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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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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畫江] 皇后是門技術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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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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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7:21 |只看該作者
第188章 無能為力

    「不過是工整些,還能看罷了,哪裡當得起陛下如此誇讚。」黃宜安十分謙虛。

    心裡卻明白祁鈺誇得不差,她不論是字還是畫,在一般女子中都算是上佳了。

    誰讓前世鄭氏最早就是憑藉一首自作詩的手稿入了皇帝陛下的眼睛呢?

    作為被冷落拋棄的皇后,她堅信在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爬起來!因此鬥大的字只識了一籮筐、字寫得只比雞扒好一點的她,不論三九伏天,每日苦練大字、苦讀詩書,勤奮了大半輩子,才有了如今的成效。

    原本沒想過在祁鈺面前展示的,畢竟新婚的皇帝每天忙著處理政務、分奪權力、安撫朝臣……剩下的那點精力,也都花在吃她和她做的飯上了,哪裡還顧得上欣賞她積累了半輩子的才華?

    可是「腹有詩書氣自華」,時機到了,她想掩蓋都掩蓋不住。

    看著祁鈺晶亮的眼睛,跟前世第一次在一眾只粗識幾個字、讀過女訓、女誡的宮妃中,驀地發現還有個會吟詩作對的鄭氏一模一樣,黃宜安一時心情複雜。

    所以祁鈺前世之所以專寵鄭氏,不僅因為鄭氏關心他、敢懟他,還是因為鄭氏比她們讀的書多一些嗎?

    由此可見,不論是什麼時候,何種境遇,多讀書總是沒有壞處的!

    陳太后聞言笑贊道:「這正顯出皇后端靜沉穩,不是那等炫才張揚之人。」

    這樣的人,才能坐穩中宮之位,才堪母儀天下。

    祁鈺連連點點頭,笑道:「母后說得對!皇后確實德才兼備,堪為天下婦人表率!」

    一副「朕媳婦天下最棒」的驕傲臉。

    陳太后看了禁不住好笑,想到近日聽到的消息,遂順勢笑道:「這也正說明李妹妹是真心疼愛陛下的,所以當初才會堅持選立宜安為皇后。」

    這句話一出,祁鈺立刻品味出了勸和的意思,心中暗想:這件事情並沒有挑到明處,他也並沒有因此而與李太后爭吵,但陳太后還是知道了。

    可見一向不理俗務的陳太后並不是真的耳聾目盲、精力不濟,而是懶得去管、倦於去爭罷了。

    要是別人這麼勸他,祁鈺根本就不會理會,甚至還是訓斥對方多管閒事。

    可是說這話的人是陳太后——打小便待他慈愛寬和的嫡母,也是他未來親政路上必不可少的助力——先帝元后的名號,可比李太后這個他繼位之後才尊奉的生母皇太后響亮多了

    有時候,朝爭靠的不僅僅是權力,還有身份和輿論。

    祁鈺臉上的笑容一垮,勉強笑道:「母后教訓得是,孩兒明白了。」

    陳太后觀他神情委屈不平,便知他不是真正地服氣,心裡還憋著氣呢,遂攤開了勸說道:「哀家知選妃一事,李妹妹沒有提前同陛下說,陛下心中不悅。

    「但這事也不能完全怪李妹妹。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她不過是隨口感歎幾句,誰知就被有心人奉若懿旨,私下安排了起來呢?」

    李太后是不是隨口感歎幾句,祁鈺心裡很清楚。

    宗親也就罷了,但是馮永亭如果沒有李太后的首肯的話,是絕對不敢放出選妃的風聲,借此肆意斂財以及拉攏人心的——這些都是田義暗查清楚之後,回來稟覆他的。

    可李太后畢竟是他的親生母親,生養了他,又費盡心力地將他推上皇位,千辛萬苦地一路輔佐他走到了現在,更是他未來親政路上的最大助力,不論是為私還是為公,祁鈺也不能真的同她鬧掰了。

    所以他順著陳太后的話,點了點頭,低聲歎道:「母后說得這些孩兒都明白,只是一時轉不過來彎兒罷了。母后放心,二位母后的恩德,孩兒一直銘記在心!」

    陳太后見祁鈺沒有一味地說假話敷衍她,而是肯跟她說真心話,心中也甚是快慰,溫聲勸道:「哀家說句陛下不愛聽的,即便是陛下現在不準備選妃,那提前放出風聲去也沒有什麼妨礙。

    「李妹妹已經著欽天監擇定了明年正月十六給皇后舉辦及笄禮,待這之後便要廣選妃嬪以擴充後宮、綿衍皇嗣,因此如今準備起來,倒也不算太早。」

    想想遷延近一年的立后,如今提前幾個月準備選妃事宜也是應當的。

    黃宜安默然不語,乖巧地垂首侍立。

    祁鈺卻不能不勉強答應下來。

    作為一個被架空的皇帝,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等辭別了陳太后,帝后二人一路無語地出了慈慶宮。

    秋雨依舊在淅淅瀝瀝地飄灑著,可是兩人卻已經沒有了來時賞雨的心境。

    陳太后的話,讓他們深刻地意識到,在這裡巍峨深沉的皇宮裡,所謂天下最尊貴的皇帝與皇后,其實不過是兩宮太后和朝臣擺在尊位上的兩個娃娃罷了。

    娃娃什麼時候該哭,什麼時候該笑;什麼時候該吃,什麼時候該睡……都已經有人替他們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他們,就只剩下照章行事了。

    等去慈寧宮給李太后請了安,二人便回了坤寧宮。

    這一次,祁鈺沒有纏著黃宜安下廚做好吃的,只讓阿梅等人將尚膳監送來的膳食擺滿了桌案,便揮退了宮人。

    黃宜安也無心給祁鈺布菜。

    兩個人相鄰而坐,對著一桌子的菜發呆。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打在琉璃瓦上,攪得人心緒不寧。

    本就只剩餘溫的膳食,漸漸地變作冰冷,有的上面已經凝起了一層豬板油。

    夜色漸漸地籠罩上來,本就因秋雨而陰陰的天色忽地徹底暗了下來。

    阿梅憂心不已,在簾下恭聲問道:「陛下、娘娘,可要奴婢進來掌燈?」

    她不懂什麼朝政權謀,只知道兩宮太后都力主選妃,哪怕皇帝也無力反對,很快就會有新人進來與自家小姐分寵了……

    屋內傳來黃宜安的聲音:「進來吧。」

    聽起來倒還算是平靜。

    阿梅略略放心,恭聲應了聲「是」,垂首邁步進去。

    明亮溫暖的燭光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漸漸地驅散了殿內的陰冷和黑暗。

    黃宜安看著冷掉的禦膳,吩咐阿梅:「把這些都撤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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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7:44 |只看該作者
第189章 共賞風雨

    阿梅低低應了聲「是」,招呼紅珠幾個進來撤下禦膳。

    黃宜安則衝祁鈺柔聲笑道:「這時節吃冷食可不好。陛下且稍等,等臣妾去做幾個熱湯熱菜來。」

    剛剛給過她許諾的祁鈺,面對陳太后名為勸和實為逼迫的「慈愛」,不得已屈服退讓,肯定會覺得無法像往日那般從容面對她的。

    她正好借機躲出去,讓祁鈺自己先整理好情緒,再一起商量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祁鈺聽黃宜安如此說,果然沒有做聲,只點了點頭。

    黃宜安便起身去了小廚房。

    阿梅連忙跟上。

    路上,借著雨聲的遮掩,阿梅悄聲道:「娘娘……」

    阿梅話尚未出口,就被黃宜安一個眼神止住了。

    坤寧宮有兩宮太后的人,自然也有祁鈺的人——雖然未必是為了盯著她。

    她藉口下廚躲出來,就是想讓祁鈺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想清楚、做決定的,何必再絮絮叨叨煩擾他。

    阿梅會意,遂不再多言。

    黃宜安在小廚房拖延了大半個時辰,這才解下圍裙,重整了妝容衣衫,回了正殿。

    阿梅則留下來安排宮人傳膳。

    黃宜安回到正殿時,祁鈺還在獨坐發呆。

    燭光在夜風中搖擺不定,照得祁鈺的側臉亦忽明忽暗。

    黃宜安在殿門外站定。

    侍候的宮人見狀也不敢打擾,垂首立在後面。

    大約過了一刻鐘,黃宜安見祁鈺僵直的身體終於動了動,這才邁步進殿,笑道:「晚膳已經準備好了,陛下且去淨手。這秋雨夜寒涼,吃些熱湯熱菜正好暖身。」

    很家常的話語,聽得祁鈺冰涼的身體漸漸地回暖。

    「好。」祁鈺溫柔地笑應道。

    黃宜安卻從那從未有過的溫柔裡,看到了愧疚,以及前所未有的親近。

    這是一個機會!她心中暗想。

    微微一笑,黃宜安親自服侍祁鈺淨手用膳。

    晚膳擺上了桌,兩葷兩素、咸甜二湯,還有一份陽春麵。

    很家常的飯食,卻饞得祁鈺食指大動。

    一口氣喝了兩碗湯、一大碗面,還把菜都吃得了大半,祁鈺這才心滿意足地停了下來。

    黃宜安見狀,也放下了早就沒怎麼動過的筷子。

    阿梅和紅珠見狀,一個端茶,一個遞水,服侍祁鈺和黃宜安漱口、淨手。

    黃宜安靜靜地陪在祁鈺身邊,等他開口。

    該做的自己都做了,剩下的,就看祁鈺的抉擇了。

    祁鈺是會就此與她敞開心扉、攜手進退呢,還是會敷衍過去,絕口不提選妃一事?

