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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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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大白牙牙牙】渡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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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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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7 00:33: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衡玉素來喜歡以理服人。

  這個『理』,既可以是『能言善辯』的道理,也可以是『誰拳頭大聽誰的』的真理。聰明人嘛,總要不拘小節懂得變通些。

  比如現在,水井邊那些人都被她的理震住了,願意不動手而是老老實實聽了悟講話。

  了悟雙手合十環視那些臉上還帶著驚懼之色的百姓,輕嘆出聲:「各種施主,貧僧知道你們的祖輩都曾信奉過佛門。但幾百年來,你們的生活沒有得到改善,戰爭還是導致了無數死傷。貧僧此行,不為說服你們改變對佛門的印象,只為矛盾不再得到激化。」

  「像貧僧身邊這位道友所說,寒山寺裡多的是練氣期築基期的佛修,但在你們攻上寺廟時,他們可曾有一人出手傷過你們?他們都在默默承受著來自你們的質疑和怒火……」

  在了悟說話時,衡玉默默注視著那些百姓的神情——他們有些人在聽到了悟的話後,神情有些別扭。

  隨著了悟一點點深入時,那些人臉上逐漸浮現出羞愧之色。

  「阿彌陀佛。」

  了悟撥弄著念珠,沒有再說下去。

  真的想要化解矛盾,那只能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並不是靠他幾句辯詞就能夠解決的。

  衡玉把玩著手中的長劍,適時笑道:「看來大家都被你的大道理說服了,短時間內肯定會老老實實的。」

  說著說著,那埋在劍鞘裡的半截劍身不知怎麼的掉了出來。

  劍身鋒利無匹,被陽光照射之後更是折射出一縷縷陽光,晃了不少百姓的眼睛。

  「哎,手滑,不小心就把劍給摔出來了。說起來我最近既容易手滑,又易怒易暴躁,是不是因為太久沒見過血的原因?」

  衡玉不由自語,臉上帶著幾分茫然與困惑,容色晃人。

  但水井邊上,那些百姓完全欣賞不來這樣的美貌。

  他們的神情已經從淡淡羞愧轉為恐懼。

  了悟心中輕笑。

  他知道洛主是在維護自己,所以並不覺得她這般姿態過分,只是覺得有趣。

  「回去之後貧僧給你念靜心咒聽。」

  衡玉:「……」

  了悟這話肯定是故意的吧,明知道她每次聽他念經都要睡覺,還唸咒!

  她暗戳戳給了悟傳音,嚴肅指責他:「我幫了你,你居然這麼對我!」

  「貧僧不夠有誠意嗎?」

  「你自己心裡門清。」

  兩人傳音結束,衡玉看向那些百姓,知道過猶不及。

  她伸了個懶腰,身後挽起的頭髮被風吹得晃了晃,陽光穿過樹梢落在她的臉上,讓她這張臉明暗交錯,更顯豔麗。

  「諸位,後會有期。」

  衡玉抱拳,笑著轉身離開,笑聲無比清脆。

  -

  正所謂『晨鐘暮鼓』,踩著滿地餘暉登山,臨近寒山寺寺門時衡玉就聽到了一陣沉悶的鼓聲。

  旁邊的了悟把剝好殼的栗子遞給衡玉,衡玉接過後直接丟進嘴裡。

  只覺得滿嘴留香。

  城北那個賣炒栗子的攤主不樂意賣給他們,但整個淮城又不是只有一家炒栗子鋪。

  途徑集市時,了悟主動給她秤了斤栗子。她懶得自己剝,就要了悟展示誠意趕緊給她去殼剝肉。

  這一路裡,一人剝栗子,一人吃栗子,倒也算和諧。

  「剝完了。」了悟把最後一顆栗子肉遞給她,紙袋裡只剩下那些剝掉的殼,「今日一行,洛主有什麼好的想法嗎?」

  「要解決炎國一國之困境很難,如果只是淮城的話,說難也不算難。」

  「願聞其詳。」

  衡玉默默咬了口栗子:「我還得再想想。」

  炎國貧窮而疆域遼闊,想要解決困境,最好的方法就是發展農業——但這必然受限於種種因素。

  但是單純把淮城拎出來的話,只要給淮城的百姓們製造希望,讓他們知道生活有盼頭,百姓自然不會再怨恨佛門。

  她現在是有些想法,但想法還不夠成熟。

  「了悟師兄,陪我逛逛這寒山寺吧。」走回廂房的路上,衡玉突然出聲。

  了悟也沒問原因,只是溫聲道了句『好』。

  寒山寺的路偏陡峭些。

  繞過石子路,轉進長而繞的長廊,中途還會碰見些正在做晚課的小沙彌。

  很快,衡玉和了悟抵達大雄寶殿。

  這是整座寺院的最核心建築,大殿正中間供奉著一個巨大的佛像。

  佛像森嚴,衡玉仰頭望去時,只覺得佛像周身縈繞著淡淡的金色光暈,那些光暈裡帶著濃重的威壓,讓人不敢直接逼視。

  衡玉移開視線,往前走幾步,拿起擺在佛像邊的長香和燭。

  她不是打算拜佛,事實上她並不信仰佛門,只是把它們拿起來放在眼前細細打量。

  這些香燭都做得很精細,衡玉問:「寺廟裡的香燭都是由小沙彌們自己做嗎?」

  了悟從她身後走到她身側,點頭道:「基本上每個寺廟的香燭都是由小沙彌做的。」

  「其實我覺得可以考慮教山下的百姓做香燭,寺廟從他們手裡收購後再賣給香客。除此之外,寺廟的姻緣結、平安符等,都可以仔細交給那些家裡已經快要揭不開鍋的百姓來做。」

  修真界的寺廟,還真不靠這些東西盈利。

  他們以往交給小沙彌做,只是想著鍛煉小沙彌。

  但鍛煉的法子有很多,完全不拘泥於這一種。

  了悟握起三根長香,認真用火摺子點燃,然後恭恭敬敬插在佛像前端的香爐。

  煙霧繚繞而上,熏陶著那端莊肅穆的佛像。

  「這種方式的確可以為一些百姓帶來收益,讓他們能夠盡量吃上飽飯。」頓了頓,了悟抬眼看衡玉,發現她正笑而不語,似乎覺得他說得太淺了。

  了悟笑,繼續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但這只是最淺層的利益,再往下想,這其實是寒山寺在向週遭百姓釋放善意,那些得了實惠的百姓肯定很樂於誇獎佛門。潛移默化之下,佛門的名聲自然會好上不少。」

  衡玉放下手中的香燭:「沒錯。當佛門的名聲好轉,寒山寺的香火自然會重新興盛起來,那就會帶動香燭符等物的需求。需求一大,就需要更多百姓幫忙製作這些東西,然後先前的進程會再次出現。」

  所以,總的來說,寒山寺只是付出了少許銀子。

  就能讓寺廟香火重新興旺起來。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手段,想要化解矛盾的話——

  順著衡玉的思路想下去,了悟說:「還可以從百姓手中收購做好的菩提糕賣給香客,菩提糕的主要材料菩提葉由寺廟提供……」

  衡玉打了個響指:「沒錯。」

  了悟:「若是如此,寒山寺可以修建一座新的佛殿了,一些殿宇也需要翻新修葺。這會是一筆大工程,那時候就需要聘請很多工匠上山幫修建佛殿。正好如今是農閒時期,貧僧想會有很多人樂意過來的。」

