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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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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想想怎麼辦

  劉範一進門就塞給姜亮一個鏡子。

  「你在亂世只顧著活命,很久沒有照鏡子。」他說道,「好好看看你的樣子吧。」

  姜亮看著鏡子裡的老臉,擺出幾個深沉的表情,從溝壑裡發掘出曾經的記憶:「我年輕時的確風姿不凡呢,我記得走在街上也有很多女子喊我仙人之姿,少夫人果真仙人,能看到我的過往不凡。」

  這個老東西就是這麼不要臉皮,劉範呸了聲,要不然也不會跟他搶生意,往他的桌子下扔狗屎。

  「少夫人到底關著我們想做什麼?」他不再跟姜亮瞎扯,皺眉道。

  姜亮坐下來,順手端起桌上的大瓷茶杯,這是他剛被抓進來時就擺在手邊的茶杯,武好夫人把他們安排到這邊住時,這個茶杯也隨著過來了。

  這麼大的茶杯簡直不是茶杯,喝茶是文雅的事,要品水要聞香要觀色,要一口而盡要再喝不得意猶未盡回味,守著一隻缸喝茶那是牛飲。

  但隨著年歲口舌眼嗅都退化,茶是濃香還是淡甜或者澀苦,顏色是碧綠還是濃黑,對他來說都沒有太大分別,而以前喝過的各種名茶,滋味也早已經想不起來了。

  茶水對他來說,過了口齒只餘下一個味道,水的味道,喝茶也只有一個作用,解渴。

  用這茶缸來喝茶倒是更合適。

  他越用越喜歡,這些日子已經不離手。

  「她不是說了,讓我們想想能做什麼。」姜亮說道。

  「想什麼?」劉範皺眉有些惱怒,「有什麼話為什麼不明說?她這是瞧不起人嗎?」

  姜亮將鏡子塞給劉範:「你也瞧瞧你自己,有什麼讓她瞧的起,是比那個連小君還美嗎?」

  而且,連小君那麼美,也還是被武少夫人用五百兵將押著離開了光州府,如果他能讓武少夫人瞧得起就能再回來,如果辦不出讓武少夫人瞧的起的事,這輩子大家也不會再看到他了。

  劉範將鏡子握在手裡:「連小君還有一張臉,我們有什麼?給那些流民寫的尋找親人的文采飛揚的家信嗎?」

  事實上他們寫的信都沒有動心思,分父母子女妻妾幾種類型,詞句都一樣,這樣寫得快,掙錢也快。

  武少夫人怎麼可能因此覺得他們是絕世之才,請進家門當門客。

  是門客吧?

  前兩日他們不敢這樣想,直到今日跟著武少夫人來到府衙前廳,坐在武少夫人身旁,看到的是光州府各項事務的主管官員,聽到的是商議關係光州府民生的大事。

  沒有人對他們這兩個陌生人表現是驚訝和不解,似乎看不到他們的存在,但那絕不是輕視,姜亮試探了,問出了一個蠢問題,那個官員沒有任何輕視的認真的回答。

  「我是說她想讓我們當門客,就直接說出來,這樣算什麼?」劉範沉聲道。

  姜亮握著茶杯喝了口茶,呼出的氣息淡淡,快要過年了,天更冷了,但這屋子裡溫暖如春。

  「她說了,讓我們不要想她怎麼做,想我們想做什麼怎麼做。」他說道,「現在不是她想我們做門客,而是我們想不想做她的門客。」

  門客嗎?

  他們想做門客嗎?

  他們想在這亂世苟且偷生,還是想擇木而棲建功立業?

  他們想這一身學成的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還是丟開士子的倨傲,貨與一個女子?

  劉範沉默,屋子裡的氣息如同凝滯,然後姜亮吸溜茶水刺耳打破了凝滯。


  「想與不想就在我們自己。」姜亮說道,雙手捧著茶杯,「不想就什麼都不做。」

  劉範道:「如果想呢?」

  姜亮看他:「那就好好想想我們怎麼能當上武少夫人的門客。」

  現在並不是武少夫人想要他們當門客,而是他們想不想當武少夫人的門客。

  他們先想,然後才是武少夫人想不想。

  「我們沒有連小君的臉,沒有那些遊俠兒的身手,想要讓武少夫人想,就要做事。」姜亮道。

  劉範冷笑道:「你也說了,一沒有臉,二沒有身手,在這亂世能做什麼?」

  姜亮將茶缸的熱氣吹向他:「當然是做智足以強國,勇足以威敵,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之人。」

  劉範將鏡子砸進他的懷裡:「還是好好看看你自己吧!你個臭教書先生,吃了幾頓飽飯,還以張儀蘇秦自居!」

  ......

  ......

  劉範和姜亮怎麼思慮不安,李明樓並沒有在意,她也沒有跟劉範姜亮多說話,也沒法說話啊,她和他們的話都在上一輩子,這輩子與那一世不同了,能不能再說話還不一定。

  姜亮猜的沒錯,她暫時還沒有想讓他們做門客,只是想看看他們,看什麼其實也還沒想好,或者是想看看與前世是不是一樣吧。

  是只會講事後故事,還是別的什麼。

  所以她帶著他們去聽官衙議事,又問了那一世說的關於李明玉襲爵的事,當聽到姜亮劉範說出與那一世差不多的話語時,她忍不住笑了。

  很有意思,不是嗎?這一世她不是她,他們還是他們。

  至於這兩人能不能會不會別的事,那就不是她的事了,她不為此費心神。

  需要費心神的是光州府這一次世家大族危急。

  「我看他們不會退步的。」知府唉聲歎氣說道。

  李明樓笑道:「大人扛不住了?」

  知府立刻挺直腰背:「怎麼會,太平盛世本官沒有怕過他們,此時亂世本官更不怕,怕的應該是他們。」

  說完腰杆又彎下來。

  「不過看來這些人也是咬著牙下了狠心,我是怕百姓們扛不住。」

  「大人你放心,百姓是柔弱風吹草動就能讓他們心神亂了,但他們又是最堅韌的,只要有一絲希望就能堅持下來。」李明樓道,「別說這些世家是做樣子威脅我們,他們真要走,也就走吧。」

  這樣啊,知府面色變幻,真讓他們走啊,人數可不少啊。

  李明樓道:「他們走了以後,我們少了錢財來源,錢財是很重要,但也不是能決定我們生死。」

  她不是離不開光州府的這些世家大族,只不過是他們就在眼前手邊,她只是伸手能拿到就用了,她有了這些錢和資源能養活兵馬和更多的百姓,而他們付出錢和資源也不會要了命。

  當然,她不會說這是皆大歡喜的事,這只是從她角度來說最合理的事,但從世家大族們來說她就是強盜,是仇人。

  無所謂,她不需要他們愛她,恨她,她也不怕,能活下去就好。

  想要錢有很多種辦法,連小君去替她做生意了,就算不成,她還有最後的保障劍南道。

  先前從劍南道拿錢都是偷偷摸摸,所以很不方便,但現在有韓旭。

  韓旭去了劍南道,武少夫人救過他一命,武少夫人現在窮了,沒有錢買奇珍異寶,沒有錢穿衣服帶首飾,連侍從都用不起,請他從劍南道弄點錢送來不算過分的要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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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3: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韓旭所在

  知府離開了,李明樓準備寫信,讓人喚元吉來問韓旭李明玉的最新消息。

  「公子親自去山南界迎接,十天前接到了韓旭。」元吉道,「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公子把他留在山南西道,三天前送來的信說韓旭同意了,這幾日沒有新消息。」

  「韓旭肯留下,說明他對山南動心了。」李明樓道。

  山南道的兵馬有些亂,是跟隴右一起設道的,兵馬從各地調入紛亂,一個道設了三個節度使,三個節度使之間一直明爭暗鬥,沒有叛亂前就四分五裂。

  混亂也是一個良機,能趁亂把山南道拿在手裡,也就將四分五裂的兵馬拿在手裡。

  如果讓韓旭看清楚山南道這般狀況,不用明示暗講,他自己就捨不得走了,與其讓大夏的兵馬掌握在這些沒用的人手裡,還不如掌握在自己手裡。

  元吉還是擔憂,明玉還是個孩子呢,韓旭這個大人可不是什麼善類,尤其是本來就對李明玉不喜,對劍南道有心。

  「萬一他動的是與山南西的人一心呢?」他說道。

  不是協同劍南道吞了山南西,而是與山南西吞了劍南道,反正對他來說,目的都是掌控更多的兵馬來平定亂世,只要有兵馬,誰吞了誰都一樣。

  李明樓捏緊了筆,心裡有些緊張也有些後悔。

  她應該把元吉送到明玉身邊的,明玉比她小,又不知天機,上一世他在項雲的呵護下長大,雖然項雲存禍心,但為了拿住劍南道他也用心的扶助李明玉。

  這一世明玉身邊沒有項雲,兵馬事情上有劍南道的將官們協助,其他的事情上誰來扶助指導?尤其是跟這些浸潤官場多年的大人們打交道。

  前一世她沒能親自在身邊陪伴弟弟,這一世她也不能守著他,失去了父母,唯一的親人姐姐遠離不得見,十歲的孩子手握節度使,坐擁數萬兵馬金山銀山,幸福嗎?

  他才是最可憐的孩子。

  .....

  .....

