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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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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7: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可擋

  黃凳子已經想明白事情是怎麼回事了。

  他,不對,他們遇到山賊了。

  真不該夜裡趕路,現如今白天走路還不安全呢,漆黑夜色疾行到一處荒野的時候,一群人馬就沖出來將他們圍住。

  他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剛看到對方嗷嗷叫著舉著木棍刀槍沖進來,就被扔來的石頭砸中腦袋,精良的兵器和渾身的武藝還沒有展示就暈了過去。

  現在的山賊也不如以前太平的時候像樣子了,石頭都能當兵器。

  等他醒過來就被關在這個山洞裡。

  這應該是個山洞,他被蒙著眼,能感受到四周是山洞的觸感,取暖的篝火,以及外邊山賊們說笑咒駡的聲音。

  他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頭臉罩住也不知道白天黑夜,從他醒來後,按照饑餓程度推測他應該是每天吃一頓飯,這樣算應該已經過去三天了。

  從山賊的談話裡推測出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他先前暈死沒有反抗也沒有受傷,他活了下來山賊也沒有殺死他,因為山賊們想要人力來挖山洞。

  搶劫他們,山賊似乎也很後悔。

  「看起來人數不多,怎麼這麼能打。」

  「我們傷了不少,對方也都死了,真是得不償失。」

  「只剩下這一個半死不活的看起來也不能幹活,我們為什麼要養著他。」

  外邊伴著煙薰火燎一陣熱一陣寒風話語傳進來,然後真有人腳步雜亂的沖進來,黃凳子雖然什麼也看不到,但能聞到血腥氣,那是染了血的刀。

  他曾經聞過,當然,刀上染得是別人的血。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他忙掙扎喊道,因為每天只能吃一頓飯,聲音很虛弱,「我還有用我還有用。」

  站在面前舉著刀的土匪呸了一聲:「你有什麼用,你的傷太重,活下來也是廢人。」

  黃凳子能感受到自己的傷,在頭上似乎凹下去一塊,他用頭在地上試探過,疼,以及還有血湧出來,這麼久血都沒止住,可見這些土匪也沒有給他治傷,這樣下去,他真的只能死了。

  但他現在還沒死。

  「大爺,大爺!不要殺我!」黃凳子使出吃奶的力氣喊,「我是個土匪!」

  鐵銹腥氣的刀風停在了脖子後。

  「胡說八道,你什麼土匪,哪有你們這樣的土匪,你們分明是有錢人。」土匪很生氣。

  黃凳子不敢喘氣:「我是土匪,我是,你們,你們知道光州府嗎?你們知道光州府江元縣良村剛遭了劫嗎?我,那就是我,我們幹的!」

  身前的男人似乎在思索,然後轉身走出去了,外邊響起了詢問和議論聲。

  不知道這是哪裡,這土匪似乎還不知道良村劫難,但沒關係天下沒有人不知道光州府,只要打聽就能打聽到.....

  果然沒多久,腳步聲又進來了,還多了幾個,腥氣的刀直接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竟然是這種惡匪!更是不能留了。」先前的土匪喊道。

  黃凳子當然不會被土匪的正氣嚇到,直接擺出誘惑:「我能帶你們去光州府,光州府,富饒,任何一個村子都有錢糧。」

  光州府富饒人人皆知,但也有雄厚的兵馬戒備,他們這些土匪馬賊是混不進去的,只能垂涎退避,只是錢糧的誘惑太大了,尤其是現在冬天.....

  「你們,你們現在過的還不如光州府的乞丐呢。」黃凳子再次喊道,「我能帶你們進去,我是光州府人。」

  放在脖子上的刀輕輕的磨動,在鬥爭在猶豫....

  「我,我的主人,在光州府,是個厲害的人。」黃凳子一咬牙道。

  土匪們也七嘴八舌喊起來。

  「你不是土匪嗎?土匪怎麼還有主人?」

  「厲害的人?那我們去了豈不是送死?」

  「殺了他!這是個騙子!」

  黃凳子覺得脖子一沉,刀切入了肉裡,他慘叫一聲:「我的主人姓黃!光州黃氏!我的主人現在需要土匪!他會看重你們的!」

  刀從肉裡拔了出去,一隻手將他頭上的罩子也掀開了,光亮刺目,嘈雜也一瞬間消散。

  黃凳子趴在地上努力的睜開一條縫,看到炫目的光亮中一個身材高大穿著兵袍的男人。

  「這裡就是光州府,你帶我們去見你的主人吧。」他淡淡說道。

  什麼意思?黃凳子的眼適應了光線,然後看到自己並不是在什麼山洞,而是在一間佈置的像山洞的屋子裡,屋子裡的土匪們都解下來破衣爛襖,露出了其內的兵袍.....

  黃凳子的視線看向門口,看到自己的同伴,以及陶然。

  他們都被綁著躺在地上,嘴被塞住,大家也都看著他,有人絕望,有人驚恐,還有人在流淚。

  完了.....

  黃凳子眼一黑暈了過去,他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黃老太爺也不敢想相信發生了什麼事,當時他正在跟家人門客談笑現在的形勢。

  形勢喜人。

  光州府民眾的恐慌還在延續,流言傳播的速度和內容比他們預想的效果還要好。

  田家廖家到達了宣武道,讓那邊的民眾也開始驚恐的猜測,流言開始蔓延。

  最關鍵的是,宣武道的兵馬。

  「宣武道有很多地方被振武軍佔據了,但還有很多地方不屬￿振武軍,他們如果肆無忌憚的對田家廖家不利,必然會遭到其他兵馬的反擊」一個門客在屏風上懸掛的輿圖指了指,又一笑,「想必很多兵馬也正期待這一幕。」

  「老太爺給廖家田家選的好地方。」另一個門客贊道,「武少夫人有心操控振武軍霸權,其他兵馬自然也能有此心。」

  都想用兵霸權,自然不會一心。

  一個黃家老爺端起茶哼了聲:「貪心嚼不爛,就讓振武軍所在的地方都亂起來。」

  「城內還有人來送糧。」另一個老爺笑道,「號稱官府買來了足夠的糧,結果呢,只是一輛糧車,在城裡招搖一番進了官庫,再從後門出來,然後繼續穿城,造出糧車源源不斷的假像。」

  「我便讓幾個人裝作流民餓極了撲上去搶糧劃破了糧包。」有一人笑道,「你們猜怎麼樣?糧包裡只是一些草。」

  屋子裡的人們便笑起來,這種把戲哄騙小兒嗎?

  「官府的人也真臉皮厚,說這是給馬吃的草料。」那一人接著道,嗤鼻又哈哈大笑,「說光州府不僅人能吃飽,馬匹也能,但他們不知道,這話會讓人更加驚恐。」

  室內笑聲嗤鼻聲嘈雜。

  黃老太爺將手裡的茶杯放下打斷,他不以欣賞對手臨死前的掙扎為樂,他只要看到對手的死。

  「現在搬家的到哪幾家了?」他問。

  「光州府轄內是蔣韓週三家在搬。」一個門客答道。

  黃老太爺皺眉:「不對吧,怎麼少了?」

  門客道:「吳家,林家,還有孫家,說有事要晚一點搬。」

  「有什麼事?」黃老太爺坐直身子,「怎麼沒人告訴我?」

  「是這樣,上次跟父親你說了,武少夫人的門客到吳家倨傲,把吳老太爺氣病了。」一個老爺忙解釋,「後來吳家說吳老太爺年紀大了,怕路上撐不住,在家先養一養緩一緩。」

  黃老太爺很奇怪:「撐不住不是更好?被逼背井離鄉死在路上,吳老太爺這是給子孫爭聲名呢。吳家上下都傻了嗎?」

  說到這裡拍了拍桌子。

  「去,把吳家的人叫來,我與他們說。」

  屋子裡的人剛要應聲是,外邊遠遠有悶雷聲傳來,腳下的地面也微微在震動。

  這不是地震,這是有很多腳步踏動。

  怎麼回事?

  有人跌跌撞撞從外沖進來噗通跪下。

  「武少夫人!武少夫人!帶著兵馬向咱們家來了。」

  .....

  .....

  兵馬在光州府四面城門穿過。

  他們披甲手握刀槍身背盾牌,一隊三列在光州府街道上行走,腳步整齊隊列森嚴,一列十五人,三列四十五人,但整齊的腳步恍若一個人發出的,三列一人,一隊一隊源源不斷。

  整個光州府都震動起來。

  躲在家門窗戶巷子裡窺探的民眾心在震動,一直處於驚恐的神情更加驚懼。

  這種場面他們見過,振武軍出兵守城,去跟叛軍作戰的時候就這樣,他們站在城門外,看著一隊隊兵馬穿行結陣,看的讓人激動振奮。

  但現在這些軍陣不是向城外去,而是來到城內,他們要做什麼?

  刀槍終於不是對準叛軍賊兵,而是對準民眾了嗎?

  所有人都想到了最近私下的傳說,光州府已經沒錢沒糧了,官府和兵馬養這麼多民眾,吸引那麼多流民來,其實是為了把民眾當牛羊,在沒有吃的時候,吃掉他們。

  這個先是在孩子們中間傳開的,大人們當然不信,但隨著孩子們白天黑夜哭鬧,城裡的人不斷的逃走,所有的商鋪都關了門,大人的心也開始動搖。

  世家們都逃走了,怎麼問都不說原因。

  世家有錢有勢,官府把他們放走。

  而他們這些普通人沒錢沒勢,除了給官府幹活還有什麼用途?

  然後大人們中間流傳一首詩,詩裡講的是大夏以前的王朝混戰,有兇悍的兵將將百姓稱作兩腳羊。

  是啊,歷史上發生過很多事,他們生活在盛世早就忘了,以為那些是荒唐的事,但在亂世裡,事事荒唐!

  大人們和孩子們抱在一起,白天驚恐晚上一起流淚,怎麼辦呢?

  有人在私下憤怒的建議,既然官府和兵馬想要害他們,他們就要反抗,等死也是死,不如奮力一搏。

  他們手無寸鐵,天下大亂,叛軍橫行,但大夏還有皇帝呢,大夏還在呢,鬧起來,皇帝會救他們吧。

  這是唯一的生機了。

  猶豫激動瘋狂忐忑無數的暗潮在民眾中流動,但一切都還沒發生,振武軍進城了!

  怎麼辦?是現在就奮力一搏還是等死?光州府的民眾驚恐又絕望。

  但隨著兵陣,街上有熟悉的官差們的喊聲,只不過今日喊的不是天氣如何小心火燭市場內禁止鬥毆牛馬不得亂跑糞便不處理罰三百錢......

  「光州府捉拿叛賊,兵馬進城。」

  「民眾禁止騷亂,不得衝撞,否則以匪賊論處。」

  馬蹄奔馳在大街小巷奔馳,這兩句話不斷的重複。

  當看到只是話語衝破了門窗,兵馬並沒有沖進來,門窗後的人便大膽了一些。

  有人打開了門,有人探出了窗,還有人走出來。

  走過的一隊隊兵馬沒有理會他們,奔馳的官差也只是在馬上將話重複一遍,又告誡:「不要亂跑亂喊。」

  就這樣嗎?民眾忍不住問:「叛軍進城了?」

  官差看著他們:「不是進城,是一直在城中。」

  民眾們譁然,果然有叛軍,光州府要完了,世家們逃走的原因終於印證,亂哄哄喊聲未起就被官差們厲聲壓下。

  「是叛賊不是叛軍!」

  「不許喧嘩!」

  「叛賊已經被控制,武少夫人親自去捉拿!」

  「無關人等不得傳謠,不得暴動,違者以叛賊同黨論處!」

  在官差一聲聲的呼喝中,尤其是叛賊已被控制,武少夫人親自捉拿這句話,騷動的人群漸漸安靜,看到一隊隊官兵從街上穿過,並沒有殺向他們,而在其他地方有民眾們探頭,然後試探著向官兵們的方向走去。