  衡玉覺得,真不愧是佛子了悟。

  她只是提了幾句,他順著自己的思路思考下去,居然連這種『用修建大型工程來提供工作機會,進而緩解矛盾』的方法都想到了。

  「你真厲害。」衡玉真誠誇道。

  了悟垂眸看她,眸色溫潤:「這都是洛主的功勞。」

  他並不居功。

  兩人商議好後,走去尋寒山寺的無樂方丈。

  無樂方丈是已經圓寂的主持的師弟,他原本是最有可能接任主持之位的人選,但很可惜的是,無樂方丈壽元也將近了。

  他盤膝坐在蒲團之上,眉毛全白,聽完了悟的話後,無樂方丈雙手合十向衡玉道謝:「多謝這位施主,這種方法實是解決了我寒山寺之危。」

  衡玉並不居功:「方丈客氣了。」

  她又不是為了寒山寺才想出這些辦法的。

  如果不是為了了悟,她才不管寒山寺的死活,那和她沒有半分關係。

  無樂方丈笑道:「明日貧僧會把這些事都佈置下去,最遲後日就會開始施行相應的舉措。」

  辭別無樂方丈,了悟走出他的廂房,直接走下長廊的兩級台階。

  他往前走了幾步,沒聽到身後衡玉跟上來的腳步聲,不由回頭瞧了一眼。

  她站在夜色之下,仰頭望著那滿天繁星,唇角揚起。

  剎那間,了悟有幾分晃神,只覺得天邊星子都倒映進她的眸光中。

  「在看什麼?」

  「你又在看什麼?」衡玉把視線移到他身上,神情專注。

  了悟微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周圍的氣氛有幾分不對起來。

  他默默移開眼,目光落在虛空之中:「夜深了,貧僧送洛主回廂房歇息吧。」

  說完,他撥弄著念珠,率先往前走去。

  衡玉折了根細長的翠竹握在手邊輕晃,懶洋洋跟在他身後。

  望著他那光亮的腦袋,衡玉忍不住抬起手中翠竹,在他腦袋上一拂而過。

  翠竹上還帶著細小的竹葉,拂過了悟的頭頂時,他生出幾分癢意。

  無奈一嘆,了悟說:「洛主,莫要鬧了。」

  然後他抬起手,握住那正在他肩膀上來回撥弄的翠竹,把它擱到自己身邊。

  衡玉站在他兩步開外的地方,同樣握著翠竹的另一端。

  他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牽著翠竹那端的她,踩著滿地溫柔星光與月色,走回到被黑暗籠罩的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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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7 00:33: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無樂方丈壽元將近,所以他越發迫切地希望在自己生前緩和寒山寺和淮城百姓們之間的矛盾。

  第二天清晨,寺廟的和尚們全部聚集在大雄寶殿做早課。

  早課一做完,無樂方丈強撐著身體,被他的弟子攙扶著走來大雄寶殿。

  環視著自己身前那些和尚,無樂方丈毫不含糊,直接把修建殿宇、製作香燭的事情吩咐下去。他吩咐得很細致,連要修建什麼佛殿、要修葺哪座殿宇都已經安排好。

  無樂方丈還特別叮囑道:「城北百姓厭佛情緒最重,但也屬他們的境遇最艱難,你們在尋人時,多往城北而去。」

  等衡玉睡醒時,寒山寺裡已經不剩什麼佛修了,他們全部被派下山去做事。

  寒山寺並不差銀子。

  不差錢的好處就是,寒山寺在找百姓做香燭糕點、找工匠修建佛殿時給的工錢,都要略高於市場價。而且寒山寺還會給工匠們包一頓午飯,沒有油腥,但絕對管飽。

  面對這麼好的待遇,那些連溫飽都達不到的百姓怎麼可能捨得拒絕!

  所以只是一個上午的時間,下山的佛修們再次回到寺廟,紛紛順利交差。

  很快,冷清許久的寒山寺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

  陽光穿透茂盛而高大的菩提樹,灑落在衡玉的頭頂上方。

  她正盤膝坐在地上,手裡捧著一本陣法書籍。

  隨著時間的推移,太陽位置不斷變動,光線位置也在不停變換,有些光線跳躍落在書頁上,影響衡玉的。

  衡玉乾脆往後一倚,背脊抵著菩提樹,避開陽光繼續看書。

  了悟坐在她對面那棵菩提樹下,正在翻看經書。

  兩人互不干擾。

  看了半天,衡玉覺得有些無聊,隨手撿起身邊掉落的菩提果,在手掌心中掂量掂量。

  她目光流轉,把菩提果上沾染的泥塵用手帕擦拭乾淨後,閉上左眼瞄準了悟的額頭,直直朝他丟擲過去。

  就在菩提果靠近了悟時,了悟眼睛都沒移開經書,隨意抬起右手接住菩提果。

  接下菩提果後,他隨手把它放到身側,然後從容將經書翻過一頁。

  衡玉眉梢微挑,再次撿起一個,依舊沒忘了用手帕把它擦乾淨。

  這回她瞄準了悟線條流暢的下巴,把靈力注入菩提果中,用力丟了過去。

  依舊不中。

  衡玉只好再次撿起菩提果,細細用手帕擦拭乾淨。

  就在她要瞄準了悟時,一直安靜看書的了悟頭也沒抬,出聲道:「瞄準我的膝蓋吧。」

  衡玉:「……」

  她瞄準左膝蓋丟了過去,了悟平靜任由菩提果砸中他的膝蓋。

  菩提果不大,上面的泥已經被衡玉擦拭乾淨,到頭來,果子砸是砸中了,但連了悟的僧袍都沒弄髒。

  「沒勁。」衡玉撇嘴。

  了悟終於抬眼看她。

  他正要說話,不遠處響起一道清脆的腳步聲,打亂了這邊的靜謐。

  緊跟著腳步聲而來的,是師弟了念的聲音:「師兄,不好了,偏殿那邊出事了!」

  了念跑得氣喘籲籲,裡面夾雜著幾分惱怒之色。

  「出什麼事了?」了悟問。

  「偏殿供奉的虛樂佛像……被砸毀了。」

  了悟瞳孔微縮,難得有幾分失態。

  佛像被砸,這絕對是對佛門的冒犯。

  而虛樂佛,更是萬年之前創立無定宗、並且得證佛道飛升的那位佛。

  「我們現在過去看看吧。」衡玉直接說道。

  -

  此時,偏殿外已經圍滿了人。

  這些人裡,有被聘請上山做工的百姓,也有寺廟的小沙彌們,他們圍在一起,直接把偏殿的門給堵住了,而且雙方似乎在爭執些什麼,場面顯得十分混亂。

  衡玉趕到偏殿附近,瞧見這般情景就知道不好。

  這麼擠在一起,很容易發生推搡事件。

  了念連忙高喊:「麻煩讓讓。」

  但他的聲音被淹沒在喧鬧聲中,壓根沒有人聽到他在說些什麼。

  「你這樣不行。」衡玉擰眉道。

  她直接抽出腰間長劍,靈力威壓直接釋放出來:「不想死的人,就給我滾!」

  築基巔峰的威壓,在面對一眾凡人時已經夠用。

  偏殿門前的人感受到那股威壓後,腿紛紛顫抖起來,他們的動作甚至快過大腦,下意識往旁邊退開好幾步,把通往偏殿的路讓了出來。

  衡玉沒有收回威壓,也懶得把劍收回劍鞘,直接保持著握劍姿態走進殿內。

  走進殿內,三人的視野頓時開闊起來。

  了悟緩緩環視大殿,神情逐漸凝滯下來。

  ——大殿中央原本立著虛樂佛的佛像,威嚴肅穆,彷彿神明自天端而來。

  但此刻,佛像身上彌漫滿裂痕,佛像的臉上也布滿裂痕,這些裂痕使得它臉上的笑容四分五裂開。明明是尊沒有任何生機的佛像,但此時此刻,了悟好像從它的臉上瞧出痛苦和悲傷來。