  山南道興元府街上兵馬奔馳,民眾紛紛避讓,神情驚疑不定的探問,但現在這世道也探問不出準確的消息,一切都是亂糟糟的。

  「我們已經夠幸運了。」也有民眾苦中作樂,「別的地方兵馬要麼作亂,要麼不足,我們山南西自己的兵馬充足,而且還有劍南道的兵馬。」

  「前幾天劍南道的小都督不是走了嗎?」有人想到傳言忙問。

  「不是走了,小都督是去接人了。」有人立刻闢謠,「朝廷的一個大官來了。」

  不管怎麼紛亂,有朝廷在大家的心總是有寄託,朝廷的大官來了更是讓人安心,於是大家紛紛開始談論這個大官,諫議大夫,飽讀詩書,貌美....至於這位大官是幹什麼來的,並不重要。

  民眾們知不知道他來做什麼,韓旭也不覺得重要,重要的是他來了,他在這裡,而且他要做的事已經不僅僅是先前協理劍南道了。

  他要做更大更多的事。

  「韓大夫,你來了太好了,這件事非你定奪不可。」

  山南西道的兩個官員迎上前挽住韓旭的手。

  「節度使張大人已經等候多時。」

  「節度使王大人已經等候多時。」

  兩個官員分別歸屬不同的節度使,一人拉住韓旭一隻手,還好第三個節度使躲在自己的府城不肯來,要不然還不夠分呢。

  韓旭對他們不分彼此含笑點頭,任他們拉邁進廳內,山南西道節度使張安坐在右側,山西中道節度使王林坐在左側,見他進來二人都起身招呼:「韓大夫快請坐。」

  從官職上來說,節度使比韓旭的級別高,不需要施禮,一聲請便是禮節。

  韓旭還禮,一眼掃過室內,兩個節度使的中間還擺著兩個位置,他過去坐在其中一個。

  廳內其他的官員們依次站到兩邊雁翅擺開的位置前卻沒有坐下。

  「請李都督來。」張安道。

  有官吏引著一人進來了,這是一個十歲大的孩童,邁過高高的門檻還有些費力。

  他穿著跟張安王林一樣的官袍,縮小版的官袍因為他的明眸皓齒,並不讓人覺得很滑稽。

  他的神情沒有故作的老成凝重,而是清朗明媚天真,自帶風流,讓人覺得可愛又落落大方。

  「李都督。」諸官對小童施禮。

  韓旭起身,張安王林伸手做請,李明玉走到他們面前,抱拳還禮道一聲三位大人好,施然入座在正中餘下的位置上。

  主官們齊全,廳內便開始商討府道的要事,最近是山南東道境內有叛軍作亂,東道節度使請援,但到底是西道還是中道的兵馬去援助呢還是大家都去或者大家都不去遲遲商議不定。

  廳內的議論爭執紛亂嘈雜,韓旭第一次聽,但並不陌生,李明玉在接他的時候就跟他說過這件事了。

  「韓大人,張大人王大人在忙,請原諒他們不能來接你。」穿著官袍像大人一樣拉著他手的小兒節度使認真說道,「也請大人原諒我不能親自送你去劍南道,我要留在這裡幫忙。」

  這個小兒節度使說話官腔十足,很明顯是被人教導,但到底是小孩子藏不住生澀僵硬。

  韓旭問他什麼事,又引導著他說話,從坐上馬車到回到興元城,韓旭已經從這個小兒節度使口中顛三倒四雜亂無章的話中瞭解了整個山南道。

  「韓大人來了正好,有你守著劍南道我就安心了。」李明玉高興的說道,將自己的意圖講來,「待幫完張大人和王大人,我就去麟州見陛下,我.....給陛下釀造了好酒。」

  穿著官袍的小兒眼裡閃著孩童的狡黠。

  韓旭笑了笑,釀酒這種話哄小孩子呢,嗯,現在小孩子拿出來哄人。

  一開始李明玉遲遲不去京城走到半路要釀酒,分明是不想去京城。

  那時候的京城雖然有全海做依仗,但崔征與全海是仇人,對他虎視眈眈,劍南道才不會傻的真在那時候送上門去,陷入兩者鬥爭的漩渦。

  現在呢終於把酒釀好了,想去送給陛下的也不是美酒,而是他自己。

  皇帝下令衛軍駐守當地不要進京,實際上還是缺兵馬,李明玉此時去麟州在陛下身邊,定然會受到重用,他年紀小原本不服眾,但如果在皇帝跟前長大,又用劍南道的兵馬守護了皇帝,那在皇帝眼裡和世人眼裡就大不一樣了。

  「我早就想走了,只是張大人王大人擔憂劍南道,劍南道要是亂了,他們也就危險了,所以不想我走。」李明玉說道,看著韓旭做出激動的神態,「現在好了,韓大人來了,有韓大人在,劍南道無憂。」

  韓旭失笑,大人說這種吹捧的話他還能應和,小孩子說他就忍不住想笑,其實還不如讓背後教的人來跟他說呢,大家也更好的做戲。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做戲總讓人出戲。

  他當然明白劍南道的打算,以前不想他來劍南道,現在則非常想讓他去劍南道,第一他身負皇命足矣震懾天下人,第二李明玉在皇帝面前長大,誰又能奪走他的劍南道?到時候他韓旭是生是死,還是劍南道掌握。

  韓旭不在意這孩子暢想的以後,眼下最重要。

  「李都督,我建議待解了山南危急再走吧。」他說道。

  這個似乎沒有人教他怎麼應對,很顯然背後的人並不在意山南道的危急,甚至幸災樂禍呢,李明玉神情便是小孩子的好奇:「不好解吧,他們都商議很久了。」

  「那就讓我們來幫他們吧。」韓旭一笑,擺出了要求,「如果不幫,我縱然去劍南道,劍南道也不能無憂啊。」

  你不幫我,我便不幫你,你也休想去皇帝身邊養威風。

  小兒節度使沒有立刻做決定,回去想了一夜,第二日告訴韓旭同意了。

  「韓大人和劍南道是一體,你說怎麼做,我們便怎麼做。」小孩子搖著韓旭的手,神情懇切,「我沒有父親了,願以大人為叔父。」

  失去父親的孩子的確很可憐,韓旭輕歎一聲,伸手摸了摸李明玉的肩頭,神情同情但眼神冷酷,失去父親的孩子是很可憐,他應該放下手裡的旌節兵馬,否則沒有人會可憐他,也沒有人把他當個孩子,這就是殘酷的世事。

  念頭閃過,韓旭站起來,打斷了廳內的嘈雜推脫紛爭。

  「諸位,請讓我去援山南東道。」他朗聲道。

  廳內安靜所有人都看向他,鬆口氣,太好了終於有人肯跳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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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使出有名

  張安和王林才不肯去援另一個節度使,要援也是等那個節度使死了。

  更何況他們也不信那個節度使是真要請他們援助,或許是等著騙他們兵馬過去尋死。

  他們都早就互相盼著對方死呢,見死怎麼可能去救。

  只是誰也不想自己出頭說不救援,這裡不只是他們一個人,有兩個節度使,又有一個外地的節度使瞪著稚氣的大眼睛看著,尤其是這個稚氣的孩子還要去麟州見皇帝,誰知道他到了皇帝跟前會不會失言,孩子嘛,到底不是大人。

  他們當然試著糊弄這個娃娃節度使去,先前叛亂爆發時,他們就糊弄這個娃娃留下來,劍南道那麼好的地方,那麼多的兵馬,掌握在這個娃娃手裡豈不是可惜?所以才會想辦法留下這個娃娃,提供好泉水,贈好的釀酒匠人,又再三強調劍南道山南道一家親。

  只有山南道平安無事,劍南道才能更平安。

  所以山南東道那邊不平穩,劍南道是不是過去看看?

  但娃娃好哄,大人不好哄,站在娃娃節度使身後的官將們不同意。

  讓留在山南道也罷了,好吃好喝又安全,偶爾讓兵馬出去幫個忙捧個場造個勢沒問題,一旦要真刀真槍去平叛,他們不肯了。

  「我們真不好去,我帶著這些兵馬是要給陛下的。」李明玉一板一眼的背誦被教導的話。

  張安王林便道:「陛下的兵馬也要用於天下啊。」

  山南道也是陛下的天下。

  李明玉起身對他們施禮,歎口氣:「先前黔中叛亂向劍南道求援,劍南道兵馬不足還向隴右請了兵,本官那時沒有回去,現在實在不能為山南道出兵,否則軍心不穩民心不安啊。」

  這倒也是....自己家有難不管,去幫別人,要麼是傻子要麼是蠢才,不管哪一個都會讓自己人瞧不起,雖然張安王林樂見如此,但對方畢竟是劍南道,李奉安不是傻子,其子其屬下又怎麼會是傻子。

  果然李明玉又道:「不如這樣你們去援助,我會替你們守好這裡。」

  張安王林嚇了一跳忙擺手道謝:「勞動李都督,怎敢怎敢。」

  小兒坐在椅子上又一副深思熟慮:「那這樣,我這就去麟州,親自向陛下請旨命劍南道馳援山南。」

  陛下的命令,師出有名無人能反駁質問。

  張安王林再次忙搖頭:「不能不能,麟州外遍佈叛軍,李都督不可倉促冒險。」

  此事他們不敢再提。

  沒想到天降好運,來了一個韓旭,朝廷命官,而且還恰好奉皇命掌管協理劍南道。

  他如果要去.....

  「大人不可。」張安跳起來去抓韓旭的胳膊。

  王林顧不得起身就伸手抓住韓旭:「不能啊大人。」

  二人將韓旭一左一右按住,敬重又悲戚。

  「大人文職孤身,怎能去平叛?這太危險了。」

  「只恨我們兵馬不足無用,護不住同袍,決不能再讓大人陷入危難。」

  大人不能孤身去,我們也沒有兵馬,兩點都強調了,張安王林看向還坐在椅子上的李明玉,這個小兒也沒有帶個隨從來,不知道聽懂聽不懂他們的意思?

  或許不帶隨從就是為了聽不懂。

  李明玉在廳內灼熱的視線凝聚下有些坐不安穩,他扭著身子站起來,猶猶豫豫看韓旭:「大人,您還是先回劍南道,劍南道安穩了,可以調些兵馬來......」

  韓旭豎眉打斷他:「山南不安穩,劍南道也難安。」到底是面對一個小兒,諫議大夫將嚴厲收起,「李都督,請讓我與你的將官們談談,你若不信我,請讓他們解釋給你聽。」

  李明玉忙搖頭:「怎能不信大人。我讓他們來見大人。」

  既然說信大人,為什麼不立刻答應?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狡猾,他也不僅僅是個小孩子,韓旭施禮:「多謝都督。」

  「這是劍南道的事,大人隨我來吧。」李明玉又說道。

  韓旭就跟著他走了,沒有請張安和王林參加,兩人也沒好意思跟著去,日常他們邀請李明玉來商議事情,李明玉從不帶劍南道的將官,理由是這是山南道,他們要避嫌。

  當時他們覺得這小兒挺知趣,現在覺得好像他們有點吃虧。

  就算劍南道的官和將不參與,身在山南道,什麼事也瞞不住他們,但現在他們關起門來,山南道的人就不知道了他們談了什麼。

  「這個娃娃不足為慮,隨行的官將才要緊。」張安低聲道,看著廳堂外,「都是李奉安精挑細選出來的,一個個奸猾的很,韓旭可能說服他們?」

  王林道:「不用擔心,韓旭也非一般人。」

  長得是挺好看的,張安心想。

  王林笑道:「大人沒聽說嗎?他先在宣武道潁陳,一人說退亂兵,宣武道大將于非和叛軍大將何乾對戰中,他孤身沖入,在於非戰死後力挽狂瀾擊退何乾,然後又說服路過的振武軍協助平亂宣武道,再然後過河南道一路命河南衛軍剿匪.....這個韓旭走一路掀起了一路的熱鬧,可以說振臂一呼不管兵馬還是民眾還是官將都對他俯首聽命。」