  官兵們視若無睹,只快速的奔跑,官差們也沒有喝止,想到先前的喊話,的確只要求不傳謠不暴動,並沒有說讓大家閉門鎖戶禁止在街上行走聚集。

  於是越來越多的人走出家門穿過街道,追向官兵們的方向。

  黃家宅子已經被官兵圍著水泄不通,在一片森寒兵械中,騎在馬上穿著白衣的女子格外醒目。

  日光下閃閃發亮,修長的脖頸,完美的腰身,只有神仙才能雕刻出來。

  但黃家門前的男人們看著這個女子並沒有感受到半點神仙之氣,只有死亡的鬼氣。

  黃阿宵發出一聲大笑。

  「真是胡言亂語,我黃氏怎麼會是叛賊?」

  「武氏你這是陷害,栽贓。」

  「這朗朗乾坤之下,武氏你要血口噴人殺平民了嗎?」

  武少夫人沒有回答他,回答他的是站在前方的元吉。

  「你們煽動光州府轄下十三縣二十六戶人家搬離光州府。」他說道,說罷一擺手,「帶證人。」

  兵馬中便有七人走出來,看到這幾人,民眾們騷動嗡嗡,這是大家熟悉的幾家老爺。

  黃阿宵冷笑逐一喊出他們的名字:「還以為你們的父親你們的母親你們的祖宗真病的要死了,原來還能出門。」

  那七人有的面色羞愧,視線躲閃,有的則一步走出再無回頭路,面色坦然。

  一人不理會黃阿宵的嘲諷,對黃氏這邊抬手施禮,再轉向武少夫人兵馬和民眾這邊:「我等是由黃氏召集然後商議決定搬離光州府。」

  他開了口其他人也不再躲閃紛紛出來,將在哪裡商議,商議了幾次,在座的都有誰,決定的搬離順序是什麼樣,一次走多少才能讓民眾們更加恐慌。

  在他們的講述中民眾聽的不時響起一陣陣喧鬧,震驚,不可置信。

  黃氏等人神情平靜,或者漠然,或者不屑冷笑。

  「我等說完了。」那七人說完對眾人再次一禮,抬袖子掩面,「我等有罪。」

  黃阿宵笑了,沖他們抬袖子:「還沒說完啊,你們怎麼不說說我們為什麼要商議這些?」

  這七人身形微微一僵,用袖子將臉掩住,似乎羞慚的這輩子都不會把臉露出來,更聽不到黃阿宵的話。

  黃阿宵也沒有再喝問他們,也對著武少夫人和民眾一禮:「沒錯,這是我家召集的,至於為什麼,是因為武少夫人索要錢糧田地,逼的我們不得不離開。」

  黃阿宵召出賬房,賬房門展開了一張長長的賬冊,寫著何月何時交了多少錢多少糧,而且還有官府的大紅印章的收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們哪家哪戶不都如此?」黃阿宵再看掩面的七人,「我煽動你們?這外邊兵荒馬亂,如果不是你們活不下去了,我讓你們走,你們就真敢走?」

  民眾們再次譁然議論嗡嗡,那七人掩面更深。

  「官府收你們的錢糧有什麼不對?」元吉淡淡道,「是誰保你們在光州府內衣食無憂吃喝玩樂富貴依舊,秋賞紅葉冬賞雪,三日宴請五日遊園?是官府和官兵,商人們請官府官兵護平安要付錢,你們為什麼不該付錢?」

  民眾們的喧嘩便停下來,也對啊,這有什麼不對?應該的啊。

  「民眾們沒有錢沒有糧,他們就來做工。」元吉道,「你們不想出錢出糧,也可以出工,你們不想出錢出糧也不想出工,還想在光州府享福享樂,那可不行。」

  黃阿宵的面色有些懊惱,他忘了現在對面是民眾,這些民眾雖然能受世家操控,但其實跟他們並不是一心的。

  這種理由在民眾面前不管用。

  不待他再開口,元吉已經不追問這個了。

  「煽動世家也罷,你們要走便走,但你們竟然還在城中傳謠言蠱惑民眾。」他說道,一擺手。

  便有官兵又推了十幾人出來,這些人或者是夥計或者是流民或者是商人打扮,皆被綁縛,噗通跪下來將自己的身份來歷說了,然後說收了黃家誰誰多少錢,有什麼謠言是自己在哪裡什麼時候說出去的,甚至當時什麼人在場都能說出一兩個。

  而那一兩個民眾恰好也在看熱鬧,驚訝的指證,自己最初就是他說的,什麼兩腳羊,什麼叛軍打來了,井水枯了等等。

  想到讓自己驚懼夜不能寐的消息原來是假的,民眾們發出嘈雜憤怒的罵聲。

  黃阿宵在一片罵聲中紋絲不動,神情平靜又倨傲:「口空無憑,說是我們安排人傳謠,怎麼不能是你們安排他們栽贓?」

  這種事,都是口舌官司,不過是你說我說大家說,怕什麼。

  元吉沒有與他論證,而是又道:「造謠是用口舌殺人,除此之外,你們還裝賊用刀殺人。」

  他再次擺手。

  「把良村劫匪兇手帶上來。」

  黃阿宵神情微變,只見一群人被帶上來,為首的十幾人護衛打扮被綁縛押送,後邊的則是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孩童。

  「這幾人你們可有認得的。」元吉道。

  官兵便將綁縛的十幾人拉拽起頭髮,將他們的面容展示在人前。

  人群湧動,片刻之後便響起此起彼伏的喊聲,喊我認得,喊人的名字。

  站在門前的黃氏諸人神情難掩驚駭,這些人不是已經借著護送陶然離開了?竟然被抓住了?陶然呢?不不,最關鍵的是,這些護衛到底是黃氏的人,在黃家在光州府長了幾十年,他們有父母,有親朋,有好友.....總有人會認得他們!

  而當這十幾人被拉拽露出面容,原本或者戰戰兢兢或者面如死灰呆滯的十幾個孩童,有些陡然變得激動,大喊大叫著沖過去,對那十幾人開始揮打。

  「是他!」

  「他殺了我娘!我還記得他!」

  有喊出話的,有的則只會哇哇大哭,哭喊讓天地間瞬時安靜下來。

  圍觀的民眾不用問就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在死亡來臨的那一刻,被父母親人捨命護住的都是孩童。

  良村一百多人丁,如今只餘下這十幾人。

  不知道他們怎麼度過那絕望悲痛的時刻,將親人的慘死,兇手的相貌烙在心中。

  黃家的下人竟然是劫殺良村的匪賊,這意味著什麼?

  民眾們沒有質問沒有議論,所有的視線都看向這邊,安靜比喧囂還可怕。

  「這些護衛是你們黃氏安排假扮匪賊,洗劫良村。」元吉道,「他們已經招供畫押,現在我們要拿你們問罪。」

  做任何事都思量過最壞的情況,黃家門前的男人們在短暫的驚恐後就恢復了冷靜。

  「怎知這不是你們屈打成招!」一男人站出來喊道,神情憤怒。

  「這是我黃家護送親人上京的護衛,你們竟然劫殺他們。」另一男人喊道,上前一步,「你們仗著手裡的兵馬,捏造證據血口噴人陷害我黃氏。」

  黃阿宵公子將袖子放在身後,不急也不怒,只淡淡道:「無有官府無有朝廷之令,你們休想進我家大門。」

  他的話音落,便有仙音從天而落,那位一直安靜不言不語的武少夫人終於開口了。

  沒有質問沒有指責罪,她看著黃家的大門,只道:「拿人。」

  她一聲令下,站在最前方的一排兵便向大門沖去。

  「你們敢!」

  黃家的幾人憤怒的喊道,還有兩個男人沖上來,揮舞著手。

  「你們要想進門,就從我們的身上過去吧!」

  話音未落,他們迎上了沖過來的兵,噗嗤一聲,長槍刺穿了他們的胸膛。

  憤怒的喊聲變成了慘叫。

  叫聲未停,噗嗤一聲,長槍從他們胸前拔出,血如泉湧,同時一隻腳踩過來,踩斷了他們最後的慘叫,踩著他們軟到的身體,邁了過去。

  踩過去了。

  不是踩著身體。

  是踩著屍體。

  站在這兩人後方一步之遙的黃阿宵臉色瞬時蒼白,血,屍體,已經到了眼前沾著血的長槍.....

  他發出一聲尖叫,向後退去。

  街上的民眾也在此時終於回過神,發出尖叫。

  帶著官員們沖過來的知府恰好看到這一幕,身子一軟,嗓子發出嘶啞的喊聲。

  殺,殺人了!

  武少夫人,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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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7: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不能饒

  血腥氣在冬日淩冽的空氣中散開。

  倒在地上的屍體,踏著屍體走過的士兵,鮮紅的血,森寒的兵器,慘叫的人群。

  這一幕刺激著黃家的諸人圍觀的民眾以及官員們。

  光州府現在是人盡皆知的安穩富樂之地,但並不是說這裡的人沒有見過血,光州府是經歷過被圍城半個月的,還有叛軍沖進了城裡燒殺。

  那些悲慘驚恐的遭遇,人們選擇了忘記。

  現在這一幕打開了大家的記憶,圍在四周的民眾尖叫著向四面逃去。

  「振武軍抓劫殺良村凶賊!」

  「所有人等不得妄動!否則以凶賊論之!」

  圍住黃家大宅的兵馬足足有四層,裡面兩層向內而站立,外邊兩層向外而站,此時騷動初起,兵馬刀槍抬起,發出齊吼,近千人的兵馬聲如雷震,一聲一聲,滾滾落地。蓋過了尖叫哭喊,震住了亂跑的人群。

  在官兵震住驚亂的民眾後,官差們在民眾中穿行,他們的聲音不如官兵齊吼,但勝在行動靈活。

  「那是殺害良村一百多人的凶徒!」

  「振武軍武少夫人在抓凶徒!」

  「你們又不是凶徒怕什麼!」

  不再亂跑動不再亂喊的民眾也漸漸回過神來,那是凶徒,振武軍在抓凶徒呢,就跟振武軍殺叛軍一樣。

  當初光州府被圍困,振武軍在外殺叛軍,比這個場面血腥可怕多了,他們可沒有絲毫的害怕,還激動歡喜大喊大叫,爭相爬上城牆看。

  現在振武軍也是在殺賊,只不過不是城外,而是城內,對方也不是兇狠的兵馬,而是富貴的世家大族......

  世家大族不是兵馬,為什麼也害人成賊啊,民眾們變得安靜,看向黃家大宅神情悲戚。

  外邊的驚亂沒有影響內裡,一聲令下之後,除非一聲令停,前方刀山火海都不能阻止。

  要阻攔的兩個男人變成了屍體,其他的人們紛紛後退,黃家到底不是平民百姓,官兵動手的那一刻湧出來一群群護衛。

  護衛們沒有鎧甲,但手裡有兵器,劈裡啪啦一通對戰,雖然沒能阻止振武軍前進,但將黃阿宵等人護在了身後。

  身後就是黃家高厚的大門。

  他們不是官兵,沒有守天子國土百姓的責任,但他們有守住主人家的責任,握著刀槍的護衛們發出喊聲,就要衝上去與官兵們廝殺。

  「住手。」

  門內傳來蒼老沉厚的聲音。

  伴著這聲喊,半閉半開的黃家大門被人拉開,黃老太爺一個人走出來。

  「武少夫人,我是這家的主人,我出來了,不用闖門了。」

  聽到他這話武少夫人抬了抬手,元吉喝令兵停。

  看到黃老太爺站在門前,黃阿宵等人也終於回過神,跌跌撞撞的跑過去,有哭有喊有憤怒。

  「都住口。」黃老太爺喝止他們,視線掃過門前的屍首,地上的鮮血,肅穆待命的官兵,同為世家的證人老爺們......

  那七家老爺們已經不再掩面,當良村劫難兇手被押上來的那一刻,他們就放下了袖子,神情驚駭又恍然,然後便是憤怒和後怕。

  「老太爺,這些凶徒真是你們指使的?」一個老爺喊道,他又悲痛又憤怒撕心裂肺,伸手按著胸口直不起來腰身,「怎能如此喪心病狂啊!」

  黃老太爺沒有理會他,看向那些被綁縛的護衛們,護衛們被孩童抓打,將頭埋在地上一動不動。

  「武少夫人,這些護衛的確是我家的。」黃老太爺看著武少夫人,「自從決定要搬家,家中遣散了很多人,他們這些人一向被我看重,就此散去我也不舍,於是給他們另尋了一條路,讓他們去投奔我的親戚,沒想到他們竟然.....」

  說到這裡仰天長歎,淚水從眼中滑落,餘下的話不用再說,大家也都知道他的意思了。

  護衛是他家的,但已經被遣散。

  遣散的護衛被安排去投奔黃家的親戚,要背井離鄉,要重新去投新主,前途茫茫未知,於是心生邪獰,喪心病狂,鋌而走險,乾脆成賊....

  所以這些護衛殺人並不是他指使的,他不知情,他們黃家不知情。

  說謊怎麼就這麼理直氣壯呢?元吉等人的神情有些驚訝又好笑,不待他們要拿出這些護衛的詳細供詞,站在臺階上的黃老太爺噗通跪倒從臺階上翻下去......

  安靜的民眾再次響起驚呼。

  黃阿宵等人也大叫爺爺跌跌撞撞撲過去,跌滾到臺階下的黃老太爺並沒有昏死,而是撐起身子跪在地上。

  「武少夫人,但這是我的罪責,這是我黃家的罪責。」他一腳跌的滿臉都是血,精美的衣服花白的頭髮滾了塵土淩亂,將手抬起在身前拜了又拜,佝僂的身形再無往日富態,「我願意認罪受罰入牢,我願將黃氏家產全部奉上贖罪。」

  他的頭在地上重重的叩下,一下又一下。

  「只求放過我的家人,他們是無辜的不知情的。」

  耄耋老人頭撞在地上,這場面讓民眾們再次屏住呼吸雅雀無聲,腳下似乎都感受到震動。

  老人小孩弱小無助,總是讓人不忍睹目。

  黃阿宵喊聲祖父放聲大哭:「罰我,罰我,我願認罪受罰,放過我祖父啊。」

  他也以頭撞地,翩翩公子跌落泥水中,沒有半點往日的風流倜儻。

  更多人撲過來,黃家大門中也湧出老弱婦幼,他們都在黃老太爺身後跪下叩頭。

  老弱婦幼哭聲喊聲震天。

  適才官兵齊吼喝令不得亂動,知府等官員也站在了原地,此時終於回過神,看著這場面他們神情複雜,有歡喜有悲涼,當然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知府深吸一口氣走到武少夫人身邊,看著恍若坐在雲端的女子。

  「少夫人,黃家敗了。」他低聲道,「就到這裡吧。」

  武少夫人看他一眼,道:「不行。」

  知府不可置信,怎麼?還不行?家產奉出,黃老太爺入罪,黃家已經算是完了,在光州府翻不了風浪了。

  這還要怎麼樣?