  而角落裡,還站著幾個身披僧袍的小沙彌。

  他們臉上有些掛彩,顯然剛剛有人真的動了手。

  至於佛像前擺放的香燭煙台、果盤祭品等物,全部都散落一地。這讓大殿顯得越發混亂。

  隨即,了悟看向另一處角落。

  另一處角落站有幾個年輕人,他們每個人的手中都握有鐵錘,鐵錘上沾著金色的碎屑。

  了悟甚至可以想像到那些鐵錘落在佛像身上的畫面。

  他緊緊抿起唇角,心中思緒翻湧。

  最後,他依舊維持著平和,看向那幾個負傷的小沙彌,問他們:「無樂方丈怎麼沒來?」

  「……方丈聽聞此事後氣血攻心,現在正在服食丹藥療傷。」為首的一個沙彌回道,「了鶴大師擔心方丈會出意外,現在正在方丈身邊護法,也沒有能夠趕過來。」

  難怪剛剛場面這麼混亂,壓根就沒有能夠鎮住場面的佛修在,只有這些剛踏入修佛一道的小沙彌在。

  了悟點頭,又看向另一側的幾個年輕人。

  他抿起唇角:「諸位施主為何要毀我佛門佛像?」

  衡玉站在他旁邊,目光落在他身上。

  ——對心懷信仰的佛修而言,毀壞佛像,有時候比殺了他們還讓他們難受。如了念小和尚、如角落裡那些小沙彌們,都是面帶怒容瞪著那些年輕人。

  只有了悟依舊平和,大概只有緊抿的唇角能洩露出幾分他心緒的不平靜。

  就在衡玉走神時,一個氣勢格外強的年輕人揮揮自己手中的大錘頭,冷笑道:「在你們請我們上山修建佛像的時候,難道就沒想到過會發生這種事情嗎。別忘了,我們可是一直在仇視佛修。如果你們覺得憤怒,也該憤怒於自己的不小心!憤怒於自己的天真!」

  「貧僧並不憤怒。」

  年輕人嗤笑一聲,明顯不相信:「反正佛像已經砸了,賠我們是沒錢賠的,怎麼,你們這些虛偽的佛修現在是不是很想破戒殺了我?」

  「何必破戒。」

  下一刻,一把長劍直接抵在年輕人的脖子邊。

  衡玉輕笑,手腕輕動了一下,銳利的劍身緩緩刺破年輕人的皮膚,有血滲了出來,染紅了劍身。

  「我可不是佛修,你們這些人的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間。」

  年輕人昂著頭怒視她,緊緊咬著牙關。

  但他的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透露著他的恐懼。

  衡玉沒有理會那些凡人,她側頭看向了悟,聲音溫柔:「你不憤怒,你身為無定宗的佛子,自然要保持自己的氣度。但我為你感到不忿。」

  了悟原本想要上前制止她——佛殿內其實不宜見到血光之色。

  但了悟腳步剛動,就被她的話釘死在原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等著她的下文。

  「從你踏入淮城起,就一直在想辦法解決淮城的困境,你心懷以誠,願竭盡心力讓淮城的百姓不再受苦,但他們不知,他們甚至動手毀掉佛像。」

  「從無定宗佛子的身份來說,你不該失望憤怒。」

  「但從我的角度來說,我是希望你表露出失望憤怒情緒的。」

  殿內的氣氛凝滯下來。

  了悟沉默不語。

  衡玉抿了抿唇角,看向她對面的年輕人:「是你帶頭毀壞佛像的對吧。」

  說著,衡玉打了道靈力到年輕人腿上,直接讓他跪拜而下:「那個和尚不失望不憤怒,那我就替他來表達失望和憤怒好了。」

  她環視周圍所有人,輕笑道:「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凡人惹怒修士的後果。」

  年輕人臉色逐漸慘白下來。

  他渾身顫抖著。

  在砸佛像的時候,其實他壓根沒想那麼多。

  他知道這種方式能夠羞辱寒山寺的和尚們,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要為了此事而付出代價。

  說白了,他就是在倚仗『佛修不傷凡人』這一點。

  「現在才知道怕是不是晚了點。」衡玉輕笑,「你們因為生活艱苦而怨恨佛修,但沒有寒山寺,你們的生活只會比現在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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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7 00:33: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衡玉來到淮城多日,從了鶴還有一些小沙彌口中打聽到了不少消息。

  ——城鎮有九處水井是寒山寺出錢出力幫忙修的,六條泥濘不平的路是寒山寺出錢出力修的,寒山寺每隔半個月都會下山施粥施醫……

  她一個路過這裡的人都知道寒山寺佛修為淮城百姓所做的事情。淮城的百姓難道當真不清楚嗎?

  不過是自己摀住了自己的眼睛,假裝看不到罷了。

  這世道有時候就是這麼可笑。

  他們只斤斤計較於自己失去的,卻忘了如果佛修不付出,他們連現在的一切都難以擁有。

  衡玉瞥了眼身旁的了悟,默默將長劍收入劍鞘中,再掐一訣止住年輕人脖頸流出來的鮮血:「你看,現在我不殺你,還為你療傷,也是因為你身處佛殿之中不宜見血,佛門如今可是直接救了你一命!」

  言罷,衡玉直接一腳踹中他的膝蓋窩,把他踹得直往後倒退幾步,手中的大錘子也握不住了,直接脫手而出。

  衡玉彎腰,撿起他的錘子,看向身後那幾個被打傷的小沙彌。

  「生氣嗎?」

  小沙彌們對視,嘴唇蠕動,還是不敢直接承認。

  他們是生氣和憤怒,但如果把這些情緒說出口,就和無樂方丈、主持以前教的相違背了。

  衡玉輕笑了下:「你們還這麼小,別學某些和尚那麼悶,只會一味平和。」

  她沒有指名道姓,但從了念到幾個小沙彌都悄悄瞧向了悟。

  了悟注意到他們的打量,啞然失笑。

  衡玉繼續道:「難道佛祖就不會對它的信徒失望嗎?更何況,這些人連信徒都算不上吧,不過是些刁民、愚民!」

  沉默了好一會兒,臉上負傷最重的那個小沙彌咬咬牙道:「我很難受。」

  衡玉目光落在他身上。

  這個小沙彌看著很年輕,滿臉稚嫩,應該是剛剃度出家不久。

  「很好,他們砸了佛像,那你就隨我拿著這個大鐵錘下山,把他們的家拆了。」

  「啊……」小沙彌空淨愣住了。

  「你!」那些參與到砸佛像的年輕人們滿臉震驚,沒想到會是這樣。

  「怎麼?你們在砸佛像之前,就沒考慮過後果嗎?」衡玉唇角輕抿,裡面帶著幾分薄涼笑意,「我們就單從佛像的造價來說,一尊佛像造價昂貴,只是拆了你們的房子沒有叫你們賠錢,已經算是很便宜你們了。」