    片刻後,祁鈺笑道:「晚膳後不可立即入睡,否則於脾胃有傷。難得今夜風雨宜人,皇后就陪朕賞風雨、弈棋局,如何?」

    黃宜安懸起的心緩緩放下,仰首燦然笑道:「好呀,臣妾願意陪著陛下賞風雨、弈棋局!」

    兩人相視一笑,連日來的陰霾被這一笑倏然吹散。

    未來或許道路坎坷、風雨交加,但是有了身邊人的扶持,兩人一定會邁過去的!

    ……

    兩宮太后並不知道,她們的聯手「逼迫」,竟會在無意間激發了祁鈺徹底的反叛之心,以及帝后守望相助、堅定不移的誓言。

    選妃一事,在她們看來已經成了定局,並不需要額外分心,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新政推行一事,尤其是在軍中的推行。

    陳太后只是關心,卻並不插手此事。

    從她入宮十數年都沒有誕下皇子時起,便歇了爭權的心思;等到先帝意外崩殂,祁鈺即位,李貴妃以皇帝生母的身份被奉為皇太后,受命輔佐新帝時,不論前朝還是後宮,她就半點都不沾手了。

    除非李太后有請,譬如立后選妃這樣的事情,否則她就安居慈寧宮,誦誦經、敲敲木魚,從不主動過問世事。

    李太后卻事事親力親為,生怕祁鈺年紀小、不抗事,一不小心就犯下大錯。

    像在軍中推行新政這樣的事情,李太后自然不放心完全交給祁鈺去做。

    張圭不在,手中無權、處世稚嫩的少年天子,如何能夠抵擋得了那些浸淫官場多年、盤根錯節的朝臣的反對直諫?

    所以李太后才會私下裡同張維等內閣大臣商議,預備一切都準備好了,再告知祁鈺。

    誰知祁鈺竟然自己先查知了,而且還反過來瞞著李太后。

    黃宜安想了許久,都沒有想到到底是誰向祁鈺告的密。

    在外人看來,祁鈺雖然是皇帝,卻事事聽從李太后和張圭,並沒有告密的價值。

    然而作為皇后,黃宜安也不敢貿然向祁鈺打聽。

    可是現在不一樣,在那個秋雨飄颻的寒夜,兩人「賞風雨、弈棋局」的許諾,讓一切都悄然發生了變化。

    譬如,祁鈺雖然不會與她商議朝政,卻會將自己在朝堂上受到的委屈向黃宜安傾訴。

    黃宜安將這些隻言片語的傾訴一點一點地拼湊起來,那個「告密」的人便也出來——不是她原本猜測的高珙留在內閣的細作張維,而是翰林院修撰于可遠——張圭真正的嫡系學生,一個正直不阿的直臣,一個讓士林稱頌的雅士。

    黃宜安拼湊出真相之後,猶自不敢相信。

    身為細作的張維還沒有背叛張圭,怎麼作為張圭嫡系學生的于可遠倒是先「出賣」了他呢?

    仔細想了想,卻又覺得這並非不可能。

    因為前世于可遠曾在張圭「奪情視事」時批評他為子不孝,還曾在張圭推行新政時反對他行事過於激進……也曾在張圭去世後被清算時,不顧個人安危,直言勸諫,力保張圭留在這世間的唯一血脈,為此被罷免驅逐。

    這樣的人,為了自己心中的大義和準則,提醒皇帝幾句,也不是不可能的。

    黃宜安有時候會想,如果朝廷多幾個于可遠這樣不畏權勢、不慕名利的直臣,祁鈺的處境肯定會好上許多。

    可惜她即便有前世的經驗,卻也不好對祁鈺明言,只能在祁鈺向她傾訴時,旁敲側擊、佯作無意地提醒幾句。

    這日,祁鈺下朝後照例去了禦書房讀書理政,卻吩咐田義道:「朕有些餓了,你著人去坤寧宮說一聲,讓皇后做些小食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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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7:57 |只看該作者
第190章 預備攤牌

    田義看著祁鈺冷凝的臉色,暗自腹誹。

    什麼餓了想吃皇后娘娘做的小食,還不是在朝堂上受了氣,想找皇后娘娘傾訴,卻又不好意思直說,才找了這個藉口的?

    說起來,陛下這個皇帝當得真是委屈……

    田義暗歎一聲,恭聲應諾,自去安排小內侍去坤寧宮傳話。

    黃宜安得到消息後,照例揀了祁鈺愛吃的點心果子等物,親自送到了禦書房。

    不巧的是,人剛到禦書房,就碰上于可遠前來求見,黃宜安只得避讓到偏殿。

    黃宜安坐了片刻,吩咐阿梅:「你去看看陛下大概什麼時候結束,若是晚了,有兩碟子需趁熱吃的點心可就要涼了。」

    說著,給阿梅使了個眼色。

    不是她不信任祁鈺,實在是很好奇于可遠其人,可是又不便直接問祁鈺,只好出此下策了。

    阿梅會意,恭聲應諾出去了。

    轉出偏殿,便見有小內侍守在正門處。

    阿梅作為皇后娘娘跟前的第一心腹大宮女,出入禦書房得多了,便與這些人都熟識了。

    那小內侍見阿梅過來,立刻笑著迎了上去,帶著幾分討好地笑道:「阿梅姐姐來了。可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阿梅笑道:「皇后娘娘做了點心給陛下送來,不巧碰上了于修撰前來求見,娘娘怕點心涼了不好吃,就派我過來瞧一瞧,陛下大約什麼時候得閒。若是晚了,娘娘便先把那兩碟熱點心放茶房的爐子上溫著。」

    小內侍不疑有他,朝殿內努努嘴,低聲回道:「誰知道呢。不過看著架勢,一時半會兒的是結束不了了。」

    阿梅便順勢朝殿內瞧了瞧,便見祁鈺端坐在禦案後,于可遠站在禦案前,君臣二人正說些什麼。

    隔著幾道簾子,距離有些遠,阿梅聽不清楚,也不敢在內侍面前露了痕跡,遂瞥了兩眼,便收回了目光,小聲焦急歎道:「那我怎麼回復皇后娘娘?」

    小內侍以為阿梅怕回復不當被責罰,連忙安慰道:「阿梅姐姐不用擔心。皇后娘娘待下一向寬厚溫和,您又是娘娘身邊一等一的大宮女,娘娘不會為了這點小事便責罰您的。

    「要不,您且在先這裡再等一等,等瞅到了空子,我就進去替您通傳,也省得回頭還得去偏殿請您,耽誤了時間。」

    阿梅求之不得,連忙笑著謝了那小內侍,又摸出兩隻銀錁子賞他,便安安心心地留在殿門口,豎起耳朵,仔細聽裡面的動靜。

    殿內,于可遠稟完事情,祁鈺並沒有放人離去。

    「算算時間,元輔最遲九月末就能夠抵京了吧。」祁鈺感歎道。

    于可遠一時摸不著祁鈺的喜怒,只是恭聲應道:「這個臣並不清楚。恩師歸鄉葬父,平日裡並未與臣書信往來。」

    上次他勸說張圭回鄉守制以及新政某些條款過於激進之事,到底還是惹了張圭嫌惡。

    若是張圭得知,他還將其欲在軍中推行新政,並且已經擬定了具體的章程一事告知了皇帝,估計會更加痛恨於他吧……

    可是,為人臣子,有些事情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說。

    內閣一向唯張圭這個首輔馬首是瞻,並不把皇帝放在眼裡的行事作風,早就引得像他這樣的忠肅之臣不滿了。只是敢像他一樣出頭反對的,並沒有幾個……

    祁鈺笑道:「朕只是隨口感歎而已,於愛卿不必放在心上。」

    是不是隨口感歎,于可遠還是分得清楚的,不過他並沒有與祁鈺辯駁。

    祁鈺想了想,問于可遠道:「元輔九月底歸來,那最遲十月中旬便要在軍中推行新政了。朕以為冬日嚴寒且夷敵擾邊頻繁,正是需邊關將士們奮勇禦敵守國之時,實在不宜推行新政,以免擾亂軍心,使得敵人有可乘之機。