  耳邊有仙音跌落。

  「謀逆之罪,當然九族株連,問罪當殺。」

  一聲當殺,穿透了哭喊。

  黃家的哭喊聲瞬時一停,但下一刻再次震天。

  她,要,斬草除根,殺光黃家!

  黃阿宵跳起來,如果退一步能太平就退一步,但退一步對手卻咄咄逼人,何必再忍!

  他喊道:「血口噴人!我們沒有謀逆!」

  黃老太爺也不再叩頭了:「武少夫人,謀逆可不是只說說就是啊。」

  ......

  ......

  那些護衛行徑雖然罪大惡極,但並不是謀逆。

  要想以這個定罪謀逆,不合情理,不能服眾啊。

  武少夫人沒有說話,解釋論證不需要她來做,她只需要下命令。

  元吉抖開兩張紙:「這是查繳的賊首馬江與黃家公子阿宵的書信來往。」

  馬江這個名字,民眾們陡然聽到有些陌生,但很快便想起來。

  淮南道原觀察使,在叛亂剛起時就投了叛軍,成了安德忠的座下,帶著兵馬佔據了半個淮南道,也是與光州府多次對戰的主力。

  「這一封是馬江叛亂後與你家寫信,勸黃氏一起投叛軍。」

  「這一封則是馬江給黃家的回信,表示很高興黃家願意相助他,將會派兵馬來協助,期待共創大功。」

  「煽動搬家,下令護衛劫殺良村,散播各種謠言,讓光州府陷入混亂,一切都是為叛亂做準備。」

  元吉的聲音響徹四周,衝擊著眾人的耳膜,如晴天霹靂,所有人都驚呆了。

  「你胡說八道!」黃阿宵紅了眼,憤怒的喊道。

  元吉將信向前一遞,在寒風中呼啦啦飄動:「馬江原為淮南道觀察使,他的筆跡,應該很多人都認得。」

  信紙飄在知府的眼前,他一咬牙接過只看了一眼就閉上眼,面色鐵青。

  其他的官員們都圍過來看一眼,瞬時也都變了臉色。

  「你們,你們!」更有官員怒不能言指著黃家諸人。

  「馬江的確給我寫過信,勸我投降,但我黃氏豈是不忠不義無君無父之徒?我寫信叱駡了馬江,這件事我沒有瞞著人,親朋好友是知道的。」黃老太爺深吸一口氣站起來,佝僂身形站直,「我黃氏要是想反叛,難道會等到今日?我黃氏如果要反叛....」

  他看向武少夫人。

  「你們振武軍現在不會在光州府。」

  「如果說我是因為你們苛刻相待為了保住家財,為了保住地位,現在勾結了叛軍。」

  黃老太爺哈哈一笑,笑聲滄桑苦澀。

  「我在叛軍打來之前就應和馬江奪下光州府,保住的家財和得到的地位,難道會不如現在?」

  視線再落在知府手裡拿的信,不屑又輕蔑。

  「馬江的字跡知道的人很多,假造一封信不算什麼難事。」

  「只憑一封信就定我黃氏謀叛,我不服,我黃氏不服。」

  這倒也是,別的不說,他們多練習一些,大概也能模仿馬江的字跡,官員們神情又變的猶豫。

  在民眾眼裡這個耄耋老人形容狼狽又有別樣的淩然,不像真的壞人啊,是有什麼誤會吧,四周響起了低低的議論。

  黃老太爺上前一步。

  「我願意認罪下牢,問罪當斬也沒有絲毫的怨憤,以我的性命以我黃氏的家產來償還遇難百姓的冤屈。」

  花白頭髮隨著老人蹣跚飛舞,枯皺的臉上有哀求又有剛烈,凹陷的雙眼看著武少夫人,向她伸出雙手,發出悲戚一問。

  「這樣武少夫人,都不肯放過我黃氏一族嗎?」

  黃氏在光州府為世族之首,積攢的威信根深蒂固,黃老太爺先跪求認罪自辱,不吵不鬧坦然沉穩反駁,轉瞬就扭轉了形勢。

  知府輕歎一聲,再次誠懇低聲對武少夫人道:「少夫人,黃氏難以翻身了,如果再不停手,在民眾眼裡,他們反而要被同情了,這件事就到這裡,放他們一條生路吧。」

  「不是我不放他們一條生路。」武少夫人說道,聲音清亮,又似乎有些木然,「是國法難容,謀逆之罪,抄家滅族...」

  說道謀逆之最抄家滅族這句話,女子的聲音發澀,似乎在舌尖上滑過黃連。

  「.....我又能奈何。」

  這個女子有時候真是孩子一樣倔強,知府有些急了,不待他說話,元吉先開口。

  「黃氏謀叛當然不止是一封書信。」他說道,「我們還抓了馬江的奸細。」

  說罷擺手喝一聲帶上來,兩個兵丁押著一個清瘦的男人走上來。

  「這是黃家一間首飾鋪子的賬房,這家鋪子屬於黃家公子阿宵所有。」

  「黃阿宵,你可認得他?」元吉一聲喝問。

  黃家產業眾多,除了大賬房,黃老太爺不會都認得,更何況是給孫子們當零用錢的小鋪子。

  黃老太爺看向黃阿宵,卻見黃阿宵神情大變,他的心裡頓時一聲糟糕,還沒來得及說話,黃阿宵已經大喊著向後退去。

  「我不知道他!你胡說!你冤枉我!我沒有與他有過書信來往!我只是與他說過.....」

  黃老太爺一伸手將他拉住,大喊一聲阿宵截斷他的話。

  但這沒有用,元吉在那邊替他說出來了。

  此人什麼時候進的光州府,什麼時候遇到黃阿宵,什麼時候到鋪子裡當賬房,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進行了什麼談話。

  伴隨著講述,一件件證據拿了出來,有鄉鎮記錄過往人等的冊子,有官府登錄的外鄉人入工信息,而在這兩件冊子記錄上,此人的信息截然不同,所以被官府列為監察對象,也因此發現了諸多可疑。

  又拿出了此人身上搜到的信物,一件馬江淮南道衙的腰牌,一件尚未送出藏在小竹筒的密信。

  最後喝問此人坦白交代,或可得一條生路。

  此人抬頭淒然一笑:「各為其主,各有其責,我既然失敗了就該死,我也沒想活。」

  閉口一句話不說。

  但他說不說也不重要了,此時裡外都已經看呆了,隨著元吉的講述響起一陣陣驚呼議論。

  黃家這邊也沒有了哭喊做戲,終於開始真的驚慌。

  「阿宵!」黃老太爺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孫子。

  黃阿宵面色發白看看那賬房又看祖父,再看圍過來的家人們,他一把抓住黃老太爺的胳膊大喊:「祖父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與他預謀,我沒有寫過信,我只是知道他的身份,我,我沒有上報.....」

  聽到這句話,黃老太爺神情灰敗,看著這寄予厚望的聰慧的孫子,嘴唇顫抖只問一句:「阿宵,你為什麼這樣做?」

  為什麼?叛軍始終沒有被擊敗,安康山坐進了京城,亂世混戰不停,曾經的功業官權都被推翻打亂,哪個少年不想建功立業?尤其是他這樣有家有身份有才華的年輕人。

  他這麼聰慧,他看透一切,他頭腦靈活,他只是想多一個機會,多一條路.....

  他沒有做反叛的事,他什麼也沒有做,所以他什麼都沒了......

  黃阿宵面色死灰跌坐在地上。

  「黃氏與賊有謀,所有人收監問罪。」武少夫人下達了最後一個命令,「敢有違抗者,格殺勿論。」

  知府沒有說話,也沒有再阻攔。

  但黃老太爺猛地轉過來厲聲喊道:「慢著!」

  他伸手指著武少夫人。

  「武氏,你一不是將,二不是官,你有什麼資格論我家之罪?」

  他又伸手向天。

  「我大夏上有皇帝,下有官府,你武氏何來定罪斷生死?」

  「你,莫不是造反嗎?」

  這個老傢伙,老而不死是為賊,知府大怒上前:「那本官下令,給我拿下他們!」

  黃老太爺長袖一甩:「老兒我要告御狀!我要申訴!抬匾額!」

  匾額?是什麼東西?知府不解,旁邊長史哎呀一聲想起來了。

  「大人你來這裡時間短不知道,黃氏祖上曾經因為瘟疫時救濟災民,被慧帝賜予大善之家的御筆匾額。」他說道。

  御筆嗎?那還真不能攔了,知府面色一變,原來這是黃家最大的後路。

  他是大夏的知府,他不能攔住大夏皇帝的御筆,只能讓黃氏去告禦狀。

  但如果黃氏離開了光州府,他可就奈何不了了,更何況朝中有黃氏親朋好友。

  怎麼辦?知府不由看向武少夫人。

  黃氏必須除掉,否則這一場風波就不算了結,人心就不能安定,李明樓握緊了韁繩,一手在身前無意的摩挲。

  就在她要再一聲令下的時候,遠處傳來喊聲。

  「聖旨到!光州府接駕!」

  聖旨?

  所有人都愕然回頭,喊聲劈開了一層層的民眾和兵馬,十幾匹駿馬疾馳而來,馬上兵將擁簇著一個紅袍太監。

  太監手中高舉明黃卷軸,在晦暗的冬日裡閃閃發亮,他發出高亢的喊聲。

  「聖上有令,武氏忠以立身,仁以撫眾,智以察微,防奸禦侮,進封楚國夫人,掌淮南諸道,威武以安黔黎。」

  啪嗒一聲,剛接過匾額抱住的黃老太爺鬆開了手,匾額砸在他腳上,濺起滿面土色。

  怎麼可能.....

  楚國夫人,掌淮南諸道?李明樓看著馳來的兵馬和太監,神情驚訝,她不知道呢,握著韁繩的手鬆開,抿嘴彎彎一笑。

  她的丈夫又送她禮物了。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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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淮南有主

第一章  事有落定

  太監,拿出了腰牌,聖旨,明黃黃龍紋纏繞,護衛鎧甲精良,身後禁軍令旗飛揚。

  雖然太監不認得,聖旨沒打開,但無需驗證,這一切都是真的。

  武少夫人不再僅僅是武少夫人,是楚國夫人,而且不只是誥封,她還有了封地,且令其掌管。

  除了名稱不同,她就是淮南道的節度使。

  從現在起,武少夫人就是淮南道的主人了,這裡的官員她可以管,這裡的稅錢她來收,這裡的兵馬她調動,這裡的民她守護。

  知府正官帽抖衣袍上前一聲令:「將黃氏諸犯拿下!」

  這一次兵馬湧上,黃家的護衛們不知所措紛紛繳械俯首,民眾們沒有再驚恐,而是憤怒,還響起了抓得好的喊聲。

  黃老太爺坐在地上手裡還半抱著匾額,沒有再哭慘求罪,也沒有憤然反駁,身邊黃家的男女老少哭喊亂跑,他視而不見,手撫過匾額上的大善之家四字。

  有兵伸手將他拉起,從他手中拿走匾額,黃老太爺沒有掙扎,像個朽木一般僵硬被架著經過武少夫人身前時,他抬起頭哈哈一笑。

  「武氏!黃氏敗了。」他一雙眼狠狠的盯著猶自在馬上的女子,「不是敗給你!是敗給這亂世!是敗給這天!」

  如果不是亂世,哪裡能有她一個武婦封誥拜將,如果不是天,她一個武婦哪裡是他們黃氏的對手。

  李明樓看著他點點頭:「你說得對,人的輸贏有時候真的由天定,我能做的就是努力做那個不敗的人。」

  那一世黃氏這般手段必然能在淮南道如魚得水,就像項氏一樣,他們活的順風順水,他們是勝者,而她李明樓,李氏是敗者。

  這一世,她要活著,她就只能贏,讓這些想她死的人失敗。

  知府一步站在黃老太爺面前,憤怒道:「說什麼胡話呢?老天讓你當叛賊了?老天讓你殺百姓了?一百多條人命啊!你們黃氏的命是命,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說罷一擺手。

  「自作孽不可活!帶走!」

  黃老太爺在一片哭喊咒駡自家人害自己的嘈雜中大笑著被兵士拖走。

  兵馬在黃氏的家宅搜查捉拿,與此同時兵馬向城中奔去,為首的將官手拿名冊,查封黃氏的田莊房鋪產,以及親友。

  這搜捕不止是在光州城內,必將貫徹整個光州府轄下。

  謀反可是株連九族的,站在黃氏門前的那七家的老爺面色慘白,竭力的在心裡翻著族譜,縱然現在沒有,以前祖上有沒有跟黃氏結親?