  被她這麼一問,那些年輕人們互相對視。

  有些人的臉上浮現出心虛之色。

  為首那個年輕人名叫段秦。他的臉上先是浮現出幾分心虛之色,但很快就被不忿取而代之——

  他們在砸之前,腦海裡只縈繞著怒意,哪裡想過什麼後果啊。

  之前他出手打傷小沙彌,寒山寺不是也沒要求他們賠償醫藥費嗎。寺廟有錢修建佛殿,區區一尊佛像對寺廟來說根本就不貴好吧。他的家可不一樣,砸了房子後,他和年邁的父母就沒有住的地方了。

  但段秦只是在心裡氣怒,他也知道自己這番小心思不能宣之於口。

  衡玉只是從他的神情,就看出來他在想些什麼了。

  她側頭看向了悟,發現了悟也正在注視段秦。

  ——了悟的神情裡,帶著洞察一切的瞭然。

  「不阻止我嗎?」衡玉笑著給他傳音。

  從踏入大殿開始,了悟的神情一直很冷淡,直到現在聽到衡玉的傳音,他的神情才漸漸轉為柔和。

  他傳音回復道:「洛主覺得貧僧是一個愚善的人嗎?貧僧不憤怒,但貧僧的確失望。」

  「無定宗有戒律院,犯了錯的弟子全部都要在裡面受刑,貧僧從不推崇一味忍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每個人都需要為了自己的錯誤買單。」頓了頓,了悟補充,「你怕貧僧為難,所以站出來處理此事,但接下來還是讓貧僧自己來解決吧。」

  衡玉想了想,默默往後退了兩步,安靜看著了悟接下來要怎麼處理。

  了悟看向圍在偏殿內外的百姓,語氣極淡:「佛門乃清淨之地,貧僧會讓小沙彌為諸位結算好這幾日的工錢,然後就請諸位回去吧,接下來也不需要諸位上山了。」

  這話說出來,那些圍著看熱鬧的百姓中響起喧鬧聲。

  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遲疑問道:「大師的意思是,接下來就不需要我們再上山修葺佛殿了?」

  「是的。」了悟直言。

  「可是這佛像不是我們砸的,為什麼要讓我們丟了工作?」有人不滿道。

  現在是農閒季節,哪裡能隨便找到比修佛殿更好的工作?

  他們可捨不得丟了工作啊。

  聽到這些話,了念咬唇,壓住內心的惱怒。

  了悟聲音溫和而毫無迴旋餘地:「因為你們,明知他們砸了佛像卻不加以阻止。你們心中若有埋怨,就埋怨那些令你們丟掉工作的人吧。」

  隨後,了悟看向那幾個年輕人:「用錘頭砸房子,會讓你們心生怨懟,那一切就依照炎城律法來處置吧。貧僧會命人去通知官府,讓官府介入今日之事。」

  說完,他沒有理會那些百姓的震驚、懊悔情緒,掐了一訣,有無形的屏障出現在那些百姓身前,逼得他們只能不斷往外退再往外退,最後全部都退出了這佛殿裡。

  -

  了悟把事情吩咐下去後,受傷的小沙彌們全部回去療傷,安好的小沙彌中挑出兩個去官府通知官差,剩下的負責結算工錢把那些沒參與到砸佛像一事的百姓送走。

  就連了念小和尚也被安排了差事。

  很快,偏殿清淨下來,只剩下衡玉和了悟兩人。

  了悟上前,慢慢將破碎的佛像碎片撿起來,連那些已經碎成了粉末的渣末也被他一並收攏起來。

  動作十分溫柔。

  衡玉把掉落的蘋果和香燭撿起來重新擺放,再把倒置的燭台撿起來,小心抹去上面的灰塵。

  「貧僧來吧。」了悟接過她手中的燭台。

  衡玉鬆手,任由他接了過去。

  了悟把燭台扶正,擺在上面,取來一支乾淨而完整的蠟燭點燃。

  等蠟燭滴出蠟油後,了悟把蠟油滴在燭台上,很快把蠟燭插立在上面。

  「原以為淮城的事情能夠順利解決,現在想想,怕是還要再多待一段時間。」了悟說。

  衡玉:「沒關係,只要不耽誤了前去劍宗的行程就好。」

  官差過來得很快,那些鬧事的年輕人全部被扣押帶回獄中。他們被帶走時,了悟就站在旁邊看著,無視他們神情中的惱恨之色。

  等周圍徹底安靜下來後,了悟轉身走出大殿。

  他剛邁出大殿,就看到站在大殿門外的衡玉。

  了悟問:「洛主怎麼不進去?」

  「站在這裡也可以等你。」

  了悟笑了下:「那我們回去吧,貧僧還得再想想接下來要做些什麼才能改變淮城的情況。」

  誰做錯了,誰就受到相應的懲戒。

  他不會因為寥寥幾個厭佛情緒重的年輕人,直接放棄掉一整座城的人。

  了悟和衡玉前腳剛回到院子,後腳無樂方丈就尋了過來。無樂方丈的傷勢穩定下來,現在已經沒有大礙。

  互相問候過後,無樂方丈說:「接下來你們可有想法?」

  了悟說:「貧僧以為,之前我們想的方法並沒有問題,只是不該直接從城北挑人。」

  無樂方丈長嘆,自我檢討道:「此事是貧僧考慮不周。」

  城北那裡厭佛情緒最重,無樂方丈是想借著提供工作機會來釋放善意,從而化解百姓對佛門的厭惡。但這樣做,太急了些。

  畢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想了想,無樂方丈說:「接下來貧僧會讓弟子們到寺廟山腳下招工。山腳下的百姓們世世代代受寒山寺恩惠,他們對佛門整體是親近的,不會再出現類似的問題。」

  他語氣裡有幾分自責。

  了悟溫聲寬慰道:「方丈不必自責,此事是誰都沒預料到的。」

  釋放善意時,誰能想到自己的善意會被輕易辜負呢。

  送走方丈後,了悟重新走回院子裡。

  他站在一團和煦暖陽中,笑問衡玉:「洛主手裡可有鈴鐺一物?」

  衡玉連忙翻找自己的儲物戒指,過了許久,她找出一個首飾盒,裡面裝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這都是原主以前的收藏。

