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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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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9: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敢想敢做

  有五百兵馬做護衛,就敢跑到叛軍之地,還敢跟叛軍做生意,真不知道膽大還是瘋狂。

  「連家人都這樣嗎?」李明樓好奇問。

  她對母親不瞭解,對外祖家更不瞭解。

  元吉想了想搖頭:「連家的人都謹小慎微。」

  不過這也沒有什麼奇怪的,連家興盛了百年,現在已經進入了末路,家族四分五裂,生意場上也一落千丈,又遇到亂世,為了活下去一個家族裡總會有人變得兇猛。

  「也許對於有些人來說,亂世險惡反而讓他們如魚得水。」李明樓道。

  提到如魚得水,元吉笑了:「看來韓旭也是這種人,他把山南東道節度使殺了。」

  李明玉剛送來一封信,說山南東道已經解決了,解決的手段讓人不敢置信。

  韓旭帶著劍南道的兵馬一進山南東道就把來迎接的節度使殺了。

  韓旭是大張旗鼓進的山南東道,擺出了朝廷命官架子赫赫,山南東道節度使也很配合的前來迎接。

  「山南東叛軍如何?」韓旭騎在馬上見面就問。

  既然是求援,山南東道節度使當然將境內的狀況說的很慘,損失了多少兵馬,丟失了幾個城池,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如何橫屍遍野慘不忍睹,說的悲痛流淚。

  韓旭卻沒有被眼淚打動,翻下馬握住手說一句你們辛苦了我來遲了,而是大怒:「山南東有兵馬五萬,叛軍只有區區一萬,竟然節節敗退丟城棄民,你是怕死怯戰還是明抗敵實引叛?」

  山南東節度使嚇了一跳,跟預想的場面不一樣,也是,這個韓旭不是地方官,又是文官,所以習慣居高臨下質問了吧,他有點沒反應過來:「大人,這兵馬多,但叛軍兇殘,又,突襲,不防.....」

  這一下算是有了罪證,韓旭冷笑:「叛軍兇殘,爾等就怯戰,你們防守不嚴,才有賊軍突襲,天子早有令,命各地衛軍守本道平叛,你一怯戰,二失察,以致戰敗,此為大罪,來人,給我拿下。」

  劍南道的兵馬奉命聽令立刻撲過來。

  山南東道節度使都懵了,他當了這麼多年節度使,就連皇帝也不可能輕易就把他拿下,當然立刻反抗,雙方就在城門前打起來了。

  韓旭就給山南東節度使扣上一個大逆不道的罪名,劍南道的兵馬就格殺勿論了。

  殺了山南東節度使,不待滿城嚇呆的兵馬回過神,韓旭又振臂一呼:「賊軍兇殘?待我看看這賊軍如何兇殘。」

  他就帶著劍南道的兵馬去迎戰叛軍了,一連奪回了三座城池,從叛軍手中解救了數萬民眾,讓回過神的山南東兵馬和民眾又驚呆了。

  「這到底是賊軍兇殘還是節度使避戰?」韓旭氣勢如虹走進府城,下令徹查山南東節度使的罪證。

  節度使都被殺了,群龍無首,很快就被翻出了很多罪證。

  當了這麼多年節度使,誰手裡身上沒些不能見光的事,而且果然如韓旭所料,叛軍突襲成功,的確跟節度使有關,先是其小舅子帶兵避戰,後為了維護其小舅子,又故意延誤了救援,導致一潰千里。

  於是除了已經被殺的節度使,又有一串官吏將兵綁在了府衙前,殺的殺,罰的罰。

  用武力擊退叛軍解救民眾佔據了大仁,又有貼了一牆的罪證佔據了大義,韓旭就這樣快刀亂麻的接管了山南東道。

  「不知道是不是亂世釋放了凶性,明明看起來很文雅的人,給他一把刀,就敢去殺人。」元吉帶著幾分感歎,「怪不得大都督說,不要因為我們有刀有武力就小瞧其他人,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小瞧。」

  「人是最能適應苦難的,並在艱難中活出光彩。」李明樓也是感歎,「只要給他們一個活著的機會。」

  誰能想到那一世死的那樣窩囊的韓旭,活下來能如此的如魚得水所向披靡。

  只是此時所向披靡的韓旭韓大夫看著手裡的信,緊鎖愁眉心裡又苦又煩又惱怒又無奈,沒想到這個武少夫人還是不能忘了他。

  她偷偷的讓人來給他送信,信上訴說著對韓大人的擔憂,走到哪裡了,可否順利,可否平安,她吃不了飯穿不了衣,粉黛首飾也空空的相思。

  中裡站在桌邊,看了眼攤開的信:「是給大人要錢吧?」

  年輕人懂什麼,韓旭看著信,錢,就是羈絆,除了要錢的藉口,她還能要什麼?要人,他難道會給?

  如果給錢能打發.....

  「大人,光州府那邊真遇到麻煩了,沒錢沒糧,給世家大族索要錢糧引起動亂。」中裡說道,「武少夫人應該是沒有辦法了,才向大人開口。」

  那這錢給了,羈絆就更深了,那武少夫人必然對他從傾慕到感激由此更加傾慕癡纏不離.....

  韓旭站起來走了幾步,殺山南東節度使,率領兵馬殺叛軍,他的神情都沒有這樣凝重。

  「韓大人!」

  張安王林一同到來,打斷了韓旭的凝思,自從得知韓旭殺了山南東節度使,掌控了這裡之後,他們對韓旭的態度比先前更鄭重。

  不等召喚就從山南西道趕來,誇讚一番有韓大人在,山南無憂了。

  韓旭因為心中有事神情幾分不耐煩:「兩位大人有什麼事?怎麼都離開了山南西道?」

  想到被莫名其妙扣了帽子殺了的山南東節度使,張安王林嚇了一跳忙連連表明安排好了兵馬才過來的,想要看看韓大人有什麼吩咐。

  「我等必將以韓大人為馬首。」他們齊聲道。

  韓旭神情緩和點點頭,糾正道:「不是以我為馬首,時刻要以平叛為任,兵馬都要齊心協力。」

  張安王林鄭重應聲是。

  張安道:「有韓大人在山南必將無憂。」

  王林道:「說不定陛下也會給韓大人一個封詔,就像淮南道的武少夫人那樣,為了讓她放手平叛,賜予她執掌全道的權利。」

  那個武少夫人?他還沒有聽到最新的消息,韓旭神情驚訝:「她竟然被封詔掌管淮南道?」

  那豈不是更厲害了?兵馬權勢要能與劍南道平起平坐了,豈不是要不懼劍南道把自己隨時搶走?

  看到韓旭的神情,張安王林悄悄對視一眼,韓旭這種看起來義正言辭的實際上貪權的傢伙果然動心了吧。

  「只是,劍南道不想讓大人留在這裡。」張安低聲道。

  韓旭嗯了聲疑問,看向他。

  一直站在角落的中裡也看向他。

  張安王林倒沒有在意,韓旭既然沒有屏退這個親隨,可見是可以信任的。

  王林上前一步。

  「大人,其實我們是聽到劍南道的人籌謀,要把大人趕走,以奪取大人穩定的山南東道,才急急趕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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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9: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韓旭的條件

  「韓大人,您辛苦了。」

  裹著白斗篷粉雕玉琢的李明玉踏進府衙,拱手以同級見禮。

  韓旭抱手還禮,視線落在李明玉身後的婦人身上。

  婦人相貌平平像個粗使娘子,她待二人見完禮伸手解下李明玉的斗篷,隨著李明玉入座安靜的站在其身後。

  張安王林說了李明玉有一個奶媽,事無巨細的照看,在無人之處嬌慣寵溺,這麼大了還餵飯。

  這分明是把這孩子故意嬌養變成一個紈絝不能自理的廢物,可見劍南道人的險惡用心。

  劍南道已經亂了,充斥著亂七八糟的人,李奉安的弟弟在內耀武揚威,曾經倚重的左膀右臂項雲離心,對劍南道的求援視而不見,劍南道的兵馬四分五裂,被不同的人隨意的調遣,外嫁大小姐,江陵府的祖宅......

  亂成一團,這樣下去李奉安留下的重兵之地就要荒廢了,甚至極有可能變成叛軍,危害大夏。

  「韓大人,我可擔心你了。」

  孩童清甜的聲音打斷了韓旭的凝神。

  韓旭看向他,坐在椅子上的李明玉露出孩子的關心,又雙眼閃閃亮。

  「韓大人你真是太厲害了。」他抓著椅子扶手,滿是孩子的崇拜。

  韓旭笑了笑,他不會把他當作孩子的。

  中裡端了茶過來放到李明玉桌上。

  「李都督請用茶。」韓旭道。

  李明玉雙手捧起喝了一大口,露出舒服的笑。

  雖然錦衣暖車,但正月裡行路還是辛苦,大人都受不了,更何況孩子,誰看了不可憐。

  韓旭沒有可憐,他甚至沒有看李明玉,而是看了眼站在後邊的婦人。

  張安王林說那婦人將李明玉把控的密不透風,穿的衣服吃的東西都經過她手,李明玉在山南道,出了自己的院子,別人端來的水都不喝。

  可見劍南道對別人的戒備,這戒備也可見劍南道與其他人的離心,大家都是大夏衛兵,同心協力同甘共苦平叛,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但現在看那婦人沒有阻止李明玉喝茶,嗯,這是為了表現對他韓旭的放心貼心以及同心。

  「韓大人的茶好甜。」李明玉捧著茶杯甜甜笑道。

  韓旭道:「天冷,喝點甜的好。」

  李明玉在椅子高興的扭了扭:「韓大人特意給我準備的,謝謝韓大人。」

  韓旭笑了笑端起茶喝了口,靜等這個小孩子說來意。

  小孩子沒有多大耐性,喝完一杯茶李明玉道:「韓大人這裡已經安穩了,您快些回劍南道吧。」

  他一臉激動崇拜和期盼。

  「你這麼厲害,有你在劍南道,劍南道無憂,不對,劍南道會更好!」

  有時候說動一個人需要很多理由,韓旭想著張安王林說的那些,他們偷聽到劍南道的幾個將官在商議,怎麼藉口為了安穩山南東再派些兵馬來,怎麼說劍南道不安穩,李三老爺怎麼碌碌無為又貪財霸權跋扈,要不要讓人裝扮叛軍假做混亂,於情於理韓旭就應該去劍南道了等等。