  「少夫人。」一個老爺實在數不清了,擦著汗到武少夫人面前,「不,楚國夫人,我真不知道黃氏竟然跟馬江叛軍有來往有密謀。」

  其他人也忙跟過來紛紛道我們也是啊,我們真不知道。

  武少夫人安撫他們:「你們如果知道,現在也不會站出來指證黃氏了。」

  諸人不由激動連連點頭稱是啊是啊。

  有一位老爺考慮的比較周全,點頭幾下忙又擺頭:「不是不是,我們如果知道,當時就立刻去舉告了!絕不會讓事情發展成這樣!」

  其他人也一個激靈再次跟著點頭是啊是啊。

  武少夫人一笑,如百花盛開。

  日光下嘈雜聲血腥氣心裡的驚怕頓時都消散,幾個老爺恍了下神,他們一定是鬼迷了心竅,才會被黃氏那一張老臉引誘。

  還好,現在回頭及時,上岸平安。

  相比於他們七家的慶倖,其他世家則躲在家門內心驚膽戰破口大駡黃氏害了他們,這樣一來,他們鬧著搬家的事豈不是也成了叛賊陰謀?

  誰想到那些只會打仗的兵馬竟然一直盯著他們,進出光州府的人員信息摸的這麼清楚。

  誰又能想到皇帝會將這個女人封夫人賞道轄。

  兵馬抓捕在城內蔓延,官差們也在繼續傳令,不再是振武軍武少夫人捉拿叛賊,而是楚國夫人。

  「陛下封武少夫人為楚國夫人,掌管淮南道。」

  「楚國夫人有令捉拿黃氏叛賊餘黨。」

  「無關人等不得傳謠,不得暴動,違者以叛賊同黨論處。」

  黃氏此案涉及的人員太多,兵馬跑動,破門聲,哭喊聲,一直持續到夜色降臨。

  相比於外界的嘈雜喧嘩,武少夫人的內宅裡安靜如常。

  冬日廊下美人燈明亮,窗前梅花盛開,小軒窗邊姜亮劉範坐著對飲,有兩個小童坐在一旁溫酒。

  「那封信到底是真還是假?」劉範忽的問道。

  姜亮醉眼朦朧,將一杯酒飲而盡:「真假有什麼重要的?不要在意無關緊要的細節。」

  這是無關緊要的細節嗎?那封信可是定罪的關鍵。

  姜亮嘿嘿一笑,問劉範:「那個細作是真的吧?黃家公子藏著細作是真的吧?馬江有心煽動黃氏是真的吧?黃氏要搶佔光州府也是真的吧?」一攤手,「那那封信真假還重要嗎?」

  劉範要反駁又覺得無可反駁,他能離間說服那些世家,憑的可是義正言辭,哪像姜亮,竟然摸進黃家竊信偽造,這種行徑,實在是讓他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這種行徑怎麼了?」姜亮撿起一口菜,「這種行徑平息了光州府騷亂,保住了光州府萬千民眾,我這行徑往大了說,就是范睢與秦昭王。」

  劉範呸了聲。

  姜亮將酒咂咂響:「年輕人,不要想那麼多了,你現在是為人門客,為人門客該有什麼行徑?當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們要做的是替君分憂,至於這事做的對不對,民眾怎麼看,史書上將來會留下什麼評價,是君考慮的。」

  劉範不太贊同但又無法反駁,他明明口舌如劍,但在這個老滑頭面前總是磕磕絆絆。

  外邊傳來的孩子們的笑聲,聽到一聲金桔姐姐發糖了,這邊兩個小童扔下酒壺嗖的跑了。

  不過還好,片刻之後捧著一把糖高興的回來了。

  「什麼事這麼高興啊?」姜亮笑問。

  一個小孩子咧嘴笑:「金桔姐姐說,少夫人被皇帝封了楚國夫人了。」

  姜亮和劉範驚訝,他們的事做完了,於是就回到內宅深藏功名,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武少夫人竟然被封國夫人了,而且還是以楚為號,淮南道可是古楚所在,雖然沒有看到聖旨具體的內容,姜亮劉範也立刻猜到。

  姜亮就站起來在窗邊臨夜風撚須眯眼長笑一聲:「果然,果然,我眼光不凡,投對了主人。」

  劉範言語恢復了犀利靈敏:「你我是被人抓進來的。」

  二人打著言語,小孩子們在一旁提醒:「少夫人請你們去官衙議事。」

  .....

  .....

  今晚的府衙正廳比以前還要肅穆,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大概是因為剛舉行接聖旨的儀式。

  官員們在廳內站定,看著站在門口的武少夫人。

  知府沒有在入座,俯身施禮:「請楚國夫人。」

  李明樓邁過高高的府衙門檻,越過兩邊肅立的官員們,不再走向角落裡的位置,而是徑直向前,一直走到最高處,那裡擺著一張寬大的椅子。

  從今日起楚國夫人在官府衙堂入座為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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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8: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有安有慰

  諸官都很疲憊,今天的疲憊達到了頂峰。

  身體的疲憊還是次要的,主要是精神。

  這一段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發展又出乎意料。

  沒想到世家的們反抗如此兇猛,逼的他們不得不低頭。

  更沒想到武少夫人根本就沒低頭,而是要砍世家們的頭。

  「夫人,目前在光州府境的黃氏三百零八口人已經全部抓獲。」宋知府拿著名冊說道,「大牢裡關不下這麼多人,都放在軍營裡了,另外黃氏各處的族親也正在去抓捕排查。」

  「黃氏的田產商鋪都已經查封。」另一個官員道,「參與黃氏案的其他世家也都查封了,等待清查,田家廖家也已經去追捕了。」

  諸人逐一將目前的進展說了。

  李明樓道:「辛苦諸位了。」

  宋知府與諸官忙道:「吾等之責。」

  在座的還是熟悉的人,但坐的位置變了,感覺還是有點不同了,廳內的氣氛有些緊張。

  宋知府歎口氣:「在抓捕黃氏諸人時才知道,黃家根本就沒有真的同我們和談,一面跟我們相談甚歡,一面繼續煽動,還讓陶然去陛下面前栽贓陷害。」

  黃氏已經分崩離析了,黃家這條船被扣上了謀逆的罪名,一家人也不可能同心了,還沒開始審問,都爭先恐後的交代自己所知道的黃老太爺的密謀和計劃,以圖脫罪。

  知府這也才知道黃家的真正打算,竟然是要把他們從光州府剷除。

  李明樓想了想,道:「我給大家道個歉,我也沒有想和他們和談,這件事我沒跟你們說。」

  知府和官員們忙站起來亂紛紛「夫人你說什麼呢!」「不是這個意思啊。」「黃氏如此奸猾,夫人行事當然要慎密。」

  他們的解釋很體貼,但李明樓卻沒有接受。

  「其實跟慎密也無關。」她說道,「是因為你們不敢。」

  這就有點尷尬了,該怎麼接話?

  「我不是說瞧不起你們。」李明樓接著道,「這只是我們的想法不一樣,我一開始就沒有想跟他們和談,因為正如我先前跟大人說過,光州府只能有一個首領,這首領的意思不是說只有一個人說了算,而是大家有同一個信念。」

  她的視線掃過在場的諸官。

  「就像在座的諸位,我們都是一心要守護光州府守護百姓,我們就是一體的一個人。」

  廳內的官員們鬆口氣,他們還是一體的自己人就好,坐著訕訕笑,聽李明樓接著說話。

  「這些世家不會和我們一體,太平盛世還好說,在這種亂世,如果真有危險來臨,他們要考慮的會很多,一旦有人離心,從內裡開始亂比外邊的敵人攻擊還要可怕。」

  宋知府點頭:「這次的事就是一個例子,看看這些世家把我們光州府攪動的人心惶惶。」

  官員們紛紛點頭「沒錯,其實他們不是為了錢糧。」「就是為了換取利益。」「當然,人人都為了利益,我們做事也是為了利益,但看看他們,為了利益都做出了什麼。」「這就是喪心病狂,沒有底線!」

  幾句話過後,不再因為上座的是個女子而有些不知所措,大家適應了氛圍,這種氛圍他們最得心應手呢,廳內變得熱鬧。

  「所以說,還是夫人慎密。」長史更是站起來贊道。

  李明樓對他笑了笑,長史在諸官如箭的目光包圍中坦然坐下來。

  「我只是看的多了。」李明樓說道。

  這話滄桑,配著女孩子嬌嫩的容顏......別有一番仙人之態呢。

  在座的諸官紛紛跟著含笑點頭。

  李明樓沒有在意他們不信,那一世十年亂世,發生了多少喪心病狂不可思議的事,尤其是世家權貴,有的因為亂世衰敗,有的則也因為亂世而變得更壯大,他們人多權重勢力大,容易有野心,野心會讓他們的力量失去控制。

  太原府當時就差點毀在一個世家大族手裡。

  她對世家有戒備,在這亂世裡他們都是失去韁繩的馬,她不會讓他們掌控她手中的城池。

  「他們要走走了就可以,煽動民眾的事我也不計較,畢竟我們吃了他們的米糧。」

  「光州府亂了,我們再耗費些精神安撫,這也算是因果有報。」

  「但當良村民眾被劫殺的時候,這件事就不一樣了。」

  聽她說到這裡,廳內的官員們停下說笑,神情變得肅穆。

  李明樓道:「那時儘管還沒確定是黃家的安排,但這件事是黃氏這些人引發的,他們必須死。」

  所以她根本沒有想和談,讓門客去談是迷惑對方,真正做的是搜集能置黃氏與死地的證據。

  然後才有了今日一系列的事,除了楚國夫人封賞是意外。

  「宋大人,你們是朝廷命官,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治民如子。」李明樓道,「子女再惡也是子女,你們身負皇命有教化之責,遇到世家鬧事難以抵抗後你們會想和談,想規勸,想安撫,而不是動殺念,我想就算你們知道那些賊子是黃氏的人,只怕也不會想要殺掉黃氏吧?」

  黃氏這麼大把柄落在手裡,第一個念頭就是用來制止這場騷亂,官和世家的地位就又變了,他們官府佔據上風,世家有罪在身低頭聽話。

  這樣光州府恢復了安穩平靜太平。

  在場的官員們想著,直接動手剷除一個世家的念頭還真是從未想過,更別提剷除的手段還有些......雖然因為抓出了奸細,黃氏家搜出的那封馬江的回信成了確鑿的證據,但這封信怎麼來的,大家心裡還是有些不能說的想法。

  那個姜亮當時廝混在黃家,都以為是投機取巧汲汲營營之輩,但看他此時穩穩站在楚國夫人身後,誰敢說他沒有功勞?至於什麼功勞......

  楚國夫人不說,他們當然不問。

  宋知府起身鄭重一禮:「是我等狹隘了。」

  「不是你們狹隘,這是你們的職責所在,就像我們兵者的職責,守大夏衛天子護百姓,所以敢害百姓亂我大夏者,皆可殺。」李明樓道,「大家只是職責不同,但目的是一樣的。」

  所以我們是一家人。

  這個女孩子乾脆利索的斷了黃氏的命,手段狠辣無情。

  但此時給他們解釋,又引經據典的誇讚他們....

  就算不解釋不誇讚他們,靠著這兵馬這手段以及如今的誥封,他們難道不會臣服嗎?

  在座的都不是孩子,但被一個孩子這樣哄著,感覺很.....奇妙。

  宋知府的嘴角忍不住揚起笑意,又忙收住。

  「夫人。」他抬起頭道,恢復了往日的神采,「現在黃氏可不是我們的子民了,他們是賊子,賊子皆可殺。」

  其他官員們也都站起來:「請夫人示下!」

  「殺當然不能都殺,該當死罪的殺,不當死罪的也不能殺。」李明樓道,抬手做請,「諸位請坐,我們來依律論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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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寬猛相濟

  殺良民通叛賊罪證確鑿,朝廷又聖旨誥封了武少夫人為楚國夫人,命其掌管淮南諸道,黃氏的陰謀和計劃便在一瞬間瓦解。

  所有參與此事的世家大族都被抓起來,但很快楚國夫人就下令放人。

  「如果沒有參與良村匪案以及勾結叛軍,就不用論罪。」

  也就是說楚國夫人不追究煽動光州府亂的罪,不僅如此楚國夫人還下令,只要查證沒有這兩罪,他們還可以繼續離開光州府。

  世家大族們惶惶不安的心得到安撫,尤其是看到田家和廖家的結果之後。

  光州府的兵馬去宣武道追查田家廖家,但不待他們走到,田家廖家就被遷居地的兵馬綁著送回來了。

  宣武道當地的兵馬為了表達誠意,將這兩家人老老小小男男女女被用繩子綁著串成串,一路跋涉狼狽,進入光州城的時候比流民乞丐還淒慘,他們走時攜帶的金銀財寶家具還都被用車拉著,享受著比人還好的待遇。

  「田家廖家之所以去宣武道這兩個地方,是打算煽動這兩個地方的兵馬,想著我們要麼派振武軍來抓人,要麼振武軍會故意來這裡找麻煩,這樣就跟當地的兵馬起了衝突,對於當地兵馬來說,也是對付振武軍的良機,畢竟無令侵入其他衛軍所在,軍法上是有罪的。」中六將事情的經過講來。

  「真賊子其心可誅。」知府惱怒罵道。

  李明樓倒無所謂:「對於他們來說我們是賊。」

  對賊當然不用客氣。

  中六接著道:「田家和廖家到了之後,就給當地的兵馬送了很多禮,那些兵馬把禮物收下了,但將田家廖家的人像賊一樣看住,唯恐振武軍打過去,待聽到黃氏通叛,少夫人誥封楚國夫人,他們立刻就將田家廖家上下綁著送回來。」