    「於愛卿以為如何?」

    于可遠想了想,拱手答道:「陛下所慮甚是。然臣以為,如今軍中確許多不良亟待改進的現象,譬如吃空餉之類的,必須儘早嚴格督促其整改,以免加重財政負擔,後患無窮。

    「聽聞如今邊軍已經照例申請了糧餉,按例十月之前便要批復,陛下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清查人數,足額發派糧餉,以資邊軍過冬、禦敵。」

    他雖然不滿新政有些措施過於激進,擔心倉促之下全面施行必然引起激烈的怨憤與反對,難以長久,但是並不全然否定新政,譬如整頓吃空餉一事——老百姓辛辛苦苦上繳的血汗錢,憑什麼要以養那些子虛烏有的士兵為由,全都流進將領們的口袋裡,任由他們揮霍豪擲?

    而他之所以向皇帝「告密」此事,也不過是出於為人臣子的忠懇之心罷了——內閣不把皇帝放在眼裡的行徑,著實讓忠正耿介之士看不下去。

    祁鈺聽于可遠這麼說,也並未生氣。

    他本就是贊同施行新政的,他不滿的只是張圭將他排除在外,大權獨攬,只需要他這個皇帝點頭同意即可的目無君上的行徑。

    「朕預備同內閣攤牌,共議在軍中推行新政一事,於愛卿以為如何?」祁鈺問道,探究與期待的目光盯著于可遠。

    于可遠沒有讓祁鈺失望,只見他拱手躬身,肅然答道:「陛下乃執掌四海、撫育萬民的天子,您要理政主權,乃上天賦權、理當如此,何來此問?」

    他知道皇帝的意思,不過是怕揭破此事之後,他這個學生兼「告密者」被世人唾駡攻訐罷了。所以才要特意先問過他的意見,以示答謝並看重之意。

    但是那又有如何?

    他當初既然敢將這件事情告知皇帝,就不怕因此而招來的罵聲與打壓!

    祁鈺聽罷十分感動,繞過禦案,親手扶起于可遠,認真而激動地讚歎道:「于愛卿忠君愛國,有如此之士,實乃朕之大幸!」

    于可遠謙虛道:「忠君愛國,乃為人臣子的本分,不敢當陛下如此讚譽。」

    祁鈺聽罷,更是欣慰,連忙挽留道:「還請於愛卿同朕共議此事,共強我大齊軍威!」

    于可遠拱手應命:「臣,遵命!」

    祁鈺哈哈大笑,挽于可遠至禦案前,指點寫畫,豪氣干雲。

    在這個世上,有和他共賞風雨、同弈棋局的黃宜安,還有像于可遠這樣的忠正耿介之臣,親政,並不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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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以史為鑒

    殿外的阿梅見狀,知道君臣二人的談話一時結束不了,又實在探聽不出來什麼,只得先回去稟報黃宜安。

    「陛下在殿內同于大人相談,奴婢在殿外聽不甚清,只是未見陛下不悅,想來是與于大人相談甚歡。」阿梅稟覆道。

    黃宜安聽後,點點頭。

    于可遠本就因充任日講官時請人代寫詩作且坦然承認一事,在祁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又主動告知張圭欲在軍中推行新政一事,祁鈺看重他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君臣相談甚歡,那她估計還要等許久。

    黃宜安想了想,吩咐阿梅道:「將那兩碟子熱點心先溫在茶房的爐子上,待陛下和于大人相談告一段落,再命內侍奉上。」

    有外臣在,阿梅作為她的心腹宮女並不適宜出現。

    阿梅領命去了。

    黃宜安閒來無事,便隨意從書架上抽了本書來看。

    禦書房對於祁鈺來說,是讀書理政的地方,因此書架上擺著的閒書幾乎沒有,像上次那種用《太祖實錄》包著封皮的俠義小說,也只有內室才有寥寥數本。

    黃宜安取的是《古今人物通考》中的一冊,專講古往今來的奇女子,掌權者如武后、賢達者如長孫皇后、德才者如班昭、英武者如梁紅玉,等等,內容繁雜、文字淺顯通俗,倒也有不少可觀之處。

    黃宜安翻了十數頁,阿梅便進來稟報說點心已經趁內侍進殿奉茶時一併送了進去。

    「陛下一看點心,便知道是娘娘命人送進去的,因此命內侍傳話說,讓娘娘稍待片刻。」阿梅笑道,「陛下這是捨不得讓娘娘空跑一趟呢!」

    黃宜安睨了她一眼,笑嗔道:「你如今膽子愈發地大了,誰都敢來打趣了?」

    阿梅知道黃宜安並非真怒,遂笑嘻嘻地回道:「奴婢這是替娘娘高興呢!」

    當初立后的詔書一下,黃家便一片愁雲慘霧,擔心黃宜安入宮後過得辛苦不順心。可誰知皇帝不僅拒絕了選妃,而且十分愛重黃宜安,別說是黃偉和王氏了,便是她看了也禁不住十分歡喜。

    黃宜安笑著拿書輕輕地敲了敲阿梅的腦袋,又把書遞給她,道:「這本書不錯,文字也很同宿,很適合你看,拿去認真讀讀,回頭我可是要考校的。」

    阿梅雙手接過書來,笑著應了。

    這世上有幾個做奴婢的能有她這份造化,得主人親自教導讀書認字的?

    阿梅很惜福,抱著書冊,一臉榮耀地玩笑道:「奴婢也能看皇帝的藏書?說去不知道得羨慕壞多少人呢!」

    黃宜安聞言忍俊不禁,笑嗔道:「你呀,別耍貧嘴啦,快看你的書去!」

    說罷,自己又從書架上抽了本《漢書》來看。

    以史為鑒,可知興替。

    她雖然不要當朝理政,然而既然已經決定和祁鈺共賞風雨、同弈棋局了,總不能什麼都不懂,只憑著前世的經驗做事,拖祁鈺的後腿。

    黃宜安隨便一翻,正是漢宣帝一章,不覺心中一動,遂仔細閱讀起來。

    阿梅見狀,便坐在黃宜安身旁的矮凳上,安靜地陪讀。

    日影逐漸西斜。

    斜日的光輝透過窗隙灑落進來,映得一室昏黃溫暖。

    祁鈺邁步進來時,看到的就是主僕二人在斜暉中安靜閱讀的靜好寧馨之景,不由地心中一暖。那些讓人頭疼的家國大事似乎一下子變得很遙遠,眼中心底全是眼前的美好溫馨。

    祁鈺止住了守門宮人的通傳,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誰知他一隻腳剛踏進殿門,側對著殿門捧書觀讀的黃宜安似有所覺,猛地轉過頭來,見是他,立刻驚起歡喜笑道:「陛下來了!」

    說話間,人就笑著迎了上去,口中還嬌笑道:「臣妾就說怎麼會突然心緒不寧,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的書一下子都看不下去了呢,原來是陛下來了。」

    這番撒嬌親昵聽得祁鈺心中分外熨帖。

    祁鈺伸手接住黃宜安,爽然笑道:「朕與皇后心有靈犀一點通呢!」

    黃宜安微微笑,心裡卻禁不住歎息:當日不滿鄭氏專寵時,哪裡會想得到,她如今竟也要學鄭氏那些個被兩宮太后斥為狐媚惑主的做派呢?