  但其實有時候說動一個人崇拜和信任就足夠了,尤其是一個小孩子的崇拜和信任。

  韓旭真有些心動了,他沉吟一刻:「不過目前有件事我要先解決一下。」

  李明玉看他的眉頭,驚訝:「這裡還有什麼麻煩嗎?」又歡喜,「大人儘管說,劍南道任憑大人調遣。」

  韓旭道:「不是這裡,是我一個....舊識遇到了麻煩,請我幫忙。」

  這個對話顯然不在預料之中,李明玉忍不住回頭看站在身後的婦人,然後才看韓旭,好奇問:「哪裡的舊識?什麼麻煩?」

  韓旭道:「皇帝敕封淮南道主,朔方節度使武鴉兒之妻,楚國夫人。」

  李明玉瞪圓眼,站在身後的婦人也終於看向他,不再只是用眼角的餘光偷窺。

  「你們應該知道了吧?淮南光州府有內賊世家勾結叛賊動亂,皇帝詔書武氏為楚國夫人掌管淮南道。」韓旭淡然道。

  如今各地都盯著各地,有風吹草動就傳開了,李明玉顯然也知道了,他點點頭沒有隱瞞,且道:「光州府的叛亂已經被平息了,楚國夫人好厲害。」

  韓旭看了眼這孩子閃閃亮的眼,他說的認為楚國夫人很厲害是真話。

  真話就好。

  「光州府的動亂雖然已經平息,但問題沒有解決。」韓旭肅容道,「這也是引起動亂的最根本原因,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光州府依舊難安。」

  李明玉和那婦人都看著他,神情也有些緊張凝重。

  韓旭看著他們:「我與楚國夫人在宣武道曾一起平叛,與楚國夫人臨叛軍陣中結下同生共死之誼,武少夫人傾慕信任我,她此時遇到困難,所以請我幫忙。」

  李明玉的眼眨啊眨,似震驚似激動似....沒聽懂。

  他聽懂沒聽懂不重要,他背後的大人聽懂就行,韓旭看了眼那婦人,那婦人原本木然的眼神滿是驚訝,遇到他的視線忙垂下頭.....

  「那,有什麼難題?」李明玉問自己聽懂的,「不知道我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都是大夏衛軍,淮南道安穩對我們劍南道也是關係重大。」

  韓旭長歎一口氣,道:「民生,淮南道救護無數流民,錢糧艱難。」

  李明玉哦了聲:「是錢啊,這個....」

  他的話沒說完,突然停下來。

  韓旭凝思入神,眼角的餘光依舊清晰的看到那個婦人在後戳了下李明玉的肩頭。

  劍南道不缺錢,小孩子從來不覺得錢算大事,所以就要脫口而出給錢了,但對於大人來說,錢不僅是錢,還是條件是權利,要用它換取更多的利益。

  早在他的預料中。

  「.....韓大人稍安,同為大夏子民,民生有艱,我們應當共抗。」李明玉便接著道,「我去與大家商量一下,看能幫些什麼。」

  韓旭沒有客套:「那我先替楚國夫人多謝李都督了。」

  李明玉臉上綻開笑容擺手:「不用謝不用謝,應該的應該的。」

  他從椅子上一跳起身,對韓旭要施禮告辭。

  韓旭喚住他:「李都督,我暫時不應該去劍南道。」

  李明玉圓溜溜的眼看著他,神情難掩緊張戒備不安。

  「待你我共同平穩了山南道,劍南道再去也不遲。」韓旭看著他道。

  李明玉圓溜溜的眼迸發五光十色:「韓大人稍等,我這就去跟大家商議。」

  說完連禮都忘了施轉身跑出去了,婦人急著追他,也沒有對韓旭施禮便走了。

  韓旭並不在意這些虛禮,他只在意劍南道的人聽懂他的意思。

  ......

  ......

  「桂娘,我沒聽錯吧,韓大人這是選了我嗎?」李明玉坐在車上激動的問桂花娘子,搖著她的手,「張安王林說了我的壞話,來勸韓大人與他們聯手,桂娘,為什麼不讓我自辯,反而讓我按照張安王林說的做?我按照他們說的表現出來了,韓大人竟然還選了我。」

  桂花娘子拍了拍他的手:「是的,不用懷疑了,韓旭是選了與公子你聯手,沒有選張安王林,你不用自辯,你做的這些都是別人教的,而不是自己想的,別人能教你,韓旭也能,你是個孩子,還是一張白紙,相比于張安王林難以掌控,韓旭當然更願意選擇你。」

  李明玉鬆口氣拍了拍心口:「這下好了,我放心了。」

  「接下來正好順應韓旭的要求,將錢通過他給大小姐送去。」桂花道,「這樣韓旭也相信了公子的誠意,大小姐那邊做事也方便了。」

  李明玉點點頭滿面高興,但又有些不解,仰著頭看桂花:「桂娘,韓旭說姐姐與他有同生共死之誼,信任傾慕他,同生共死我知道,姐姐說過,傾慕是什麼意思.....」

  他的話沒說完桂花娘子按住了他的頭扭過去:「沒什麼意思,你聽錯了,他沒說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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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10: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從遠方來,向遠方去

  一個意思有沒有聽錯無關緊要,這件事也不是因為韓旭,所以沒過多久,由重兵護送的數十輛層層遮蓋的車就從劍南道出發了。

  車輛特意經過山南讓韓旭親自看,韓旭也沒有客氣一層層一輛輛的揭開查看。

  事關重大,他身為劍南道協理是這個資格。

  隨著一層層的遮擋揭開,站在遠處旁觀的張安王林神情越來越震驚,都知道劍南道有錢,但還是第一次見到怎麼叫有錢。

  這一車車的有金有銀有鹽甚至還有鐵。

  「韓旭真夠狠的,竟然張口就給劍南道要了這麼多東西。」張安低聲道。

  王林皺眉:「劍南道還竟然給了,這是賄賂韓旭。」

  張安笑了:「賄賂個屁,這分明是誘惑,看到劍南道這麼有錢,韓旭更想要抓在自己手裡了,誰會被一個小孩子賄賂。」

  小孩子大財外露,想搶的人更多,鄉下人都知道的道理,那倒也是,王林鬆口氣,看著那一車車貨物除了驚訝還有幾分迷醉,等他們和韓旭一起拿到劍南道,這些錢怎麼分好呢?

  韓旭看完最後一車,遮擋重新拉起來,他點了點頭。

  李明玉高興的道:「韓大人,這些先送去,如果不夠用,我們再準備。」

  韓旭道:「我代楚國夫人先謝謝你,我給了寫了一封信說明了劍南道的支援,我就先不過去了。」

  大概是聽到最後一句話,眼前這個小孩子眼睛笑的都沒了。

  「應該的應該的。」他抓著韓旭的手,「能幫到楚國夫人和韓大人是我的榮幸,我也寫了一封信給楚國夫人,請楚國夫人原諒我們還要先辛苦一下韓大人。」

  韓旭笑了笑沒有說話,他說的那些話,劍南道的人是聽懂了。

  他和武少夫人的關係不一般,所以想要動他,就要考慮考慮武少夫人。

  目前的狀況韓旭很滿意,武少夫人封詔掌管淮南道,便與劍南道有了可以抗衡的實力,兩方勢均力敵,他就可以讓他們互相畏懼,以便自己行事。

  如今亂世,借力打力,至於聲名這些小節可以偶爾不拘。

  韓旭回頭看到遠處站在兵馬後的張安王林,他們也看到了他,對他熱情的拱手行禮,露出奇奇怪怪的笑。

  比如先借劍南道把這兩個力打掉!

  ......

  ......

  一封信被人拿在手裡對著太陽照啊照,但照來照去只能看到封面上楚國夫人親啟韓旭幾個字。

  「老管。」趕車的男人回頭道,「你又想偷看信!」

  拿著信的是一個年近五十的男人,穿的兵袍發舊不知道多少年了,一臉濃密的白鬍鬚,他在軍中負責輜重押送,跟著李奉安從朔方到劍南道快要二十年了,經他手的輜重從來都是準時准量,大家戲稱他為押貨老管事,久而久之都忘了他的真名字了。

  老管捏著信躺在車頂上,隨著車搖搖擺擺,但又如磐石堅固:「韓旭這個官給大小姐的信,小桂花為什麼不讓咱們看?不看看怎麼放心交給大小姐?她怎麼這麼相信那個韓旭?」

  趕車的男人笑了:「韓旭長的好看唄!桂花娘也是女人呢,女人都喜歡長的好看的。」

  老管撇撇嘴要說什麼,前方傳來呼哨聲,他的花白鬍子都垂下來,一雙眼眯起如鷹銳利:「有不長眼的來送死了,迎戰!」

  大路上行駛的車隊開始變幻陣型,車方陣人圓陣滾滾向前。

  前方馬蹄震動,人影滾滾,似烏雲壓城而來。

  數十輛車穿山過城,經過的地方有大夏衛軍之境,也有叛軍搶佔之地,以前盛世繁華這種場面並不少見,但在亂世裡就很引人注目,雖然有重兵護衛,山賊宵小不敢侵擾,叛軍難免要試一試。

  輜重軍以輜重為重,從不參與殺賊平叛,能繞過便繞過去,能避開便避開,如果繞不過避不開,也是敢戰的。

  一場廝殺在曠野裡展開。

擺成方陣的車隊中,馬和車都被卸開,馬夫們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拿著兵器,只待一聲令下,他們也能上馬殺敵。