  張安聽完驚訝又恍然:「原來他一直這麼煩人啊。」

  怪不得主動提出要去援助山南東道,看來不是受誰人指使或者有什麼陰謀,而是一貫本性。

  王林哈哈笑:「因為他是朝廷命官,天下事都相管,哪裡像我們,能管我們自己就不錯了。」

  「恰好這次不僅是天下事,而且還是劍南道的事。」張安撚須道,「我們管不著劍南道,韓旭可是能管的,那些將官不聽命我們,但不得不聽韓旭。」

  王林將茶杯遞給他:「所以大人放心,他一定能說服劍南道這些人。」

  果然沒等多久好消息就傳來了,劍南道的將官們同意帶兵隨韓旭去援助山南東道。

  「韓大人是我們劍南道的人,我們有責任守護。」官吏眉飛色舞將劍南道將官們的話轉述。

  論起嘴皮子,武將從來都不是文官的對手啊,張安和王林對視一眼笑了。

  「現在那些人去見李小都督了,說會說服小都督。」官吏道。

  那就不用擔心了,小都督不過是劍南道的一杆旗,他只需要安穩的站在那裡就行,至於做事他懂什麼,都是由下邊的人做主,張安王林對視一眼。

  「現在該跟韓大人談談我們的事了。」王林低聲道。

  張安一笑伸手做請:「王大人請。」

  王林伸手:「張大人請。」

  張安便將王林的手挽住哈哈一笑,一同邁出門。

  這邊兩個武將兩個文官一同邁進了李明玉的屋門。

  李明玉坐著一張寬大的椅子,上面鋪著白虎皮,這是李奉安生前用過的,李明玉出門沒有帶椅子只帶了虎皮。

  白虎皮兇悍,坐在其上的小公子粉雕玉琢。

  武將文官對李明玉施禮:「都督。」

  李明玉含笑:「說完了嗎?」

  他的聲音清脆,他的神態端莊,可愛又威武。

  一個文官應聲是,恭敬道:「按照都督的吩咐,我們跟韓大人談好了。」

  李明玉點頭:「好,你們辛苦了,去準備吧,到了山南東道,務必將其收為我用。」孩童臉上的笑散去,如玉人無喜無怒,「否則,軍法論處。」

  文官武將俯首齊聲:「下官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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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劣勢與優勢

  小公子雖然還小,但已經有了李奉安的氣勢。

  文官武將們眼底發熱,眼神滿是尊敬,神情滿是驕傲。

  事情是他們做的,但事情怎麼做是小公子決定的。

  外人都以為小公子說話做事是他們教的,事實上小公子從來不用他們教,反而有些時候教他們怎麼說話。

  有這樣的小公子,劍南道無憂,他們的前途也無憂。

  四人退了下去,廳內恢復了安靜,端坐在虎皮上的李明玉晃了晃腿,玉雕的臉上雙眼滴溜溜轉,身形一歪噗通倒在軟軟的虎皮上,手腳縮成一個球滾了滾。

  有腳步聲從後傳來。

  「打滾可以,不許揪破虎皮。」沉厚的女聲說道。

  李明玉從椅子上一滾跌落在地上,來人沒有驚叫上前攙扶,他也不覺得痛,跳起來撲向走過來的人。

  「桂娘子。」他喊道,伸出手。

  穿著灰撲撲的擦了粉也像個燒火粗婦的桂花按住李明玉,將他滾皺的官袍撫平。

  「桂娘子,那個韓旭主動要帶著我們去山南東道了。」李明玉垂著手仰著頭,一臉得意的炫耀,「我厲害吧?」

  小丫頭豆娘從桂花身後鑽出來呱唧呱唧拍手:「小都督厲害。」

  桂花沒有誇讚,給出獎勵:「今天可以多吃一碗甜圓子。」

  李明玉和豆娘都高興的舉起手歡呼,天下哪個小孩子不喜歡甜食呢?

  李明玉和豆娘像兩隻小雞捧著碗歡快的吃著甜湯,桂花坐在一旁看著。

  「公子就是個孩子,不用裝大人,裝的再像也沒有人信,也不會贏得別人的尊重。」她拿著手帕擦了擦李明玉的嘴角。

  她的臉看起來嚴肅,手上的動作無比輕柔。

  李明玉認真的聽,將桂花說的話印在心裡,但還是有一些忐忑:「我按照姐姐的吩咐,把韓旭留在身邊,我該做的都做了,他會選擇幫我嗎?」

  他還是擔心自己做的不夠好,他畢竟是個小孩子。

  桂花笑了笑:「你的劣勢是孩子,你的優勢也恰恰是孩子。」

  她看向廳外,越過重重房屋似乎看透了這裡的所有大人。

  「我替大都督掌管了十年的家事,外邊的事跟家裡的事沒有什麼區別,熙熙攘攘為利往來,外邊有大利,家裡爭小利。」

  「這些大人們跟後院的僕從們也沒有什麼區別,有想偷懶的,有想不勞而獲的,有想投機取巧,有心比天高的。」

  「有時候這些大人們比小孩子更幼稚,認為自己無所不能。」

  「但同時他們又很不自信,戒備跟自己一樣或者比自己厲害的人。」

  李明玉放下碗,舌頭舔了舔嘴角,大眼睛笑的亮晶晶,用勺子指著自己的鼻頭。

  「所以,他們更願意選擇我這個沒有威脅的小孩子。」他說道。

  桂花將他手裡的碗接過:「是的,所以山南道能願意讓公子留在這裡,而韓旭一定也會選擇公子。大小姐把韓旭送到小公子這裡來,就是相信小公子一定能留住他,他對公子有用。」

  提到姐姐李明玉臉上悲傷又歡喜,看著桂花娘子給他的第二碗圓子也覺得不那麼甜了。

  「姐姐正在吃苦呢。」他歎氣,「姐姐沒有錢了。」

  豆娘站在桌子邊,踮著腳用勺子舀起小圓子喂給李明玉:「公子不用擔心,大小姐有公子呢。」

  公子就是錢嗎?

  李明玉被逗笑了,一勺小圓子滾進嘴裡,軟軟甜甜,他鼓著腮幫子嚼啊嚼:「是的,我會想辦法給姐姐送錢去。」

  不過對於李明樓來說,不管是連小君去做生意,還是通過韓旭要來劍南道的錢,都是需要時間,解的是以後的危急。

  眼下光州府的危機還在繼續。

  田家廖家在光州府世代族人眾多,再加上奴僕,到最後還有奴僕的家人,硬是把搬家搬出了遷城池的氣勢。

  日日不停,日日重複著不明說的理由,日日被民眾們圍觀,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動作,他們安靜沉默又克制守禮,沒有人能挑出他們的錯。

  官府也沒有其他的動作,當民眾們詢問這些人為什麼離開,官府也只說民眾們有來去的自由,他們已經問過,得到的回答跟民眾們一樣,既然是自己的意願,官府不會阻止,只是增加了巡邏的兵馬,還舉辦了一次軍營大比武,兵將們展示的技藝引來民眾們一陣陣歡呼。

  有這樣雄兵勇將日子無憂,不少民眾們的惶惶暫緩。

  但隔天便有更多的惶惶生出。

  「光州府這麼強兵,他們還是要離開?你們說這是為什麼?」

  「最近州府裡巡邏的兵馬也多了!這是為什麼?」

  這樣的詢問這樣的議論風一樣席捲光州府,光州府衙頓時被民眾們圍堵,這次不再問世家大族為什麼搬走,而是詢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加強了兵馬。

  光州府衙無法回答,不能收回增加的兵馬,也不好再增加兵馬,一時間有些狼狽。

  笑聲從夜色籠罩的深宅大院裡傳出來。

  家裡的人走了幾天了,但花廳裡還是坐滿了人,兩邊有年輕的侍女,廳內精緻的桌椅,昏暗的燈火也不能掩蓋富麗。

  在座的男人們年紀不等,一邊喝茶一邊說話,或者穩重或者嬉笑或冷嘲。

  「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看他們這次還怎麼說。」

  「姓宋的才不敢說是官府把我們逼走的。」

  「他其實要是敢說,這事倒也簡單。」

  「是啊,他要是把給我們要錢要糧要地以法以律以朝廷之命公告,我們也就給了,我們是天子之民,朝廷的命令我們當然聽從了,誰讓他不敢呢?」

  「現在也是,光州府如果不想我們走,就下令啊,他們還是不敢,所以這可不怪我們。」

  「這光州府好處占了,面子也要占,真是想的美!」

  「說我們好日子過久了,分明就是官府好日子過久了,忘了自己的本分。」

  又有幾人走進來打斷了屋子裡的說笑議論,大家起身施禮喊田七爺,又亂紛紛的詢問:「我們接下來怎麼做?」「黃老太爺怎麼說?」

  田七爺沒有回答他們的話,而是轉身介紹身邊的人:「這位是黃老太爺的外孫女婿陶然。」

  此人年紀四十多歲,穿著打扮普通,長眉細眼精明。

  黃氏在光州府家大業大,黃老太爺妻妾成群子孫成林,子女們又結下無數姻親,大家並不都認得誰是誰,但看在黃老太爺的面子當然忙施禮稱久仰。

  田七爺也跟著施禮,口中接著道:「此外陶大人是從麟州來的天子傳令官。」

  朝廷,天子,近臣。

  在場拱手施禮的諸人陡然挺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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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4: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聞所未聞之事

  世家之所以能成為世家,並不僅僅有錢財田地,還有廣闊的人脈。

  族中子弟經商讀書治家各有所長,再通過姻親與更多的世家大族權貴結交,關係如同蜘蛛網一般遍佈。

  只不過現在亂世當官也沒有先前那麼厲害,畢竟很多事都是靠著刀槍拳頭。

  但在天子身邊的官員還是不一樣。

  陶然溫文爾雅對諸人還禮:「本官此次是傳達陛下登基的令官,不過不是對淮南道,分派的任務完成後,牽掛老太爺,順路過來看看,此時是私事,我們不論官身,請大家隨意。」

  他可以隨意,諸人當然不會真的隨意,紛紛請他上座,陶然最終以晚輩的姿態坐在了客座首位。

  他的地位並不是以座位論的,坐在哪裡都一樣。

  「陶大人代天子傳令以及視察。」田七爺道,「聽聞我們在此聚會,便正好過來聽聽世情。」

  陶然含笑道:「這只是我私人所願,光州府的事由州府和負責這裡的令官上報,大家千萬不要拘謹,請隨意隨意。」

  既然隨意廳內的談話更加熱鬧,大家詢問麟州和皇帝的事,陶然也很樂意講給大家聽,麟州圍城的兇險慘烈,魯王殺敵的威猛,登基大典的莊重,麟州民眾生活的安穩等等,他作為令官的任務就是這個。