    阿梅從書中驚醒,慌忙起身行禮迎駕請罪。

    祁鈺渾不在意地揮手讓她起身,目光依舊黏在黃宜安的身上,笑著問道:「你方才在看什麼書?」

    黃宜安便指著桌上的《漢書》笑答道:「隨手抽了一本來讀的,正是班孟堅的《漢書》。」

    說罷,又嬌聲抱怨道:「陛下的書架上也就史書臣妾還可一觀了,其餘政要之文,臣妾即便是認得字,也不明其意呀!」

    後宮不得干政,前世即便是得寵如鄭氏也不能越線,黃宜安才不會主動越雷池一步呢。

    祁鈺哈哈笑道:「皇后真是太謙虛了!」

    書畫雙優的人,怎麼可能會笨得看不懂禦書房偏殿架上的書——真正重要難明的政要之類,皆在正殿架上放著,尋常人可不能隨意翻閱。

    笑罷,祁鈺又隨口問道:「方才看到哪一節了?」

    黃宜安請祁鈺在主位坐了,一邊給他斟茶奉上,一邊笑答道:「正讀到宣帝本紀一章,昭帝崩,無嗣,大將軍霍光請太后征昌邑王繼承皇位。元平六月丙寅,昌邑王受皇帝璽、綬,尊皇后為皇太后……」

    祁鈺先前還含笑聽著,等聽到大將軍霍光時,笑容逐漸沉凝。

    黃宜安見了,便收住了下面的話。

    權傾朝野、大權獨攬的霍光,與如今的內閣首輔張圭是何等相似,也難怪祁鈺斂了笑容。她方才隨意翻到這一章便禁不住仔細閱讀的原因,不也就在於此嗎?

    不過片刻,祁鈺便又歡笑如初,笑道:「時辰不早了,咱們先去給二位母后請安。對了,朕今日想吃鯽魚豆腐湯,要肉都燉化、湯汁奶白鮮香的那一種。早些回來,朕同你一起去小廚房做。」

    此處宮人甚多,論說權傾朝野、架空皇帝的霍光著實不合適。

    黃宜安見祁鈺岔開了話題,便笑著順承道:「好呀。只是陛下到時候可千萬別再把糖當成鹽、醋當成醬,回頭卻說臣妾做的口味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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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正式攤牌

    嬌嗔調侃之語,將先前稍顯沉重的氣氛揮散。

    祁鈺哈哈大笑,道:「你放心,若是朕再放錯了,就自己把它全都吃光,絕不賴你手藝不佳!」

    黃宜安一本正經地伸出右手的小手指,忍著不適,故作天真爛漫地笑道:「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拉鉤!」

    祁鈺見狀卻笑得愈發開心了,先前因「大將軍霍光」而生的愁悶也一掃耳光,伸手小指,與黃宜安的勾在一起,故作正色道:「拉鉤上調一百年都不變!」

    黃宜安笑彎了眉眼,心裡卻想,這世上又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呢?

    ……

    然而讓兩人沒有想到的是,李太后今日竟然留他們在慈寧宮用晚膳,於是祁鈺的鯽魚豆腐湯自然是喝不成了。

    不過,比起和魚湯,兩人更在意的是李太后此舉的意圖。

    安靜地用過晚膳,閒話一回,李太后便點明了正題。

    「選妃一事,你們也聽說了吧?」李太后從容和緩地說道,「先前哀家只是隨口一提,誰知那些人就都放在心上了,聽說如今京城有適齡女子的人家都已經悄悄地準備起來了。你們是怎麼看的?」

    黃宜安恭順垂首不語。

    選妃這種事情雖然跟她這個中宮皇后的切身利益有關,但事實根本就沒有她置喙的餘地。李太后之所以要當著她的面詢問祁鈺,不過是要表達對她這個皇后的看重罷了。

    有前世的經驗在,她在李太后面前從不行差踏錯,因此李太后對她雖然不如前世親厚照顧,但大體上也還算是滿意。

    祁鈺沉默片刻,不答反問:「母后之前不是答應過,要等皇后及笄之後,再行選妃的嗎?」

    言下之意,是不同意了。

    李太后對此早有預料,遂不慌不忙地擋了回去:「哀家說過的話,自然是作數的。如今不過是同你們商議,好提前準備,又不是要立刻選妃。」

    雖然她不明白祁鈺明明中意鄭玉煙,為何卻不趁早借納妃之機將她選入身邊,然而看到祁鈺對她親自選定的皇后有這樣的情分,李太后還是很滿意的。

    祁鈺想了想,道:「孩兒沒有想法。」

    頓了頓,又忍不住添了一句:「這些事情一向都是母后操持的,孩兒只需照辦即可。」

    李太后聽著祁鈺這看似恭順,實在抱怨不滿的話,眉頭頓時微攏,神色頗為不悅。

    黃宜安適時解圍道:「兒臣同陛下一般,皆聽從母后安排。」

    神情恭順、言語真誠,同以往一模一樣,看起來對於選妃之事並無半分不滿。

    李太后聽了,神色微霽。

    一直以來,黃宜安協和她和祁鈺母子關係的努力,李太后都看在眼裡,因此這次她以為也同樣如是。

    祁鈺看到李太后驟然攏起的眉頭,便知自己又沒能忍住,太衝動了。幸而有黃宜安的解圍,李太后才沒有因此訓責於他。

    祁鈺深吸一口氣,略略平復翻騰的心緒,眼底的怒意漸漸掩去。

    黃宜安見母子二人都暫且按捺下來,心情漸舒。

    說到底,祁鈺心裡還是忍不住依戀李太后的,要不然也不會一時控制不住,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像李太后抱怨了。

    只可惜,比起一個依戀她、會委屈、會抱怨的兒子,李太后大約更想要一個恭順理智、執掌江山的皇帝。

    「既然你們都聽哀家的,那哀家便辛勞一回,親手操辦此事了。」李太后順勢敲定了選妃一事。

    事實上,以祁鈺和黃宜安目前的處境來說,若是李太后真的下定了決心,他們也沒有反對的餘地。

    因此眼下對於他們愛說,最當緊的就是把權力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有勞母后了。」祁鈺恭順地應了一句,話鋒一轉,又道,「只是,很快元輔就要回京,親自推行在軍中的革新了,只怕到時候朝中鼎沸、邊境不安,孩兒分身乏術,實在是沒有心思納妃。」

    李太后愕然看向祁鈺,脫口道:「你何時知道的?怎麼知道的?」

    黃宜安亦驚愕不已。

    她雖然早就知道祁鈺從于可遠處得知了張圭即將在軍中推行一事,但是根本就沒有料到,祁鈺竟然毫無預兆地就跟李太后攤牌了。

    祁鈺眼下眼底的譏誚,意味不明地歎道:「哦,這麼說來,母后也早知此事了。」

    李太后神情莫辨,沒有回答,可捏著念珠的手卻禁不住緊了緊,指尖泛起了一層白。

    黃宜安見了,暗想:正如祁鈺在李太后面前比在別人面前「嬌縱」些一樣,李太后待祁鈺又何嘗不是沒有對待外人的防備呢?否則就不會有方才那脫口一問了。

    可就是這樣一對互相把對方看得很重的母子,前世卻最終形同陌路。

    這大約就是生在皇家的悲劇吧。

    黃宜安袖間的手緊了緊,決心一定要努力化解前世的悲劇,就算是報答李太后前世的善意和庇護了吧。

    不管怎麼說,李太后和祁鈺母子和睦,她處在中間也能輕鬆些不是?

    李太后抿唇不語。

    祁鈺亦沉默以對。

    殿內的氣氛在母子二人的沉默對峙之下,倏忽沉重凝滯起來。

    良久,李太后沉沉開口道:「陛下的意思是,在軍中推行新政和選妃,只能二選一是嗎?」

    祁鈺立刻回道:「不是孩兒的意思,實在是孩兒精力不濟、分身乏術,難以二事並行。」

    頓了頓,祁鈺微微垂首,聲音飄忽不明:「還是母后以為,有元輔在,孩兒無需用心政事,只管安心寵倖妃嬪、綿衍皇嗣,以保大齊江山後繼有人即可?」

    當然不是!