  廳內的官員們都笑起來。

  「他們以為人人都以我們光州府為賊了嗎?」

  「他們以為人人都能受他們蠱惑嗎?」

  「在這光州府他們仗著積威和民眾的信任,能夠煽動操控恐慌民亂,但出了光州府,誰把他們當回事啊。」

  「光州府是他們的根本,而他們卻想斬斷自己的根本。」

  大家議論說笑,李明樓聽了一刻問田家廖家的人在哪裡?知府說也關在了軍營,而且跟黃氏的人關在一起,現在估計正在怒駡廝打黃氏諸人。

  先前那些世家被抓後也都被塞進軍營,官府故意讓他們和黃氏的族人關在一起,然後這些世家的人就會因為真的氣憤,或者為了讓官府相信他們是真的氣憤,拼盡全力的哭罵黃氏。

  這種羞辱比官府問罪還厲害,幾番折騰下來,黃氏族人精神幾乎崩潰。

  官府殺人也可以不見血。

  李明樓道:「查清他們兩家不涉及那兩個罪名,也就都放了,另外可以讓兵馬護送他們回宣武道,我們官府也可以給那邊打個招呼,讓當地不要為難他們,都是大夏的子民。」

  長史感歎:「夫人仁善啊。」

  知府沒必要跟他爭搶這種話,只鄭重的應聲是。

  果然很快查清了田家廖家的確沒有參與這兩件事,便都被放出來,他們的家產也都原數奉還,告訴他們可以回宣武道去,並且可以派兵護送。

  當時田家廖家的人便都跪在了府衙前,表明自今日生死都不離開光州府。

  知府親手扶起兩家的老族長誠懇道:「先前對你們施加的壓力也是過大,你們才會受黃氏蠱惑,實在是我們光州府境內流民太多,都是大夏子民,既然來了就不能看他們流落無助,以後我們會再想其他辦法。」

  田家廖家的族人   頓時哭成一片,其他的世家也都跑來跟著哭,街上民眾如海看著這一幕有哭也有笑。

  與此同時官府公佈了對黃氏的定罪。

  「黃氏家產全部充公,黃老太爺為首的十幾主犯喪心病狂,殺民通叛當斬,其餘參與此事的黃氏族人充罪役,以贖罪孽,懲前毖後。」

  不過沒有多少人對此在意了,或者叫好,或者認為罰的太輕,在喧囂的時候數十車米糧運進了光州府,讓所有民眾都震驚。

  糧車上懸掛著統一的旗幟,上面寫著沂州二字。

  他們有兵馬護送,糧隊後還有大批的沂州商人隨行,攜帶了來自沂州的精美貨物。

  「聽聞光州府是平安富足之地,我們特來此做生意。」商人們站在城門前說道,「不知這裡有什麼規矩?」

  民眾們一湧而上。

  「我們這裡沒有規矩。」

  「你們要租房子嗎?我家有十幾間大屋可用。」

  「你們這米糧怎麼賣?」

  「你們需要人手搬卸嗎?我有十幾壯勞力,只需要管一日三餐便可。」

  光州城變得更加熱鬧,兵馬進出宣告罪狀砍頭收監,到處都是亂亂紛紛,但所有的民眾臉上都沒有了惶惶,街上關閉的商鋪都重新營業,田地裡農夫勞作,施粥的地方重新擠滿了流民乞丐閒人。

  除了光州城重新繁華,官府的倉庫也被填裝了很多米糧物資。

  「這怎麼好意思。」知府帶著一眾官員站在官倉前笑的合不攏嘴,握著一個身穿青袍面白無鬚的男人連連道謝,「你們也要養活很多人呢,怎麼好意思要你們沂州官府這麼多東西?」

  面白無鬚的男人道:「大人說錯了,這不是沂州官府的東西,這是武少夫人的。」

  武少夫人竟然在沂州也有庫房,真是不可思議的有錢人,知府等人震驚。

  面白無鬚的男人微微一笑:「昭王遺命將昭王府贈與武少夫人,所以昭王府的所有東西都是武少夫人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老奴,也是。」

  這是個太監啊,當時昭王率所有人赴死,王府只剩下太監,知府等人恍然又驚訝,那這個太監成了沂州城的首官了嗎?

  「承蒙武少夫人不棄,老奴殘軀必將盡心竭力。」面白無鬚的男人說道。

  知府看著他出神一刻,忽的想到什麼:「陛下派來的天使還在官衙,你要不要見一見?」

  都是太監,見一見是應該的吧?

  面白無鬚的男人拒絕了:「天使是來宣旨的,老奴沂州之人,擅離本地,無詔不便相見。」

  ......

  ......

  而此時在官衙天使這邊,京城來的振武軍將官和沂州城來的振武軍將官正在說笑。

  「老周在那邊怎麼樣?」

  「聽說沂州的女子都五大三粗,他可別被欺負了。」

  「我們大人過的好極了,那邊可不止女子五大三粗,男子們也雄壯,已經練出數千強兵。」

  有人向外看了眼,示意大家停下說笑,對沂州來的將官道:「你的太監官來了。」

  沂州的將官瞪了他們一眼:「斯文些。」

  那人搭著他的肩頭笑:「都會斯文了啊。」又低聲問,「周大人為什麼要選個太監管沂州城?這些太監是更認武少夫人為主的吧?」

  沂州的將官道:「你懂什麼,沂州城管不好,誰都別想當主人。」推開那人,上前一步迎過去,俯身施禮,恭敬的道,「未大人。」

  面白無鬚的男人點點頭,平靜的受他的禮,道:「我們去見少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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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未了之事

  沂州的將官和面白無鬚的男人來到內宅,很快就被李明樓請進來。

  廊下幾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女孩子在玩,見到他們過來,這些孩子們便將門簾掀起。

  沂州城的將官屏住了呼吸,看到了坐在屋子裡的女子。

  他這才知道適才那個將官為什麼對他意味深長一笑:「你去看看吧,咱們的武少夫人,跟以前不一樣了。」

  還以為說的是得了誥封成了淮南道主人呢,原來是.....

  他看著屋子裡的仙女,仙女也看著他。

  「你是周將軍的副將?」她問。

  仙音悅耳讓飄遠的神魂歸位,副將低頭施禮:「末將李成見過少夫人。」

  「先前沂州已經有不少貨物運送這裡來了。」李明樓道,「這次又送來這麼多,周將軍費心。」

  又問周獻在那邊怎麼樣,四周叛軍形勢如何。

  低著頭只聽聲音李成又覺得武少夫人還是跟以前一樣,那時候一路隨軍,衝鋒陷陣她也不離不棄,會關懷他們的吃喝,會查看他們的傷情。

  李成一一回答,昭王護城的悲壯,沂州城軍民一心抗敵,紛紛參軍苦練,裡外如鐵桶堅固,周獻留下的一千兵馬,現在已經擴充快要一萬了。

  「將軍說,要率兵將沂州和宣武道淮南道連通。」他高興的說道,忍不住比手畫腳。

  周獻暢想的比這個還要大呢,連通之後,就化作一支利箭只向京城,與武都督前後夾擊,一舉平叛。

  李明樓一笑:「大家一起努力。」

  李成眼有些花,先前那女子罩在衣袍中白日行走恍若鬼魅,但人人稱為神仙,現在看的確是神仙啊,所以和以前一樣。

  神仙再次一笑:「先不用連通宣武道,從東南奪回淮南道吧。」

  光州以東的半數淮南道還在叛軍手裡,那裡有馬江率領的數萬原淮南道兵馬,旁邊便是浙西安德忠大軍,而安德忠大軍擊退了齊山,將半個東南佔據,擁兵數萬。

  那邊是不亞於京城的叛軍所在,打起來就是慘如地獄。

  李成從天上落地,低下頭應聲是。

  「這位是?」李明樓看向面白無鬚的男人。

  此人面色玉白,氣息溫雅,看起來有四十歲,但又像三十歲,穿著青衫站在屋子裡安安靜靜,如果你不看他,他就好像不存在,但當你的視線看向他,他就如稻麥抽穗般鮮活。

  李明樓注意到他跟李成一起進來的,李成還錯後一步。

  聽到李明樓問,他俯身施禮:「老奴未了,見過夫人。」

  未了?這是化名吧。

  也只有太監用這種老奴自稱了,李明樓雖然在昭王府見過那些太監們,但來去匆匆並不認識。

  李成介紹:「是昭王府的內侍,他對沂州城熟悉,將軍要領兵便讓他為城守管理沂州。」

  城守嗎?也就是知府級別的,李明樓眉頭微微皺了皺眉,不知道是周獻請的呢,還是沂州城主動送的。

  一個讓字可以包含很多意思。

  周獻是武將,打仗護城她不擔心,治城只怕不是有些人的對手,他有沒有被沂州城的那些世家大族欺負?要是被欺負了可不行!

  李明樓不說話,室內的氣氛便有些凝滯。

  姜亮劉範也都盯著這個太監看,一個眼神輕慢,一個倨傲,似乎要把他看的跑出去。

  未了沒有跑,事實上他似乎根本就沒看到一旁還坐著姜亮和劉範。

  「夫人,是我向周將軍主動請命的。」他主動說道,「周將軍練兵掌城身兼數職辛勞,而且沂州城與其他城池也不同,沒有朝廷命官,一直由昭王殿下自己打理,很多規矩都不一樣。」

  所以他們不聽外來人的管理嗎?

  李明樓道:「規矩都是從無到有的,眼下大家不也都習慣了天下大亂。」

  姜亮便跟著道:「說起來我們光州府也跟以前規矩不一樣,太平盛世哪有什麼入城費護田費,大家一開始也不習慣,但這不是沒辦法,世道這麼亂,規矩都要順勢而為。」

  不習慣規矩的世家現在什麼下場,刑場上砍頭的血還沒有幹呢。

  沂州城未嘗不可。

  未了向後退了一步跪下來。

  「夫人,老奴從小在昭王府長大,如今昭王去了,留下我們這些不全廢人苟活,大家提議追隨昭王去。」他說道,「但老奴想昭王的心願還未了,我們不能死,我們應該替昭王守好沂州城和民眾,看亂軍被平叛,看天下恢復太平,看昭王一家人的血沒有白流,到那個時候,我們再去追隨殿下。」

  他俯身叩頭一禮。

  「所以老奴以未了為名,自薦協助周將軍管理沂州城,沒有別的訴求,只為了承繼昭王的心願。」

  他抬起頭,雙眼有淚光閃閃,李明樓第一次看到三四十歲的人含淚的眼也能宛如稚子清澈。

  「昭王臨終前將沂州城託付與夫人,這是夫人的沂州,周將軍讓我當城守,原本是要寫信請示夫人,是我請求親自來見夫人。」

  他再次俯身,將額頭貼在地面上。

  「請夫人將沂州城託付與老奴,老奴殘軀願為它流盡最後一滴血。」

  李明樓看著跪在地上的內侍,道:「你要永遠記著昭王是怎麼死的。」

  未了抬起頭:「老奴每日醒來默念一邊,每日睡前默念一邊,每次吃飯前念一遍,日日夜夜不忘。」

  李明樓道:「既然是城守了,就不要稱老奴了,未大人,請起。」

  未了抬起頭,雙眼含淚對她一笑:「多謝夫人,未某領命。」

  .....

  .....

  姜亮看著離開的未了,點評道:「此人不可小瞧。昭王是沒有野心,但內侍以昭王為寄託而活,昭王死了,他們要活著就要尋找新的寄託。」

  而這寄託是善是惡?是可以掌控還是失控都在一念間。

  「以昭王死志為寄託。」劉範嗯了聲,「我看此人風範比你更好。」

  姜亮從他話中撿出自己愛聽的:「啊你也認為我好,真是慧眼。」

  劉範哼了聲不理他,轉頭看李明樓問先前正在說的事:「夫人就這樣放過這些世家,並且以後還減少他們繳納米糧錢的數額?」

  李明樓道:「除了黃氏等人,他們要的不過是蠅頭小利,也不是真要害光州府太平,我們的目的是要穩定光州府,警戒一番就可以了,他們到底不是叛軍,殺他們太多,民眾會恐懼。」

  姜亮捧著大茶杯點頭:「雷霆之後雨露,世家必然對夫人感恩戴德。」

  「我不在意他們恨我還是感恩,心甘情願還是忍氣吞聲,只要別毀我光州府就可以了。」李明樓道。

  姜亮再次點頭:「夫人心懷寬廣無欲而剛。」

  李明樓看他一笑:「多謝誇獎。」

  跟前世一樣,姜亮那時也常常誇讚她,什麼聰明靈慧,女中豪傑大丈夫,當然她那時候也並不是真信他的話,被誇讚是她的日常,跟吃飯喝水一樣。

  姜亮道:「不謝不謝,夫人當被誇。」

  劉範再也看不下去,不由分說拉著姜亮告辭,姜亮走到門口又掙開,對李明樓施禮道多謝。

  李明樓不解問:「謝我什麼?」

  姜亮誠懇道:「謝夫人把我抓來。」

  李明樓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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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言兩語

  劉範將姜亮拉回屋子裡,將鏡子再次塞進他懷裡。

  「照照你的臉。」他再次提醒,「你說過是來當門客的,不是當媚客的。」

  姜亮年紀大了從來不生氣,哈哈一笑:「我是真的謝夫人把我抓進來。不過你不用擔心,不管是做媚客還是做門客都可以,就算不做事白吃白喝,她也不會在意。」

  劉範皺眉:「什麼意思?」

  「這位夫人還真是個仙人。」姜亮捏著鬍鬚道,「也只有仙人能這般吧?你沒有看出來嗎?」

  劉範看著他。

  姜亮哈哈一笑:「你還年輕看不出來。」

  劉範看著他不說話。

  姜亮收了笑拉他坐下來:「大家都認為夫人劫富濟貧,對富人和百姓區別對待,對百姓仁慈,對富戶冷酷,百姓們稱她為仙人,富戶們則暗恨她為鬼魅,是不是?」

  「當然不是。」劉範道,「她這麼做不是仁慈或者冷酷,與心地無關,而是手段,百姓人多窮困,富人少米糧充足,而人性本惡,不會有人真願意傾家蕩產去養護別人,要想讓更多的人活下去,度過難關,就要有一個人站出來,劫富濟貧。」

  姜亮微微一笑:「是啊,是手段,無關心地,百姓們贊她不是她所求,富戶們恨她她也不在意,同樣我諂媚,你倨傲,甚至我們做不做事,她都不在意,只要別阻止她的事就好。」

  人做事總要有所求,她不求利祿不求立業不求善名,那她到底要求什麼?她又要做什麼樣的事?