  堆滿貨物的車上只有一個小兵看守,他像一隻受驚的小鳥躲在寬大厚重的兵袍裡,懷裡抱著的大刀擋住了他的臉,隨著廝殺聲身子在微微的顫抖。

  死亡總是讓人害怕的,尤其是對年紀小的人。

  一番狂風暴雨後,烏雲向四面逃散,留下一地的死屍傷者。

  叛軍已逃,輜重軍打掃戰場,查看死者救護傷者,充斥著哭聲痛苦的叫聲,其間還不時的響起喊聲。

  「小碗!」

  「小碗!」

  而隨著喊聲,原本縮在馬車上的小鳥沖出了巢穴,手中拎著一隻大大的醫箱,磕磕絆絆跌跌撞撞的隨著喊聲奔走。

  他時而跪倒在一個砍傷半個脖子血流不止的傷兵前,一手用水沖洗傷口,一手飛針走線,那傷兵掉了半個的脖子被縫了起來。

  他時而又站在了一個被刺破腸肚的傷兵面前,灌一口水噴在傷兵臉上,傷兵一個機靈,身子一卷露在外邊的腸子縮了回去。

  他一會兒綁縛斷肢,一會兒貼藥撒粉,一會兒用手從血肉中取出碎骨。

  更多的時候,他都是在穿針走線,大針小針,金線銀絲,麻繩桑白皮線,在手中不斷的飛舞,一個又一個的傷兵被救治,一直到日光漸斜這只小鳥才疲倦的停下來。

  「小碗,幸苦了。」一個兵將一壺酒遞給他,「來喝口酒提提神。」

  老管從一旁伸手拿過踹了那兵一腳:「快去看看安置傷兵的地方找好了沒有。小孩子喝什麼酒。」

  他將酒仰頭自己喝了口,再低頭看小碗,臉上浮現慈愛的笑。

  「小碗啊,你比我想像中厲害多了,東山先生說你跟著我們能當大夫,我一開始真不信。」

  小碗比以前個頭高了一大截,但人依舊瘦瘦的,不知道是劍南道的食物養不胖他還是劍南道的日子太辛苦了,人更瘦更黑,但羞怯依舊。

  「我不如我父親治傷好。」他低著頭攥著手裡的大大小小的針,針上穿著不同的線,隨著風輕輕飄動落日的餘暉下恍若彩翼,「我只會縫線,這是沒用的。」

  他父親,想到這個人,已經在軍中混了二十年見慣生死各種傷的老管還是打個哆嗦。

  「獵先生嘛,我還是覺得你更好一點。」他說道。

  他的父親叫季良,但在劍南道兵馬中被起了一個獵先生的稱號,因為季良看到他們這些兵就像打獵的獵人見到獵物,對待他們也像獵物一般兇殘,動輒開膛破肚鑽頭鋸骨.....血肉模糊嚇死人。

  「不是的,我爹治的是從裡到皮,修復的是傷者的根基。」小碗解釋,「我這是沒用的皮相。」

  他低下頭看手中的針線,他這將近兩年的時間不眠不休日以繼夜練習著縫針,終於能用最細的針線,將傷疤縫合的不見痕跡。

  戰場上的兵將們需要的是活命以及保住戰鬥的能力,好看難看是最無關緊要的小事。

  「不流血就已經能撿回半條命了。」老管笑著拍了拍小碗的頭,將酒壺一飲而盡,「孩兒們,死者就地掩埋,傷者就地養傷,其餘者繼續行路。」

  伴著他的高聲,無數應和,馬兒嘶鳴,車輛粼粼。

  小碗也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針線放回醫箱中,他的技藝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但對李大小姐毀容傷疤的臉有用處。

  等他做完了這件事,再去學真正的更好的救人的技藝。

  小碗懷著這樣的期盼和激動,穿過了叛軍匪賊的對戰廝殺,終於來到了光州府。

  但這是怎麼回事?他被單獨帶到內宅裡,被幾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女孩圍觀打量,然後又走出來一個臉雪白髮烏黑一雙眼如星辰的仙女。

  「小碗?你怎麼也來了。」仙女問。

  小碗抬著頭瞪圓了眼,她是誰?她為什麼學李大小姐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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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22: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他事可笑

  小碗因為受驚不相信她是李大小姐所以不肯說話,李明樓也沒有逼迫他,讓這裡的孩童們陪著他,帶他洗澡吃飯休息,自己先去見了韓旭派來的人。

  韓旭派的一個山南東小官吏代表正有知府等官員招待。

  「沒想到啊沒想到。」知府笑得合不攏嘴,「韓大人竟然給楚國夫人送了賀禮。」

  山南東的小官吏從生死中逃的一命,還沒適應過來,就被韓旭委以重任,作為親信代表來光州府,走了一路還有些恍惚,不過聽到這句話打個機靈回過神。

  「不不,不是送賀禮。」他糾正道,「韓大人是聽聞光州府內亂,這是為了幫光州府平穩糧價才送來的。」

  那這送的東西也太多了吧,廳內官員們神情各異,那一車車的,現在還沒清點完,粗略估計相當於一個州府的庫房了。

  「當時困境時楚國夫人倒是與我說過,不知道韓大人能不能幫忙。」知府斟酌一下又道,神情感慨,「沒想到楚國夫人一開口,韓大人就給了這麼多東西....」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山南東的小官吏謹記著韓旭的叮囑,聞言再次忙忙糾正:「不是不是,不是給楚國夫人的,是給光州府的,也不是楚國夫人相求,韓大人是聽聞此事而主動。」

  不是因為別人相求?是聽到別的地方有難所以主動送來錢財?你以為你是神仙普渡眾生啊!

  就算是神仙,也是聽到祈求禱祝才顯神通呢。

  這個韓旭,想要討好楚國夫人有什麼可遮遮掩掩的,那點心思是個男人誰想不到!知府有些不耐煩了:「光州府就是楚國夫人的,楚國夫人現在掌管著淮南道,都是給她的。」

  山南東小官吏大驚:「不是給楚國夫人的,要放到官府庫房的。」

  李明樓在外邊聽不下去了,走進來道:「你放心,韓大人是從來賑濟我淮南民眾的,當然是會送進官府庫房。」

  山南東小官吏先聽聲音渾身一震,身邊的官員們已經齊齊施禮。

  「楚國夫人。」

  這就是楚國夫人啊,山南東小官吏回頭看到走進來的女子,緊張拘束焦慮惶惶茫然等等全部消散,整個人也好像不存在了,腦子一片空白,但又一瞬間清明。

  韓大人何必千方百計的掩蓋呢。

  能得這樣得美人一笑,別說送上數十車金銀財寶,送上幾座城也心甘情願啊。

  ......

  ......

  將韓旭的代表交由知府等人招待,李明樓回到內宅,元吉已經將老管帶進來了,老管將山南道的兩個節度使怎麼試圖拉攏韓旭,韓旭又怎麼借力打力,李明玉和劍南道怎麼順水推舟等等事情詳細講來。

  李明樓聽完又開心又欣慰,這些事李明玉在信上已經給她說了一遍,但從旁觀者口中聽到感覺還是不同,她能聽到旁觀者們對明玉的認同和贊許。

  她的弟弟本就是個聰慧的孩子。

  「這是桂花給大小姐的信。」老管將兩封信拿出來,「這是韓旭給大小姐的信,我們沒看寫的什麼。」

  最後一句話是特意補充的,李明樓看他,按理說韓旭寫的信,劍南道是要打開檢查的。

  老管便再補充一句:「桂花不讓我們看。」

  是嗎?有什麼事嗎?李明樓先打開了桂花的信,桂花的字寫的並不好看,但一個目不識丁的村婦用了短短時日學會識字寫字已經是很厲害了。

  信寫的很簡單,開頭就乾脆利索表明的內容,桂花說韓旭真是個不正經的人。

  不正經這個詞有特殊的含義,早死的人活了下來,有些不為人知的性情也迸發了嗎?李明樓坐直了身子。

  元吉還好神情淡然,老管則好奇的看著李明樓,見這小姑娘先是神情肅重,接著驚訝,然後眉眼如柳枝般緩緩的舒展揚起.....

  她哈哈笑起來,前仰後合。

  元吉和老管對視一眼,不解,桂花這個木頭一般的人,也會寫信說笑話哄大小姐開心了?

  李明樓笑著將桂花的信放起來,打開韓旭的信,沒看幾眼原本止住的笑再次爆發。

  這笑聲將門外的孩子們以及金桔都吸引來,大家好奇的從窗戶門口向內看,看坐在椅子上的女子一手拿著一封信,一手拍著扶手哈哈大笑。

  不知道她在笑什麼,但笑的很開心,於是大家都跟著笑起來。

  一直到了暮色降臨,屋子裡的人都散去了,李明樓坐在書桌前給李明玉寫回信,一看到桌子上擺著韓旭的信,就忍不住笑兩聲。

  韓旭,給她寫了一封辭別信,信上讓她以後不要給他寫信了,義正言辭苦口婆心表明時局之艱,身為武少夫人應該謹守本分輔助天子和丈夫,濟佑萬民,有些私情雜念必須捨棄。

  全文沒有提到半點褻瀆不好的話,但任何一個看到的人都會想像猜測武少夫人到底給韓旭寫了一封什麼樣的信......

  再配上韓旭給劍南道要來這麼多錢物,只為了送給武少夫人......

  這封信其實就是讓劍南道的人看的,韓旭知道他的信會被打開查看,所以才故意這樣寫。

  所以桂花禁止大家看韓旭的信,直接送到李明樓手上。

  當然,如果武少夫人看到,會知道這是韓旭對她上封信要錢要物的回答。

  文人的筆真是.....這個韓旭!

  這個韓旭就是在假借大小姐你與他關係匪淺,招搖撞騙!桂花一眼看穿了這個男人,當她不認為韓旭在勾引大小姐,更不會認為大小姐傾慕韓旭.....

  「這個男人就是要借楚國夫人,或者振武軍的勢,來嚇唬我們。」桂花氣呼呼,她見過各種各樣的人,但還是被韓旭氣到了,「文官太壞了。」

  為了達到目的真是什麼手段都能用。

  其實也不算這麼可惡,先前韓旭還用劍南道來嚇唬她呢。

  一介文官,除了一個官名一腔忠心,他無權無勢無兵無馬,什麼都沒有,卻竭力的在這亂世刀光劍影中拼命的做事,為了達到目的什麼手段都要用,其實也怪可憐的。

  誰不是什麼手段都用呢,她自己不也如此,抓著別人的母親,假稱別人的妻子,只為了找出一條活路。

  李明樓臉上的笑散去,放下手裡的筆,拿出一個盒子打開。

  盒子裡擺著詔書印鑒,這是武鴉兒給她請來的楚國夫人印信,她伸手撫了撫,印信的玉石並不怎麼好,很明顯是倉促做成,但這倉促的禮物對她來說真的很意外也很有用,如果沒有這個封詔的話......