    李太后心中斷喝,面上卻籠上一層寒霜,冷哼一聲。

    祁鈺上次暗諷她和張圭有一腿的事情,她還記著呢!如今被祁鈺這麼一問,舊時的嫌隙立刻又翻湧了上來。

    黃宜安輕輕扯了扯祁鈺的衣袖。

    好不容易才粉飾過去的事情,怎麼祁鈺偏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暗諷母親和外人有私情,這要是讓朝臣知道了,不僅李太后面上不光彩,便是祁鈺也得被群臣彈劾的奏章給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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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8:38 |只看該作者
第193章 各不相讓

    祁鈺卻不為所動。

    早先在禦書房同于可遠說預備同內閣攤牌時,他還沒有想到,竟然會在找上內閣之前,就先和李太后對上了。

    他也並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深思熟慮之後,不得已而為之。

    一來,他要讓李太后清楚地認識到,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十歲稚齡的孩童,需要事事聽從別人的安排;二來,想要駁回選妃,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帝王之語一言九鼎,他既然已經答應了黃宜安,總不能食言而肥吧。在自己的女人面前都做不到言而有信,那這個皇帝做來還有什麼意思?

    李太后沉著臉不說話,將黃宜安和祁鈺的小動作都瞧在眼裡。

    原本她以為祁鈺是為了黃宜安才會出言譏諷,不願意選妃的,可是等祁鈺提及張圭回京之後即可打算在軍中推行新政時,她就知道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或許,不願選妃只是藉口,這才是祁鈺的目的——他是皇帝,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的任何安排,選妃也好,在軍中推行新政也好,都要他這個皇帝首肯。

    這個兒子在皇位上待久了,就越來越像一位皇帝,而不再僅僅是她的兒子了,這讓李太后既覺得欣慰,又覺得失落。

    黃宜安看著這幅前世看了許多回的母子相爭的場景,知道今日這事是爭不出個所以然來了,可是李太后和祁鈺互不相讓,她夾在中間也不好貿然開口,只能垂首恭順地陪著。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直到陳太后身邊的陳嬤嬤來求見。

    早就在李太后和祁鈺爭執時便親自守在殿門外的慶嬤嬤,一見陳嬤嬤過來,慌忙迎上去,低聲道:「我的老姐姐,你可算是來了。再這麼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收場了呢。」

    眼見著裡頭的一對母子誰也不肯相讓,她只能派人偷偷去慈慶宮搬救兵。

    陳嬤嬤顯然對於這種情況也十分諳熟了,聞言輕輕地拍了拍慶嬤嬤的手,低聲回道:「我家娘娘不便出面,便吩咐我來走一遭。不管怎麼說,先將眼前這僵持的局面應付過去再說。」

    慶嬤嬤聞言,知道陳太后一如既往地不打算插手這母子倆的矛盾,只是照舊先把僵持的局面敷衍過去而已,心裡既覺得失望,又覺得意料之中。

    自從祁鈺登基之後,陳太后便避居慈慶宮,每日專心禮佛,不問世事,這樣通透淡薄的性子,確實不會想不開地插手別人親生母子之間的矛盾——不論祁鈺有多麼敬重陳太后,到底還是不能和親生母親相比。

    「多謝娘娘慈恩。」慶嬤嬤做出如釋重負的模樣,感激道。

    陳嬤嬤回以一笑,並不多言,同慶嬤嬤一同進了殿內。

    和陳太后一樣,陳嬤嬤也不願意摻和進慈寧宮的事情中來。

    躲著麻煩走,是後宮生存的智慧之一。

    陳嬤嬤進得殿內,先向李太后與祁鈺、黃宜安請了安,方才恭敬地笑稟道:「眼看著重陽節就要到了,因此娘娘特地命奴婢前來問問太后娘娘的意思,今年要在何處舉辦宮宴。是在宮中,還是去萬壽山?」

    重陽節之事自有禮部安排,況且早幾日陳太后便表達了近日神思倦怠,不願動彈的意思,因此祁鈺已經命禮部照舊在宮內安排重陽節宴。

    陳太后大夜裡的特地遣陳嬤嬤來問這一遭,顯然只是個藉口而已。

    不過,這樣明顯的藉口,殿內諸人都不覺得意外,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太后和祁鈺各自都不肯相讓,誰都不願意先退後失了氣勢,可這麼一直在慈寧宮僵持著也不是什麼辦法,如今有陳嬤嬤拿別的事情岔開,兩人自然是順著臺階下,商議起重陽節節宴一事來。

    陳嬤嬤使命達成,也不多言,恭順聽過一番,便藉口回稟陳太后告辭了:「娘娘一向歇宿得早,奴婢還要趕回去回稟、伺候,先行告退。」

    陳嬤嬤一開口,祁鈺和黃宜安自然是順勢起身辭別道:「孩兒(兒臣)也先告退了,母后早些歇息。」

    李太后便命慶嬤嬤去送人。

    等慶嬤嬤送人回來,便見李太后獨自正對著燭光發呆。

    聽到慶嬤嬤進來,李太后頭也未回,哀聲歎道:「兒大不由娘,哀家如今體會是越來越深了……」

    自從去年正月下詔禮部選立皇后起,一向聽話的祁鈺就不知道為什麼變得越來越有主意,越來越不甘心聽從安排,不論這安排是好是壞。

    慶嬤嬤緩聲開解道:「這不是太后娘娘一直以來期盼的嗎?」

    李太后感歎道:「是啊……可是,哀家沒有想到,他的有主意,竟是連哀家的話也不聽了……」

    這讓她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的辛勤付出一下子都白費了。

    慶嬤嬤想了想,屈膝行禮道:「太后娘娘,請容奴婢說句僭越的話,陛下不聽的,其實並不是您的話,而是張首輔的。」

    李太后聞言驀地抬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慶嬤嬤,清聲問道:「你也看出來了?」

    慶嬤嬤點頭道:「陛下如果真的只是不想選妃的話,可以有千萬條反對的理由,為何獨獨挑了在張首輔欲在軍中推行新政一項呢?奴婢雖然淺薄不知政事,可也看得出這兩者並無直接關切。」

    李太后連連點頭道:「哀家也是這麼想的。」

    說罷,又蹙眉憂愁道:「可是,軍中亟待改革,陛下不可能不知道,又為何要反對呢?難道就是為了所謂的帝王的權威嗎?」

    雖然她私心裡覺得這樣並沒有什麼不好,但是為了帝王的權威就不顧政事,豈不是荒唐無理?

    慶嬤嬤心裡回道「正是如此」,可是口中卻道:「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

    「不過,太后娘娘是陛下的生身母親,一路照養陛下長大,又輔佐陛下理政至今,您應該是瞭解陛下最深的人,也是陛下最信任的人。陛下肯在太后娘娘跟前說破此事,可見心裡還是敬愛信重娘娘的。」

    慶嬤嬤的一番話,讓李太后心中的失落漸漸散去。

    「依你看來,皇后是否知曉此事?」李太后眉間一肅,低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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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8:49 |只看該作者
第194章 威脅之意