  廳內諸人聽的緊張悲憤又激動,最後高呼萬歲:「有陛下在,大夏無憂。」

  「大夏還是要靠諸位。」陶然道,滿是感歎和贊許,「我一路過來見到了很多慘狀,沒想到光州府能做的如此好,可以說是安樂之鄉,諸公當以為榮。」

  在座的人神情複雜,話題終於順利轉到這裡了。

  「我們不敢以為榮,這都是武少夫人和知府的榮光。」一個男人哼了聲,「我們只求能活命就足矣。」

  陶然微笑道:「一地安穩怎能少了鄉里諸公,我一路已經看到鄉民安居樂業,謙恭禮讓。」

  「陶大人。」田七爺道,「不是我等自謙,要說出力我們的確沒有少出力,光我田家就先後出銀萬數糧千斤,在座的諸人,數目多的與我相似,少的也足矣養活一莊人口。」

  他開口其他人也不再自謙,爭先恐後報出自己的數目。

  「果然啊果然。」陶然起身對大家施禮,「是諸公活了這光州府,活了半個淮南道啊。」

  被稱讚的諸人沒有歡喜,一個個面色悲戚。

  「此時國難人人當竭盡全力,我們出錢出糧並不是為了得到讚譽。」田七爺道,「但是,人心換人心,陶大人一路走來可曾聽到民眾提及我等半點?」

  陶然有些遲疑:「我行程匆匆,只聽到大家稱讚武少夫人,還未細聽諸公事蹟。」

  有人便哈哈悲憤一笑:「大人是不會聽到的。」

  陶然神情不解:「這是怎麼說?」

  進入正題了,廳內再無顧忌,爭前恐後或者悲憤或者哀傷講述怎麼被官府各種名目索要錢糧,怎麼受辱不被尊重,怎麼被各種限制行商採買家丁,怎麼被打壓聲名不得出現在民眾面前。

  「那些錢糧都被官府拿去給了武少夫人。」

  「光州府的哪一個粥缸裡都有我們的米糧,只是人人都不知道我等。」

  「如今又要拿走我們的田地,說是借用分派給流民耕種。」

  「說是借用,分明是搶啊。」

  「我們在這裡活不下去了。」

  田七爺站出來看著陶然:「陶大人,你如果再晚來幾日,就見不到我們了。」

  陶然顯然被這一通話嚇到了,待聽到這句話更是想到了恐怖的事:「怎麼?你們,你們要被如何?」

  「我們要離開這裡了。」田七爺道,「今日大家就是來這裡商議去哪裡落腳求生。」

  陶然鬆口氣自己安慰自己:「就說嘛,光州府又不是叛軍,怎麼會有兇惡事。」

  「兇惡事也不僅是舉刀。」田七爺肅容道,「光州府逼迫我們離開,沒有舉刀也行殺人之事,我萬幸已經投靠親友,給族人找到暫居之地,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麼幸運。」

  他伸手指著廳內諸人。

  「我們這些在光州府生長至今的人家,人口眾多,倉促之間去哪裡能找到容身之地?更何況如今是亂世。」

  「大家只能售賣產業家僕,大人這幾日可看到游走的商人多了吧?」

  陶然點點頭,光州府的商人多的不像話,鄉間野地都能看到。

  「原本他們不敢來了,看到我們搬家以為出了什麼大事,結果官府安撫了他們,還告訴他們我們要背井離鄉,於是那些商人又都蜂擁而至。」

  陶然不解:「這是為何?」

  「大人,這是為了來採買我們的家產啊。」一個男人抬手掩面悲呼。

  要背井離鄉不可能把所有的家產都帶上,會有很多不便攜帶的要變賣,甚至還有家僕也要賣掉,對於商人們來說這是賺錢的良機。

  陶然道:「麟州世族也都盡心竭力出錢出糧給陛下,陛下也都全部用於救民,可謂是君民世族齊心協力共渡難關,人人稱讚其樂融融,怎麼,怎麼你們....何至於此啊。」

  「大人,是啊,何至於此啊,我等被逼的要如此。」

  「外邊叛軍橫行,無安穩之地,沒想到光州府也不能容我等安身。」

  「天下之大啊,天下之大啊。」

  「大人,大人,請讓我等隨你去麟州吧。」

  廳內頓時哭聲喊聲將陶然淹沒,陶然勸了這個扶住那個無所適從連連後退。

  這邊的大宅裡夜色變得喧囂,另一處黃家的別院裡安靜如無人之境。

  「廖家田家再用七日可以走完。」一個穿著長衫的男人低聲說道。

  滿頭白髮的黃老太爺坐在椅子上擺擺手:「讓他們三日走完。」

  長衫男人應聲是。

  又有一個綢袍男人上前問:「固元的蔣氏他們吸引商人也差不多了,可以隨時啟程。」

  黃老太爺擺手:「他們不在城裡,在縣鎮上說走就走吧,這次不要一個個走了一起走,聲勢也造的差不多了,就讓火燒起來吧。」

  綢袍男人應聲是:「太爺放心,都安排好了。」

  站在黃老太爺身旁的年輕男子將茶遞過來:「太爺爺,讓陶姑父去見見宋知府嗎?嚇他一嚇。」

  黃老太爺接過茶,歲月沉積的臉上平靜淡然:「不用了,要嚇就去嚇更大的官員,讓小然立刻啟程回麟州。」

  那就是要把這件事鬧到朝廷,鬧到天子跟前了。

  「光州府不管換成那個官員,都是陛下的光州府。」黃老太爺道,「誰當知府都一樣。」

  在座的男人們神情興奮。

  「這次讓姓宋的吃不了兜著走。」

  「還有那個武少夫人,那武鴉兒一心在皇帝跟前邀寵,看他是縱妻還是訓妻。」

  「一介婦人,就該安心內宅,總是在外邊算什麼事。」

  黃老太爺制止嘈雜:「好了,不要說這些了,現在還有一件事要去做。」

  廳內的男人們停下靜候。

  「火要燒的旺就要添點油。」黃老太爺撫摸著光滑的椅子扶手,「死幾個人吧。」

  .....

  .....

  大夏成元四年冬臘月初三,光州府轄內江元縣良村有匪賊出沒,殺人丁一百三十人。

  光州府震動,無數民眾湧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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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4: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關於這件事的商議

  光州府境內一夜之間變了模樣。

  大路上有民眾行走,但不是先前的悠閒,而是拖家帶口推車挑擔,街上熙熙攘攘但人人驚慌,孩童們哭大人們喊,如急浪不斷的湧過,茶樓酒肆關了一半,開門的也沒有多少客人,或者不安的交談議論,或者緊張的向外窺探。

  成群的商人看不到了,珠寶商鋪關了門,米糧鋪子則擠滿了人,很多人都在搶著買米糧,但是.....

  「沒有米糧了沒有米糧了。」店家對擁擠的民眾擺手,將空了糧缸給大家看。

  這樣的狀況發生在所有的米糧鋪。

  不可能一夜之間就沒有了米糧,很明顯是糧商們將米糧藏起來了。

  「阿貴兄,阿貴兄,你多少幫幫我。」有跟糧商相熟的人哀求,「我上有老下有小,跑也跑不動,沒有糧這個冬天熬不過去了。」

  糧商心軟看他可憐,拉他到內裡避開人道:「可以把我自己的存糧勻給你一些。」

  那人千恩萬謝要拿錢,糧商按住他的手為難道:「只是這價格不能跟先前一樣了。」

  這是要趁亂抬價!每逢大災或者兵亂都是常有的手段,先前光州府危急的時候,米糧價格也飆升過,只是被官府嚴厲制止了,武少夫人更是放了無數的米糧,將價格壓了下來。

  抬升糧價告到官府,是要把這糧商抓起來的。

  那人又驚又怒眼神閃爍看這糧商,耳邊聽著窗外有馬蹄聲疾馳過,那是州府增加的巡邏的兵馬,鐵蹄聲聲敲到人心,只要他一聲喊有奸商.....

  「也就我還肯賣。」那糧商神情卻沒有什麼畏懼,「其他人都已經將貨物藏起來,離開這裡了,我當然也是要離開的,糧食就不存了,能賣一些就賣一些,不能賣的話,我就不要了。」

  不要了可不是白給他們,而是燒掉或者藏在永遠不被人知道的地方任憑壞掉爛掉。

  「馬上要亂了,官府還在乎我這個糧商?」他淡淡一笑,「如果官府把我抓起來,我就把這些糧都獻給武少夫人。」

  光州府馬上要亂了,武少夫人更需要糧食,收到糧食一定會饒了這商人,這些糧會用於那些粥缸給流民乞丐們喝,他還是什麼都撈不到,而且還會得罪所有的糧商,誰也不會賣給他.....