  就在衡玉打開首飾盒,伸手要從裡面取出鈴鐺時,了悟說:「洛主可以任憑貧僧隨意取用裡面的東西嗎?」

  衡玉眼中劃過瞭然之色。

  她笑道:「如果是為我做手鏈的話,那就隨你自便,如果不是就不可以。」

  了悟沒回話,只是直接坐在她對面,伸手將首飾盒拉到自己面前,認真翻找出自己需要的鈴鐺和配飾。

  尋出六個鈴鐺和一些彩色珠子後,了悟從自己的儲物戒指裡取出幾根紅繩。

  他用平安結的結扣法編手鏈,等到合適的長度就將鈴鐺串進去,不過一刻鐘,六個鈴鐺全部都被串進手鏈裡。

  最後,了悟順利打了個活結,將彩色珠子串在活結中。

  一條手鏈順利編了出來。

  了悟把手鏈遞到衡玉面前。

  衡玉伸出自己的左手。

  她把袖子往後扯了些許,露出光潔纖細的手腕。

  了悟垂眼,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為她戴上手鏈,然後用活結收緊手鏈,把它調整到最合適的長度。

  「可以了。」

  衡玉舉起手晃了晃。

  鈴鐺也跟著她的動作震蕩起來,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想再做兩條腳鏈。」衡玉一手托腮看著了悟,說完後垂眼瞥了眼首飾盒,「裡面應該還有足夠的鈴鐺。」

  了悟無奈:「但貧僧不好測量腳鏈的長度。」

  衡玉身子往後一仰,兩條腿全部搭在石桌上。

  她兩手抱臂,氣定神閒:「隨便測量。」

  了悟……了悟直接藉口要做晚課,起身回廂房了。

  衡玉目送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大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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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重新換回正常坐姿,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筆墨紙硯擺在桌子上,羅列出她對淮城的一些設想。

  ——淮城很難發展農業,那就只能想辦法發展商業。

  看來她需要先好好瞭解淮城到底有什麼特有產出。

  -

  「……就只有這些東西嗎?」空曠的佛殿內,衡玉站在了鶴對面,認真盯著擺在桌上的幾樣東西。

  桌上有兩種礦石,剛剛了鶴已經給她介紹過,其中已經色澤偏金色的礦石被簡單粗暴命名為金石,白色中夾雜著灰色紋路的礦石被命名為鶴石。

  因為它們足夠堅硬,而且裡面蘊含有稀薄斑雜的靈氣,經常被用於修建房子。

  還有一種名為蛇草的草藥,裡面同樣蘊含有稀薄靈氣,可以治療蛇毒,所以藥店時常會收購這種草藥。

  這三樣東西就是淮城特有的產出。

  衡玉彎下腰,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金石,把靈力注入其中,感受金石內的靈力流動軌跡。

  過了許久,她放下金石,拿起一塊鶴石,重復剛剛的舉動。

  「感受出了什麼?」

  等她再度放下鶴石,一旁的了悟才出聲問道。

  「金石和鶴石的靈力流動軌跡有些相似。我在思考能不能以金石、鶴石為陣法主要材料,以蛇草融化後的液體為靈液研究出一個新式陣法。」

  研究……一個新式陣法?

  這個想法讓在場眾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了悟很清楚,從她開始接觸陣法到如今,滿打滿算只有一個多月時間。她的天資是高,已經把基礎陣法吃透,但要說立即研究出一個新的從未有過的陣法,這是不是有些誇張了。

  「可是創造出一個新的陣法會很困難吧,而且布陣材料還是固定的。」了鶴撓撓頭,說辭比較委婉。

  相比之下,了念的說法就比較直接了些:「洛主你才剛學習陣法沒多久,研究新式陣法是件很困難很耗費時間的事情,我們還要趕回宗門,不能在淮城耽擱太長時間。」

  在兩人出聲反對時,了悟的目光落在衡玉臉上。

  她眉眼張揚,神采奕奕,彷彿沒覺得自己的想法很誇張。

  瞧見她這副模樣,了悟默默嚥下心底的所有困惑與顧慮。

  他溫聲道:「洛主如果有想法,那就試試看吧。你已經吃透基礎陣法,瞭解了陣法的基礎變化,也許真的有所突破也不一定。」

  「淮城的事本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不能僅僅依靠洛主,在你研究陣法時貧僧也會想些其他法子解淮城之困。我們可以雙管齊下。」

  他這番話,既鼓勵衡玉研究陣法,又沒有給她任何壓力。

  衡玉臉上露出笑意:「好,那我就不耽誤時間,先回廂房忙了。」

  她抬手,袖子在桌面輕拂而過,把桌上的材料全部收進儲物戒指裡。

  「貧僧陪洛主回去吧。」

  了悟跟著她一同走出佛殿。

  踏出佛殿,了悟才溫聲道:「剛剛了鶴和了念的話並無冒犯之意,洛主莫要介懷。」

  衡玉壓根沒在意過,相比之下,她比較在意另一件事情:「其實我覺得了鶴和了念的反應是正常反應,反倒是你沒有勸我在這方面浪費精力,才是不正常的反應。」

  頓了頓,衡玉補充:「但不得不說,我很喜歡你的反應。」

  這種溫柔而包容、願意給予時間和信任的反應,誰會不喜歡。

  了悟撥弄著手中的黑色念珠。

  他已經習慣衡玉的說法方式,但聞言還是啞然失笑:「洛主是個很自信也很自傲的人,你不會隨隨便便提出一個自己做不到的要求,所以……也許洛主真的能夠研發出來呢?若是連貧僧也質疑你,你肯定會覺得失望吧。」

  衡玉默然。

  片刻,她揚起唇角。

  「我不失望。」

  「正因為我沒有想過你們會支持我,所以我現在感到了歡喜。」

  由衷的,歡喜。

  衡玉抬眼,目光直直落在了悟俊秀雅緻的眉眼上。

  她感覺到自己心尖在發顫,但很快,衡玉就壓下心底那幾分悸動,平復下自己的思緒。

  這麼好的人,完全無愧佛門之光的稱號,她怎麼捨得毀他佛道。

  正因為捨不得,所以,連對他動情都是種錯誤。

  很快,衡玉的視線下移,落在他手中那串黑色念珠上。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

  衡玉突然念起《妙色王求法偈》中的偈語。

  了悟回眸望她。

  他眼裡思緒復雜,只可惜衡玉低著頭,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她只能聽到他在出聲,幫她補足後面的偈語。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

  走進廂房,衡玉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茶水是出門前泡的,現在已經完全涼透。衡玉一口灌下去,感覺思緒清醒不少。

  她沒有再想了悟的事情,而是從儲物戒指裡取出所有的陣法書籍,一一將它們攤開。

  然後,衡玉坐了下來,開始整理陣法的規律。

  陣法難嗎?