  這件事她也能做成,因為她還有一個比楚國夫人封詔更厲害的印信。

  李明樓伸手從衣襟裡掏出金線綁著的吊墜,吊墜非金非銀,是天子之璽。

  她用過一次天子之璽,那時候說的是先帝讓她救昭王所賜,只是現在昭王死了,新帝也登基了,按照情理她應該將天子之璽送還回去了,所有人包括知府這些官員都已經這樣人為了。

  她沒有資格再拿著天子之璽。

  但是,她不想交還回去,因為那個人是魯王,是將來會殺了他們李氏一族的皇帝。

  李明樓握緊了天子之璽。

  而且這個天子之璽來歷有古怪,極有可能朝廷和新帝都不知道它在昭王手裡。

  否則新帝早就該讓她還回去了。

  如果那時候沒有武鴉兒給她請來楚國夫人封賞,她拿出天子之璽解決了黃氏一族,再也瞞不住其他人,新帝也會知道,她就必須將天子之璽還回去。

  武鴉兒這個丈夫做的真是很好很好,李明樓抿了抿嘴露出淺淺酒窩。

  「夫人。」有女童探頭,「未了未大人求見。」

  未了嗎?李明樓將吊墜放回衣內讓請進來。

  未了在女童的引路下走進來,對李明樓施禮:「夫人,我是來告辭的。」

  朝廷的使者已經離開了,未了沒有立刻回沂州,說自己從未當過城守,想要跟光州府的官員們學習一下,李明樓當然不會拒絕,任憑他去了。

  「學會了嗎?」她笑了笑道。

  未了也笑了,點頭應聲是:「我在光州境內裡裡外外日夜不停的看了這麼多日,看清楚看明白了。」

  李明樓道:「沂州百姓安危就交給你了。」

  未了俯首沒有謙虛:「下官定殫精竭慮不負生者亡者厚望。」

  李明樓點點頭,未了卻沒有起身,而是拿出一張公文:「只是這張公文上還需要夫人印鑒。」

  李明樓接過,看到是一張任命未了為城守的公文,想來是他在知府那裡自己寫的。

  其實現在有兵馬為重,周獻請他當城守,他就是沂州的城守了,這種朝廷任命的形式非常時期也可以從簡。

  可能有朝廷的任命更有身份吧,尤其是對一個內侍來說。

  「我這是淮南道的印鑒,沂州城不歸我管。」李明樓笑道,「我的印信在這公文上沒用啊。」

  未了抬起頭,一雙純如赤子的眼看著李明樓:「夫人,昭王的天子之璽還在您手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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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22: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未了的猜測

  沂州城的人知道武少夫人有天子之璽。

  當時救昭王后被當地的鄉老看到了,鄉老們認為是奉皇帝之命來的。

  這個說法被所有人接受,昭王府的內侍們也沒有疑問。

  所以李明樓才推斷昭王有天子之璽是一個秘密,來歷肯定有問題。

  世上也沒有絕對的秘密。

  知道秘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說出秘密的目的,先前不說,此時說的目的。

  李明樓看著未了:「未大人說的什麼?」

  未了雙眼純澈:「夫人,請不要動怒,聽我仔細說。」

  李明樓沒有否認自己動怒,只道:「你說。」

  未了道:「官宦之變時,京城有天使來,請殿下進京,當大家準備進京的時候,又有消息說不用了,再然後就有安康山叛軍圍襲沂州,天使帶著人殺出去報信,接下來的事夫人都知道了。」

  李明樓點點頭嗯了聲,聽他繼續說。

  「當初殿下同意跟著天使進京,老奴就有所猜測。」

  「殿下為人謹慎,知道陛下不喜,從不主動去京城,天使能說動殿下,一定有極其重要的信物。」

  「而且來的不是天子的內侍近臣,是崔征的家僕兄弟,殿下絕對不會輕易隨他們進京。」

  「唯一能說動殿下,只能是陛下的親筆或者只有陛下能動用的證物。」

  「後來殿下罹難,鄉老們說夫人持天子之璽,老奴心裡就印證了猜測。」

  李明樓聽到這裡笑了:「未大人,你這猜測也太沒道理了,天子之璽在我手上拿出來,你卻說是昭王的,如果昭王有為何秘而不宣?」

  未了道:「因為這天子之璽不是陛下賜予的,而是崔征私自送來的。」

  這樣嗎?李明樓哦了聲。

  「陛下這麼多年除了琴譜從來不寫其他的東西,更不用說給王爺的信。」

  「崔征已經把持朝政多年了,天子印璽他比天子還熟悉。」

  「如果真是陛下所賜,殿下怎麼會秘而不宣?必然是猜到此信物有異,所以才擔心陛下,同意進京。」

  李明樓不聽了,笑了笑:「你怎麼不猜測,這是陛下賜予我的信物?」

  未了看著她認真道:「陛下所賜,只會賜給夫人的丈夫武都督。」

  李明樓一笑:「我的丈夫很喜歡為我請聖恩賞賜。」

  這笑溢出小得意,滿含著夫妻甜蜜。

  未了不由也跟著笑了:「都督英武,夫人不讓鬚眉,奉養婆母,心繫萬民,助夫征戰,武都督和夫人伉儷情深人人皆知。」

  是嗎,已經人人皆知了嗎?這樣很好,將來武鴉兒死了,她這個並肩作戰的妻子承繼一切理所應當,李明樓再次一笑。

  不過話題不是這個.....

  未了道:「這些都是老奴的猜測,如果猜錯了,還請夫人不要生氣,老奴在昭王府二十多年了,閉塞蠢笨很多事都不懂。」

  說罷俯身重重一禮,再抬起頭。

  「其實我就是想問問,天子之璽還在不在,如果在的話,斗膽請夫人能不能用一用。」

  不待李明樓說話,他又自己抬手打了臉一下。

  「我真是歡喜糊塗又輕狂,我這種身份的人怎能動用天子之璽。」

  他在地上叩了個頭。

  「未了告退。」起身慚愧的用袖子掩面蒙頭就走。

  李明樓道:「且慢。」

  未了掩著臉的手微微的抖了抖,轉過身放下袖子,看到坐在桌案前的女子手裡拿著一枚印璽。

  「非常時期要行非常之事,便與你蓋個印璽也未嘗不可。」李明樓說道。

  未了純澈的雙眼頓時一片水汽濛濛,他深深埋頭,將公文雙手高高舉起一步一步上前:「未了多謝夫人大恩。」

  ......

  ......

  未了走出府衙,李成帶著兵馬等候。

  「未大人,可以走了嗎?」他問,「夫人有什麼吩咐嗎?」

  「可以走了。」未了含笑道,「夫人吩咐我等守好沂州便可。」

  李成嘿嘿一笑:「是吩咐未大人吧?看未大人春風得意滿面笑容,這下回去可以無所畏懼的管理沂州城了。」

  未了聞言一笑:「是啊,此一行未某再無所畏懼了。」又苦了苦臉,「除了騎馬。」

  聽到這話,四周的兵馬都笑起來,有兩個兵丁過來協助未了上馬。

  昭王去世前他從未騎過馬,他也從未出過門,他不是替昭王做生意走南闖北的得力太監們,他只是在昭王府替昭王守書房的灑掃太監。

  現在昭王不在了,書房也不用守了,他將那些看了無數遍的書放下,書房鎖起來,走出門去見那些握刀持槍的兵將,去看沂州城裡外民眾怎麼過日子,然後第一次騎馬就跟隨那些兵將疾馳跋涉,磨破的血肉到現在還沒長好。

  上馬皮肉的刺痛再次讓他身子發僵,想到這苦痛將伴隨他一路,每走出一步就如同踩在刀尖上,他的臉上雖然在苦笑,但眼中沒有任何的畏懼,貼放在心口蓋了天子之璽印章的公文炙熱的讓他整個人都在燃燒。

  他要燒盡這殘軀,提醒天子之璽是昭王的,哪怕只提醒了一個人。

  這些日子在他光州府裡裡外外的看,看到民眾安居樂業,看到兵強馬壯,看到詔封傳開各地州府官將立刻前來拜見,並沒有嘲弄不屑婦人借丈夫之勢,看到有一車車米糧運送來,官府說這是有人在替武少夫人做生意買糧,看到劍南道的兵馬護送著一座城池的財物奔來,官府說這是一個叫韓旭的官員在替武少夫人解憂難。

  提醒這個人就夠了。

  未了深吸一口氣,雙腿夾馬:「走。」

  ......

  ......

  李明樓坐在廳內,天子之璽還擺在案頭,未了不是想用天子之璽,他只是來告訴她,天子之璽,是崔征偷給昭王的,並不是先帝賜予的,天子之璽的動向朝官不知道,新帝也不知道,崔征不敢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所以,天子之璽是口說無憑,持有為證。

  怎麼來的,怎麼處置,都由她說了算,李明樓端詳著手裡的天子之璽。

  金桔從外邊走進來:「小姐,小碗來了,說有事跟你說。」

  李明樓收起遐思,看向門口,小碗低著頭走進來。

  「小碗,你有什麼事?」她問。

  這孩子經過幾天的冷靜以及金桔的講述已經明白眼前這個武少夫人楚國夫人就是李大小姐。

  像以前一樣,他不肯抬頭,道:「我要回去了。」

  他沒有在這裡的必要了,他的技藝沒有用,那個以為受傷不能見人的恩人,原來從來不需要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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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22: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安東有變

  李明樓已經聽老管說了小碗的事。

  戰亂開始後,劍南道雖然平穩,但四周危機此起彼伏,兵馬也是不停的征戰,再加上遭受荼毒的民眾,傷者鋪天蓋地,季良如魚入海。

  他的治傷很嚇人,效果奇好,無數人被他從閻王殿拉回來,還能最大程度的保留身體技能。

  所以季良像原來的軍醫東山那樣被稱一聲先生。

  雖然前面還有個不好聽的諢號。

  聽到季良被稱為獵先生的時候,李明樓笑了,又有些悵然,這命運到底是改了還是沒改呢?