    慶嬤嬤揣摩李太后口中的此事到底是指選妃還是張圭欲在軍中推行新政一事。

    不過,不管哪一項,事關自己的愛徒和自己今後的生涯,慶嬤嬤都不得不謹慎作答。

    「回太后娘娘,依奴婢看來,皇后娘娘只怕並不知曉此事。」慶嬤嬤儘量客官公正地分析道,「否則就不會在陛下開口之後震驚失色,又多番暗示陛下不要與太后娘娘頂撞了。」

    李太后神色稍解,點頭道:「哀家也是這麼覺得的。」

    上次她和祁鈺母子生隙,也是黃宜安費心從中勸解,方才和解的。

    總算是這個皇后她沒有選錯。

    李太后暗自歎道。

    ……

    第二天早上,祁鈺和黃宜安照例來慈寧宮請安時,李太后留下黃宜安陪她用早膳。

    祁鈺擔憂地看向黃宜安。

    黃宜安回以安撫一笑,目送祁鈺離開慈寧宮。

    李太后見了,心情一時複雜。

    祁鈺能夠和她選定的皇后情感和睦,她自然很高興,但是看著祁鈺一副生怕她怎麼著黃宜安的模樣,她作為母親難免失落。

    等祁鈺走了,李太后便半嗔半笑地衝黃宜安說道:「陛下待你是真好,在哀家這裡還不放心。」

    黃宜安一聽這話,連忙躬身應道:「陛下是怕兒臣笨手笨腳的,伺候不好母后呢。」

    前世祁鈺待她雖好卻也謹守禮儀,她對李太后更是恭敬順從,是以從未聽過李太后這般打趣兼敲打的話。

    黃宜安不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

    李太后意味深長地一笑,道:「陛下這可真是瞎擔心。你要是伺候得不好,哀家都不知道誰伺候得才算好了。」

    這話並不算敷衍,李太后自問在伺候她盡心周到且妥帖方面,黃宜安即便是與慶嬤嬤這個自入裕王府起便相伴她左右的老人相比,也毫不遜色。

    似乎從還未入宮起,黃宜安便恭順細緻,極得她的歡心——從那一張百果凍奶的方子便可見一斑。

    這樣聰慧細緻又善解人意的人,也難怪會在祁鈺心系鄭玉煙的情況下,贏得祁鈺的關心和愛護了。

    李太后收回心思,專心用膳。

    便見黃宜安一如既往地照著她的口味和飲食習慣布菜,恭順而細緻,讓人一看便禁不住喜歡。

    李太后唇角揚了揚,破天荒打破了食不語的規矩,笑道:「你倒是清楚哀家的口味和習慣,如此妥帖細緻,哀家都恨不得把你留在慈寧宮日日陪伴才好呢!」

    黃宜安布菜的動作一頓,當即便借由放筷盛湯的動作遮掩了過去,語氣輕快且溫順地笑回道:「多謝母后誇讚,兒臣也想常伴您左右呢!」

    前世被鄭玉煙上竄下跳得又氣又驚時,她確實想過效仿漢代的班婕妤及時從後宮爭寵鬥爭中抽身,到慈寧宮長伴李太后左右,一來求個心靜,二來求個安穩。

    可是今生嘛……

    黃宜安垂首恭順微笑,雙手捧湯奉上。

    李太后看不出黃宜安笑容裡的真假,接過湯,又笑道:「哀家也就這麼一說罷了,陛下能捨得放人?聽說陛下現在很少吃尚膳監呈送的禦膳,每每都要你親自下廚烹飪,他才肯吃。哀家要是真把你要了過來,陛下豈不得餓肚子了?」

    李太后說得隨意,黃宜安卻不敢把這話當成是純粹的調侃和打趣,慌忙請罪道:「兒臣無狀,還請母后責罰。」

    李太后一向重視禮儀,吃飯也算是其中一項。

    李太后抬手讓黃宜安起來,笑道:「你這孩子,哀家不過是隨口一說,你請什麼罪呀?」

    話雖是這麼說,然而揚眉的眉梢還是洩露她很滿意黃宜安這樣的惶恐與恭順。

    黃宜安對此意料之中,暗自鬆了口氣。

    可這口氣才鬆到一半,就又聽李太后閑閑地說道:「況且,若是連陛下口淡開個小灶哀家都要責怪的話,那陛下不顧帝后敦倫的禮儀,自大婚後不久便直接搬去坤寧宮歇宿,弄得威嚴軒麗的乾清宮都快成了冷宮了,壞了祖宗定下的規矩禮儀,哀家豈不是更得降罪?」

    與寵倖其他妃嬪不同,皇帝要想召幸皇后,必須先得上報太后,由太后批准後方會派人轉達皇后。而皇后還不能立刻接受,必須得推卻再三,以示矜雅謙恭。如果皇帝再三堅持,皇后方可順勢應下,這之後帝后才可同寢。

    祁鈺不僅越過了向兩宮太后請示這一環節,還直接棄了乾清宮而長期歇宿坤寧宮,這可是大大的失儀。

    兩宮太后若是不計較,別人只會說帝后情深;兩宮太后若是計較,這荒廢禮儀的罪名不能由祁鈺承擔,便都要落在黃宜安這個「魅惑君王」的皇后身上了。

    對於祁鈺歇宿坤寧宮一事,兩宮太后都不曾說過什麼,為了皇嗣綿衍,她們一致選擇了默認。

    可如今李太后卻特地提起了。

    黃宜安一聽這話,膝蓋都不由地軟了幾分,面上便帶了幾分惶恐,囁嚅道:「陛下乃天子,威嚴非凡,他的決定,兒臣不敢忤逆……」

    一臉委屈驚慌又不知所措,很符合剛入宮且出身於小門小戶人家的皇后的怯懦恭順的模樣。

    祁鈺想做什麼,她可以選擇拒絕,但還能真的阻止得了不成?

    要是真是那樣,前世她早就在鄭氏抬頭時,就一把把她摁得死死的了。

    李太后和祁鈺母子鬥法,遭殃的卻是她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黃宜安現在有點能夠體會前世鄭氏的處境了……

    李太后見黃宜安怯弱驚惶的模樣,連忙笑道:「你瞧瞧你,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於柔順小心了,如此,怎能擔得起母儀天下的皇后的重任?那顆鳳印,可不輕啊……」

    這懇切的笑語,是教導呢,還是威脅呢?

    黃宜安不笨,又有前世被李太后諄諄教誨的經驗在,所以不用想,便知這是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威脅。

    可是,她自入宮以來,一直表現得很恭順乖覺,李太后對她雖不如前世親厚,但也十分看重,又為何會突然威脅起她來呢?

    黃宜安揣摩李太后話裡的深意,一時弄不明白李太后今日特地留下她,又講這麼一番話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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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9:08 |只看該作者
第195章 如何處置

    「好了好了,先用膳吧。」李太后笑道。

    黃宜安恭順地應了。

    食不甘味地用罷早膳,李太后命黃宜安陪她去院子裡走走消食。

    慶嬤嬤則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面。

    阿梅見狀,便陪在慶嬤嬤左右。

    其他宮人見了,自然更不會越過二人近前伺候了。

    慈寧宮裡種的多是些四季常青的花木,因此雖是正值深秋,卻也鬱鬱蔥蔥、綠意森森。

    黃宜安陪著李太后在院子裡的小徑上慢慢地走著,說些閒話。

    都是些衣裳吃食、宮中俗務之類的話題,黃宜安對答恭謹從容。

    可是聽著聽著,黃宜安便品出不對勁兒來——李太后問的話雖然家常,卻總是三句不離祁鈺,不由地暗自心凜。

    李太后這是在向她打聽祁鈺私底下的言行舉止!

    黃宜安頓時恍然大悟李太后方才為何借打趣之機「點撥」她了,只怕和當初馮永亭去坤寧宮威脅她一樣,要通過她來監視祁鈺私下裡的一言一行!

    可馮永亭這樣做她能理解,為何李太后也要這般行事呢?

    現在不是前世,祁鈺並未與李太后徹底離心,只要李太后分一些信任給祁鈺,祁鈺依舊會待她恭敬孝順,何必要她這個枕邊人來當這個細作?

    黃宜安按下心中翻湧的思緒,安靜溫馴地陪著李太后散步,適時地應上兩句,不敢再如先前一般知無不言,也不敢讓李太后看出端倪來。

    走了兩圈,李太后似乎覺得鋪墊得差不多了,便在一叢秋菊前站定。

    慶嬤嬤見狀,悄悄揮退了宮人,自己不遠不近地守著,心中不免替黃宜安擔憂——既怕她應答不當,惹了李太后生氣,又擔心她不明就裡,滿口答應,將來要為此和祁鈺生罅隙的。

    阿梅倒是想跟上,然而慶嬤嬤都已經停下來,她也只得隨侍在旁。

    黃宜安佇立陪侍,臉上掛著溫馴的笑,心中卻警鈴大作,飛快地思索著一會兒李太后開了口,她該怎麼作答才算合適。

    閒話已畢,李太后也不再和黃宜安繞圈子,低聲歎道:「這一轉眼,已經是十六年都要過去了,當初粉團子一般的陛下,如今也長成玉樹臨風、天威深重的皇帝了。可哀家卻總覺得一切都恍若昨日……

    「自從陛下大婚前,哀家搬出乾清宮,照料陛下也就沒有從前方便了。後來陛下搬去了坤寧宮,這雖然不和規矩,但是哀家也並未反對,就是想著能有你在身邊照顧著陛下,哀家在這慈寧宮待著也能放心了。

    「如今見你照顧陛下用心細緻,哀家心中甚是寬慰。」

    黃宜安連忙恭順笑應道:「這都是兒臣應該做的。兒臣出身寒微、見識不足,若有不到處,還請母后多多費心指點。」

    李太后對黃宜安的態度十分滿意,笑道:「這是自然,你有什麼不懂的,儘管來問哀家。當然了,哀家當初既然力主冊封你為皇后,自然是看中了你的過人之處,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了。」

    「是。」黃宜安溫馴地笑應道。

    李太后接著方才的話笑道:「不過,你們到底是年輕人,做事情難免不夠周全穩重,哀家又不能時時在身邊看著,這就需要你有什麼事都要及時來告知哀家了。」

    李太后說罷,笑吟吟地看著黃宜安,並無被拒絕的擔憂。

    在她看,祁鈺心裡裝著的是鄭玉煙,如今雖然對黃宜安尚算關心,但那也不過是因為宮中只有一位皇后,沒有其他妃嬪可寵倖的緣故。

    娘家身份低微、無權無勢的黃宜安,要想在宮中站穩腳跟,單憑一顆鳳印可不行,除了皇帝的寵愛,還需要她的説明。

    而黃宜安也果然沒有讓她失望,當即便溫馴地應下了,還一臉感激地說道:「多謝母后關心,陛下若是知道了,肯定會像兒臣一樣感激母后慈恩的!」

    李太后笑意尚未到達眼底,便被黃宜安這句話給擊碎了。

    祁鈺若是知道了?