  那人忙拉住糧商的手:「阿貴兄說笑了,你肯賣給我糧就是救我的命,州府亂了,我拿著這些錢也不能填飽肚子啊。」

  糧商收下了多了兩成的錢,讓這人從後門偷偷的拉著糧走了,然後再叫進來下一位熟人,諸如這般操作很快就賣光了存糧,裝著金銀準備趁亂出城,還沒走出去就被官兵抓住了。

  「很多商人都在這樣做,都抓起來都判刑下牢獄嗎?」

  「糧價已經被他們炒上去了。」

  「州府還好,下邊幾個縣都已經開始哄搶了。」

  「抓了又能怎麼樣?現在人心惶惶,抓了他們,民眾不信是因為炒糧價,只會認為光州府真要亂了。」

  「已經在闢謠了,但根本就沒有用。」

  「先前那些人離開已經引發了猜測,現在匪賊出現殺了人,這猜測已經落實了。」

  「現在都已經認定叛軍打過來了。」

  「大人,大人,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叛軍真要打過來了。」

  這種狀況下叛軍襲來,民心潰散,光州府任何一個城池都守不住,以往各有建議七嘴八舌現在都凝聚成一個紛紛喊大人。

  知府坐在堂中面色憔悴雙眼發紅,他已經連續幾日睡不著了。

  「要怎麼辦?」他問,「該做的都做了。」

  能在這裡的都是最要緊的官將,大家說話也不用遮掩,便有一個官員站起來道:「跟那些世家談談。」

  「單靠官府不能安撫民眾了,他們不信我們。」一個年長的官員站起來歎氣,「要安撫民眾必須用民眾,那些世家紮根與光州府的土地上,葉茂盤根錯節,只有他們穩下來,民眾才能穩下來。」

  與當地世族大家搞好關係是每一個官員都知道的規矩,看來亂世裡也改不了規矩。

  大家的視線又看向坐在角落裡的女子,對那些世家徵納錢糧,以及借分田地都是她做出的決定,到底是武夫家眷不懂這些,還是太粗暴,把這些世家大族惹惱了,如今的麻煩比叛軍到來也不小。

  廳內的視線集中在她身上,李明樓沒有再讓知府為難替她說話,主動開口:「那些匪賊抓住了嗎?」

  是了,知府得到提醒坐直身子:「先抓那些匪賊,將他們剿滅以安民心。」

  「大人,那些匪賊不是外邊來的,據說是受驚慌亂的流民乞丐,他們搶殺之後都四散跑了。」一個官員歎氣,再次看了眼武少夫人,「境內流民眾多,混雜其中,根本就找不出來。」

  也是因為武少夫人廣收流民,光州府境內魚龍混雜,有些賊匪假裝流民混進來,現在趁著光州府亂了出來劫掠。

  李明樓皺眉:「也就是說這些匪賊就在光州府內?」

  現在不是糾纏匪賊的事,是要先和世家聯手安穩民眾,如果不能說服世家,就算抓住匪賊混亂也必將持續。

  廳內的官員們要開口,坐在那邊的一個二十多歲的將官先開口了。

  「是。」他起身道,「這些人不是叛軍,也不是外邊來的匪賊,而且事發後也沒有匪賊疑犯離開光州府。」

  這人說的也太篤定了,官員們皺眉,匪賊不一定就讓你們認出是匪賊,混在流民中間怎麼識別?

  「進出光州府境內的,但凡超過十個從同一個地方來的人都會另冊登記。」那將官給他們解釋道,「報到城門防守以及巡查兵那裡嚴格監控。」

  三五個人不可能成匪,只有聚眾才能壯膽,這些同鄉同伴人數眾多都會被刻意的打散分派不同的工作,分到不同的地方住。

  「沒有匪賊能在我們光州府內壯大集結。」那將官斬釘截鐵說道。

  官府議事時,文官最多,武將這邊只有元吉和另外三人參加,他們也很少說話,以至於除了元吉大家對這三人還有些陌生,只知道一個是負責兵馬,一個是負責城防,一個是什麼控監。

  現在說話的這位就是負責控監的將官,叫做中六,年紀不大,面色陰沉,尤其是一雙眼飄來飄去,讓人不太舒服。

  「那你說這些殺人的是什麼人?現在又在哪裡?」一個官員皺眉道。

  中六雙眼微微沉下:「他們就在光州府境內,我會把他們都抓到。」

  是會,不是已經抓到,官員們搖頭。

  「不過這些世家們搬離都是商議好的。」中六道,「雖然黃家還沒有離開,但為首就是黃家,田家廖家吳氏等等所有人都聽從其安排,至於黃家背後還有沒有人主使,我們正在偵查。」

  原來是黃家為首啊,不過這也沒什麼意外,不用偵查大家也知道,這些世家大族必然是聯合起來的,歷來都是如此,官員們苦笑,但儘管知道又如何?人家聯合搬家也沒有犯罪啊,理由還是替光州府解決人丁壓力省口糧。

  世家做事的手段就是這麼讓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民眾中的流言,商人們哄抬糧價,也少不了他們參與其中。」知府伸手按了按頭,「中大人,這些我們都知道,但現在又能怎麼樣?」

  「把他們都抓起來嗎?」一個官員苦笑,再看其他人雙手一攤,「那我們光州府這亂就真的壓不住了。」

  李明樓示意中六坐下來,看諸人:「那你們的意思現在怎麼辦?」

  打仗的事聽她的,治城的事還是按照他們辦法來吧,在座的諸人鬆口氣:「請知府大人去見見黃老太爺吧,召集鄉老們商議一下如何解安撫鄉里。」

  所以最終還是官府要對這些世家低頭。

  一場議事有了結果便告一段落,李明樓帶著元吉姜亮劉範離開了前衙回到後宅。

  姜亮劉範這次沒有告退而是跟著邁步上前。

  「少夫人,老夫有句話想說。」他說道。

  李明樓回頭,看到姜亮低下頭掩藏神情,劉範微微不自在扭開臉,看來他們不只對已經發生的事有想法了。

  「關於光州府現在的事你們怎麼想?」李明樓主動問。

  「少夫人,現在不該是想,而是該動手。」姜亮抬起頭,「殺人。」

  他縮在袖子裡的手伸出來,一貫握筆修長的手日光下如刀閃著寒光,抬起揮落。

  沒想到這個一陣風都能吹倒的老書生開口就是殺人。

  元吉有些驚訝,坐在府衙裡的那些大人們也是讀書人,可是討論了十幾天了,沒有一個人說出半個殺字。

  李明樓沒有受驚,笑了笑。

  兩個寫字先生被請進室內,還有一個小女童跑去取了姜亮住處的茶缸來,這個茶缸是少夫人當時讓她給姜亮送去的,說姜亮會喜歡。

  看到茶缸被放到手邊,姜亮有些驚訝又有些感動。

  這些沒有經過調教的小孩子僕從,做事笨拙但更讓人信服。

  正是有大人言傳身教的重視,所以小孩子會記著給他拿來茶缸這種小事。

  李明樓說道:「禍害鄉民的匪賊肯定是要殺的。」

  元吉在一旁補充:「他們在光州府境內就逃不了,我們已經有了線索很快就能抓到。」

  想到適才在廳內議事聽到的話,姜亮眼睛閃亮道:「果然光州府的人丁都在少夫人的掌控中,有霹靂手段方是真菩薩。」

  既然要靠做事,就不要諂媚了,這個老賊這一點很讓人討厭,莫非人老了就沒了骨頭?劉範皺皺眉,乾脆自己開口:「要殺的不止是匪賊,還有世家。」

  李明樓笑了:「這話你怎麼不敢在堂前說?」

  「不是我不敢說,而是那些人不敢聽,也不敢這樣做。」劉範倨傲道。

  李明樓道:「因為那些人一不是匪賊,二不是叛軍,他們是手無寸鐵的黎民百姓。」

  劉範站起來:「手無寸鐵?他們手無寸鐵卻攪亂了光州府全境,他們不是匪賊,卻擾民不安,他們不是叛軍,卻致民倉皇流離。」

  長袖一甩看李明樓。

  「這與匪賊,與叛軍又有什麼區別?」

  「同樣是亂我大夏,當然要誅殺。」

  姜亮在一旁握著茶缸提醒:「你坐下說坐下說,有理不在聲高。」說罷一笑看向李明樓,「少夫人,我先前說的有霹靂手段方是真菩薩,少夫人要在這亂世中慈悲為懷守護城池養護百姓,就必須制止這些破壞城池百姓安穩的行徑啊,否則城破民亡,做出的一切努力都將白費了。」

  劉範替他把意思說明白:「也就是說民眾們因為少夫人聚集到這裡,如果真有個好歹,少夫人就是幫兇。」

  姜亮瞪了他一眼:「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李明樓道:「話雖這樣說,但他們做的只是搬家,光州府來去自由,怎能因此殺人?如果這樣做,光州府與叛軍有什麼區別?」

  姜亮微微一笑:「少夫人說得對,其實我們是想問,如果這些世家有大罪,少夫人敢不敢殺?」

  李明樓笑了笑:「你們現在在跟我說殺人呢。」

  先前劉範說要殺的不只是匪賊還有世家,李明樓問他這話你怎麼不在堂前說,劉範倨傲答是因為那些人不敢聽更不敢做。

  那麼現在他們在跟她說,也就是說認為她敢聽也敢做。

  劉範微微一怔,倨傲的臉上浮現笑,還有些小把戲被戳穿的不自在。

  所以說話不要那麼沖,要和風細雨順水推舟,姜亮笑的和風細雨起身:「少夫人,與世家打交道是官府的事,少夫人不合適出面,但說句防人之心不可無的話,這光州府的官員大多數都是本地人,與這些世家大族關係錯綜複雜,有的自己就出身世家,少夫人到底是外來人,所以為了避免有些事被他們瞞著,我們想替少夫人出面,參與這次的事。」

  李明樓道聲好,對站在一旁的元吉吩咐:「你帶他們去見知府大人,關於這次的事我們這邊由這兩位先生負責,官府以及世家有什麼事都可以對他們說。」

  元吉應聲是。

  姜亮笑呵呵恭維:「少夫人做事痛快。」

  李明樓看著二人:「如果查出世家真有違法亂民之罪,官府不敢殺,我來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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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4: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低頭有求人

  一隊官兵擁簇著知府等一眾官員來到黃家大宅前時,門前已經有人來迎接了。

  「宋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一個穿著錦袍俊秀的年輕人大聲道,但卻沒有把這些大駕光臨的人們迎進門,「正在忙著搬家,十分的忙亂,下人也賣了很多,端茶倒茶的人都不夠,大人有什麼事就傳我們去府衙吧。」

  這樣赤裸裸被拒之門外,讓停在門前的官員們有些面紅耳赤。

  但又有什麼辦法呢,現在是他們低頭了。

  宋知府喊了聲阿宵,面色和藹又憂傷的看著這年輕人,道:「怎麼連聲叔叔也不喊了?」

  宋知府在光州府任職數年,與這些世家大族都熟悉,每家的晚生後輩也都知道名字,私下聚會時能以叔侄相稱。

  這一聲叔叔二字簡單,卻一下子講述了他們之間長久的親密,隨行的官員們心中稱讚,知府大人不愧是知府大人,能屈能伸變幻自如。

  黃家子侄阿宵被這聲喊削減了幾分銳氣,扭開頭不看宋知府:「只怕叔叔不認我這個侄子。」

  宋知府上前拍了下他的肩頭:「說的什麼話,獨木難成林,現在光州府遇到難處了,也只有自家人能幫忙了,請阿宵去幫我問問老太爺吧,正好陶大人也在這裡,天子身邊的近臣,必能助我光州府一力。」

  他說罷俯身一禮,他施禮其他的隨行官員也跟著施禮。

  官府的人一出門,他們就知道了,那麼黃家來了陶然,官府的人知道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大家都各有勢力人脈。

  世家和官府的關係就是這樣交錯縱橫,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當然,現在是他們更勝一籌。