  難。

  如今滄瀾大陸能夠被稱作『陣法大家』的修士,滿打滿算不足百人。

  但陣法不是毫無規律可尋的。

  就像代碼一般,看似雜亂,但研究之後會發現它的用法都是固定的。

  而如何從雜亂無序中尋找規律,這對衡玉來說並不難——她的老本行就是這些啊。她不相信陣法這東西能比她當年研發時空穿梭系統還難。

  當年,時空穿梭系統也是在她手裡從無到有的。

  接下來幾天,衡玉都窩在廂房裡研究陣法。

  -

  辭退掉那些從城北尋來的工匠後,寒山寺的佛修們在山腳下招聘工匠。

  很快,佛殿停滯下來的進度再次推進起來,那被惡意損毀的佛像也在小沙彌們的耐心縫補下,逐漸恢復了原狀。

  除了做這些事外,了悟還做了不少事情,為淮城百姓提供更多的工作機會。

  他還建議無樂方丈以寒山寺的名義開辦書院,裡面不教授四書五經這些科舉書籍,而是教授農學、醫學、數學等雜學,甚至還會教授木工、女紅等——百姓覺得識字對他們沒用,那就先從一些能有實際用處的學科教起,先普及識字率,後面再慢慢做調整。

  書院自然是免費教生,而且為了提高百姓送他們的孩子過來上學的積極性,了悟還做了一個規定——書院會包學子們的一頓午飯,每月在書院表現優異的學子還可以從書院領一袋陳米回家。

  有句俗話叫『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十幾歲的少年人正處於長身體階段,吃得自然多。單是沖著書院包午飯這點,就有不少人會送他們的孩子過來書院讀書。

  因此這個消息一傳出去,不過短短兩日,書院就順利收夠了學生。

  了悟這邊進展良好時,衡玉那邊倒是陷入了困境。

  基礎陣法總共可以歸納為三類,她已經總結出這三類的布陣規律。

  但要怎麼運用這些規律,創造出一個新的陣法,這才是擺在她面前的真正大難題。

  連著失敗二十多次,衡玉算是知道了鶴和了念為什麼都不看好她了。

  不過——

  「失敗二十六次,就意味著我有了二十六種失敗案例做研究。還有時間繼續試驗下去,我就不相信失敗個一兩百次還不能研究出來。」

  金石和鶴石都很堅硬,尋常煉氣五層的修士沒辦法擊破它們。這種材料很適合拿來擺防禦陣法。

  衡玉已經想過,她是第一次自創陣法,要求也不用很高,只要陣法能夠擋住練氣十層的全力一擊那就夠了。反正這個陣法做出來主要也是賣給練氣期低階修士的。

  就在衡玉準備進行第二十七次嘗試時,外面有人敲響她的窗。

  衡玉就坐在窗邊,直接伸手將窗戶推開。

  窗戶推開些許,站在窗外的人伸手,幫她把窗戶全部支起。

  於是衡玉順利瞧見站在窗外的人。

  「怎麼了?」衡玉托著腮,輕笑問了悟。

  「研究得還順利嗎?」

  「不是很順利。」

  了悟說:「出來逛逛再繼續研究吧。」

  她已經連著四五天沒有出門了。

  「算了。」衡玉搖頭。

  她做研究的時候不太喜歡出去閒逛。

  了悟輕聲道:「那貧僧站在窗外陪你。」

  衡玉笑著拿起自己的研究成果,從窗戶往外遞:「要看看嗎?」

  了悟從善如流接過,認真翻看起來。

  越是翻看,他越是驚訝。

  其實在無定宗的藏經閣裡,類似的陣法書籍並不少。

  但那些基本都是沉浸陣法多年的修士寫出來的。

  「洛主在陣法方面的天賦令人贊嘆。」翻看完後,了悟輕聲贊道。

  「多誇誇我。」衡玉朝他眨了眨左眼,「我喜歡聽別人誇獎我。」

  了悟啞然。

  很快,他笑道:「貧僧已經誇完了。」

  陣法天賦令人贊嘆,這八個字足夠高度歸納概括了。

  衡玉為他提供方向:「你可以換個方向誇,比如誇誇我的容貌氣質,再不濟誇誇我今天穿的這身長裙,亦或是我寫的字也好。」

  「莫要鬧了,你若是覺得無聊,就出來散散步吧。」了悟無奈。

  「你這樣會把天聊死的。」

  衡玉長嘆一聲,低下頭繼續做研究。

  了悟站在窗外,閉上眼默唸佛經修煉。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裡,衡玉失敗了八次。

  不過每一次失敗都有收獲,她越發摸透金石和鶴石的材質,也找到了蛇草的最佳融化溫度。

  等她分神往窗外瞧時,發現了悟已經不在窗外了。

  「說好了陪我,人呢?」

  衡玉說著,站起身來趴在窗檯上,恰好看到了悟盤膝坐在窗沿下,閉著眼撥弄手中念珠。

  她伸長手,摸摸了悟的頭頂。

  在他睜開眼睛前,衡玉又坐了回去,繼續做她的嘗試。

  不知何時,了悟緩緩睜開眼睛。

  他自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

  無聲嘆了口氣,了悟重新閉眼陷入修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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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失敗五十二次。