    黃宜安竟然打算把這件事告訴祁鈺?

    那當然不行!

    這孩子平日瞧著也挺機靈的,怎麼這回腦筋卻這麼軸?

    李太后臉色當即便沉了下來。

    黃宜安猶自不覺似的一臉感激地看著李太后,心裡卻直打鼓。

    前後兩世,這還是她第一次拒絕李太后,儘管拒絕得十分含蓄委婉,甚至還帶著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無邪……

    可是李太后會相信嗎?

    黃宜安並不知道,可是她很明確地知道李太后並不滿意她的回答,因為她剛說完這句話,李太后便以一句「你我婆媳之間的私房話,就不要打擾陛下了」揭過了這個話題,然後便以宮務繁忙為由打發她走了,而且只派了一個小宮女送她——往常可都是慶嬤嬤親自送她出慈寧宮的。

    但是即便知曉李太后不悅,黃宜安也不能退讓。

    今生不同於前世,沒有鄭氏在眼前上躥下跳,祁鈺待她也算得上恩寵愛重,她剛答應了祁鈺要和他一起共賞風雨、同弈棋局,總不能轉眼就把祁鈺給賣了吧?

    況且,就算是她答應了李太后,做了李太后安插在祁鈺身邊的細作,可這非但於緩解母子二人的關係無益,反而會加深李太后和祁鈺之間的嫌隙,與她的初衷相悖,又何苦來哉?

    黃宜安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坤寧宮。

    剛到坤寧宮,便有小內侍上前啟稟道:「陛下說,若是娘娘回來了,便著人去禦書房稟報一聲。」

    黃宜安沉肅的臉色微微一暖。

    祁鈺這是擔心她在坤寧宮被李太后為難呢!

    不像前世,總是李太后擔心她被祁鈺欺負……

    「知道了。」黃宜安點點頭,吩咐阿梅,「你親自去一趟吧。就說早膳後母後留我散步閒話了,因此現在才回來。」

    李太后既然已經將這個話題暫且揭過了,那她還是不要告訴祁鈺徒惹他傷心,有礙於與李太后的母子之情了。

    阿梅會意,領命去了。

    禦書房裡,祁鈺得知黃宜安平安回了坤寧宮,懸著的心也放下了,預備同張維攤牌在軍中推行新政一事。

    「各地衛所已經上報了需要的糧餉數額,張愛卿以為如何?」祁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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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15:48 |只看該作者
第196章 意外之喜

    軍中之事事關重大,祁鈺有問,張維也不敢隨意作答。

    因此思量一瞬,張維謹慎地答道:「此事理當由戶部先進行核算,再上報陛下,由陛下定奪。」

    祁鈺心中冷哼,什麼由他定奪,說得倒是好聽,但其實還不是要他謄抄一遍內閣或者說是張圭的決定而已。

    「哦?是嗎?」祁鈺道,「可是朕聽說軍中有許多吃空餉的,戶部核算準確嗎?再有就是軍中屯田也一直沒有個准數,戶部又要如何精准地核算?」

    張維拱手喏喏:「這些年來戶部一直按照慣例執行,不曾出錯……陛下若是有疑,可尋戶部尚書來問。」

    心裡卻直打鼓。

    聽皇帝這話的意思,竟是要徹底核查軍中人數以及屯田等事項嗎?那豈不是與張圭欲在回京後於軍中推行的新政不謀而合?不知皇帝是心有所憂,還是意有所指……

    張維心中揣測。

    祁鈺聞言皺眉,不悅道:「內閣協理政事,就是要替朕分憂的,朕如果事事都得親自去問相關官員,還要你們有何用?」

    這話說得太重,張維連忙躬身請罪。

    「哼,當初元輔在京時,朕事事都不必操心,如今倒好,元輔一離京,向來效率極高的內閣竟然成了推諉之地!」祁鈺面色不悅,呵斥道,「元輔臨走之時,將內閣之事悉數委於你執掌,你就是這麼做事的?」

    張維身體躬得更低了,不安請罪道:「臣惶恐。臣才疏學淺,如何敢與首輔大人相提並論?」

    心中卻歎息,以皇帝對張圭的信任,他想要撼動張圭只怕是難以成功。

    難道,他要這麼一直等下去,直到把張圭熬死才行嗎?

    可是張圭如今雖然已過了天命之年,卻身體康健,甚少有恙,天知道他要熬到什麼時候,張圭才會逝世呢?而他又是否能夠一直順利潛藏到張圭逝世,都不被發現呢?

    至於等張圭主動致仕,張維根本就沒有想過。

    年富力強、精力充沛的內閣首輔大人,好不容易清除了一切障礙,大權總攬,正摩拳擦掌、厲行新政,想要幹出一番大事業來,以彪炳青史,又怎麼會在情勢大好之時輕易致仕呢!

    「哼,既然你自認才疏學淺,那留在內閣只怕也無所施為。既然如此,倒不如趁早給有才幹的人騰位子!」祁鈺神色不快,語氣比方才更為嚴厲。

    張維一聽這話,慌忙拜伏於地,懇請道:「陛下,臣雖不才,卻願意為陛下竭忠盡智、死而後已,還請陛下顧念臣的一片忠直之心,給臣向陛下盡忠效力的機會。臣定銘感五內,永志不忘!」

    皇帝雖然沒有能力對抗張圭,但是要將趁著張圭不在京中,將他一個小小末輔趕出內閣,還是不在話下的。

    他要是被皇帝趕出了內閣,即便是張圭回京後重新再將他召回,他也留下了汙名,更在皇帝心中留下了無能攀附的印象,將來再想有所作為可謂難如登天。

    祁鈺心中一動,冷哼一聲,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朝之士,誰又敢說自己無忠直之心?張愛卿想留在內閣,光憑嘴巴說幾句‘忠直’可沒有用,你得做出成效來,讓朕看到你的能力才幹與忠直之心才行!

    「內閣乃朝廷機要部門,若是單憑著幾句表忠心的話就能夠進內閣擔任輔臣的話,那內閣豈不成了溜鬚拍馬者的集中營?依朕看來,倒不如趁早撤了的好!」

    權力動人心,張維會不會做了兩個月的「代理首輔」,就不願意再做事事唯張圭是從的內閣末輔了呢?

    「陛下教訓得是。」張維連忙伏身請罪,恭敬地奏請道,「還請陛下給臣一個機會,表現自己的忠直之心與理政之能!」

    他必須得留下來,至少要撐到張圭回京才行。

    否則即便是張圭回京,大權在握,也不一定會再器重他——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足夠皇帝將內閣重新換血了。

    張維並不笨,否則也不會取得張圭的信任,在一眾人當中脫穎而出,被張圭當作接班人培養,並且一路提拔為內閣末輔,更在張圭離京時被委以重任,以末輔的身份,直接越過前頭的幾位老前輩,代張圭執掌內閣了。

    雖然他前面那幾位老前輩,也同他一般,日常多是幫著張圭整理卷宗、謄抄文字等,但能夠越級代理內閣,本就能夠說明一切了。

    一開始被祁鈺責問時,張維還有些懵,但是隨著祁鈺步步緊逼,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皇帝這不是責問,而是一心想要將他踢出內閣啊!