  劉範思索。

  「未知,才最令人期待,從未有過的女子,我們遇上了,多有趣。」姜亮眼睛亮亮道,將鏡子扔回劉範懷裡,「你也應該謝我,要不是我那天故意踩你一腳,哪有我們今日。」

  劉範大怒:「你終於承認那天是故意踩我的!」

  .....

  .....

  送走了沂州的新城守,聽完了姜亮劉範的說笑,李明樓並沒有休息,她丈夫的人也來見她了,帶著皇帝的使者太監。

  接聖旨的時候大家已經見過了,送完聖旨天子的使者並沒有立刻離開。

  「光州府發生如此大事,不能隱瞞陛下,請公公在這裡等待事情落定再回麟州,也好能詳細給陛下彙報這件事,以免陛下憂心。」知府請求道,「而且此案還涉及一個陛下的令官。」

  麟州來的太監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一直安靜的等到現在。

  護送他來的兵馬是禁軍,當然,禁軍也是振武軍中挑選的人擔任,日常是振武軍出去打仗,皇帝需要的話就當來禁軍。

  有官員說這樣不合規矩,陛下身邊需要專門的禁軍,皇帝拒絕了,說這個時候所有人都要當戰兵,哪能浪費在自己身邊,他自己都想親自去殺敵呢。

  帶隊的是大家熟悉的王力。

  「都督擔心的就是夫人在外被人欺負,所以求了陛下給誥封。」他大聲的感歎,「果然,果然,還好,還好。」

  又介紹這位太監。

  「都督又請陛下安排宣旨,這位公公主動請命,一路跟著我們不懼艱苦跋涉而來。」

  王力是個說話舉動粗野的軍漢,但一句話裡兩個請字讓李明樓明白這件事的不容易。

  頒佈誥封還好說,宣旨就有些麻煩了,這種時候,而且要來光州府必須穿過叛軍所在,太危險了,官員們肯定不肯來,或者不讓皇帝為難,或者要交好武鴉兒這位太監勇敢的站出來了。

  雖然只振武軍送來誥封也沒有什麼區別,但能有一位皇帝的使者宣旨,更顯得鄭重以及威懾。

  李明樓對他施禮:「辛苦公公了。」

  太監忙還禮,稱讚了一番武鴉兒怎麼英勇,武少夫人巾幗不讓鬚眉,又憤憤表示外邊真是太亂了,連沒有兵馬的世家大族都敢殺人反叛了,幸虧這邊有武少夫人在,回去一定告訴陛下,傳令各地警戒,最後表示那個陶然就不用帶回去了。

  「他擅離職守,跑到這裡來就是其心可疑,咱家可不敢帶回去給陛下,免得害了陛下。」他擺著手說道,「他在淮南道,那就由夫人處置就行了。」

  李明樓便沒有再客氣。

  元吉請太監:「準備了一些淮南的土產,還請公公看看合適不合適。」

  這話的意思太監心裡很清楚,只不過以前這種待遇被全海的人把持,現在終於輪到他了,太監高高興興的跟著去了。

  廳內只剩下王力,李明樓讓金桔帶著武夫人過來。

  「鴉兒讓人來看你了。」李明樓坐在武夫人身邊說道。

  王力便跪下叩頭喊了聲嬸子,武夫人看著他笑說聲好,又補充一句:「我很好。」

  先前他們人來也每次都能見武夫人,但都是說話要結束的時候,最多見一眼說兩句話就告辭,這一次是說話剛開始,看來武少夫人對都督的禮物很滿意。

  「烏鴉也很好。」王力大聲說道,將拎著的包袱打開,「這是烏鴉給你帶的東西,都是好東西。」

  武夫人伸手,王力忙將東西拿出來親自一一的遞到她手裡,感受武夫人仔細的摩挲。

  「是好東西呢。」她感受後說道,臉上的笑散開。

  王力吸了吸鼻頭,想到什麼又補充:「都是烏鴉自己掙來的,嬸子你放心。」

  武夫人臉上的笑更柔和:「我放心的,鴉兒長大了。」

  王力忍不住激動:「烏鴉封了大官了,特別特別大,比他們還要厲害.....」

  他們?李明樓耳朵豎起,他們是誰?為什麼要跟他們比?

  王力一口咬在舌頭上咕咚將話和口水一起咽下去:「......烏鴉建功立業了呢。」

  「只要付出有回報,就是功業。」武夫人說道。

  王力重重點頭:「我會轉告烏鴉的。」他擦了鼻頭,從貼身裡拿出一封信,遞到李明樓身前,「這是都督給少夫人的信。」

  李明樓伸手接過,倚在長椅的另一邊打開看信,也沒有說讓他告退,似乎讓他繼續跟武夫人說話。

  王力卻不敢再說了:「我們這就回去覆命,怕是已經有消息傳到京城了,都督會很擔心。」

  李明樓也不留他應聲好:「元吉那邊準備好了,你們就回去吧。」

  王力應聲是退了出去,金桔便高高興興的翻看禮物跟武夫人湊趣,李明樓在一旁倚著椅背看信。

  這不是家信,沒有需要念給母親聽的那些瑣碎日常,這是寫給她的。

  信很短,寥寥數語。

  「兵重當師出有名,否則時間久了會有麻煩。」

  李明樓抿抿嘴,這個武鴉兒什麼都懂嘛。

  「多謝你的禮物,注水很好用,你費心了。」

  是啊,這個禮物可是翻看了很久才選出來的,她不需要,賣也賣不出去多少錢,正好物盡其用,李明樓抿嘴一笑。

  「我欲奪安東,此處叛軍薄弱,請你相助,不知可否?」

  信到這裡便戛然而止,一句話說為什麼給她請了誥封,第二句謝了她的禮物,前有禮後有謝,所以最後就可以說要求了。

  這就是交易和合作,清楚明白有來有往互惠互利。

  「小姐,你笑什麼?」金桔問,掀起遮面一臉好奇,「什麼事這麼開心。」

  李明樓將信收起手拄著頭,眼睛彎彎:「有個丈夫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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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又一年

  元吉進門就看到李明樓坐在桌前眉梢嘴角都是笑,就像池水盈盈。

  桌上擺著一封信,另一邊金桔和武夫人在收拾包袱。

  元吉的嘴角也浮現笑意,只要收到武鴉兒的信,小姐就會笑。

  雖然最近的事比較多,但小姐反而比以前開心。

  遠處有個武鴉兒做玩伴,家裡這兩個寫信先生也能讓小姐笑。

  剛才還聽到小姐的笑聲呢。

  「武都督說什麼?」元吉問。

  李明樓坐直身子喊了聲元吉叔,拿起信遞給他,道:「他要我們幫個忙。」

  元吉看了信,將一旁的輿圖打開端詳:「安東這邊是山西和河南的要塞,武都督真是敢開口啊。」

  安東位於京城邊界,目前來說三面臨敵,但它的背後是京城范陽軍本營,它就像是虎鬚,看著沒事,伸手捋一把,能要了命。

  李明樓拿起桌上印鑒,翻過來看其上楚國夫人四字:「送了這麼大的禮,有底氣開口了。」

  元吉看著輿圖凝思:「這筆交易也可以做,如果拿下安東,我們就能遏制河南道,待公子那邊韓旭拿下山南。」他抬手在輿圖上畫了一個圈,「中原腹地就無憂了。」

  「武鴉兒想要安東,會有協助,到時候就是兩面夾擊。」李明樓道,「你們去商議一下,看看此事怎麼做。」

  元吉應聲是。

  軍中很快商議定下戰略,給河南道的嫁妝軍中齊送個消息,再將此事告訴知府,召開了文官武將一起參加的戰事議會,當然主首是楚國夫人,姜亮劉範作為門客在列。

  這是一次私密議事參加的人不多,能參加的都是親信,大家都很高興,雖然覺得這麼遠去與摸范陽軍的虎須有些危險,但又想這亂世哪裡不危險。

  「坐在光州府中,幾個世家還能要人命呢。」知府感歎,拍案,「夫人不用擔心,雖然我們剛經歷過黃氏賊亂案,但是,現在我們光州府比賊亂前還要凝聚一心。」

  其他官員們也點頭表態:「夫人放心,我們會安穩好光州府以及其他地方,讓將士們征戰在外無憂。」

  長史沒有跟隨大家,幾分渾不在意:「這沒什麼好擔心的,安東沒有沂州遠,夫人可是親自帶著兵馬馳援過沂州的。」

  這也是一種吹捧,其他官員視線如箭瞪他,為什麼等大家說完了再說!

  知府心裡哼了聲,同時也被提醒道:「不過夫人,這次你可不能再去了。」

  官員們齊齊點頭:「楚國夫人掌管淮南道,身繫整個道府,不能輕易涉險。」

  李明樓環視諸人含笑應聲好。

  這件事就這樣商議訂了,又正好有朝廷的使者在,兵馬便以護送為名奔襲安東,光州府上下便都忙碌起來。

  將官們備戰,文官們安城,以及將楚國夫人誥封的消息傳遍淮南道,命各地官員來拜見。

  這一次不用李明樓出面,世家大族們為了慶賀武少夫人誥封楚國夫人,有出酒有出糧,在光州府各處辦起了歡宴,更有沂州來的商人們大手筆熬了一鍋一鍋的骨頭湯,骨頭佐酒,湯增味,引得無數流民湧來。

  伴著劈裡啪啦的爆竹聲,光州府熱熱鬧鬧的迎來了新年,大夏在經歷了官宦之變,安康山叛亂,皇帝駕崩,新帝麟州登基的噩夢一般的一年後,進入了成元五年。

  噩夢還在繼續。

  爆竹聲也在揚州城響起,這邊響完了那邊響,似乎很熱鬧,但總讓人有些發慌,就好像玩爆竹的人心驚膽戰。

  街上也有人行走,店鋪也開著,茶樓酒肆也都有客人,夥計或者在其中忙碌或者站在門口攬客,但他們的神情有些驚懼,小心翼翼的看著街上。

  街上不時有兵馬穿過,他們兵強馬壯威武,有這種兵馬在,城池可安,街上的民眾不敢與其對視,或者貼牆避讓,或者垂下視線,就連正高興吃著糖的孩童都扭頭鑽進家人的懷裡。

  一隊兵馬在一間鋪子前停下。

  這間鋪子裡不少人,原本的熱鬧一瞬間停下來,店家小心的迎出來。

  「挺熱鬧啊。」馬上的為首將官道,「生意不錯吧?」

  店家堆滿了笑:「還行還行,有馬都督在,揚州城生意越來越好。」

  將官很滿意的點頭:「你們家的酒最有名,還有嗎?給我打兩壺。」

  店家忙道有的有的,親自去裡面打了酒送出來,將官示意下屬給錢。

  「不收錢不收錢。」店家擺手後退。

  將官眉頭豎起:「為什麼不收錢?難道我是白吃白喝搶奪嗎?」

  店家嚇的舌頭打結,還好他的十歲小兒機靈,噗通跪下叩頭:「將軍,你們領兵守城,才有我家今日的平安,你們在外征戰受傷流血,我的家酒能讓將軍喝了補將軍流的血,是我們的榮幸啊。」