  小碗也跟在江陵府不一樣,以前他對醫術毫不感興趣,到了軍中就變的很癡迷,勤奮的不像話。

  「他不僅跟著他父親學,東山先生也教他,還有心收他為徒。」老管誇讚,「小小年紀技藝高超,前些時候去找李敏說想要幫大小姐,李敏就特意把他送來了,一路上也救了我們不少人。」

  特意要來幫她,現在來了,卻說要走?

  李明樓有些不解,金桔在後衝她比劃了一下臉,然後笑嘻嘻誇讚:「小碗可厲害了,身上帶著針線,能把傷口像衣服一樣縫起來,幾乎不留痕跡。」

  小碗剛來受到震驚人變得緊張恍惚,金桔為了讓他放鬆,讓侍童們和他同吃同睡同玩。

  畢竟是同齡大家七嘴八舌的詢問,小碗也漸漸開口說話,心緒平穩下來後,金桔再給他講大小姐是因為不得已的原因掩藏面容和身份,然後從小碗零散的話裡猜出了他的意圖。

  這孩子以為李明樓是臉受了傷,嗯,當初金桔也這麼認為,現在李家的人都還這麼認為呢。

  所以苦練了一手縫傷口祛傷疤的技藝,結果......

  李明樓明白了,看著小碗:「如果可以,請你留在這裡為我的兵馬治傷,我們這裡與叛軍一步之遙,征戰不停,而且現在又有一場大戰正在進行,死傷不計其數。」

  說罷站起來施了一禮。

  小碗被這一禮嚇了一跳,向後退想拒絕又覺得不能拒絕,只能道:「我其實技藝不精。」

  李明樓道:「不試試怎麼知道。」讓人喚元吉來帶小碗去軍中,又對小碗許諾,「你且去試一試,如果不行,元吉送你回去,你跟季先生和東山先生學好技藝再來。」

  小碗猶豫,李明樓看到屋內的孩童們好奇閃閃亮的眼。

  「你們想不想跟著小碗去軍中試試?」她便問道。

  屋子裡的幾個孩子頓時也變的像小碗這般不知所措,還好他們在這裡已經適應的敢說話以及會說話,便有孩子站出來。

  「我想去軍營,我想當兵。」一個有些瘦小的男童道。

  雖然很高興能服侍武少夫人,武少夫人也是他的恩人,但他總覺得可以為恩人做更多,比如去殺敵。

  李明樓點頭說聲好。

  有了這個孩子帶頭其他人也便開口,還有孩童聽到消息跑過來,大家七嘴八舌,大部分男童都想去軍營學殺敵,女童們也不甘示弱,要跟著小碗去學技藝:「治傷是縫縫補補,我們拿不動刀槍,但能拿針線。」

  李明樓沒有糾正她們治傷並不是簡單縫縫補補,戰場上治傷也並不是不危險,這些事讓他們自己體驗,然後再做選擇吧。

  李明樓手一揮家裡這些孤兒們除了七八歲太小的以外都跟著元吉去軍營,小碗被同伴們熱熱鬧鬧的挾裹著懵懵怔怔的去了。

  安排了小碗和家裡的孩子們,李明樓打算繼續思索一下天子之璽的事,但又被元吉帶來的消息打斷。

  依照和武鴉兒約定突襲安東的兵馬形勢危急。

  .......

  .......

  安東的形勢傳到淮南道的時候,四周已經一片震動了。

  太原府這邊兵馬奔馳,民眾紛紛入城進堡,雞犬不寧。

  「安康山大軍南下?」

  項南還在項老太爺這裡,李明琪帶著姜會找來了,聽到這個消息都很驚訝。

  姜會上前道:「哨探確定了京城叛軍最新動向,中部防線的兵馬有四成向南去了。」

  「去向哪裡?」項南問。

  姜會道:「暫時還不能確定,大概是安東附近。」

  項南起身:「河南道。」

  項老太爺有些驚訝:「安康山要先攻打河南道了?麟州要放一放?」

  項五老爺道:「打了河南道就能繞過太原府這邊進攻麟州了,河南道那邊肯定不如咱們。」

  項南皺眉:「不太像,捨近求遠不是安康山的做派。」他說罷向外走去,「我去看看。」

  項五老爺忙喊:「你去哪裡看?」

  項南沒有回頭:「安東。」

  項五老爺大驚:「你去幹什麼!你怎麼去!」

  項南已經走出去了。

  項五老爺大怒:「這個逆子!把他給我關起來!」

  項老太爺皺眉道:「別動不動就喊,喊能解決什麼問題?」

  項五老爺道:「父親,你看他,他根本就不聽我們的話,在外邊打了幾天仗,就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了,不肯留在太原府,現在還要去看什麼安東,安東也不是滑州,他為什麼去?而且他只有那麼幾個兵馬,難道指望太原府的兵馬嗎?」

  項五老爺竹筒倒豆子劈里啪啦,消息突然項老太爺想的事情多,被吵得煩連聲喊他停下。

  站著得僕從不知道要不要聽命去抓項南關起來,屋子裡變得混亂。

  「父親你別急我去跟他說說。」李明琪勸項五老爺,又對項老太爺道,「我讓人跟著他。」

  有人替自己勸,項五老爺稍微挽回些面子,憤憤拂袖不再大喊大罵。

  有人跟著,項老太爺看了眼安靜站在一群不知所措僕從中得姜會放下心來,對李明琪點了點頭,慈愛又疲憊的擺了擺手。

  ......

  .......

  「都將。」陳二疾馳奔來,迎上從太原府衙出來的項南,「查清了,不是安康山叛軍要攻打河南道,是振武軍突襲安東。」

  項南驚訝:「振武軍?他們要拿下安東以此進攻京城?」

  這也是捨近求遠啊。

  然後又想到什麼。

  「是武少夫人的振武軍吧。」

  陳二這個卻不清楚:「那邊亂成一團了,地形又險峻,消息根本打探從出來。」

  一定是淮南道來的振武軍,項南可以肯定,凝起了眉頭,這個武少夫人是想要立大功來回應朝廷的誥封,以及更穩定光州府吧。

  真是.....瘋狂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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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23: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兵馬當贈公子

  項南回到太原府沒多久就聽到了光州府動亂的消息,他輕歎一口氣。

  意料中的事果然發生了。

  他並不是擔心武少夫人解決不了問題,那個女子跋扈但聰慧堅韌,只不過要大傷一次元氣了。

  或者向世家低頭受到纏束縛,或者不低頭以暴制暴毀掉了苦心營造的仁善形象,民眾畏懼,凝心離散。

  要想恢復今日的欣欣向榮就要耗費比先前更大的心血人力物力。

  這是亂世,沒有那麼多兩全其美的事。

  但沒想到武少夫人一手拿住了為首世家大族的通叛證據,一手接到了皇帝敕封的誥命淮南道主,以暴制暴大開殺戒,殺的人心沒散,反而凝聚。

  這個女人狠莽,又有運氣,不可能的事偏偏讓她做成了。

  項南又默然,這也是亂世,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武少夫人一個女子,也只能拼著狠莽了,所以她才會去進攻安東,為了轉移光州府動亂的餘波,也是為了向皇帝證明自己的能力。

  安東背靠安康山大軍,如果能攻下,當然是大功一件,但此舉實在是危險,從光州府到安東長途跋涉突襲,兵馬疲憊糧草不足。

  安東附近的局勢也很混亂,混雜著衛軍叛軍逃兵流匪,恍若一個泥潭....

  光州府的兵馬如果無援無助,只怕就要陷入泥潭難以脫身。

  項南翻身上馬:「我們速去。」

  陳二拉住他的韁繩:「太原府兵馬可能隨行?」

  項南適才去太原府請兵了,但他身後空空並無將官跟隨。

  項南回頭看了眼:「他們說朝廷有令駐守當地,不得隨意調動,要出兵的話,先要請示陛下。」

  陳二是個小兵啥也不懂,但也懂這是什麼意思:「他們不肯出兵吧!」

  等請示朝廷下來,安東那邊早打完了。

  項南搖頭:「不是。」

  陳二瞪眼看他。

  項南一笑:「他們是不敢。」

  都什麼時候了還頑皮,陳二翻個白眼。

  項南將馬鞭在空中一個打旋:「走。」

  他們不敢,他敢,陳二喊道:「我們只有幾百人,去送死嗎?」

  話雖然這樣說,陳二已經緊隨其後的翻身上馬追上去。

  「不過一死爾。」項南道,寒風將他的斗篷像旗幟一樣吹動。

  那武少夫人一個女子尚且敢向死而生,他又有何不敢?

