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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玉盒通透沒有絲毫雜質,是由世間難尋的美玉打造而成。
只可惜盒身上沒雕琢有任何紋路,讓這個玉盒顯得平平無奇了些。
不過,這的確符合佛修的審美。
「這裡面裝著的是什麼?」衡玉隨口問道。
了悟沒說話,只是把玉盒往前遞給她。
衡玉伸手接過。
玉盒入手的觸感極好,溫滑舒適。
當把玉盒握在手裡,衡玉感受到玉盒裡那絲獨屬於她的靈力波動。
她瞬間猜到裡面裝著的是什麼東西了。
——那片銀杏葉。
用拇指指腹摩挲著玉盒,衡玉一點兒也不急著打開玉盒,臉上的表情也不像是高興。
反而是探究,是思索。
她仰頭看向了悟。
他正微微俯下身子看她。
兩人順利對視。
「……你能為我解惑嗎?先天佛骨這種特殊體質意味著什麼,你又為何會被稱為佛門之光?」
從認識以來,這位佛子會回答她提出的所有疑問,會縱容她的所有張揚與小調侃。
有時候就算回答不上來她的問題,他也是緘默以對。
這是第一次,她從他口中明確聽到拒絕的字樣。
他說:「洛主,此事乃佛門秘辛,貧僧不便告知於你。」
「那你為什麼這麼快就把銀杏葉還給我?」
這片銀杏葉不過是她在地上隨手撿起來的,並不貴重。
它真正重要的地方在於它所象徵的意義。
——這象徵著,他不介意她攻略他。
「洛主今日贈我一本游記,我回贈一個玉盒,不過禮尚往來而已。」
衡玉十指緊攥住玉盒。
她感受到從玉盒上透過來的冰涼氣息。
兩人這段時間裡相互試探,相互交鋒。
她讓這位佛子學會在儲物戒指裡準備些零嘴吃食;她讓這位佛子試著達到『時金剛怒目,時菩薩低眉』的境界……
原本以為,在這場交鋒中佔據上風的人是她。
但現在看來,她的跟腳被了悟摸透了許多;她卻連他的身份代表著什麼,如此積極應對情劫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在這個過程中佔據下風的人……
似乎是她才對。
「是我小瞧了佛子。」衡玉抬手別了別鬢角碎髮,「你的回禮我收下了,我很喜歡。」
她手腕上戴了串小小鈴鐺,隨著她的動作,舌鈴撞擊鈴鐺壁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道響聲也打破了兩人間隱隱的對峙。
「阿彌陀佛。」
了悟雙手合十,平靜念了句佛號。
「貧僧以為,這份回禮會是洛主目前最想得到的東西,貧僧猜錯了嗎?」
「沒猜錯,只是這份回禮來得太快,快到我覺得事情沒有按照我預想的節奏發展下去。」
了悟輕抿起唇角,臉上劃過幾分細碎的笑意。
這種笑意沖淡他身上的冷淡,在眉間硃砂痣的襯托下,他似乎比以往更多了幾分鮮活。
「洛主能一直算無遺策嗎?」
衡玉:「我以前覺得自己可以。」
時空管理局掌握億萬時空,她身為時空管理局的高層,除了應對研發系統之事外,還要面對各種猜忌,與無數勢力不斷交鋒。
衡玉覺得,她勉強還是有這個自傲的資本。
很快,衡玉笑著補充:「現在在佛子面前折了戟,就知道自己預料不到所有的事情。」
尤其是感情這種她並沒有任何經驗的事情。
聽到她對自己的稱呼從『了悟師兄』變回『佛子』,了悟輕嘆口氣。
他似乎想要開口解釋些什麼,但終究……
還是緘默。
「我們去晾曬經書吧,了念小和尚已經在那邊瞪我半天了。」
衡玉伸了個懶腰,從地上站起身來,繞過了悟直接朝了念走去。
了念在他師兄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瞪了這個妖女一眼。
「瞪我幹嘛?」衡玉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力度不重,「在這件事上我真的是無辜的,而且我感覺我被你師兄擺了一道。」