  失敗六十三次。

  失敗七十八次。

  桌子和床榻上都擺滿了陣圖。

  這是衡玉為了布陣畫出來的。

  在這七十八次裡,衡玉把五種常見的排布方式都試了一遍,最後敲定了比較少見的逆八卦排布方式。這種排布方式能夠最大限度展示金石和鶴石的特性。

  當然,除了這五種常見的排布方式外,還有各種在此基礎上的變形排布方式。不過衡玉還算是個陣法新手,她不打算一下子就給自己增加太多難度,時間也不允許她這麼搞。

  「這應該就是蛇草的最佳煉化溫度。」又一次失敗後,衡玉提筆,在冊子上記錄下一個數據。

  「當金石到這種狀態時,才開始用鶴石擺陣效果應該能更好一些。」

  衡玉在冊子上做記錄。

  但沒過多久,她就默默把上面那句結論刪掉,在原句基礎上再做相應的修改。

  -

  眨眼之間,距離兩月之期只剩下大半個月。

  沉寂多時的寒山寺重新變得熱鬧起來,每天都有工匠在修葺佛殿,有婦女提著籃子把自己做好的香燭提上寺廟,有少年們結伴高高興興過來聽課。

  那常年缺少香火的大雄寶殿,也變得香火鼎盛起來,端坐在蓮台之上的佛像重新變得充滿佛性。

  了悟待在佛殿裡,仰頭望著面前的虛樂佛佛像。

  這就是那日被損毀的佛像。

  在山下百姓和寺裡佛修們的共同努力之下,及至今天,虛樂佛佛像已經恢復原貌。只要不湊近了細瞧,就沒有人能看出佛像曾經破碎遭到過損毀。

  因為佛像剛剛修葺完畢,上面落的灰還沒有被清理掉。

  了悟沒有掐清塵訣,而是自己提著桶去外面取水。

  取水回來後,了悟彎下腰,把手帕扔進水裡,清洗乾淨後將手帕擰干,默默走到佛像前擦拭佛像上的灰。

  衡玉在失敗了上百次後,對自己要創造的陣法越發瞭然於心。

  她沒有一鼓作氣把陣法研究出來,而是打算出來逛逛放鬆,調整狀態到最佳再重新投入進行。

  「了悟在哪?」出了自己的廂房,衡玉瞧見一個小沙彌,連忙攔住他問道。

  「阿彌陀佛,了悟大師應該在偏殿那裡。」小沙彌剛剛正好是從偏殿過來的。

  衡玉向他道謝,自己揮著手裡的馬尾巴草,走到偏殿去尋了悟。

  小半刻鐘後,衡玉走到偏殿門口。

  從她這個角度,恰好能瞧見了悟的半邊側臉。

  暖陽穿透門口而入,打在他的半邊側臉上,映照出他滿是認真且虔誠的眉眼。他擦拭得太認真,以至於都沒發現衡玉已經站在門口。

  衡玉想,像他這樣的人,哪怕一直待在佛殿裡也不會覺得無趣。

  但這樣的他,也缺少紅塵的歷練。佛若不入世,若不親自體悟一番人世之七情六欲與悲苦,又如何超脫出世。

  他要渡情劫,就是在入世,在感悟紅塵。

  衡玉邁過高高的門檻,走到水桶邊。

  她取出一張乾淨的手帕扔進水裡弄濕,擰乾水後走到了悟身邊,擦拭起佛殿前的燭台。

  瞧見她,了悟那張出塵的臉上多了幾分溫度:「餓了嗎?」

  築基修士怎麼會餓。

  衡玉道:「饞了,想吃糖葫蘆。」

  了悟一笑,這才問起另一個話題:「陣法進展如何?」

  衡玉擦拭完燭台,轉而擦拭桌子:「進展良好,我已經做了不少排除,也得出了多種可能性,接下來就在這個基礎上再做嘗試即可。」

  兩人清理完佛像上的灰塵,衡玉微微啟唇,就要開口告辭。

  ——她還要趕回去繼續研究陣法。

  但了悟先她一步開口說:「貧僧陪洛主下山逛逛吧,你該放鬆一會兒。」

  衡玉想了想,不願拒絕他的好意,笑著點頭應好。

  午後的太陽有些火辣,高高懸掛於碧空之上。了悟走出偏殿,就注意到這陽光刺眼得有些過分。

  他特意挑了條兩側摘種滿菩提樹的林蔭小道下山。

  走進小道裡,那火辣的太陽就被茂盛的枝葉擋去了七七八八。

  剩下的陽光落在衡玉身上時已經變得懶洋洋沒什麼威力。

  她垂下頭,專門踩著地上的光斑前行。

  了悟安靜走在她身側,默默看著她自娛自樂。

  兩人穿過林蔭小道,順利抵達寒山寺山門。踏著台階走下寺廟,來到山下集市,了悟溫聲道:「我們先去買糖葫蘆吧。」

  衡玉一怔,想起剛剛在偏殿裡她的回答,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都依著你。」

  找到賣糖葫蘆的小攤販,了悟伸手抽了兩根不同口味的糖葫蘆,全部遞給衡玉。

  付好錢後,他在前面走著。

  路過栗子鋪時,了悟秤了兩斤栗子,買了一碗豆腐花,還特意買了一支早春盛開的桃花。

  「還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了悟兩隻手都提有東西,這才回身問衡玉。

  衡玉左手右手各握著一串糖葫蘆。

  她嘴裡正咬了顆糖葫蘆,不太方便出聲,只好搖了搖頭表示沒有了。

  了悟低頭掃一眼,覺得應該買得差不多。

  他說:「那我們回去吧,已經耽誤你不少時間了。」

  一路把衡玉送到廂房門口,等衡玉推開廂房門走進裡面,了悟跟著走進裡面。

  他目光所至,都是各種陣法圖紙。它們密密麻麻擺在桌子上和床榻上,地板也掉落了不少已經廢棄的紙張。

  衡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輕咳兩聲:「別介意,我沒來得及收拾。」

  了悟笑著搖頭。

  他將零嘴全部放到空著的櫃子上方,再把那支買來的桃花插在窗邊花瓶上。

  解決好這些後,了悟默默蹲下身子,幫衡玉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圖紙:「你有事要忙就先忙吧,貧僧幫你簡單整理一番。」

  衡玉沒跟他客氣,直接坐在木凳子上,緊跟著上午的進度開始做研究。

  了悟撿好地上散落的圖紙。

  他站起身來,走到床塌邊看著擺放在床榻上的圖紙,從編號為一的圖紙往下看。

  像他這樣被當作未來無定宗掌教培養的佛子,基本上什麼方面都會涉及一些,只是有自己的專精,不會在每個方面都下苦功夫。所以了悟是有一定的陣法底子,能夠看懂前幾張圖紙,但再往後,他就看得越來越吃力。

  看到第十張,了悟忍不住回頭,目光落在衡玉身上。

  她的長髮用一根藍色綁帶鬆鬆垮垮全部紮起來,微垂下頭認真翻看陣法書,另一隻手在虛空寫寫劃劃,完全沉浸在研究之中。

  了悟把手中的圖紙輕輕放好,走到桌邊為她重新泡了壺茶水。

  等茶水泡好後,他默默退出廂房,把所有空間都留給她。

  -

  又是三天時間過去。

  這天早上,了鶴握著一張傳訊符過來找了悟。

  「師兄,宗門那邊已經傳訊催促你我,請你我盡快從淮城出發趕回宗門,隨著宗門啟程趕赴劍宗。」

  說話時,了鶴不住往衡玉的廂房方向探頭。

  他自然知道這段時間裡衡玉一直在研發新式陣法。

  了悟接過傳訊符。

  他低頭掃了兩眼,點頭道:「你回復宗門,就說最遲五日後我們會動身。」

  有了確切的答復,了鶴雙手合十行禮,先行退了下去。

  等了鶴離開後,了悟回頭望了望衡玉那緊閉著房門的廂房,手握竹杖穿著青衫走下山。

  一刻鐘後,他手捧剛出爐還熱乎著的一袋栗子,走到衡玉廂房門前,抬手正準備敲門時——

  廂房門先一步被人從裡面推開。

  頭髮束起的衡玉瞧見了悟,目光下移到他手心,唇角頓時揚起。

  她伸手,取出一顆栗子剝殼:「你怎麼知道我想吃栗子。」

  「喜歡就好。」

  了悟從袋子裡取出一把,慢條斯理幫她剝殼。

  剝好殼後,一一遞到她手心裡。

  衡玉吃了幾顆解饞,這才往旁邊退開兩步:「讓你看樣東西。」

  了悟大致猜到了是什麼。

  他走進房裡,一眼就瞧見那將無數廢棄陣圖壓住的陣盤。

  陣盤以逆八卦形式擺放,上面鑲嵌著已經打磨好的金石、鶴石,還有一些輔助材料,最後以蛇草融化後的靈液畫陣脈。

  彎下腰撿起陣盤,了悟認真打量。

  衡玉解釋道:「陣盤比陣圖更容易上手,只要是對陣法稍有研究的人,通過研究陣盤,就能將這個陣法佈置出來。」

  「到時候把陣法刻在手鐲、項鏈一類裝飾物上,就能做成防禦性法寶。我已經在陣法上添加自毀方式,以後如果有人要強行查看陣法,法寶就會直接毀掉。這能最大限度避免陣法外傳。」

  當然,她這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金石和鶴石都是淮城的特有礦石,陣法就算外傳,沒有原材料的話也是抓瞎。