  看到三百多兵馬疾馳,城裡街道上的更是不見了人影,門窗後都是窺探。

  但來到城門外,卻見人群湧湧圍繞著一輛車,冬日裡描繪著白色雲紋的馬車,恍若天上來。

  「公子。」裹著斗篷面如嬌花的女子掀起簾子走下車,攔住了路。

  項南回來後看到聽到太原府上下對李明琪的稱讚,劍南道來的大小姐照看項族上下,扶助太原府,成為了太原府一根定海神針。

  雖然這一切都是依託劍南道的兵馬,但對於一個小女孩子來說,肯做事敢做事已經很值得稱讚。

  項南沒有理由對她冷臉冷眼。

  「你是要攔我的?」他和氣問。

  李明琪一笑:「我把父親和祖父攔住了。」

  項南微怔,又微微一笑:「多謝。」

  李明琪道:「公子,你的人太少了,請讓劍南道的兵馬助你。」

  項南便看到車邊一個面向忠厚老實的男人站出來俯身施禮。

  他還沒說話,人群中有聲音傳來。

  「姜會,朝中有令,衛軍不得擅離。」李奉景帶著人疾馳而來。

  李明琪眼中惱恨,神情保持雲淡風輕:「四叔,這是明玉送來保護我的兵馬。」

  如果非要這樣論,劍南道的兵馬根本就不能來太原府。

  李奉景道:「所以這是保護大小姐安全的護衛,怎能隨意調動?」他對項南拱手施禮,「姑爺,你要率兵去安東迎戰叛軍,這太危險了,安東屬於京城,你們此去多兇險且不說,把叛軍引來太原府可就是大災了。」

  此言一出四周民眾譁然。

  大家知道太原府突然兵馬緊張,但其實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原本四處躲藏,看到李家大小姐的車才都湧出來。

  李大小姐是太原府最安全的保障,大家都願意跟在她身邊,如今李大小姐所住的莊子外已經聚集成一個新莊子了。

  項南看著李奉景笑了笑:「四叔,叛軍不平,天下沒有真正的平安,叛軍不是誰能引來的,而是他們早晚會來的。」

  說罷拍馬向前而去。

  陳二率三百兵馬緊隨其後呼嘯而過。

  「公子。」李明琪喊道,馬蹄輕快怎麼追的上,她停下腳恨恨看李奉景,厲聲道,「四叔,大小姐難道會看著丈夫孤軍奮戰不顧?項公子要是出了什麼事,你讓大小姐如何在自處?你讓李家和項家如何相處?」

  最後咬牙低聲。

  「你這是要敗壞大小姐和李氏的聲名嗎?」

  李奉景看著她,不驚不亂不慌不忙:「我說過了,兵馬是保護大小姐的,大小姐所在之處才是重要的地方,這些兵馬守護大小姐,守護太原府,姑爺如果留在太原府,兵馬自然任他用,他要去其他地方征戰,我們劍南道兵馬可不能隨之而去,兵馬都隨他離開,太原府要是出了事大小姐如何自處?項家和李家如此相處?」

  將李明琪問的話反問給她,又咬牙低聲。

  「你這才是敗壞大小姐聲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樣只能讓項公子記住你的聲名,太原府可記不住。」

  這種小女兒的把戲,來給他裝什麼大義!

  他要把兵馬留在太原府,讓太原府的百姓記住大小姐的大義,才是對大小姐回來最大的用處。

  李明琪氣的銀牙咬碎,喊聲來人。

  李奉景伸手指著四周的民眾,搶著大聲道:「安東形勢危急,太原府的民眾就不危急了嗎?太原府的兵馬為什麼不肯去?這裡可是有無數鮮活的性命啊。」

  民眾們頓時大喊:「請大小姐護我!」

  有人哭有人喊還有人下跪亂成一片。

  李明琪氣的臉發白,丫頭念兒哪裡見過這種場面瑟瑟不敢言。

  「我與太原府同生共死。」李明琪伸手對四周民眾高聲道,再看姜會一咬牙,「速去!」

  姜會應聲是轉身疾奔而去,再遠處便響起了馬蹄震動,如同雷聲滾滾,蓋過了民眾們的喊聲。

  那是駐紮在太原府的萬數劍南道兵馬。

  是他們太原府的一道厚實城牆屏障。

  現在牆跑了。

  民眾們停下了哭喊呆呆的看著烏雲一般的兵馬滾滾遠去。

  「諸位不用怕,我李明樓與大家同生共死,沒有叛軍敢來侵犯。」李明琪的聲音繼續喊道。

  有個民眾回過頭,看著神仙車駕,神仙般的女子,以及女子身邊威武的護衛。

  「才不會呢。」他喊道,「你才不會和我們共死呢,等真到死的時候,有兵馬護著你,有護衛救你,我們什麼都沒有!」

  李明琪被喊的一怔,她來到太原府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對待。

  其他的民眾們也喊起來。

  「快走吧。」

  「大家快另尋安穩之處吧。」

  如潮水般散去,眨眼這裡只剩下李明琪一干人。

  李明琪又是氣又是羞又是惱,小臉一陣白一陣紅雙眼含淚,狠狠看向李奉景:「四叔,毀了大小姐的聲名你滿意了?」

  李奉景淡淡道:「大小姐什麼聲名?只為丈夫覓功勞不顧其他人死活的聲名嗎?」

  李明琪將袖子狠狠一甩,又深吸一口氣:「無妨,待項公子得勝率領劍南道兵馬歸來,這些民眾自然會被大小姐聲名折服。」

  李奉景道:「嗯,是的,那是大小姐的兵馬,那是大小姐的聲名,與別人無關,沒了兵馬,什麼都沒有。」

  李明琪哼了聲,拂袖上車去,念兒忘了對李奉景甩袖慌慌張張的跟上。

  車馬在護衛擁簇下疾馳而去,華麗依舊,但不知道是不是少了民眾們的跟隨歡呼,看上去有些孤零零。

  李奉景站在原地哼了聲,雖然沒能留住劍南道的兵馬,但李明琪名聲掃地,積壓多日的悶氣終於一口吐出來。

  淩冽的寒風讓他舒暢但又打個寒戰。

  城門前只剩下他幾個人。

  「這個臭丫頭還真狠,兵馬說拱手送人就送人。」李奉景恨恨道,「真是崽賣爺田不心疼。」

  隨從在一旁問:「四老爺,我們還回軍營嗎?」

  李奉景皺眉道:「回什麼軍營,兵馬都走了,多危險。」他翻身上馬,看著李明琪離開的方向,「我們搬著莊子上去住,都是李家的人,護衛不能只護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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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援助,遠的近的

  離開繁華之地的曠野上兵馬疾馳,時而合攏時而分散,哨探像長鞭一樣不斷的前後甩出去,然後再帶回來最新的消息。

  出了太原境,沒有太原府的兵馬跟來。

  尚未到京城境內,范陽軍暫時不見。

  四面州府風聲鶴唳,沒有兵馬緊閉城池苟延殘喘,有兵馬的正在左右搖擺觀望。

  一路上除了野兵遊匪並沒有遇到其他兵馬。

  野兵遊匪會劫掠路人流民,人數多勢力大的還會去劫掠城池,但看到人數眾多的兵馬並不敢上前。

  「前方有小路,可以穿山。」

  「整隊,整隊,走小路。」

  隨著哨兵帶來的消息行進的兵馬調轉了方向,有一些兵馬在其中有些猶豫,似乎不知道怎麼選擇,就像撞到石頭上的浪花。

  陳二道:「小爺,小爺,我們還跟著他們嗎?」

  項南還沒說話,那個叫姜會的男人衝過來:「姑爺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大小姐吩咐要聽從姑爺。」

  這個時候沒有必要為了擺脫這些人浪費時間,項南不是那種分不清主次情緒的人。

  「跟他們一樣。」項南對陳二道。

  陳二便下令,猶豫翻滾的浪花便跌回水中融為一體,滾滾向前而去。

  姜會對項南鄭重道:「姑爺,大小姐讓我們聽命姑爺,我們並不是只守著姑爺,既然是叛軍,我們劍南道兵馬必然不死不休。」

  項南看著他,道:「請殺敵不墮劍南道聲名。」

  姜會肅容應聲是:「我來為姑爺開路。」

  說罷向前急沖而去。

  離開了項南,他的神情沒有半點鬆懈,眉頭反而更緊。

  「果然很危急嗎?」他低聲問。

  有人靠近低聲道:「非常危急,大小姐那邊的人馬並不多。」

  姜會焦急:「怎麼會不多?大小姐就算不懂,元吉難道不會打仗?那可是安東,怎麼會不帶足人馬來?」

  「不知道啊。」那人也急,「事情太突然了,消息也傳不出來。」

  姜會咬牙催馬。

  那人回頭看了眼:「我們真帶著他們?」

  姜會也回頭,凝重的神情微緩:「項公子,是個好漢,就憑他聽到消息帶三百眾也要來援助。雖然他不知道援助的是誰的兵馬。」

  項南的舉動真的讓他們出乎意料。

  原本接到消息正焦急不知道該以什麼藉口去援助,項南出面了。

  這樣他們就能以聽令姑爺的名義沖去援助大小姐了。

  雖然聽起來有點怪.....

  不過項公子跟武少夫人很熟嗎?竟然毫不猶豫的立刻率兵前去援助.....姜會閃過一個念頭,前方的哨探發來尖利的警報。

  「有伏兵!」

  這裡距離安東還有一段距離呢,就已經安排了伏兵,可見安康山的大軍調動過來的數目。

  姜會將長矛舉起。

  「殺!」

  殺過去!殺過去!

  廝殺聲在山谷裡震天。

  ......

  ......

  廝殺聲隔著山川隔著城池曠野,站在許州城牆上的河南道觀察使也似乎能聽到。

  地面的震動似乎從聽到消息的那天就沒停止過。

  「淮南道的振武軍真是瘋了。」他來回踱步,再次惱怒罵道,「那是安東!安東!安康山的老虎尾巴尖!他們怎麼就認為自己能摸尾巴尖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停頓下,再次詢問。

  「確定是淮南道的振武軍吧?不是哪裡的叛軍假裝,然後裝作打安東,其實是要打我們河南道吧?」

  身邊的將官們也再次安撫:「確定不是。」「是真的在打安東。」

  不過也有新的消息:「不只是有振武軍,太原府那邊也有兵馬馳援。」

  觀察使很驚訝:「太原府?太原府瘋了?」

  太原府可比他們還遠呢,怎麼可能?

  「好像不是太原府的兵馬,是劍南道的。」

  「不對,不對,我聽到消息說是滑州白袍軍。」

  滑州又是什麼鬼地方!觀察使聽的愕然,安東這邊的兵馬大雜燴大混戰嗎?