    張維很快便想到張圭離京不久,祁鈺便欲提拔吏部尚書張翰入內閣之事。

    張翰是誰?有名的耿介之臣,當初祁鈺親自下詔,請他首倡張圭「奪情視事」一事,都被他毫不客氣地拒絕了。

    當時他還曾經想過,祁鈺想要趁著張圭不在京城,將與張圭不睦的張翰弄進內閣來,是不是對張圭的大權獨攬、專制獨裁心生不滿,所以才要特意找人來分奪張圭的權力的。

    後來,以內閣為首的朝臣齊聲反對,李太后也不看好,此事才不得不擱置下來。

    如今祁鈺再三表達了想要將他踢出內閣的打算,張維一猜便與此事有關。

    看來,當時皇帝雖然迫於內外壓力,沒有再提此事,但是並沒有放棄啊……

    張維心中一動,祁鈺不踢別人,偏偏揪著他這個張圭離京前親自指定的「代理首輔」不放,是不是因為心裡認定了他是張圭的人,所以才刻意為之的?

    否則,踢除內閣的其他人,完全要比踢除他這個「代理首輔」容易得多嘛!

    這麼一想,張維忍不住心頭火熱。

    機會就在眼前,稍縱即逝!

    張維果斷地選擇了抓住它。

    他實在是不能繼續等下去,等著張圭去世的那一天了!

    「陛下,臣之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昭!」張維伏地叩請道,「臣雖不才,但也願為陛下分憂,詳論軍中革新一事!」

    這可不是他主動提出,要「出賣」張圭的,他只是順著皇帝的憂患提及此事而已。

    張維替自己想好了藉口,以應對張圭回京後的問責。

    祁鈺聞言心頭震動,暗道自己果然沒有猜錯,張維並不願意久居於張圭之下。

    「軍中革新?」祁鈺佯作驚訝,抬手道,「張愛卿快快請起,請與朕詳論此事!」

    沒想到竟然從張維這個張圭傾心培養的接班人身上,將內閣撕開了一道口子,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祁鈺躊躇滿志。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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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15:59 |只看該作者
第197章 做回自己

    最後一線夕陽中午隱沒到了雲層之下,半天的雲彩都被浸染成了金黃橘紅的絢麗。

    黃宜安站在坤寧宮殿階上,看著琉璃瓦在漫天的晚霞中發出璀璨的光芒,不由地抬手遮了遮眼睛,回頭問阿梅:「小廚房的晚膳已經備上了嗎?」

    阿梅笑著回道:「娘娘放心,都照著您的安排準備著呢。」

    帝后大婚已近四月,小廚房裡的廚娘也學會了祁鈺愛吃的那幾道膳食,今天首次嘗試按照黃宜安的食譜自己做。

    黃宜安想得明白,做什麼事情都要有個度,現在新婚一切都很新鮮還好說,若是時間長了,她還一直埋首在小廚房的話,成了煮飯婆倒還不算什麼,只怕祁鈺會漸漸地將她親自下廚調羹湯的體貼與柔情,當成理所當然、司空見慣。

    練了大半輩子的手藝,若是因此而蒙塵無用,豈不是太虧了。

    等到晚霞轉淡,黃宜安收回目光,吩咐阿梅:「陛下也該在來的路上了,你去給我重新梳個妝,要在家時那樣的。」

    阿梅以為黃宜安是要作民間裝束,以給祁鈺眼前一亮的感覺,好增進夫妻情趣,遂笑著應了。

    等回到寢殿,阿梅少不得使勁渾身解數,給黃宜安梳了樸素淡雅、纖弱可愛的妝容,又換上了家常的裙衫。

    黃宜安妝罷起身時,阿梅忍不住雙眼一亮,感歎道:「娘娘這麼一妝扮,倒與在家時無甚分別,奴婢恍惚間還以為又回到您與陛下大婚之前呢!」

    頓了頓,又悄聲道:「奴婢總覺得比起皇后妝面的華貴雍容,娘娘更適合這清淡素雅的妝容呢……」

    說罷,又連連擺手急眼辯解道:「娘娘,奴婢可無半點不敬的意思!奴婢是說,是說……哎呀,奴婢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黃宜安看著急得話都說不利索的阿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拉著她的手道:「好好好,我知道你沒有不敬的意思,並不是說我擔不起皇后的雍容華貴,只是覺得我更適合在家時的妝扮而已。」

    黃宜安一邊說,阿梅一邊不住地點頭附和,口中還不斷地重複道:「對對對……」

    就跟啄米的小雞似的。

    把黃宜安笑得合不攏嘴。

    阿梅見黃宜安並沒有因此而生氣,還寬慰她,心底一鬆,也禁不住笑了起來,羞窘得直撓頭。

    好不容易笑聲暫歇,黃宜安歎道:「其實,我也覺得自己更適合也更喜歡在家時的妝扮呢。」

    精緻而不刻意,隨意而不隨便,全憑著自己的心意將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淡靜從容。

    所以端了近四個月皇后的架子之後,黃宜安決定從今天起,趁著李太后的威脅,至少在祁鈺面前嘗試著做回自己,按照自己的喜好來過日子,而不僅僅是扮成別人期待的樣子,或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而矯揉造作的做派。

    按照前世的經驗,她想要壽終正寢還得等上四十四年,不,有了前世的經驗,今生她或許會活得更久遠一些,要是這麼一直「裝」下去,別人沒有吐,她自己倒是先累死了。

    上輩子不得已被皇后端莊賢良、大度雍容的枷鎖套了一輩子,今生她想努力做回自己,也不枉多活了這一世。

    黃宜安妝扮畢,便如往日在家時一般,斜靠在窗前看書。

    不過,書卻不是閒書,而是各類史論。

    皇后,可不僅僅是皇帝的妻子而已。

    她想要陪著祁鈺走得更遠,得到祁鈺更多的尊重,單靠著廚藝女紅之類的可不行。

    前世鄭氏之所以會在九嬪當中脫穎而出,靠的不就是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和吟詩作對嗎?

    黃宜安今生準備搶了鄭氏寵妃的活兒,效仿孝宗皇帝的張皇后與祁鈺一生一世一雙人不假,卻不甘願僅僅做一個等待祁鈺恩寵的皇后。

    她這一輩子,總不能只圍著祁鈺轉悠。

    一開始黃宜安還不時地抬頭看看窗外的天色,看祁鈺有無回來,但是漸漸地她看得入了迷,便一心沉浸在書中,連晚霞散去、天色轉暗都沒有發覺。

    直到阿梅進來掌燈,弄出來的聲響才將她從書中驚醒。

    看著外面黑沉沉的天色,黃宜安合書皺眉問道:「陛下還沒有回來嗎?」

    阿梅將燈芯挑了挑,燈光頓時更加明亮了,照得黃宜安手中書冊上的字分明——漢書。

    「沒有呢。」阿梅回道,「不過,天黑之前,奴婢已經派人去禦書房問過了,說是娘娘的意思,問陛下什麼時候回來用晚膳。」

    黃宜安讚賞地看了阿梅一眼。

    祁鈺是她的夫君,也是皇帝,習慣於掌控,或者說是想要掌控一切,她得讓他感受到,她隨時隨地都把他放在第一位才行。

    阿梅笑著受了黃宜安的讚賞,不待黃宜安問,便接著答道:「陛下說今晚不回來用膳了,讓把膳食送到禦書房去,說是等他處理完政務,再回坤寧宮歇宿。奴婢方才已經命人將晚膳送了過去。」

    說罷,又笑問黃宜安:「娘娘現在要用晚膳嗎?還是奴婢先給您盛一盞冰糖雪梨羹來,去去秋燥?」

    黃宜安笑道:「不用。既然陛下在禦書房用膳,那咱們便直接擺飯吧,你陪我一起吃。」

    就跟在黃家時一樣。

    阿梅笑著應了。

    黃宜安一面起身整衣,一面隨口問道:「對了,陛下何事忙到這麼晚?竟然連晚膳都顧不上回來吃了。」

    阿梅回道:「奴婢派人去傳話時,沒有料到陛下會不回來用晚膳,因此也沒有多問。」

    畢竟,帝后大婚後不足一月,祁鈺便直接搬到了坤寧宮,日日與黃宜安同宿同食,形影不離的,坤寧宮上下早就習慣了。

    「不過,說是內閣的張維大人也在禦書房。想來,陛下是要有事要與之商討呢。」阿梅不在意地說道。

    黃宜安整衣的動作一頓。

    張維?

    祁鈺同他可一向沒有政務之外的私交,更不曾對他特別器重,為何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留張維在禦書房用晚膳,同其交談至今?

    張維,那可是高珙放在張圭身邊的細作,而且是前世成功清算張圭、替高珙報仇雪恨的細作!

    祁鈺留他,真的僅僅是商量政務而已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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