剛剛距離有些遠,衡玉和了悟說話聲音又輕,了念站在這邊又是踮腳又是探頭,都沒能聽清兩個人在交談些什麼。
現在一聽衡玉這話,了念瞬間就來了精神:「你被我師兄擺了一道?」
「……小和尚,你的幸災樂禍能不能不要這麼明顯。」
了念努力壓制住自己上揚的唇角。
他高興點頭:「好,我克制一些。」
衡玉:「……」
她沒忍住,右手食指微曲,狠狠在了念的光頭上叩擊。
了悟站在銀杏樹底下靜靜看著這幕。
院子裡有一陣秋風過境,他僧袍衣角被吹得輕輕動了下。
了悟微彎下腰壓了壓衣角,走回自己的廂房把經書搬出來晾曬。
-
晾曬經書時,衡玉就知道無定宗的和尚們有多喪心病狂了。
他們每個人身上居然都攜帶著好幾百本經書,數量太多,晾曬起來就比較麻煩。
衡玉在旁邊站著無聊,也走過去幫了悟翻曬他的經書。
曬了一會兒,她就忍不住走神翻看起經書上的經文。
梵文密密麻麻寫在上面,當衡玉靜下心閱讀時,她只覺得上面的每一個字好像都帶著淡淡的金光和禪意。
當然,她沒學過梵文,壓根看不懂經書上的內容。
「你們平日裡就是翻看這些經書嗎?」
了悟正在彎腰小心整理經書,把它們錯落有致地擺放好。
聽到衡玉的話,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站直身體後才側頭看向她手中那本經書。
想了想,了悟大概猜到她要問的到底是什麼:「無定宗弟子看的經書多半是梵文寫就,不過在外傳道時,為了便於信徒閱讀理解佛經的意思,我們都是直譯成通用語言。」
「這是為何?」
衡玉換了另外幾本經書翻看。
果然,除了一本是大陸通用語言寫成的,其他四本都是用梵文寫的。
「梵文是佛祖創下的文字,佛門前輩們覺得用梵文寫經書,會更有利於弟子們體悟佛道。」
衡玉眉梢微挑,原來如此。
她繼續邊晾曬佛經邊翻看上面的內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們會不會整理一些富有哲理的佛理小故事?」
有的話最好了,她可以拿來當故事書翻看打發時間。
富有哲理的……佛理小故事?
了悟搖頭:「洛主指的是什麼類型的故事。」
這個世界居然沒有這種類型的小故事?
衡玉想了想:「我給你舉個例子吧。」
了悟停下手中的動作,擺出專注的神態認真傾聽她說法。
記憶比較深刻的佛理故事有不少,衡玉挑選了一個講解起來:「從前有個叫張獻忠的將軍率兵攻打城池,他在城外的廟裡駐紮軍隊時,興起逼迫廟裡的和尚吃肉。其中有位叫破山的和尚說:只要你攻城後不屠城,我心甘情願吃肉。張獻忠答應下來後,破山果然閉目吃肉。」
「阿彌陀佛,在這個故事裡破山為了救城中千萬百姓而破戒,是身負有大功德的得道高僧。」
「是啊,這個故事其實就是點明了一個道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壺酒,「所以現在天氣這麼好,要不要就著剛剛說的那個佛理小故事陪我小酌兩杯?」
了悟沒被她忽悠動:「破山破戒是為了救城下的數萬百姓,情有可原。洛主所說的這個道理應該是要分場合分時候的,比如現在貧僧就沒有任何理由飲酒破戒。」
居然沒忽悠成功。
衡玉撇了撇嘴,原本想就著酒壺壺口飲酒,但想起自己現在在寺廟裡,只好分外掃興地把酒壺收了回去:「你說得沒錯,世人多記得前半句話,卻忘了後面還有半句: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
了悟默念這首詩,覺得這首詩頗有意思。
世人總是努力尋找大能的特殊之處,如果發現自己和大能的特殊之處一模一樣,就會很高興。
但他們忘了雄鷹跳崖振翅可以搏擊藍天,野雞跳崖只能活活摔死。
模仿這種特殊之處本無意義。
了悟起了興趣,主動追問道:「還有其他什麼有意思的故事嗎?」
衡玉攤手,無辜道:「看心情,反正今天是沒有了。」
了悟又想起剛剛她稱呼自己為『佛子』的事情。
還是心中不悅嗎?
他輕輕頷首:「那貧僧先晾曬經書。」
衡玉:???