  「總之不管他們怎麼混戰,別打到我們這裡就好。」他大手一揮叮囑,「加強戒備。」

  將官們亂亂的應聲是,城外有兵馬疾馳,讓眾人嚇了一跳。

  「是我們的人。」還好看清旗幟大家鬆口氣,不過旋即又驚訝,「是唐城的兵馬,他們怎麼來了?」

  唐城來的兵馬不多,明顯的是親衛護著將官。

  為首的將官年輕俊秀帶著幾分俏皮,在其中很顯眼。

  「中齊啊,你怎麼來了?」觀察使一眼看到,忙上前關心喊,「可是唐城有什麼事?」

  中齊搖頭:「大人,唐城無事,放心,一切都好。」

  觀察使幾分欣慰:「有你在我就放心。」

  中齊拱手道:「大人放心,我這就去帶兵馬去擊退那些安東叛軍。」

  觀察使猶自點頭連聲道好好好,身邊的將官們面色發白的抓住他,衝城門下喊。

  「什麼叛軍?」

  「擊退什麼?」

  中齊道:「不是說有安東的叛軍襲擊我們河南道,大人放心。」他向遠處一指,「我們唐城八千兵馬已經全部集結,我這就親率去迎戰。」

  說罷拍馬而去,身邊兵將跟隨,再遠處馬蹄震震盪起塵煙。

  這邊城門上的觀察使才回過神捶牆嘶喊。

  「什麼?怎麼?不是,安東叛軍沒有打我們!快,快喊他回來!」

  「快追回來!」

  「兵馬集結!」

  許州城瞬時兵馬疾馳混亂。

  ......

  ......

  光州府內雖然街市繁華,但還是有隱隱的緊張,大概是奔馳的兵馬越來越頻繁。

  「附近沒打仗啊。」

  「不是在附近,在京城附近,河南道那邊。」

  「那還好,離咱們還遠呢。」

  「其實不遠,咱們的兵馬也在其中,護送京城來的天使路過,當然要參戰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有兵馬調動向西去了。」

  街上的消息已經漸漸的傳開,官府也沒打算隱瞞,畢竟要增加援兵,但援兵要過去還是太遠了。

  「夫人,不過好消息是,那邊有很多兵馬來增援了。」一個風塵僕僕面滿風霜的信兵站在廳內,指著輿圖指點,「有從太原府來的,有從河南道來的。」

  元吉低聲給李明樓道:「是姜會和中齊,他們聽到消息,知道是我們的人,必然要去援助。」

  「有了這些援兵,形勢好多了,應該能撐到我們的援兵過去。」信兵說道,雖然他沒有殺進重圍,看裡面到底怎麼樣,但叛軍還在不斷的增加,可見內裡被困的兵馬還在堅持。

  李明樓站在輿圖前沉默很久了,聽到這裡面容無悲無喜,似乎麻木。

  「麟州的振武軍有消息嗎?」她只問。

  這句話讓廳內的議論聲一停,元吉看信兵,信兵低下頭:「沒有。」

  廳內沉默凝滯,站在輿圖前的白衣女子,恍若真的變成了泥塑神仙,直到外邊有腳步聲急闖。

  又一個信兵沖進來:「夫人,夫人,武都督有消息了。」

  廳內的人活過來,元吉更是難得上前一步問:「到了哪裡?」

  信兵道:「相州。」

  元吉一怔,相州?是哪裡?

  一直不動的李明樓視線在輿圖上從安東向上,落到一個方向。

  相州,在京城的最北邊。

  她伸出手指輕輕的點了點。

  武鴉兒,好一個援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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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夫妻有佳話

  夜幕降臨,火光沖天,廝殺聲震震。

  安東城已經看不出像個城了。

  「殺!」

  城門已經大開,城牆殘破,從外邊湧進的兵馬和在城內斷壁殘垣中跳起來的兵馬衝撞在一起。

  他們都穿著大夏衛軍的兵甲,但因為衛道不同,兵甲有細節的區別,范陽軍以紅甲為重,振武軍黑甲披蓋全身,在火光中廝殺混戰在一起。

  這樣的對戰已經進行過不知道多少次了,雙方兵馬也互換了位置。

  先前是黑甲振武軍攻城,紅甲范陽軍守城,後振武軍終於奪下城池守城,現在則有紅甲范陽援軍來攻城。

  交戰肉搏非常兇猛,一番衝撞一番兵器對戰後,便倒下一片。

  看到這場面,城池內的第二道壕溝裡的兵馬都跳起來,這也是最後剩下的人了。

  王力身在其中哈哈一笑:「周石兄弟,看來今日我們要壯烈於此了。」

  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年輕將官,與王力穿著同樣的兵袍,火光下仔細看領口上有竇字。

  再仔細看,有一個兵領口還繡著光字。

  這是武少夫人帶領的振武軍的特徵,光州府下在竇縣和府城設有兩個大營,徵收的兵丁都在這裡經過訓練,然後挑選分派出征,所以大家會在衣領繡字表明歸屬。

  來自竇縣軍營的周石沒有回應王力,也沒有笑,看著王力神情晦澀。

  王力便也不笑了,不再看周石,將手中的大刀一揮,一語不發先衝向范陽軍。

  兩邊身後的兵馬也隨之毫不畏懼的衝去。

  周石站在原地看著殺入重圍中瞬時濺了一身血的王力,最終收回視線,將長刀一揮:「殺.」

  廝殺聲也從外邊傳來,火光沖天中可以看到黑色紅色還有白色的兵甲混雜匯入。

  更遠處也傳來震震喊聲。

  「河南道馳援。」

  「太原府馳援。」

  日光大亮,大地上一隊隊黑甲范陽兵在奔逃,身後有兵馬緊追不放,伴著角弓長矛,奔逃的叛軍不斷的落地,最後只餘下十幾人.....

  「不用追了。」

  有人大聲的喊著。

  「窮寇莫追。」

  追擊的兵馬們嗷嗷叫著發洩停下來,有不少奔上高高的山坡,向前方看去,曠野上奔逃的叛軍變成了一個個小黑點,而更遠處並沒有重重層層的叛軍集結。

  「范陽軍怎麼不見了。」王力指著大喊,血污傷痕的臉上滿是驚訝。

  在他身後有不同的兵馬雲集,有不少人催馬走過來向遠處看。

  有身穿白袍兵甲的將官道:「我們殺進來後,原本後方還有叛軍追來,後來就越來越少。」

  「他們退了。」有內穿紅袍外披黑甲身後插有河南道旗幟的將官道,「哨探查看,原本行走在半路的叛軍退去了。」

  原野上奔逃的十幾個黑點忽的栽下馬,從他們對面有一隊騎兵疾馳而來,手中角弓在頭頂上盤旋,呼嘯越過這些瞬時被射殺的叛軍,向這邊沖來。

  看到這些越來越近的騎兵,有兵丁高興的大喊:「周旅帥,是我們的騎兵,是我們竇縣騎兵。」

  胳膊受傷還沒來得及包紮的周石臉上浮現微微的笑,看著這些兵馬近前。

  「麟州武都督率八萬大軍進攻相州。」為首的騎兵喊道,帶來最新的消息,「除了固守安東北的大軍,調所有兵馬馳援。」

  固守安東北,那就意味著沒有兵馬再來攻擊他們了,在場的兵馬都發出歡呼聲。

  安東拿下了,危急也解了。

  「麟州路遠,馳援安東來不及,武都督直指相州巧妙之極。」有將官贊道。

  他的話音落就見有四五個將官齊齊的看向他,臉上都帶著血污和傷,也看不清表情,但總覺得眼神有些奇怪。

  「這位英雄是白袍軍?」他們問道,視線在他的白袍上盤旋,「是從滑州來的嗎?」

  滑州白袍軍的聲名也在大夏傳開了。

  白袍軍與振武軍並不陌生,當初還曾合作過,那白袍將官抱拳要打招呼,身後有人擠過來大聲道:「我們是從太原府來的,我們姑爺回家探親,聽到安東這邊危急,便帶我們趕來援助了。」

  眾人的視線便看向此人,此人身穿劍南道兵袍,大家瞬時神情恍然,太原府,姑爺,不用細說,人人皆知。

  「李大都督的女婿。」大家拱手滿面敬佩,「果然英勇。」

    項南的確是劍南道的女婿,那白袍將官沒有理由反駁,抬手還禮。

  「大家就不用客套了,我們這麼多兵馬齊聚,安東這邊的叛軍也沒有援軍,我們乾脆一鼓作氣去把他們幹掉。」王力搓著大手喊道。

  這邊的叛軍退離安東,在一座山口一層層駐紮,充作安東與京城之間的屏障。

  如果沒有援軍,他們這些兵馬聚集在這裡,倒是可以試著一戰......

  「咱們有白袍軍有劍南道軍,還有河南道衛軍,光州府的援軍也到了,武都督又在相州助力,我們現在真是天時地利人和.....」王力振臂要高呼。

  臂膀被周石拉下來。

  「窮寇莫追。」年輕的泥瓦匠出身的將官已經懂很多兵法,道,「那邊雖然沒有源源不斷的援軍,但他們背後全都是叛軍。我們能拔掉安東這個叛軍之地,已經算是不錯了。」

  還想進攻更內裡,那是不可能的,至少不是他們這些兵馬能做到的。

  在場的其他人都點點頭。

  「而且。」周石將王力的手腕攥住,眼神森森,「我們要立刻回去向楚國夫人覆命。」

  隨著周石的話,光州府的振武軍慢慢的圍過來。

  王力帶著的兵馬並不多,除了護送天使離開的,餘下的同伴都已經戰死了,現在只剩下他一個。

  此時一眨眼被圍攏在正中。

  雖然都是穿著振武軍的兵袍,但看起來有些不一樣,氣氛也有些怪,在場的其他兵馬有些不解,也不是所有的兵馬,身穿白袍的將官左右看了看,河南道的兵馬和太原府來的劍南道兵馬都神情平靜,似乎什麼也看不出來。

  「是啊是啊。」他們鄭重點頭,「你們儘管回去覆命,這裡我們善後。」

  .......

  .......

  振武軍和叛軍對戰的消息一天無數的馬在大路上奔馳傳達到大夏各地。

  護送天使的兵馬在安東跟叛軍打起來了,因為人少陷入困境。

  還好有臨近的太原府河南道兵馬援助。

  好消息,武都督率兵援助了。

  武都督援助的不是安東,而是攻打相州。

  這叫什麼援助?

