵府境內巡邏護衛,叛軍的動向就是他們最早發現的。

  得知叛軍就要打過來了,李老夫人再也不怕背井離鄉了,立刻要去劍南道,但五千兵馬和江陵府的駐兵去戒備迎戰叛軍了。

  李奉常讓人去喚,兵馬聽到召喚很快就回來了。

  李奉常拿出家中金銀置辦了糧草,李老夫人也不講究車馬是否舒適,只要求方便趕路,但想走卻沒那麼容易走。

  家中奴僕眾多,帶誰不帶誰,帶走的歡喜,被留下的驚恐,奴僕間又父子母女親戚關係複雜,三個媳婦都想多帶自己的親信,小姐們身邊的丫頭都有父母難舍,公子們難擋紅袖添香侍兒的眼淚,家中亂作一團。

  李家也不僅僅只有他們一家,李氏族人還有姻親友朋紛紛找來,祈求能帶著一起去劍南道。

  除了家人親朋,江陵府的民眾也圍住了李家大宅。

  看著數千精兵列在城門,民眾心生歡喜和期盼,當得知這些精兵要走,紛紛跑到李家大宅外跪求隨行。

  李家頓時恍若被暴風雨包圍的孤島,大門根本就不敢開。

  「怎麼不敢開。」李明冉說道,「兵馬進來開路,誰能擋得住?」

  她坐在李老夫人屋子的里間,身後的床上擺著高高的加了鎖的箱子,透過窗戶緊張的看著外邊,懷裡緊緊抱著兩個泥娃娃。

  這是她最喜歡的泥娃娃,原本有一套五個,日常都是當真娃娃伺候,吃飯餵水陪玩,結果那些丫頭為了去劍南道的機會,爭搶做抱娃娃的丫頭,摔了三個。

  為了防止一個娃娃都留不住,李明冉乾脆自己日夜都抱著。

  李明華笑了:「那我們這輩子都別想再回江陵府了。」

  用大夏的衛兵驅趕阻擋江陵府的民眾,說不定還要動刀槍威脅,說不定還會有激動的民眾沖上來被無眼的刀槍傷到。

  李家一眾人這樣離開江陵府,將來府志上肯定會跟叛軍記錄在一起,有李氏縱兵馬驅趕民眾棄城而去。

  如此行徑,他們會被所有人唾棄。

  李明冉抱著娃娃不解:「這怎麼啦?城裡有錢人進山上香還用家僕驅趕路人呢,被馬踩被棍子打的多得是,驚動官府的也不少,也沒見江陵府就容不下他們。」

  李明華從她的話裡挑出兩個字:「家僕。」

  家僕行事,是主人有小惡,但現在李家指揮的不是家僕,是衛軍,那就是大惡了。

  「其實人都自私的,現在的衛軍本來就是掌兵的人所有。」李明華將手裡的小匣子放下。

  裡面裝著她最值錢的首飾,母親叮囑不要交給任何人,生死大難臨頭,貼身丫頭婆子也不敢太信任了。

  「如果一開始我們就走,也不會有麻煩。」

  「現在大難臨頭,我們想要自己逃生去,就怪不得被人怨恨咒駡。」

  李明冉有點聽懂了,哼了聲:「誰讓他們沒有大伯父,不對,堂弟當節度使,這應該怪他們自己。」

  李明華笑道:「你說的也對,也不對,總之,現在我們李家,要麼當好人,要麼當惡人。」

  「怎麼當好人怎麼當惡人?」李明冉好奇問。

  李明華道:「惡人就是我們用兵馬開路,誰都不帶,只我們一家人決然而去,好人嘛,就是我們留下來,跟大家所有人同生共死。」

  李明冉瞪眼喊道:「什麼好人壞人啊,這分明是當活人還是死人呢!」

  明明能活,非要尋死,傻子也不會這樣。

  李奉常此時就這樣想,他看著站在面前的江陵知府,心想自己長的很像傻子嗎?