  黃阿宵看著面前俯身的一眾官員們心裡得意又冷笑,不過見好就收他還是知道的:「請大人們在廳堂稍候,我去問問祖父,搬家的事瞞不過祖父,他老人家因為要背井離鄉氣的舊病復發了。」

  末了還是給扔了一隻諷刺箭,這不過是一個晚生後輩。

  有什麼辦法,低頭認輸就是這樣,宋知府忍了:「真是慚愧慚愧。」

  不過還好黃老太爺沒有讓他們多等,在沒有炭火的屋子裡喝了兩碗冷茶後就過來了。

  看到裹著斗篷被四五個壯僕從抬著的黃老太爺,知府等人忙起身施禮。

  「老太爺快躺好。」宋知府按住躺椅,不用黃老太爺開口就主動說道,「您病了,我們再來叨擾,真是慚愧。」

  「嘉呈啊,我為什麼病了,你們又為什麼來,大家心知肚明就直說吧,」黃老太爺淡淡說道,視線掃過廳內站著的官員們,「我和你,和你們認識這麼多年,誰還不知道誰的脾氣?嗯,這位是?」

  他的視線落在一個陌生面孔上。

  這是個沒有穿官袍,穿著嶄新但不像他自己衣衫的老書生,老書生隨著眾官施禮,一雙眼滴溜溜的到處看.....聽到問他忙收回視線。

  宋知府道:「這是武少夫人的門客。」

  「姜亮。」老書生上前一步含笑道,「少夫人讓我來,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

  黃老太爺哦了聲:「可別幫忙了,現在大家這麼忙,都是你們少夫人幫出來的。」

  這話可真不客氣了,無疑是當面罵人呢。

  宋知府有些猶豫,他是不是應該維護少夫人,立刻對這老傢伙翻臉罵回去?

  姜亮施禮慚愧一笑:「所以請老太爺指點。」

  宋知府便不用猶豫了,握住黃老太爺的手:「老太爺,你要救救我。」

  雖然已經說好了是來低頭的,但知府低的他們都沒辦法低了,其他官員們只能低頭跟著嗯嗯啊啊含糊,這些日子光州府在淮南道聲名鵲起,更在半個淮南道為馬首,大家已經習慣了被敬畏,突然又這麼低頭,還真是不習慣。

  黃老太爺當然看得出來這些官員們的不情願以及羞惱,這也正是他想看到的。

  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看到敵人低頭無可奈何。

  「不是救你。」黃老太爺拍開宋知府的手,板著臉,「是救光州府的百姓。」

  姜亮在一旁道:「所以請老太爺安撫民眾。」

  黃老太爺看他一眼:「我這個糟老頭子無官無職無功名,也沒武少夫人神仙聲名,我能安撫民眾?」

  一個官員接住了這個話題,既然一起來了,自輕自賤讓知府做了,吹捧這種事他們還是能做的,他深深的施禮:「黃氏在光州府有幾百年的聲望,黃氏胸懷有天下,心中有蒼生,黃老太爺德高望重,當年光州府大疫,是黃老太爺請名醫,為光州府十幾萬民眾分發湯藥,光州府一半的民眾都是因為老太爺活下來的。」

  其他官員們也紛紛讚揚,黃氏祖上榮光,黃老太爺本人的功德,話語讓冰涼的屋子都火熱起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黃老太爺的臉有些沉不下去,於是身邊陪同的年輕人們哼了聲:「既然知道我們黃氏如此德高望重如定海神針安一方,為什麼還要把我們趕走!搶我們的錢奪我們的糧,又要分我們的田地,逼得我們這些世家大族背井離鄉?」

  廳內的氣氛有些尷尬。

  「哪有哪有。」宋知府出來撐住場面,「是借,是借嘛。」

  姜亮在一旁補充:「這些錢糧和田地都是用在了民眾身上。」

  這位武少夫人還不覺得自己有錯呢,黃老太爺看姜亮,道:「是嗎?我還以為是用在了武少夫人身上,神仙下凡,無所不能,民眾只去她跟前拜一拜,就要錢有錢要糧有糧要地有地。」

  宋知府在一旁打圓場:「都是為了百姓,都是為了光州府。」

  姜亮不急也不惱:「那老太爺您說怎麼辦嘛。」

  這就是黃老太爺直接跟武少夫人談了,在場的官員們安靜又鬆口氣,當時元吉帶了兩人來見他們,說是武少夫人的門客,由他們代表少夫人參與此次與世家商談。

  大家對於這兩個突然冒出來的門客有些驚訝,但也沒太大驚訝,來投奔武少夫人人很多,除了那些遊俠兒,還有什麼作畫的,說書唱戲的,燒糖人的,騙吃騙喝的什麼都有.....。

  武少夫人說他們是門客,他們在場親自見這些世家,有什麼事就不用官府轉述了,大家都方便。

  黃老太爺看他一眼:「很簡單,都是為了百姓,錢,糧,我們可以直接給民眾,不用通過少夫人。」

  姜亮笑著道:「我們少夫人之所以自己做,也是為了方便,要不然這麼多人亂糟糟的,沒個規劃,如果黃老太爺想做,當然沒問題,不過為了百姓為了光州府的秩序,還是要有個規矩。」

  「濟民賑災我們黃家世代都做,規矩我們懂的很。」黃阿宵在一旁不客氣的說道。

  這個武少夫人才多大年紀,還想拿出規矩不懂來嚇唬人?

  姜亮不鬧不怒不退也不讓,笑呵呵:「現在這種災不是饑荒大疫,而是戰亂嘛,戰亂時候規矩自然不同。」

  黃阿宵還要說什麼,黃老太爺擺手制止:「武少夫人想的也對,戰亂時不比別的時候。」

  老人家的臉色已經緩和,帶著寬容。

  「那這樣,規矩還是少夫人來定,做事我們自己來做。」

  姜亮便稱讚:「老太爺通透。」

  這件事便是談好了,有商有量,有要求有各退一步,真是皆大歡喜,知府和官員們便立刻跟著稱讚,黃家的老少面色也好了很多,廳內氣氛熱鬧起來。

  「那田地的事也這樣吧。」姜亮便趁著氣氛好接著道。

  廳內的氣氛便和黃家人的臉色一樣一沉,錢糧都好說,田地可是他們這些世家的根基。

  「只是借用,借用。」知府再次打圓場,「讓流民們能種地安穩安心下來,待世道平和,待淮南道四周都安穩了,借用就到期了。」

  他伸出手指測算。

  「如今的形勢大家都知道,皇帝陛下君威甚重,大夏衛兵節節勝利,最多,最多到明年年底就差不多了。」

  官員們都跟著點頭紛紛勸說。

  他總不能說形勢不好,皇帝平不了叛亂吧?黃老太爺被吵的受不了:「行了行了。」

  知府等官員們立刻都停下說話,緊張又安靜的看著黃老太爺。

  「有需要種地的人,你們選好送過來。」黃老太爺看著姜亮,「田地的事我們來安排。」

  知府等官員的視線又立刻看向姜亮。

  姜亮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這麼多人凝視,這麼多人等著他的回答,他的回答至關重要,他摸了摸衣領,淡然又穩重的笑:「有老太爺相助,少夫人非常高興。」

  黃老太爺喊了聲阿宵:「客人來了怎麼也不燒炭火?」

  黃阿宵一臉羞慚低頭:「下人們不夠了,都忙著整理行禮。」

  黃老太爺呵斥:「下人被賣了,你媳婦你娘也不在了嗎?就算屋頂沒了,我黃家待客也不能失了禮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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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5: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杯酒交錯真真假假

  黃阿宵和他的兄弟們都垂頭聽教訓,父親叔叔們也紛紛自責,然後立刻送來炭盆,準備酒菜盛待貴客。

  「老太爺。」宋知府再次拉著黃老太爺的手,像個要糖吃不知足的孩子,「這個時候也不敢吃飯,我還要去看看別的人家。」

  黃老太爺倨傲一笑:「不用看了,你去忙別的吧。」

  也就是說其他的世家不用官府再這樣低聲下氣拜訪,他就代表所有人。

  真是坦然又示威。官員們心裡恨恨又怯怯。

  宋知府高興的道謝,沒有鬆開黃老太爺的手,還要問一個保障:「聽說陶然陶大人來了,上一次還是五年前在老太爺壽宴上見過,此次有幸再見真是太好了,還以為這些舊相識再無相見時候了。」

  黃老太爺拍開他的手:「他是朝廷的令官,也不是管我們這裡了,因為掛念我跑過來,合情不合理,我已經讓他走了。」

  不管我們這裡,這就是給宋知府的回答,宋知府鬆口氣:「那真是遺憾,我還想聽聽朝廷的事。」

  事情都談妥了黃家的宴席也擺好了,一眾人被請到另一間屋子,暖意濃濃酒菜香氣撲面,讓凍了半日的諸人熱淚盈眶。

  「我還以為吃不到老太爺的酒了。」宋知府感歎,撚起桌上一塊軟糯胭脂紅的糕點塞進嘴裡,一臉陶醉,「這醉花糕也只有在這裡能吃到。」

  黃老太爺哼了聲:「你是想我呢,還是想我的醉糕?」

  雖然還是拉著臉哼聲,但與先前的意味截然不同。

  「叔叔還偷過醉糕呢。」黃阿宵喊道。

  宋知府板臉瞪眼:「你這孩子瞎說什麼!」

  言語無忌才是親近人啊,廳內的人都捧場的跟著說笑,說著過去的感歎著現在,先前的芥蒂似乎從未有過。

  那位姜亮更是行事不拘,拉著黃家的幾個老爺說笑,問東問西,黃家的老爺們也對他捧場,姜亮更加高興酒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一張老臉很快變得通紅,言談之間只有自己。

  「是個寫信先生。」這邊有人已經打聽清楚了,對黃老太爺附耳介紹了這姜亮的身家來歷,「前幾天打架被武少夫人抓了,不知道怎麼成了武少夫人的門客。」

  還能怎麼,哄騙唄,黃老太爺了然的笑了笑,這種書生他見得多了,讀過幾本書就以為自己懷才不遇,口中說著清高,其實最喜歡攀龍附鳳。

  「也不錯啊,如果不是打著武少夫人的名義,他這輩子都沒機會來我們家的宴席。」一個老爺低聲笑道。

  黃老太爺淡淡道:「是不錯啊,我就喜歡有進取心,想要攀龍附鳳的人。」

  攀誰不是攀呢?