  「這叫什麼援助?武都督的援助太及時太厲害了。」

  「如果他從麟州帶著兵馬趕去安東,不僅耗費時間,還耗費精力,疲憊。」

  「他多聰明,直接率大軍進攻相州,這樣安康山的叛軍不得不調動去援助相州。」

  「沒錯!這樣就是叛軍疲憊奔波,還不得不丟下安東。」

  「武都督為妻子兵馬危急不惜調動大軍,且沒有亂了頭腦心智,真是冷靜堅毅聰慧。」

  「所以武都督這種援助叫什麼?史書上早就有。」

  「這叫圍魏救趙!」

  二月底,第一場春雨到來的時候,冷靜堅毅聰慧又愛護妻子的武都督,圍魏救趙大獲成功。

  相州被振武軍一舉攻下,安康山女婿黃木葉被擊斃,叛軍退守三城。

  安東失守,被河南道兵馬佔據,以為屏障與京城叛軍對峙。

  楚國夫人,英勇忠誠為報陛下封賞襲擊安東,朔方節度使武鴉兒,妻唱夫隨,情深堅毅聰慧,三十六計詭戰巧取。

  夫妻二人聯手一戰,成就有勇有謀有情有義的佳話在大夏飛快的傳開。

  光州府到處都在宣講,人人都在笑談。

  官府這邊的忙碌還在繼續,但相比於前一段,進出的官吏兵將臉上都輕鬆了很多,知府更是難掩笑容。

  「安東那邊雖然距離河南道近,但這可是我們打下來。」知府對官吏們說道,「我們要請示楚國夫人,怎麼派兵馬駐守。」

  他說著就要去請楚國夫人,但讓人問了之後,說楚國夫人現在不議事。

  「在和武都督的人說話呢。」小吏笑呵呵說道。

  別的夫妻以詩詞書信相和,他們這對夫妻則是用兵馬征戰,別有一番風味啊,知府撚須含笑,他是個知趣的人,這時候不會再去打擾。

  ......

  ......

  人人都在笑,人人都輕鬆,人人都在傳講亂世中這一對夫妻攜手作戰的逸事。

  李明樓的內宅不再人人之中。

  這裡的人,面色沉沉。

  李明樓看著站在廳內的王力:「你來給我講講,圍魏救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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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反有一問

  光州府振武軍在安東解困之後就立刻撤回了,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善後,安置傷者收殮亡者。

  聽聞獲勝,河南道觀察使帶著兵馬趕來,另外還有太原府的劍南道女婿協助,安東這邊無憂。

  李明樓當初派援兵的時候就下了命令,解圍之後立刻退回,知府等官吏有些遺憾,覺得他們打下的成果被河南道白占了。

  哪有什麼成果,而且大便宜從一開始就被人占了,偏偏這個虧還不能對人言,李明樓看著站在眼前的男人,仙人也難掩怒意。

  「圍魏救趙?」王力視線躲開眼前的仙人,摸頭道,「我沒讀過書.....」

  廳內沒有人說話,也沒有覺得這個笑話好笑,視線或者陰冷或者木然的凝聚在他身上。

  王力自己也說不下去了,再次摸頭,也沒好意思說自己不知道怎麼回事,哭喊裝傻他還是不太會。

  李明樓看著他:「我以為我和都督都說好了,我們的合作一直很愉快。」

  這是第一次表明雙方的關係吧,這意思也相當於承認她不是雀兒。

  王力深吸一口氣道:「夫人,都督的合作也很有誠意。」

  「誠意就是這個夫人嗎?」李明樓道,看了眼桌上的楚國夫人印鑒,送來那麼大的禮,她知道對方要的不小,只是沒想到武鴉兒比她想的還要狠,「這不是誠意,這是欺騙。」

  請兵相助,難道不是一起攻打安東嗎?結果振武軍根本沒有出現,讓他們孤軍奮戰,拼死而戰,攪動了安東四周一片混亂,引叛軍大批調動。

  什麼武都督攻打相州圍魏救趙解困安東,分明是趁安東叛軍聚集,他們出其不意突襲相州。

  「這不叫圍魏救趙。」李明樓道,「這叫聲東擊西,我們聲東,你們擊西,是因為有我們先聲東,才有你們能擊西。」

  王力抱拳一拜大禮:「相州此戰是夫人的大功。」

  李明樓道:「難道我爭功勞嗎?我的功勞難道要爭嗎?既然是合作,為什麼當初不跟我說清楚?難道是怕我們不如你們英勇敢戰嗎?就算知道孤軍,我們難道不敢奮戰嗎?」

  王力俯身搖頭再次一禮:「夫人的兵馬英勇善戰也敢戰,在麟州我們親眼看到了。」

  李明樓道:「那為什麼要瞞著我?」

  她質問的當然不是王力,而是武鴉兒,王力的這些回答當然也不是他自己想的,必然是武鴉兒交代過的。

  王力沒有絲毫猶豫斟酌,道:「當初夫人借兵沂州,為何沒有明說?」

  李明樓愕然,她想武鴉兒或許會解釋事關機密啊光州府淮南道剛有內亂形勢複雜啊,或者擔心李明樓會準備充足將突襲變成了明襲,達不到誘惑安康山叛軍的目的啊,或者乾脆說不相信她等等理由。

  沒想到他就反問了一句話。

  是啊,當初她借過武鴉兒的兵去沂州,也的確沒有告訴他。

  為什麼不告訴他呢?是怕振武軍怯弱不敢千里奔赴作戰?是因為事關機密啊京城混亂形勢複雜?還是擔心被京城的朝廷官員識破?擔心秘密走露突襲救援變成明援,一路上會遭受阻攔或者讓叛軍更快的殺掉昭王?或者,乾脆就是因為他們不熟,不相信武鴉兒?

  她給出什麼答案,武鴉兒就是什麼答案。

  一句話讓李明樓啞口無言。

  元吉看著小姑娘雪白的臉上浮現紅雲,紅雲轉瞬散去,嘴角緊緊抿住......

  這是前所未有的生氣啊。

  元吉怒火化作冰雪,看著王力:「此時與沂州之戰不同,你們以援兵欺騙,讓我們死傷無數。」

  王力抬起頭站直身子:「振武軍不懼死,知道有援兵會去,知道沒有援兵也會去,振武軍戰場上只聽命奮戰不問他事。」

  他這是提醒他們,別忘了他們對外號稱振武軍。

  只要是振武軍,只要他們用著振武軍的稱號,就要聽從調令。

  要不然就撕破臉,剝去振武軍的稱號,脫下武少夫人的身份,交回楚國夫人的誥封......

  這些是他們與武鴉兒交易的,是他們得到的成果,也是武鴉兒付出的報酬。

  廳內的氣息僵持凝滯。

  院子裡有腳步聲傳來,伴著金桔的低聲:「夫人,你走錯了。」

  門簾響動,婦人伸手掀起,她沒有走進來,站在半遮的簾後,蒙著雙眼的臉上有溫和的笑:「雀兒,你要不要去啊?」

  廳內的氣息沒有被打破,反而更加緊張,王力抬著頭梗的僵直,呼吸都停下了,他此趟已經抱了必死之心,只是可惜不能把嬸子救出去,如果還有一兩個同伴倖存,或許還可以拼一拼。

  雖然烏鴉當時交代不要管他的母親,不救是救,救了反而是死,這句話聽不懂,但不可能看著這些人當場殺害嬸子而無動於衷。

  李明樓的聲音響起:「去哪裡啊?」

  金桔擠過來,察覺到室內的氣氛不對,聲音有些緊張:「我和夫人去聽黃伯講空明洞白猿,他剛從外邊回來,見到了稀罕事,一個白猿馱著一個和尚在山裡能騰雲駕霧.....」

  說著說著聲音停下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廳內的氣氛依舊凝滯,用眼睛都能看出來。

  婦人看不到,含笑再問:「雀兒去嗎?」

  李明樓雪白的臉上微微一笑:「我不去了,還有事情,你們聽了講給我聽。」

  婦人便說聲好,金桔忙扶住拉著她:「我們快去吧,那些孩子們哄得黃伯高興,會提前開始講呢。」

  女聲碎碎竊竊走開了。

  門簾垂落無聲,廳內重新變得安靜。

  元吉和方二都看著王力,王力梗著脖子一動不動。

  李明樓道:「你走吧。」

  王力俯首一禮應聲是,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廳內再次恢復了安靜,李明樓坐在桌子前面色沉沉,滿面的怒意毫不掩飾。

  「大小姐,武鴉兒這個人一向惡名。」元吉道,「別說對其他衛軍,在振武軍中也是六親不認,爭名奪利時根本不顧同袍之義。人如其名,所過之處喪氣。」

  方二點頭:「我聽中六說,他現在搶了很多馳援麟州的兵馬歸入振武軍,殺了好幾個反對他的大將軍,有文臣質問,也被他扣上居心叵測的罪名,朝中沒有人敢說他半句壞話。」

  沒錯,武鴉兒就是個壞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那一世武鴉兒的聲名難道聽的還少嗎?屠過城殺過文武大臣,滿朝懼怕厭恨卻不敢言。

  李明樓看著桌上的熏香盒子,她怎麼能因為他給了她這麼多禮物,就把他當成好人呢?

  這可不是禮物,這是交易,他給了報酬是要拿到回報的。

  他給的報酬也成了她的束縛,她收下,就證明她需要,需要而捨不得離開,然後她就不能拿他的母親來威脅。

  威脅當然還是威脅,但不會真的做出些什麼,除非是她不想要現在擁有的一切。

  她不想要嗎?她已經不是想不想的事了,而是能不能。

  李明樓抬手在熏香盒子上重重的砸了下。

  咚的一聲,讓元吉和方二都嚇了一跳,小姐從來沒有發過怒,該怎麼....哄?

  「小姐,仔細手疼。」元吉提醒。

  方二建議:「用硯臺。」

  李明樓看了看手,看了看桌子,拿起盒子將熏香倒出來,用盒子砸熏香,一下兩下三下,看著熏香在桌子上砸成粉末。

  她那一世從來沒有跟人生過氣,從來沒有人讓她生氣,只有一次,然後她的生命終結,也還沒來得及生氣.....

  她現在還活著,還沒活多久,就被人這樣氣。

  真是好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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