  將官瞪著這小兒哈哈大笑,探身沒有揮刀將酒拿過來:「多謝你們啦,我就收下你們這份祝福。」將酒扔給身後的副將,「兒郎們,民眾犒勞我們的,我們今日同醉。」

  身後兵馬齊吼。

  街上的商戶都得到了啟發,紛紛捧著酒菜貨物獻上,將官一路大笑而去,所過之處一片熱鬧。

  這邊的酒家鬆口氣,將還跪在地上小兒抱起來哭:「我的兒你救了咱們全家。」

  身後的客人們忙拍打制止:「快別哭快別哭。」

  酒家忙擦了淚,擠出笑,轉身看眾人:「是,是,這是喜事,諸位諸位,今日我請客,大家隨便喝。」

  如果在以前,隨便喝酒是多麼讓人高興的事,現在喝酒也喝的擔驚受怕,客人們想笑又想哭。

  「有酒喝已經很不錯了。」有客人喊道,「想想那些在外流落的人,不知死活呢。」

  是啊是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眾人開始喊喝酒。

  但有坐在裡面的老者端著酒杯輕歎一聲:「我們在這裡也不過是做待宰的羔羊。」

  養著守著護著他們,為的是當人力,挖壕溝,背石頭,當車夫,以及隨時拉出去填充兵力。

  這短短半年,城裡的每個月都有上到六十下到十歲的男丁被徵為兵。

  他們會被塞給一根刀槍,或者什麼都不給,攻城迎戰的時候讓他們在最前邊。

  不是因為他們勇武,而是為了當刀箭,沖軍陣,填壕溝。

  被拉走當兵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再回來。

  店內氣氛悲戚凝滯。

  一個客人拎起酒壺嘩啦倒在頭上,發出哭一樣的大笑:「想這些做什麼,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於是更多人都跟著紛紛舉著酒往嘴裡灌:「我們今天活著就是幸運,就是高興的事。」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幸運,一群巡城的官差停在一家門前,門前打掃的乾乾淨淨,只是跟旁邊人家不同的是,這家沒有掛桃符插彩旗懸掛紅燈籠。

  「官爺,我家父親和兄長做勞役的時候亡故了。」出來的是一個乾瘦的年輕人,對著官差施禮,「父兄新喪,我們過節守孝,表達孝心。」

  斯斯文文,一看就是讀書人。

  也只有讀書人這個時候還有閒心講究守孝的儀式,其他人席子一卷埋起來就是孝心了,官差冷冷一笑:「你父兄做的什麼工?去了多久?」

  他一人問,後邊有官差拿著名冊翻回答。

  聽完回答,為首的官差哼了聲:「才去了一個月就死了,你家的工還沒做完呢。」說罷一擺手,「那你去做工吧,這樣才是對父兄表達孝心的好辦法。」

  從門內跟出來的老弱婦孺頓時都跪下來,之所以父親那麼大年紀應徵,就是為了保住自己讀書的年輕兒子,這是一家子的希望啊。

  官差哪裡理會別人家的希望,不由分說將瘦弱的年輕人抓走了,臨走前有兩個官差替他們掛上了桃符和喜慶的紅燈籠。

  門前跪著的老弱婦孺哭都哭不出來了,坐在地上呆傻。

  鄰居們在門後看的不忍心小聲提醒:「快進去,別哭,馬都督說過年呢揚州城要喜慶,你們別再惹惱他們,免得都沒了命。」

  老婦聽著爆竹,看看門上的紅燈籠,再看已經看不到的孫子身影,喃喃:「這命還有什麼用?」

  有個鄰居眼淚流下來,這日子的確生不如死,不過,他想到這幾天街上聽到的傳言,光州府的那個武少夫人被封為楚國夫人了。

  皇帝讓她掌管淮南道,她會打過來的吧,畢竟揚州也屬於淮南道。

  揚州屬於淮南道,所以馬江也收到了楚國夫人的告示,告示不是單獨寫給他的,就是一封公文,寫了皇帝的詔書的內容,然後讓各府的知府以及將官到光州府來拜見楚國夫人,不來者,是賊。

  馬江當然不會去,他本來就是賊,但給他這個本來就是賊的人送這樣一封公文,這就是羞辱。

  「武賊的人已經可以在我揚州城來去自如了嗎?」他憤怒的喊道,將公文撕碎扔在地上。

  地上頓時多了很多公文碎片,在兩邊坐著的文官武將也都開始撕公文。

  這是東淮南道馬江掌控下的各州府的官將,他們也都收到了武少夫人的公文。

  安德忠一聲令下反叛時,馬江立刻率兵投降,除了早已經說好的州府,他派出兵馬去傳令---接受命令的地方官員依舊當官,不接受的被官兵抓住的就殺掉,由馬江的將官接手。

  對光州府也是要這樣操作的,但被武少夫人搶先一步。

  「都督息怒。」大家紛紛勸道,「武賊奸詐,多有探馬。」

  也有人提議:「可能是商人,都督愛護民眾,允許商人們進出,有很多商人都去過光州府,極有可能被收買了。」

  探子是不可能防住的,罪過不能落在他們身上,推到沒有用的商人身上就好。

  「查!查出來一個都不放過。」馬江冷冷道,想到先前街上傳來的喧囂,「剛才是怎麼回事?怎麼那麼吵?可是有人哭鬧不滿?」

  一個將官站出來:「是臨街的商家看到歸來的兵馬,感激他們的辛苦,獻上美酒佳餚恭賀新年。」

  廳內的文官武將頓時都站起來:「大都督民心所向。」「大都督治軍安民有方。」一通亂紛紛的恭祝。

  馬江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探馬說武少夫人在街上過,那些商人都哭著喊著送她禮物,只不過那是因為商人想要賣給她東西,光州府的兵馬走在街上可沒有這種待遇。

  一個婦人!

  馬江心裡鄙夷的哼了聲,不過是仗著她背後的武鴉兒。

  想到探馬,想到光州,想到武少婦人,馬江的臉色再次變難看,啪的一拍桌子。

  「黃氏這個廢物,徐順這個廢物。」他罵道。

  徐順就是他派去光州府的細作,順利的跟黃氏搭上關係,還沒等有什麼大動作,就被一起解決了。

  在座的官將們神情也是遺憾,揚州城能有武少夫人的探馬出入,他們的探馬也能到光州府。

  只不過都是互相探聽些路人的消息,進入官府兵營以及想做些什麼,還是不可能的。

  光州府世家大族們出走的事他們自然也知道,聽到消息時他們都準備好了兵馬,只等一聲令下就趁亂殺過去,馬江遲遲沒有令下.....

  馬江想要再看看,等光州府再亂一些,結果就沒機會了,更糟糕的是他在得到黃氏亂光州府的消息時太激動,告訴了安德忠說光州府即日可拿下。

  現在怎麼辦?瞞著?安德忠雖然是個胖子,但不蠢,如果敢瞞著,即日安德忠就要來拿下他了。

  只能如實回報了,不是他無能,而是黃氏沒有兵,武賊太狡猾,所以沒有兵是不行的,請安德忠支援些兵馬,他一定去取下武婦的頭。

  安德忠才捨不得給他兵馬呢,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馬江思索片刻,臉色好了很多,視線在廳內一轉,停在一個三十多歲的武將身上。

  「張慶。」他喊道。

  張慶肩頭一顫,站起來聲音洪亮:「末將在。」

  馬江道:「你拿著我的手書去將這件事報告安小都督,請些兵馬來。」

  張慶肩頭一挺重重的抱拳:「末將遵命。」

  有人領命,在座的其他人便將縮起的肩頭舒展開,說些讓馬江高興的事,比如響應安康山大都督的兵馬越來越多,崔賊和武賊以及偽帝越來越失去人心等等,然後看著馬江寫了信交給張慶。

  「你們都回去吧,守好境內,練好兵馬。」馬江肅容道。

  眾官將齊聲應是,各自散去,張慶也先回距離揚州並不太遠的和州,這裡富饒又是兵家重地,當時和州的知府已經投降,但馬江還是殺了這個知府,只為了讓自己鎮守這裡。

  他是馬江的親信,所以馬江總把重要的事交給他,比如這次去見安德忠。

  但是,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這不是個好差事,安德忠一定會發怒,發怒了就會殺人,殺了他這個人人都知道的馬江的親信,安德忠也能消消氣。

  張慶一路疾馳進了和州走進華麗的官衙,剛來到後宅,就聽到有仙音入耳。

  「將軍為何愁眉緊鎖?」

  聽到這聲音張慶的眉頭就解開一半,待抬起頭看到面前站著的人,另一半眉頭也舒展開了。

  「連公子。」張慶道。

  連小君放下手裡的琴,點漆的雙眼看著他:「將軍有什麼煩憂,請告訴我,連小君或可以替將軍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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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9: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知心人連小君

  連小君是張慶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或者說人。

  張慶府裡那些好看的女人在連小君面前黯然失色。

  連小君不健壯,說話斯文,手裡也沒有刀劍,但當他說為自己解憂,張慶覺得這是真話,他也真能做到。

  張慶想如果把連小君帶著一同去見安德忠,安德忠一定不會殺他了,但是....

  「這件事你幫不了。」張慶請連小君進廳內坐下,誠懇道,「你先離開和州吧。」

  府中那些日常躲著他的女人們從各個地方湧出來,端茶倒水鋪墊加毯子燒炭火,連小君手裡腳邊都被放了手爐,張慶懷裡也被塞了一個。

  大多數女人都圍坐在連小君身邊,也有幾個坐在張慶身邊,但她們是怕張慶生氣為了能在這裡坐下去才這樣的。

  張慶其實一點也不在意,自從見了連小君後,他就覺得女人很沒意思,她們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吵吵鬧鬧,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從不在意他。

  連小君就不一樣了,跟他說話就特別的敞亮痛快。

  「這世上這麼多的事。」連小君堅持問,「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張慶第一次見連小君的時候他就是這樣說的,那時他在城門口被一群兵馬圍住,在他身邊有十幾個雄壯的護衛。

  他說是來做生意的,張慶聽了覺得好笑說如果能闖進和州城再說吧。

  連小君就說不試試怎麼知道,然後就靠著十幾個護衛殺進了城門,在一片真刀真槍的廝殺中,他閒庭信步來到了和州府衙前見張慶。

  張慶先驚訝這男人的好看,喝令從城內四面八方湧來的兵馬停下,又好奇的他的目的,為什麼找自己做生意?和州城有商鋪,但沒有多少行商,更沒有說要跟他做生意的行商。

  又為了什麼生意這麼拼命?要知道進了和州城,就憑這十幾個護衛,是死路一條。

  「我是為了活命才做生意的。」連小君看著張慶,「我看張將軍也是為了活命的人,所以來見將軍。」

  其實看著這個男人,很難聽懂他說的什麼話,好像不管他說什麼,都覺得很有道理。

  而且這麼個男人又有什麼威脅?一張臉?還是那十幾個護衛?張慶不想被人小瞧,就留下這個男人談一談。

  結果這個男人第一句話就是:「我說將軍為了活命,是說將軍怕死。」

  張慶氣的差點跳起來揮刀砍死他。

  「怕死又如何?」連小君端坐不動,「怕死才是真英雄。」

  張慶生氣的罵:「什麼亂七八糟的話。」

  「將軍,怕死才會想活,活下去比死難多了。」連小君給他解釋,「尤其是這個時候,不怕死一死百了,怕死則要拼命當然是真英雄,將軍為了活著是不是很辛苦很不容易?」

  張慶哼了聲沒有理他,心裡則恍然舒口氣,原來自己這不叫怕死,也是叫英勇。

  他適才之所以生氣,是因為連小君說對了,他現在的確是怕死。

  原先他不是這樣的,在馬江手下正是靠著不怕死才成了親信,叛亂以後,也是他衝鋒陷陣殺了無數的人,替馬江穩固了這東淮南道。

  但不知道為什麼,自從來到這和州之後,他就變了,不想去衝鋒陷陣,不想去爭搶功勞,想的最多的是怎麼加固城牆,挖深壕溝,甚至前一段斥候說有一隊疑似西淮南道的兵馬出沒在附近,他帶著人出去看,看到那些人似乎是路過,他竟然沒有去追殺。

  那一天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一晚上沒有睡。

  他如果怕死,對馬江沒有用,還能活下去嗎?

  「怕死才能活下去。」

  「怕死讓自己變得更勇武,養更大的城池,更多的兵馬,做天下的英雄。」

  「如果你的命沒了,這一切都沒有了,一死的英勇與這天下何益?一死與馬都督有何用?」

  「你好好的活著,養出兵強馬壯,就沒有人能讓你死,也會有更多的人離不開你。」

  「張將軍,你現在不只是一個領兵的將軍,你還領了一州城。」

  「這州城就相當於你剛領的新兵,你說是用新兵打仗好,還是用養好的兵打仗厲害?」

  一席話說的張慶茅塞頓開通體舒暢,讀書人就是比他當兵的懂得多。

  「我可不是讀書人。」連小君笑,「我是個生意人,我只是喜歡從最大利益上考慮。」

  這人一笑冬天裡都讓人暖洋洋。

  張慶看他一眼:「那你來我這裡做生意的利益是什麼?」

  連小君道:「當然是張將軍。」

  他這話也沒什麼,張慶卻忍不住紅了臉,像喝了酒,又像喝了蜜,又暈乎乎又覺得暢快。

  「我可沒生意給你做。」他說道。

  連小君道:「不用張將軍親自做生意,有張將軍在,我就能在和州做生意。」

  張慶道:「我們和州沒有商人,也沒有生意可做。」

  當初為了震懾和州,殺了知府,又殺了很多鄉紳豪族,有錢人都跑光了,也沒有人來這裡做生意。

  再說,誰敢做生意,有好東西見到就搶了嘛,難道還需要錢買?

  連小君一笑:「不試試怎麼知道?」

  然後他離開了,張慶很好奇,讓人看著他是怎麼做生意,連小君先是在和州轉來轉去,然後又去和州外轉來轉去,還真被找出一些商人。

  連小君在城門前殺進了和州府衙,但卻沒有被號稱斷人頭的張慶砍死,大搖大擺的走出來,現在到處亂轉,還有張慶的兵馬跟著保護,是保護吧?