  那姜亮還沒忘記自己是攀了誰才進了這種場合的,舉著酒杯撐著醉意擠到黃老太爺身邊:「少夫人說,讓我們再多走幾個人家,跟大家都談談,現在,世道艱難,叛軍不是一天兩天能打走的,所以我們要,同心協力,共克時艱!」

  黃老太爺沒有端起酒杯:「我病著呢,就不喝酒了,少夫人能這樣認為是極好的。」

  姜亮將酒一飲而盡,道:「有老太爺這一句話,我們就安心了。」

  黃阿宵在一旁笑了笑:「我祖父是最讓人安心的,有我祖父在,光州府就能安心,當初淮南道觀察使還讓人帶了書信來勸服我祖父,就是知道我黃氏我祖父的地位.....」

  醉眼朦朧的姜亮小黑豆眼看向他:「淮南道,觀察使?」

  現在淮南道沒有觀察使,原本的觀察使在第一時間就帶著半數淮南道衛軍投了叛軍,不能再稱為觀察使。

  旁邊的老爺們輕咳一聲。

  「......那賊子被我祖父一通叱駡。」黃阿宵不再說詳細,神情倨傲又得意。

  被叛軍來勸降,以及拒絕勸降,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彰顯了地位和本事。

  這光州府可不是只有官府和武少夫人有地位。

  姜亮的醉眼閃閃發亮,將酒杯差點戳到黃老太爺面前:「要是沒有老太爺,這光州府早就不在了啊!」

  如果黃氏真投敵,如此大族一煽動,從內開始的叛亂,光州府城池再堅固又有什麼用。

  所以說要光州府真正的安穩,就離不開黃氏。

  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也是已經驗證了沒必要謙虛的事實,有時候就必須讓人認清事實。

  黃老太爺伸手接過姜亮手裡的酒杯,看著他一笑:「同心協力,共克時艱吧。」

  將酒一飲而盡。

  宴席至此到達了高潮,廳內的諸人也紛紛將酒暢飲,寒冬的黃家大宅歡聲笑語。

  ......

  ......

  賓主盡歡散去,黃老太爺躺在長椅閉目被侍女小心的用溫香的水擦拭臉和手,一杯酒並不能讓他喝醉。

  「爺爺,這件事就這樣了啊?」黃阿宵走進來問,「讓他們搬家都停下來?」

  黃老太爺沒理會,旁邊站著的門客笑道:「老太爺逗他們呢。」

  黃阿宵鬆口氣又哼了聲:「還要跟我們講規矩,真是不自量力。」

  門客笑道:「他們現在低頭覺得不情不願,卻不知咱們還不稀罕呢,現在低頭,晚啦。」

  黃阿宵很高興:「光州府也該換主人了,難道除了她,這光州府就沒人了?」

  這女人有什麼,不過是有振武軍少夫人的名頭,這振武軍可是皇帝陛下的,陛下要是讓別人來領兵,她能怎樣?

  如果自己來做,難道還不如一個婦人?

  黃老太爺睜開眼道:「說什麼傻話,光州府從來都只有一個主人。」

  他們在這裡世代生存,經歷過國朝變幻,饑荒疫災,屹立不倒,能融入這片土地的就允許留下來,那些癡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來者都是雜草泥沙,只會被剷除翻埋肥沃了這片土地。

  「太爺。」有人從外疾步進來,「有自稱武少夫人門客的人在拜訪其他的世家,他們問怎麼招待?」

  黃阿宵冷笑:「這個武少夫人還真是賊心不死,哄騙了民心,現在又想來籠絡世家。」

  黃老太爺已經說了不用官府出面,其他的世家他來做主,但武少夫人很顯然並不想就這樣坐著等,她更願意自己親自跟這些世家談談,增進感情。

  黃老太爺想起那個叫姜亮的老門客說過的話,重新閉上眼擺擺手:「人家都低頭來賣好了,當然是好好的接著,把先前的委屈都補回來。」

  無所謂了,這可不是小孩子口角打鬧,打了一棒子再給個甜棗就冰釋前嫌了。

  他們要的可不是低頭,而是你一低頭,砍斷你的脖子。

  這才能避免再有人不知好歹。

  先前真是受了大委屈了,他們有錢有糧有人丁有地位有威望,卻被這外來的武少夫人欺辱。

  用冷屋冷茶晾了半日,這家的主人走進來看著那位自稱武少夫人門客劉範的男人一臉鐵青,心裡無比的舒暢。

  「沒想到武少夫人的貴客能登我家的門。」他倨傲的說道,「不知道所為何事?」

  那個叫劉範的男人鐵青的臉看著他:「當然是看看你們死到臨頭棺材準備齊全了沒。」

  主人臉上的倨傲凝固,怎麼回事?這話,不太像是賣好的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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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七章 唱念做打花開兩枝

   這個門客是自己來的,沒有官府陪同,他穿著一身舊衣袍,三十多歲壯年,身姿挺拔冷臉肅目。

  看起來有幾分威武,跟黃氏說的門客不一樣。

  黃氏說武少夫人的門客都是騙吃騙喝之徒,這一點大家也都知道,投奔武少夫人門下的什麼遊俠兒說書唱戲畫師等等,哪有文人書生會為一個婦人折腰。

  肯為一個婦人折腰的也不是什麼值得高看的人物,或者想借著這婦人攀附更值得攀附的人。

  黃氏的人說那個叫姜亮的門客已經恨不得住在黃家了,對黃家詢問武少夫人的事知無不言,只不過他也是剛被抓來知道的不多。

  他現在只是臨危自薦,許諾自己能解決這次危機,其實還沒有太讓武少夫人信服。

  「老夫沒有一身功夫,也沒有口技畫技,更沒有俊美容顏。」

  「但如果這次能平息光州府動亂,武少夫人與諸位世家把手言歡,光州府從此如鐵桶堅固,那我必將成為武少夫人的座上客。」

  「再大家齊心協力擊退叛軍,平定淮南道,讓陛下和大夏少一分心優,成就功業,那老兒我說不定還能在史書上也留下一筆。」

  那個門客老了,活的不在意臉皮,坦然表達自己就是賣口才替主人解憂,換取主人的信任,然後他就可以依附主人求富貴取尊榮。

  所以他竭力要辦成這件事,讓武少夫人看到他的本事,當然,除了武少夫人,其他人看上他也行。

  他在私下喝多後對黃家的人表示,如果有更多的要求,他會去說服武少夫人,表達了他希望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誠意。

  但現在登自己家門的這個門客好像沒誠意。

  被這陡然罵了一句,本來冷著臉打算好好出一口氣的主人,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對罵嗎?

  主人氣的發抖:「狂徒,狂徒,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上門羞辱!」

  並沒有立刻讓人把狂徒叉出去,倒是原本打算此人說好話的時候將他叉出去的,以示自己的憤怒。

  因為知道來意嘛,叉出去就叉出去了,但現在不知道了,叉出去心裡不安。

  被罵總得知道原因吧,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劉範端坐如山冷冷看他:「武少夫人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害她?光州府百姓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害他們?」

  主人憤怒跺腳伸手指著他:「是武少夫人要害我,奪我錢糧奪我田產,逼我背井離鄉。」又伸手指著自己,雙眼悲憤通紅,「我也是光州府的百姓,我怎麼會害自己。」

  劉範看著他:「你是光州府的百姓?你可有應徵上工?你可有挖壕溝?你可有揹運石料木材?你可有巡夜打更?你可有為軍營切草料?」

  自從戰亂後,不管流民還是住民除了老幼病殘弱都是民夫,都要聽從官府的徵召,當然可以花錢代工。

  他們這種人家當然是不會去做工的。

  「我花了錢了。」主人喝道,「除此之外,還被索要很多錢糧,我為光州府盡了力。」

  劉範看著他平靜道:「你不是為光州府盡了力,是光州府的百姓為你盡了力。」

  什麼意思?主人皺眉。

  「徵召做工的百姓只有那麼多人,你給錢給糧,不會變出代你們做工的人。」劉範道,「而是官府用這些錢糧,換取百姓們更多的勞力,那些原本可以只做一份工的百姓,為了多拿錢和糧多做工,多受苦累,你出這些錢有什麼驕傲的?」

  這種指責當然不能嚇到他,主人豎眉:「除此之外,我們還被要了更多的錢.....」

  劉範站起來:「那是因為百姓都是人,給再多錢,也只有一條命,再多做工也做不過來,官府只能拿著錢拿著糧去吸引更多的百姓來。」

  他抖開袖子恍若歌舞。

  「我們這裡有食不盡的活命粥,我們這裡有喝不盡的美酒,我們這裡有高厚的城牆,我們這裡有雄壯的兵馬。」

  「來當我們光州府的民眾吧,可以有食吃有屋住,來當我們的兵將勇士吧,你一人英勇帶給全家衣食無憂。」

  他將袖子放下一步站到了主人面前。

  「你的這些錢糧變成了城牆變成了兵馬變成了無數的民夫,才有了你在城裡高枕無憂安享太平,你怎麼能說這是武少夫人奪你錢糧?」

  這書生臉瘦衣舊,站在錦衣華服富態的主人面前高過一頭,氣勢如同山一般壓過來。

  主人不由後退一步,這門客不會打人吧!

  門客沒有打人,主人的臉色憤怒中多了幾分驚懼,嘴唇哆嗦兩下,所謂的門客都是花言巧語善辯,說不過他。

  那就不說!

  「我不怨不恨,我就是自己想搬家了,總可以吧!」他悲憤的喊道。

  這也是他們搬家的理由,只不過沒有人會信,但又沒有證據不信。

  他們只這樣做,世人就把所有的話都替他們說了。

  你一個門客能反駁他一家,兩家,難道還能反駁所有的民眾?

  劉範沒有反駁,關切問:「這種時候你能找到可以安身立命之處嗎?」

  主人冷笑:「不勞你費心,離開這裡總能找到活下去的地方。」

  劉範道:「半個淮南道如今都唯光州府馬首是瞻,你是要離開淮南道嗎?」說到這裡看著這主人,「或者你要去另外半個淮南道。」

  書生臉上不似先前肅穆,但平靜的神情卻恍若寒潭深不可測,這一句話和這一看,主人如墜冰窖,猛地向後跳去退開好幾步。

  「你休要血口噴人!」他尖聲喊道,聲音裡驚懼蓋過了憤怒,「你,你想做什麼!」

  那另外半個淮南道可是叛軍所在,說他要去哪裡,就是說他是投敵了!

  投敵,殺無赦!