  「胡大人。」他歎口氣,「你這不是讓我們為難嗎?」

  江陵知府穿著官袍,神情憔悴,聲音有些沙啞:「我知道,我這要求委實無禮。」

  他俯身掩面,一府之首聖人子弟七尺男兒哭了起來。

  「只是萬千子民的生死,本官不忍.....。」

  「李老爺,您也是江陵府人,大都督也是,這是你們的故土,這是你們的鄉民。」

  李奉常伸手掩面:「大人啊,故土罹難也非我願啊,背井離鄉我們也苦啊。」

  他還沒有發出哭聲,門外先有哭聲傳來。

  「我的兒啊,你死的早。」李老夫人被一群婦人擁簇著衝進來,撞開低頭掩面的江陵知府,坐在椅子上大哭,「你的娘就要被人逼死了,你縱然留下孝心讓兵馬護衛你娘,但你到底不在了,擋不住別人欺負你娘啊。」

  李奉常鬆口氣,不用哭了,放下袖子撲過去:「娘,娘,不是這樣的,你不要急。」

  李老夫人一手抓住他劈頭蓋臉就打:「你這個不孝子,你想幹什麼?我大兒來接我,你為什麼不讓我走?你要害死我?你為什麼要害死我?」

  李奉常狼狽也不敢躲避,乾脆跪下來任憑打罵,身邊的婦人們又是哭又是喊。

  廳內亂成一團。

  江陵知府站在這裡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他看著哭鬧的婦人們最終歎口氣。

  「是我自私了。」他說道,俯身施禮,「是我的錯,老夫人請息怒。」

  李老夫人看也不看他,只罵李奉常。

  江陵知府整了整衣冠,道:「老夫人息怒,我這就去給你們開路,讓大家散開。」

  他說罷轉身出去了。

  李老夫人停下哭鬧,將李奉常抓起來:「立刻馬上走。」再看室內,「誰也別再胡思亂想,我的兒接的是我,是他的兄弟子侄,你們別再惦記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你們要走就跟我們,捨不得親戚就去他們那裡。」

  這是說的媳婦們,媳婦們低下頭垂淚。

  「家裡的下人,除了每房跟車的十人,餘下的想走就跟著走,沒車沒馬自己想辦法,不想走的看門護宅賞金十兩。」

  這是下人們都可以帶上了?縱然沒車沒馬,有大批兵馬在前,他們追著也是希望,頓時廳內響起歡喜的哭聲。

  李老夫人快刀亂麻,有了希望的下人們動作利索,很快就將車馬準備好,不想走的當場發放金銀,想走的背起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跑出去買車買馬買驢,作為李家的下人,走出去都是自給自足的人家。

  主家不提供車馬,他們自己也買得起。

  緊閉多日的李家大門打開了,並沒有民眾撲上來。

  「都讓開了呢。」李明冉掀著車簾往外看,「還有兵馬為我們開路呢。」

  門口是有很多人,但沒有堵住路都站在兩邊,也沒有吵鬧哭喊,神情悲傷木然或者憤怒的,兩邊有兵丁手持兵器將他們格擋。

  這些兵馬不是劍南道的,而是江陵府的。

  「快放下車簾。」坐在一輛車上的嫂嫂們忙說道,將李明冉的手拉下來。

  真無趣,她看著擠在車廂裡,避開車窗的嫂嫂們,這是不敢看還是羞被看到?李明冉噘嘴,她長這麼大還沒這樣過,坐馬車也好,騎馬也好,走路也好,都得意洋洋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李明華坐在窗邊,沒有掀車簾,視線看著窗外,聽著有知府的聲音從外傳進來。