  這些商人們聽到消息時好奇,在看到連小君後便釋然了。

  原來是當了張慶的男寵啊。

  男寵和女寵不一樣,女寵不能在外亂跑,他們也不敢接近,男寵就不一樣了,於是有人就詢問連小君要做什麼,連小君說要做生意,問他有什麼賣的沒有,那人便報著討好張慶的心思拿出了一些藏著的貨物。

  連小君很爽快的給他一個價格,價格不算太高,但這時候誰還計較價格,那人爽快的同意了,連小君說過幾天給錢,拉著東西便走了。

  那人倒也不心疼,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就當跟狗混個臉熟。

  沒想到過了幾天連小君真的拿錢回來了,而且還帶來一些其他的貨物,給了這人錢,又問誰需要這些貨物。

  連小君帶來的貨物並非是沒用的東西,都是大家日常需要的,這下不止這個人,其他人也來搶了。

  於是連小君就這樣在和州進進出出,把貨物帶出去賣高價,把貨物帶進來賣高價,賺了一筆又一筆差價。

  短短一個月,連小君成了和州以及附近最大的商人,雖然他任何貨物都沒有,但因為他的信譽以及張慶男寵的身份,所有人都跟他交易,想要賣的把貨物交給他,想要買的把錢交給他。

  連小君有時候會在附近,有時候則會跑的遠一些,但最後都會如約帶著貨物或者帶著錢回來。

  過年的時候,他再次踏入張慶府中,將賺的錢一箱箱的擺在廳內打開,張慶看的嘖嘖稱奇,對他抱拳稱讚:「連公子真是神人。」

  連小君一笑亦是抱拳一禮:「這就是張將軍的利益,如果沒有張將軍,我做不了這些生意。」

  他將其中一多半的錢推給張慶。

  「這是張將軍的。」

  張慶沒有收,看著連小君,斟酌一下問:「你的名聲被汙就不怕嗎?」

  這話提醒了連小君,他將剩下的錢又分出一些給張慶,帶著歉意施禮:「小君連累將軍,有辱將軍聲名。」

  張慶大怒:「誰能辱我?」

  連小君站直身子,看他一笑,如春風拂柳:「我有何怕?」

  張慶看著他,哈哈大笑,他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當上和州城守也沒有。

  這個男人就是神仙之人吧,又聰明,又坦然,又爽快,又善解人意,又落落大方,又好看....

  張慶留連小君在家裡過年,家裡的女人們高興壞了,天天圍著連小君轉,張慶一點也不介意,甚至還期盼連小君能喜歡這些女人,可惜連小君不喜歡,對這些女人彬彬有禮。

  也對,這種庸脂俗粉有什麼意思,說話無趣,不是咯咯就是嚶嚶,唱歌跳舞彈琴,比不過連小君一根手指,喝酒吃肉更比不過連小君,張慶這個年過的很開心。

  他把連小君當朋友,或者說當仙人供養,儘管連小君坦然說跟張慶來往是因為利益,但哪有如何,這說明連小君對他看重。

  能看重的就是知己,能得一知己,人生難得。

  他張慶雖然怕死,但不會把知己送去送死,那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張慶趕走廳內的女人們,將馬江怎麼派細作去光州府,怎麼煽動參與光州府的世家動亂,怎麼準備攻打光州府,現在事情又泡湯了,講馬江讓自己去見安德忠,安德忠又是個什麼樣的人統統講了一遍。

  「所以安小都督是個很可怕的人,我這一去凶多吉少。」張慶握住連小君的手,「就算能保住命回來,也不能再領兵,不能再掌管和州了,連公子,這件事不能試,你先走一步吧。」

  連小君笑了:「這件事還真不用我去,而且對張將軍來說,還是一個可以獲得利益的大生意。」

  張慶不解:「安小都督可不做生意。」

  「你剛才說了,安小都督喜歡禮物,這在他眼裡就是最大的誠心。」連小君道,「你帶著貴重的禮物表達自己的誠心,就有機會逃過一劫,說不定還能得到安小都督的喜歡。」

  安德忠喜歡禮物,人人皆知,但也因此不會輕易就被禮物俘獲,張慶苦笑一下:「我哪有能討安德忠喜歡的奇珍異寶,和州府太窮了,除了糧食什麼都沒有。」

  連小君微微一笑:「我可以替你把糧食換成珍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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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意人做生意

  張慶從來沒想過糧食能換珍寶,有錢人跑的時候從來不帶糧食,只帶著珍寶。

  和州土地富饒湖泊眾多魚米之鄉,建有多個糧倉,有錢人跑了,糧倉不會跑。

  現在糧倉當然都屬於張慶。

  糧食太多了,他們都吃不完,原本他們就不用管糧食,沒有吃的,出去搶就是了,或者把城裡的閒人殺了,糧食就有了。

  「將軍,任何東西都有價值。」連小君告訴張慶,「只要找到需要它的地方。」

  他伸手指了一個方向。

  「將軍可知道,光州府那邊非常緊缺米糧。」

  光州府張慶當然知道,他知道光州府不缺兵馬,不僅佔據了西邊半個淮南道,還對他們不斷的侵擾,馬江也無可奈何。

  缺糧食倒是不知道,聽說那個武少夫人特別有錢,商人們都去賣給她奇珍異寶,她也常常請人白吃白喝,一高興就到處扔錢讓大家搶。

  「錢再多也不能吃啊。」連小君笑道,「正因為武少夫人有錢大方,糧食才不夠了。」

  張慶點點頭,但又搖頭:「連公子,這比去安小都督那裡還要危險,如果讓人發現你是從這邊帶著糧食來的,立刻就會抓起來的。」

  連小君笑道:「我是商人,商人就是到處走,怎麼能因為我從哪裡來的就抓我?不會不會的,更何況我帶著他們需要的貨物,他們歡迎我還來不及。」

  張慶還是不放心:「他們也能搶了你的貨物。」

  「那我在被搶之前會把貨物都燒掉。」連小君平靜的說道,按住張慶的手,「將軍不用說了,不試試怎麼知道。」

  張慶拿出糧倉的手令重重的放到他的手裡:「連公子,請一定要保住命,糧食和珍寶都不重要。」

  連小君起身抱拳一禮:「連小君定不負將軍之托,快則十日,晚則十五日,將軍到達安小都督之處時,小君的珍寶必到。」

  一車一車一車的糧食運送出來,等候在和州境外的連小薔高興的跳起來。

  「花了這麼久的時間,終於拿到了。」他說道,「我們快快走。」

  連小君道:「還不能走啊,生意還沒做完呢。」

  連小薔皺眉不解:「武少夫人要的米糧已經拿到了啊?這裡出了和州界,再穿過兩道山無人管的山,東淮南的這些叛軍就不敢進入了。」

  連小君道:「武少夫人的米糧有了,張慶的珍寶還沒有呢。」

  「你還真給他啊。」連小薔道,難道他們不是在騙嗎?

  「當然真給。」連小君道,「做生意唯一條規矩就是誠信。」

  連小薔撇撇嘴:「行吧行吧,給就給,這裡的糧還要多搬幾趟呢,所以快些回去給武少夫人要珍寶,這是她的賣糧錢。」

  連小君看著他還是沒有邁步:「武少夫人的賣糧錢是五百強兵護衛,你怎麼忘了?」

  連小薔啊的叫了聲:「那你要怎麼樣?」

  連小君道:「繼續做生意,直到找到可以送給張慶的珍寶。」

  說罷向前而去,但不是光州府的方向,一邊走一邊看,似乎在思索哪裡能有生意做。

  連小薔又是驚又是氣,追上去用手戳他的背:「你沒出過門,沒做過生意,出來一次就瘋了?這是什麼時候?亂世打仗,那張慶是什麼人,叛軍首將,做生意,你還真做生意。」

  「不管是亂世還是太平盛世,只要人還沒死光,就有生意可做,與世道沒有關係。」連小君回過頭道,「至於張慶是什麼人,更與生意無關。」

  他一根手指推開連小薔的手,微微一笑。

  「我剛才說了,我們生意人只有一條規矩懸在頭頂刻在心上,那就是誠信,其他的都沒有。」

  看他再次施施然向前走,連小薔回過神再追上去:「你你胡說八道什麼?這誰教你的規矩?你自己在家看書看賬本看傻了吧?」又苦口婆心,「張慶是個叛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凶徒,只不過看你的臉,一時癡迷,你如果惹惱了他,他會殺了你。」

  「人為錢而癡迷,為珍寶癡迷,為書畫癡迷,為名利癡迷,都可以終生,為臉癡迷怎麼就一時了?」連小君迎風而笑,衣袂飄飄,「再說我為什麼要惹惱他?我們是做生意,不是結仇。」

  連小薔便不講理了,撒潑:「總之你不能跟這個張慶做一輩子的生意。」

  連小君停下腳:「但我們做每一個生意都要秉著做一輩子的精神,這樣才能至誠至信,也才能取信與人。」他看了連小薔一眼,「你回去吧,你不會做生意,不要跟著我了。」

  連小薔傻了眼,當初說的可是自己帶他出來學做生意,這才過了多久,就成了自己不會做生意,自己影響他,要趕走了。

  連小君是說真的,連小薔打個激靈,看著四周散佈的雄壯兵馬,這只是一部分,還有另外的兵馬在負責探路盯防斷後。

  連小君不再需要自己幫他租車住店賣食物打探了,連小薔沒用了!

  五百個精兵將連小君護的鐵桶一般,敢劫掠的山賊被殺了,不懷好意的人半夜在睡夢中能丟了命,他除了思考做生意,其他的事都不用在意,風高浪急荊棘遍地,他如履平地閒庭信步。

  沒了自己,連小君依舊能在這亂世遨遊,如魚得水,但自己沒了他,只怕連家都走不回去!

  「我會做生意。」連小薔喊道追上去,伸出手指頭沒有戳連小君漂亮的肩膀,而是拉了拉他的衣袖,「接下來需要做什麼?」

  連小君道:「還想以前那樣,你去引出那些商人們。」

  回家的話題不再提,先前的爭執似乎沒有發生過。

  先前連小君在和州裡外做生意,最初的時候就是他假扮商人,把東西託付給連小君賣,然後自己再假扮商人請連小君買東西,這樣裡裡外外跑幾趟,就把別的商人吸引過來了。

  不過這次.....連小薔看著身後的車:「這次說賣糧嗎?糧可不好賣。」

  這邊各地的官府都有糧,藏在城池的有錢人也都有存糧,而需要糧的百姓們沒有錢,就算有人拿錢來買,又能買多少?能賣幾個錢?

  所以張慶不相信米糧能換珍寶,除非是武少夫人這種因為養流民而不在乎錢的人,這樣的人能有幾個?

  連小君道:「對,就說我賣糧,要告訴他們我從哪裡拉出來的糧,以及數目誇大兩成。」

  因為數目多就能吸引人來買了嗎?連小薔不太明白,但他乖乖的去做了,然後他就明白了。

  過了沒多久有一個人趁著夜色摸到他們住的地方,這是一個有錢人,但不是買糧。

  「久聞連公子大名,我是和州人。」來人自我介紹,但不買糧,「連公子除了能把糧從和州運送出來,不知道能不能把別的東西也運出來?」

  連小君沒有回答,而是問:「你能給什麼?」

  先開條件的人往往是心有成竹的,也更讓人相信,來人精神一振給出了一個數額。

  連小君搖頭,那人再次加價格,連小君只是搖頭,搖的那人有些灰心喪氣時,連小君才笑著道:「這樣吧,我只要一件。」

  「一件?」那人不解。

  連小君伸出一根手指,道:「不管我幫你帶出來多少東西,我只要那些東西裡最值錢最珍貴的一件。」

  來人頭上冒出一層汗,道:「我可以相信公子嗎?」

  連小君微微一笑:「你可以去打聽一下我連小君的信譽。」

  來人當然是打聽過才來的,當聽到有人從和州的糧倉運出來糧食賣,他就跑去打聽了,然後知道了這位連小君的身份,和州城守張慶的男寵。

  男寵很貪財,到處做生意,不過雖然中間賺了很高的差價,但從來沒有強買強賣,更沒有搶東西或者出爾反爾。

  只不過生意的貨物銀錢跟家藏的財寶還是不一樣的,萬一被人看到起了貪心,他根本無可奈何。

  但急用錢沒有辦法,那人決定鋌而走險,一咬牙同意了。

  當連小君再用帶糧出來後,車上的米糧中便藏著那人留在和州老宅中深埋的一箱子財寶。

  箱子還是鎖著的,連小君請他當面打開,然後從中選了一件珍寶,就讓那人帶走了箱子,沒有對箱子裡的其他金銀珠寶多看一眼。

  消息傳開,來買糧的人就變多了。

  連小薔看著擺在桌子上的一溜奇珍異寶,對連小君俯首一禮:「我服了。」

  連小君笑道:「我說過了,世間萬物都是生意。」

  .......

  .......

  看著一車車的米糧被兵馬護送來,尤其是聽到米糧來自和州,李明樓神情有些驚訝。

  「這小子竟然敢跑去叛軍之地做生意。」元吉也難掩驚訝。

  李明樓笑了:「我這個表哥不可小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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