她剛想開口吐槽,俯身整理經書的了悟又補完了後面一句:「等會兒還要去廚房學習如何製作菩提糕。」
衡玉頓時滿意了。
-
衡玉和了悟在對話時,了念就一直靜靜站在旁邊忙自己的事情。
他有很多事情都想不通,在晾曬完自己的所有經書後,了念悄悄溜出院子,在寺廟裡隨意閒逛。
逛到後山涼亭處,了念瞧見青雲寺主持坐在石桌那裡,面前攤放著一個棋盤,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主持。」了念想了想,還是上前向主持問好。
下棋的思路被打斷,主持扔下手上的白子。
他仔細打量了念一番,含笑問道:「你似乎心有困惑?」
被主持那雙通透又溫和的眼睛注視著,了念不自覺點了點頭:「是有些困惑。」
「那坐下來陪貧僧下盤棋吧,也許下完棋後,你就能夠解惑了。」主持說道。
一個人下棋還是太無聊了,能忽悠個人和他下棋著實不錯。
而且主持也很好奇了念在困惑些什麼。
了念暈暈乎乎坐在了主持對面。
他觀察一番棋盤的佈局,抬起右手握住黑子,往棋盤某個地方落下棋子。
下了好一會兒,了念抿起唇角,試探性說:「主持可還記得前幾日洛主抽到的那三根籤?」
主持哈哈一笑:「你要問的,應該不是那三根籤,而是那根姻緣籤吧。貧僧大概猜到小師父你在困惑些什麼了。」
了念訕訕一笑。
主持夾起白子,『啪』地一聲將指間白棋落在棋盤上:「貧僧聽你們掌教說佛子此行是為渡情劫南下?」
青雲寺主持修為不高,但佛法鑽研深厚。
他和無定宗掌教認識多年,在了悟入住青雲寺不久,他就收到了無定宗掌教的親筆書信,信上透露了不少內容。
所以他很清楚了悟渡情劫一事,也很清楚了悟的身份有多重要。
了念默默點頭。
「你師兄現在一言一行都是在渡劫。他是個很有分寸的人,明白自己對佛門的重要性,不會做出什麼令佛門為難、令佛門蒙羞的事情。」
「可是……可是……」了念想到那位妖女,他抬手撓撓頭,「如果師兄只為渡劫,那那位洛主呢?」
「她自然也有自己的原因。」主持端起茶水輕抿一口潤喉,「他們兩個人啊,就像黑白雙方棋子在棋盤上交鋒,這注定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博弈。而我們不是當事人,不清楚當事人是如何想的,就當個看客作壁上觀好了,不要摻和進去,讓他們自己下這盤棋吧。」
主持放下茶水:「畢竟有句俗話叫觀棋不語真君子。」
用下圍棋做比喻嗎?
了念低頭,從棋盒裡拈起一個黑子。
他把黑子下在棋盤上:「下棋總會有勝負。」
「是的。」主持落下白子後哈哈一笑,「比如現在,就是你輸了。」
了念微愣。
他低頭認真看著棋盤,發現在主持落下那子後,他的大龍的確被屠掉了。
-
讓佛子洗手作羹湯,大概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尤其是這位佛子長相俊秀雅緻,冷清起來時若那九天神佛垂眼看人間。
現在他站在案板前揉捏麵團的樣子,就像九天神佛被潑了一大盆麵粉在身上般。
衡玉站在旁邊看話本,時不時側頭去瞧他一眼,看他進行到哪一步了。
了悟注意到她的視線,回頭看向她:「如果洛主現在清閒無事,可以去寺廟前院找到那棵千年菩提樹,從它那裡取來些菩提葉。」
頓了頓,了悟補充:「就取那些正好自然從菩提樹脫落下來的葉子。」
衡玉捲起手中話本,懶洋洋從椅子上站起來。
她往寺廟前院走去,在路上正好碰到了念。
「了念,你剛剛去哪了?我們晾曬完經書就沒看到你了。」衡玉奇道。
了念說:「我剛剛去和主持下棋了。」
「你現在有空嗎,我們一道去摘菩提葉吧,多摘一些,看你師兄能不能一舉成功做出菩提糕。」
邊說著話,衡玉邊往前方走去。
了念想要開口說話。
很快,他想到了主持說過的:當個看客作壁上觀。
於是他默默閉了嘴,乖巧跟著衡玉去摘菩提葉。
一刻鐘後,了念提著滿籃菩提葉走在前面,衡玉兩手枕在腦後、嘴裡叼著根青草慢悠悠跟在後面。
了念走著走著,悲憤回頭瞪她一眼。
難怪這妖女剛剛那麼熱情地邀請他去摘菩提葉,原來是想讓他去做苦力撿葉子提籃子。
衡玉哼了哼歌,權當作沒看到。