  「我們江陵府有五千兵馬,會守護大家,守護城池。」

  「叛軍距離我們還有很遠,東南道齊大都督帶著平遠軍,建州軍數萬兵馬與叛軍作戰。」

  「我們緊鄰淮南,淮南道楚國夫人正在收復淮南道,叛軍節節敗退,我已經派人向她請援。」

  「楚國夫人心慈仁善,救孤助貧,又英勇善戰,奔助沂州,突襲安東,振武軍威名赫赫。」

  「就算這些也擋不住叛軍,我胡望江一定會把你們送去淮南道。」

  「只要你們進了淮南道,楚國夫人一定會讓你們活命。」

  他的聲音嘶啞,不知道喊了多少遍,一遍又一遍,喊開了恐懼的民眾,喊開了一條讓他們逃走的路。

  李明華垂頭,微微抬手擦去莫名流下的一滴眼淚。

  不知道是胡知府的話,還是話裡的楚國夫人,讓街上的民眾變的安靜,安靜的目送這長長的車隊。

  李奉常就算坐在車裡也受不了,下車對胡知府道:「大人,我已經讓劍南道再派兵馬來,很快就到了,我們如果到了平安的地方,馬上就讓這些兵馬再回來,助大人守城。」

  如果,再,這種話胡知府只是聽聽,他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

  沒有人捧場李奉常也說不下去了,對胡知府抱手一禮轉身上了車。

  長長的車隊駛出了城門,等候在城門外的五千兵馬形成方陣。

  在李家車馬後不斷的有車馬以及徒步的人群跟來。

  雖然李家只讓下人跟隨,但其他人跟隨也不會驅趕吧,跟隨在這些兵馬後,也許比城池更安全。

  風掀車簾李明華看到大路上的喧鬧,這喧鬧再不是往日的喜慶安樂,只有惶惶悲戚,人群中還有個和尚.....

  他帶著斗笠拿著木杖穿著破僧袍,在湧湧的向外跑的人群中逆行向城中而去。

  兵馬圍攏遮擋了視線,將江陵府城拋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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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出門行路難

  行路沒有不苦的,尤其是趕路,更尤其是亂世裡趕路。

  沒日沒夜,也沒有什麼客棧驛站歇腳,實在累極了就漫天野地歇息一下,不累了立刻走。

  不到十天,光鮮亮麗的行人們就變的狼狽不堪。

  步行跟著的人們已經看不到蹤跡,買了簡單車馬的下人們跟著的也少了一多半。

  他們去哪裡了,現在怎麼樣,行路的人當然不關心,自身難保的時候誰還顧得去做善心菩薩。

  一聲號角傳令,行進的兵馬停了下來,開始卸車卸馬,挖坑豎灶,這意味著今天可以在這裡歇息一晚了。

  男人們滾下馬,不管是老爺少爺還是僕從都躺在地上,就連坐車的婦人們也不例外,前些天的時候,僕婦們還會拿著布將夫人小姐們擋起來,但現在她們真的沒有力氣做這些事,夫人小姐們也沒力氣計較這些事。

  除了歇息,也沒有其他的事需要李家的人做,行李有兵馬守護,馬匹也由他們喂水喂豆麥,飯菜也是做好了給送來。

  而且飯菜還做了區分,李家主人們是單獨的,下人們則跟兵將們吃一鍋。

  但儘管如此,野地裡倉促,食材也就那麼幾樣,又能有什麼大的區別。

  李明冉坐在地上,只鋪了一塊墊子,地面坑坑窪窪還有石頭,儘管如此也覺得比坐在厚墊子的車上舒服。

  她長這麼大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也第一次知道走遠路是這樣的。

  「不對。」李明冉搖搖頭,看著面前擺著的一碗不知道什麼菜做的湯,「李明樓肯定不會這樣。」

  她還記得李明樓從劍南道來到家裡的樣子,坐的車像金屋,走下來像仙子,沒有一點塵埃狼狽疲倦。

  李明華盤腿坐在地上,端著碗喝湯,道:「那不一樣......」

  她的話沒說完,李明冉想到了姐妹們在家常說的話,大小姐和她們不一樣嘛,便打斷換了個人做比較:「李明琪肯定也不是這樣。」

  想到李明琪,李明冉有些難過,一年多沒見了,感覺已經記不清這個人了。

  因為李明琪代替大小姐的事是秘密,日常她們也不能隨意的談起,更不能肆意的打聽她在那邊過的怎麼樣。

  李明琪也沒有特意給她們寫信。

  不過聽李明華的母親在祖母面前偶爾說李明琪在太原府耀武揚威,過的比在家裡自在風光。

  祖母只是哼了聲說,大小姐就該過的風光。

  她那裡有一萬兵馬呢,肯定不用狼狽行路。

  李明華伸手拍了拍她的頭:「不要胡思亂想,我是說那時候是太平盛世,現在是戰亂,這時候命最重要,不講什麼舒服。」

  她將碗端起,拿起勺子喂李明冉。

  李明冉一口一口的喝,道:「反正不一樣,戰亂的時候,李明樓肯定不會出門了。」又鼓著腮幫子吐氣,「李明琪這時候跟咱們也不一樣了。」

  李明琪經常想著要做跟她們不一樣的人,現在終於如願了。

  李明華將碗和勺子塞給她:「為什麼非要和別人不一樣,又為什麼要和別人一樣?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能過的日子就好了,你個小孩子,老老實實的吃飯,別的不要想。」