  劉範沒有喊打喊殺,拂袖理了理自己的舊袍子,後退了一步站在了先前的座位前,道:「沒有啊,我並不是說你要投敵,我只是說,外邊的世道真的很不太平,這附近除了以振武軍為首的兵馬,就只有叛軍了。」

  他再看這主人。

  主人站在門口滿臉戒備,下一刻就要拔腳而逃。

  「你們出去遇到意外,實在是不意外啊。」

  「叛軍不僅會奪了你的米糧錢,還會殺了你們的老幼,搶走你們的女人,趕你們這些能幹活的為民夫。」

  「哦,要是知道你是從光州府來的,他們或許更省事,直接把你們殺了。」

  「你想想,如果事情是這個結果,大家會怎麼看?」

  主人又是氣又是急又是恨又是怕,待聽了這句問話,滿腔複雜情緒抓住機會,伸手指著這門客:「當然是我等可憐,背井離鄉,天下之大沒有容身之地,在你們這些強兵悍將眼中,命如螻蟻。」

  說罷悲憤大笑,撕心裂肺。

  劉範將桌上的涼茶端起喝了口,嗯了聲,又問:「那這個結果,誰受益呢?」

  主人的大笑戛然而止,嘴還張開著,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肥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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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7 00:05: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漸變慢生

  把這個門客晾了半日後,這家的主人是自己去見,其他人則都藏在院子裡等候。

  畢竟現在對外說背井離鄉都把奴僕賣了,家裡沒有那麼多的下人,所以也沒有燒炭熱茶。

  等到主人在內或者發怒或者悲痛,不接受這門客的示好和道歉喊人的時候,他們再出來把這門客作勢趕出去。

  然後門客再三解釋表達誠意,主人才肯再見他,這樣也更能讓武少夫人信服他們和談的誠意,真的受了委屈,不是要挾,是真的要背井離鄉,也是真的不想走。

  但事情沒有如預料那般,主人進去沒多久,廳內傳出的聲音也沒有多激烈,那個門客就自己出來了。

  一群人互相確認主人有沒有喊將人趕出去,而這個被趕走的門客也沒有堅持留下的意思,他們只能看著此人施施然穿過院子走了。

  「父親。」這家的長子急急邁進廳內,「怎麼回事?」

  主人坐在冰涼的椅子上,厚實的衣服以及從微暖室內帶來的熱氣都消散,他的臉和手冰涼青紫。

  這樣子看起來是被氣到了?長子很擔心又憤怒:「難道那武少夫人又來欺辱我們嗎?」

  武少夫人只交好黃氏,不屑他家嗎?

  「父親不用為此生氣。」長子冷笑道,「我們本也不在意她的交好。」

  這話讓主人回過神,看了眼兒子,問:「搬家還在進行嗎?黃老太爺那邊怎麼說?」

  長子笑容便很得意:「田家廖家已經走完了,黃老太爺說繼續,按照黃老太爺的安排,接下來該蔣家和我們家了,正好今日被武少夫人的門客欺辱,我們明天就走。」

  是的,雖然現在官府跟黃氏相談甚歡,你的要求我的要求談好了,武少夫人的門客更是與黃家的老爺們公子們杯酒交錯,但這不過是做樣子。

  官府和武少夫人此時的交好已經晚了。

  這件事不會罷休,事情會繼續鬧大,混亂繼續被煽動,直到鬧的不可收拾,由陶然報到皇帝面前,然後以宋知府為首的官員們被撤職,武少夫人被她的丈夫叫走,光州府重換天地,這些城池這些雄兵將掌握在他們的手中。

  長子暢想著即將到來的勝利,看到父親也在凝思,然後似乎想的入神,竟然伸手端起了桌上那個被門客喝過的冷茶。

  「父親。」長子忙伸手制止。

  主人回過神看著手裡的茶,在他的家裡能找出這麼次的茶是很不容易呢,又是冷的,那個門客還喝了半盞。

  「不知道良村殺人的匪賊們追查的怎麼樣?」他忽的問道。

  這些事跟他們有什麼關係,他們有大批的護衛,匪賊不能侵犯到他們,長子低聲道:「還在追查呢,流民們居住的地方都設了崗哨了呢,不過這怎麼查的到,十幾萬人呢亂哄哄的。」。

  主人再次沉吟一刻,將涼茶放在桌子上:「我們先不走,稍微等一下。」

  長子一怔,等什麼?再問父親卻不說了,還發了一通脾氣,家裡頓時噤若寒蟬,消息傳到外邊,人人都知道這家的主人非常生氣,拒絕武少夫人門客的勸說將人趕了出去。

  這並沒有引起多大注意,畢竟大家都是打算這樣做,為了讓他們留下來安穩光州府,三請三顧才是誠意嘛。

  武少夫人的這個門客又拜訪了幾家,都被趕了出去,然後他就不再出現了,不知道是書生清高惱怒了不肯去做低聲下氣的事,還是辦事太差武少夫人瞧不上,尤其是跟另一個門客相比。

  那個老門客沒臉沒皮吹捧鑽營在黃家混的如魚得水,將黃氏和武少夫人的關係也修補的其樂融融,黃家深受老太爺看重的年輕公子阿宵還給武少夫人送了禮物。

  禮物是一枚鑲了寶石的鏡子,鏡子晶瑩剔透,照人恍若身在仙境。

  這個鏡子此時擺在知府的書房裡,幾個親近官吏圍著觀賞,神情驚訝。

  驚訝的當然不是鏡子裡自己的仙人之姿。

  「這個要拿去賣掉?」他們問。

  武少夫人早就開始賣東西了,知府和他的幾個親信都知道。

  只不過這個是黃氏剛送來的禮物。

  「現在就賣?還是放一放再賣吧。」一個官吏低聲道,「萬一被黃氏知道了不好。」

  把別人剛送的禮物賣掉,是對送禮的人不尊重。

  當然,他們知道武少夫人心裡對黃氏根本不尊重,而且還很惱恨,他們也是啊,另一方面來說,他們也知道黃氏以及這些世家也並沒有真的放下芥蒂與他們相親相愛了。

  人生在世就是這樣,不可能事事順心如意,也不可能人人你都喜歡,不過是捏著鼻子過。

  區別就是誰捏著鼻子。

  先前是世家們捏著,現在則是他們不得不捏著鼻子。

  「少夫人說了,要是被發現了,就說這是黃氏送給光州府民眾的禮物。」宋知府摸了摸鼻頭從鏡子上收回視線,哼了聲坐下來,「他不就是要聲名嗎。」

  親信們便也不再勸,對於黃氏這些世家來說,此次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勝利,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不會在意。

  「握手言歡好幾天了,老黃給其他世家安撫了沒有?」宋知府皺眉道,看在座的親信們,「搬家的停了嗎?搬走的田家廖家回來了嗎?」

  「搬家還沒停,田家廖家也沒人回來。」一個親信道。

  宋知府站起來:「怎麼回事?」

  另外一個親信忙安撫:「但搬家的人家少了,光州府下十三縣只有兩三家還在搬家。」

  先前一日至少有七八家。

  「一下子都停了,他們面子也不好看。」親信道,「民眾就知道他們是串通一氣生事。」

  那這些世家在民眾眼裡就沒有威信了。

  他們這麼鬧就是為聲名。

  有減少就好,宋知府坐回去:「但我光州府可經不起這樣損耗,外邊的叛軍聽到消息必然也蠢蠢欲動。」又站起來,「我們還是親自去勸服這些人吧。」

  親信們再次勸阻,除了給黃氏面子,主要是給少夫人面子,少夫人的門客正在逐一拜訪這些世家,這是少夫人與世家們在交好關係,他們如果也出面的話,豈不是搶佔了少夫人的功勞?

  不說這個還好,說起這個宋知府眉頭更皺。

  「少夫人的那個門客不是交好,是在得罪人呢。」他說道,「隨手街上抓的寫信先生不行啊,少夫人好說話他們能哄騙,那些世家可不好哄。」

  知府始終認為是這兩個寫字先生是為了活命自薦,而武少夫人也是臨時迫切需要而信了他們自吹自擂。

  「誰好哄騙?誰不好哄?」有聲音從外邊傳來。

  知府的書房私密之地,不是任何人都能接近的,能接近的除了他的親信,就是武少夫人的人。

  武少夫人的人都忙呢,來的只能是閒人。

  「衛縣令,你怎麼又來了?」宋知府沒好氣的看著走進來的竇縣縣令衛榮。

  衛榮穿著一身官袍,頭髮鬍子越發花白,但長胖了一些,撐的臉皮平展,看起來年輕了幾歲。

  「出了這麼大事,我來看看。」衛縣令笑呵呵道。

  宋知府更生氣了,光州府十三縣,幾乎每個縣都有世家鬧事,只有竇縣例外。

  這是竇縣太窮太小了,沒有世家大族,土財主都少見,宋知府這樣解釋,並不是因為衛榮將一縣治理的比他們都好。

  「趁這個時候煽動民眾去竇縣,就不只是太過分了啊。」宋知府警告,「是添亂。」

  衛縣令沒有下級見上官的誠惶誠恐,笑道:「怎麼會,我是來送糧,好幫忙控制一下糧價和搶購。」

  宋知府眼一亮:「多少?」

  衛縣令道:「兩千斤。」

  宋知府不悅:「才這麼點?杯水車薪。」

  衛縣令翻個白眼:「就是裝裝樣子,我過兩天就拉走。」

  宋知府呸了聲:「休想!」

  大人們言語無忌是親近,親信們還是要表達感激的,笑著道:「兩千斤對我們來說也是久旱甘霖。」

  衛縣令哈哈笑:「這點小事,用不著我,我就是表個心意,有少夫人在,哪裡用擔心。」又好奇問,「你說誰好哄騙?誰不好哄?」

  宋知府長歎一口氣將事情說了,等待衛榮表達同感,畢竟他也跟武少夫人共事過,武少夫人雖然年紀小手握重兵,有膽氣有魄力能征善戰,但人情來往上到底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子。

  「你真是說笑呢,少夫人可不會輕易被哄騙,至於那些不好哄騙的。」衛榮卻道,意味深長一笑,「那就不哄騙唄。」

  什麼意思?宋知府和在場的親信們待要問,外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著喊聲:「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個官吏抖著官袍沖進來。

  宋知府的心也抖了抖,叛軍打來了?黃氏反悔了?城內亂了?

  官吏伸手指著外邊滿眼驚恐:「少夫人,武少夫人,帶著兵馬,把黃家圍了。」

  宋知府的心抖也不抖了,這是怎麼回事?明明好好的。

  原本有些緊張的衛縣令恢復了平靜,嘴角浮現笑意,還伸手端起桌上一杯好茶嘖的一口喝了。

  所以說,你們還是不瞭解武少夫人啊。

  如果你們當初在城牆上聽到這女子說,縣令王知和杜威都是我殺的這句話,就不會這樣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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