回到廚房裡,了悟剛好揉完麵團。
他身上那件灰撲撲的僧袍沾染了不少白色的粉末,手背上也全部是麵粉。
瞧見他們回來,了悟伸手接過菩提葉,拎到井邊仔細清洗。
他順著葉脈清洗,洗得非常認真。
全部洗完後,他開始剔除菩提葉裡的葉脈。
衡玉在旁邊瞧了半天熱鬧,見他洗得這麼認真,實在不好意思只讓他一個人忙活。
她過去取水洗乾淨手,搬了張小板凳坐在了悟對面,陪他一塊兒剔除葉脈。
剔除完葉脈後,還要將葉子全部剁碎成粉末。
了悟在這步偷了懶,直接把葉子全部裝進乾淨的器皿裡,然後再把手貼在器皿壁上,瘋狂往器皿裡注入靈力。
靈力撕扯葉子,幾個呼吸的時間,了悟收回手再打開器皿時,裡面的葉子已經完全碎成粉末狀。
接下來還有許多步驟要忙活。
衡玉在旁邊站了一會兒,閒著無聊,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紫玉簫,隨意轉了兩下,把簫抵在唇邊吹奏起來。
足足忙活了兩個時辰,菩提糕終於出爐。
糕點有小半個拳頭那麼大,四四方方,顏色是晶瑩綠,賣相看著很一般。
因為衡玉採摘回來的菩提葉很多,麵團份量也足夠,最後了悟做出來的菩提糕總共有六十個,密密麻麻擺放在桌子前。
衡玉輕咳兩聲,看向了念:「小和尚,你試試味道。」
了念瞪圓了眼睛。
他不至於看不出來這妖女在心裡想些什麼:「你居然嫌棄我師兄做的……嗚嗚嗚嗚。」
話沒說完,他已經被衡玉掐了閉嘴訣,嘴巴張張合合,只能發出『嗚嗚嗚嗚』的聲音。
衡玉聳肩,毫無誠意地解釋道:「我只是想找個人試試菩提糕到底苦不苦。」
「菩提性苦,菩提糕又怎麼會不苦。」了悟直接拆台。
衡玉:「……」
她也不糾結了,伸手拿起一塊菩提糕。
糕點是剛出爐的,溫度還熱乎著。
她把菩提糕放到面前吹了吹,還嗅了嗅糕點的味道。
然後衡玉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起來——失策了,忙活了幾個時辰做好的糕點居然散發著一股青草味。
但被了悟和了念盯著,她又不好意思直接不吃。
輕咳兩聲,衡玉閉著眼睛咬了口糕點。
當糕點入口後,一股甘澀的味道從她的舌尖上蔓延開來。
衡玉用力嚥下糕點,真誠誇道:「這果然是正宗的無定宗菩提糕。」
夠硬夠苦。
就和無定宗這個佛子一樣,硬邦邦的不知道該怎麼下嘴。
到最後,衡玉還是很給面子地吃完手中的菩提糕。
但在了悟問她要不要再多來一個時,衡玉猛地搖頭:了悟對自己做出的糕點到底是什麼味道,他心裡就不能有點兒數嗎?
事實證明,他是挺沒有數的。
因為沒吃午飯的原因,了悟連著吃了四個菩提糕,吃到覺得有些撐了才停下來。
看他吃了這麼多,如果不是自己也嘗過菩提糕的味道,衡玉還得以為這是世間多難得的珍饈。
等到天色漸暗,衡玉要離開寺廟時,了悟裝了幾塊菩提糕放到籃子裡,讓衡玉帶回去吃。
衡玉:「……」
回到院子後,衡玉直接走進書房裡。
她把菩提糕隨手放到旁邊,走到桌案前鋪開紙張,研墨提筆練字。
字才練了一半,她察覺到有東西觸碰到自己在院中設下的結界。
抬手一揮,結界就此破開。
傳音紙鶴飛了進來。
衡玉展開傳音紙鶴,發現這是城主送來的,他在裡面告知了范長平已經死去的消息。
在衡玉心中,此人早已是個死人。她隨手用靈力震碎紙鶴,繼續低下頭練字。
練完字後,衡玉取出那個樸實無華的玉盒,擺放在自己面前。
她推開玉盒,靜靜凝視著那躺在盒裡的金色銀杏葉。
因為有靈力注入裡面,即使脫落好幾天了,銀杏葉依舊像是剛從樹上脫落下來般。
「接下來我要做些什麼,才能真正打動這位佛子?」衡玉輕聲自語。
這兩個月來,她和了悟間你來我往,本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博弈。
這一回落了下風,下一局她肯定得想辦法扳回一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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