  小孩子想的快丟掉也快,李明冉端起碗拿著勺子大口大口的吃起來,行路辛苦胃口更大了。

  小孩子不想了,大人還在想,李老夫人躺在地上被媳婦們服侍著,吃了幾口就不吃了。

  「我想我的米啊,怎麼忘了多帶些米。」她說道,「咱們江陵府的米跟別的地方不一樣,我吃不慣啊。」

  「母親,等到了劍南道,就讓人來多取些米。」左氏道。

  王氏道:「何止米啊,母親的屋子也搬過來。」

  一旁的林氏翻個白眼,真是有底氣,劍南道成了她的了啊。

  李老夫人懶得理會媳婦們之間的小心思,離開了江陵府,她心裡就安穩多了,想的也就多了。

  「屋子裡搬過來,也不一樣啊。」她長歎,劍南道不是她能做主的家啊。

  跟婦人們想的不一樣,李家此行唯一的男主人李奉常不想後,只想前方。

  「不知道這樣要走多久?」他問護衛的將領。

  將領算了算:「如果一直保持這種速度的話,十五天就能入劍南道境。」

  李奉常搖頭:「不行不行,母親孩子們身子受不了。」

  將領道:「我們這些兵馬太少,需要找更安全的路才行,現在江南道黔中都不太平,走慢些的話要繞路,那樣時間更長,但行路能稍微舒服些。」

  在外久了不安全,但這樣急行軍他們這種從未出過遠門養尊處優的,還真是受不了。

  以前這種事都輪不到他插手,李奉安都會安排好,這樣一想李奉安霸道也不是一件壞事,李奉常唉聲歎氣一時也做不出決斷,乾脆去睡覺了。

  李奉常夢裡還沒做出抉擇,就被驚醒了,身下的地面在不斷的顫抖,似乎萬馬奔騰。

  「怎麼回事?」他爬起來急急問,此時天色剛濛濛亮。

  整個營地的兵馬都已經列陣了,李家諸人正在互相的叫醒,不明所以引起一片慌亂。

  「二老爺,都督從山南道派來兵馬來接了。」將領帶來的消息。

  這消息讓李家諸人都歡喜不已,李奉常尤甚,拉著將領詢問:「有多少兵馬?」

  將領道:「五千左右。」

  「那足夠慢慢行路又安全了吧?」李奉常問。

  將領笑了,帶著幾分倨傲:「甚至可以說我們是一座行走的城池,非兩萬兵馬拿不下我們,二老爺你們就是想在這裡住半個月都沒有問題。」

  誰想在這荒田野地住,李奉常吩咐按照原來的路線啟程,再去告訴李老夫人等人這個好消息。

  「母親累了可以隨時歇息。」他對躲進車裡的李老夫人說道,「咱們慢慢走不急不慌,吃的喝的也可以仔細尋來,一切以母親的身體為重。」

  李老夫人靠在媳婦們的懷裡歎氣道:「我這身子是要流落他鄉了,隨便折騰吧。」

  左氏對李奉常道:「那就趕路吧,我們會看著母親的情況提醒歇息的。」

  將領帶著相迎的兵馬主將也來拜見,說了一通李明玉的好話,李老夫人感歎一番我的兒。

  看說的差不多了,李奉常便吩咐拔營,身後傳來一聲呼喚二伯。

  他回過頭,後邊一輛車上李明華掀起車簾。

  「明華,怎麼了?」李奉常問。

  李明華視線掃過站立的兩個將領,有些遲疑但又有堅決,道:「二伯,既然兵馬足夠,可能如約遣去江陵府?」

  李奉常有些沒反應過來,倚著李明華的李明冉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瞪圓了眼。

  她在說什麼?

  她怎麼會說這種話?

  她怎麼會想這種事?

  李明華,也跟她不一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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