  「試過陣法效果了嗎?」

  「可以擋住煉氣巔峰的最強一擊,不過這是消耗性陣法,頂多只能擋住三次攻擊。」

  以她現在的陣法造詣,暫時只能做出消耗性陣法。

  等她以後再回淮城,應該就可以把消耗性陣法改成永久性陣法了。

  「這也足夠了,淮城多凡人,陣法太過強大有時候並非好事。」了悟說。

  滄瀾大陸整體平和,但殺人越貨、滅門奪寶的事情也不是沒出現過。

  有了這個陣法後,淮城就可以開採金石、鶴石。

  開採礦石肯定需要相當多的勞力,這可以為淮城百姓提供工作機會。除此之外,蛇草的需求量也會大幅度上漲。

  如果這款防禦性法寶真的好用,肯定會有很多商人、修士親赴淮城購買法寶,有人過來淮城自然能拉動一系列產業的發展。

  隨著時間的推移,淮城百姓會過得越來越好。

  了悟研究夠陣盤後,將陣盤放下。

  他抬眼望向衡玉,發現她臉上帶著沒有遮掩好的疲倦神態。

  了悟溫聲道:「你已經熬了多日,就先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由貧僧代為解決。」

  衡玉的確累了。

  研究陣法很耗費精力,擺放陣法也很耗費精力。也就是她境界遠高於練氣期,所以靈力才足夠支撐。

  「那後續就交給你了。」

  了悟點頭。

  他左右環視一圈,指著角落的椅子:「坐在那裡等會兒。」

  衡玉不明所以,走過去坐下。

  瞧著衡玉坐下,了悟走到床榻邊,把那些散落在床上的陣圖全部按照順序收攏在一起。等把床上的陣圖都收好,他才朝衡玉一招手。

  衡玉走到床榻邊坐下,倚著枕頭半躺著,靜靜看著他收拾那些散落在桌上、地板上的陣圖。

  不一會兒,了悟全部收攏完畢。他直起身,用硯台壓住紙張不讓它們亂飛,又走到香爐邊點燃安神香,把燃起來的香塊扔進香爐裡,看著散發出清香的煙霧繚繞而上。

  做好這一切,他轉過身來,正好撞進衡玉的視線裡。

  「睡吧。」了悟聲音溫和。

  -

  衡玉再睡醒時,已經到第二日清晨。

  她梳洗之後出門,感受了一番了悟的氣息。

  鎖定某個方向後,她沿著小徑往竹林深處走,很快就瞧見自己要尋的人。

  她腳步輕快,躍過那些冒頭的竹筍,走到了悟身邊盤膝坐下。

  身體往後倒,靠著竹子聽了悟誦經——聽了一會兒,衡玉不得不感慨:誦經聲果然一如既往的催眠。

  在衡玉聽得昏昏欲睡時,了悟默默合上經書,已經做完了今天的早課。

  衡玉抬手揉了揉眼睛:「你卡的時間點剛剛好。」

  「嗯?」

  「正好就在我要睡著的前一刻結束誦經。」

  了悟啞然:「那你現在還想睡覺嗎?」

  作勢翻看經書。

  衡玉連忙擺手:「這就不必了,我們先來聊些正事吧。陣法推廣得如何?」

  「昨日貧僧去尋了無樂方丈,與方丈一道前去找淮城城主。城主本人正好對陣法有研究,他研究過後已經決定組織人手開採金石和鶴石。」

  頓了頓,了悟補充:「我已將你的名字告知城主,今後陣法流傳開,淮城百姓也會感念你的功績。」

  他知曉她並非圖虛名之人,但這有可能令她獲得傾慕值。

  衡玉揚眉,兩隻手枕在腦後,覺得和了悟這樣的人相處起來實在是太愉快太舒服了。

  她還什麼都沒提醒,他就已經處處想在自己前面。

  「陣法短時間內都很難推廣開,我們何時動身回無定宗。」衡玉問道。

  「洛主想參觀無定宗嗎?」

  「為何這麼問?」

  「若你擔心在無定宗裡待得不自在,我們就在淮城多逗留幾日,到時回到無定宗直接出發趕赴劍宗。若你想參觀參觀無定宗,我們明日就出發離開此地。」

  衡玉笑道:「我挺感興趣的。」

  「那我們明日就走。」

  了悟將捧在手中的經書收回儲物戒指裡。

  他從地上起身,伸出右手到衡玉面前,將她從地上拉起來。等她站穩身體後,他才自然而然鬆開手。

  兩人沿著另一條路走去大雄寶殿。

  遠遠靠近大雄寶殿時,衡玉就注意到來上香的百姓比她剛來時多了不少。

  這是一種很好的跡象。

  第二日清晨,衡玉、了悟、了念,還有了鶴四人離開寒山寺,坐飛毯趕赴無定宗。

  他們離開寒山寺時,無樂方丈領著一眾小沙彌前來送行。

  無樂方丈和了悟打過招呼後,目光落在衡玉身上。他雙手合十眉眼慈悲:「這段時日麻煩洛道友和佛子了。」

  在他身後,那些小沙彌們也紛紛雙手合十,微彎下腰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衡玉掐訣回禮:「方丈不必如此。」

  無樂方丈說:「這是應該的。」

  在無樂方丈說完這句話後,衡玉感覺到她儲物戒指裡的某樣東西在散發著微微熱度——那是她的宗門身份玉牌。

  等到幾人上了飛毯,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玉牌。

  她往玉牌裡注入靈力,發現玉牌上的傾慕值已從350漲到了500。

  這150的傾慕值,應是寒山寺的佛修們貢獻的。

  這並不難理解,她的所作所為化解了寒山寺和淮城百姓間的矛盾。

  寒山寺的佛修們都知曉內情,因而對她產生感激傾佩之情。

  不過,衡玉覺得有些牙疼的是:她辛辛苦苦忙碌了那麼久,做了那麼多事,居然才得到了150的傾慕值!

  要知道寒山寺的佛修可都是修士,無樂方丈更是處於築基後期。

  通過這種方式賺取傾慕值,真是賺取了個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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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盯著玉牌糾結片刻,衡玉就想通了。

  她在淮城做了很多事情,但現在只有寒山寺的佛修知道。等後面陣法推廣開,淮城百姓也會知道她的付出,到那時候他們也會為她貢獻傾慕值。

  雖然……賺的傾慕值還是很少,但至少是筆可持續發展資源:)

  收起玉牌,衡玉操控飛毯往西北方向飛去。

  飛行一日後,下方已沒有任何城池。

  但偶爾能看到不少茶館。

  衡玉探頭往下看,能瞧見不少人頭戴斗笠、背著行囊,手持竹杖往西北方向而去。

  「他們……」

  了悟正在盤腿撥弄佛珠。

  聞言睜開眼睛,順著衡玉的手指往下看,就猜到她想要問些什麼了。

  「這些都是前往無盡荒漠朝拜的信徒。」

  了念小和尚高高興興道:「洛主你知道嗎,這方圓十萬里原本都是荒漠,黃沙漫天,風沙不止。當地人將此地稱為無盡荒漠。」

  「當年我們宗門的創始人將山門創立於此,以移山填海之大神通移來各種靈脈靈山,生生將無盡荒漠盡頭改造成一處適合修煉的洞天福地。隨後萬年,因佛門信徒眾多,他們每人前來朝拜時,都會隨手在無盡荒漠裡摘種下樹木。萬載歲月以後,這佔地方圓數十萬里的無盡荒漠生生變成無盡森林。」

  衡玉微愣,低頭往下看。

  她目光所及都是樹木,若不是了念說,她會以為這是一片天然樹林。

  「那當真是引人遐想。」

  衡玉忍不住誇了一句。

  -

  又飛行了半日功夫。

  一般情況下,越是深入森林深處,人煙應當越是稀少。

  這裡卻完全相反。

  越是深入,衡玉發現這裡的人煙越多起來,到後面更是出現了村落和小鎮。

  了悟解釋道:「佛門信徒在此定居繁衍,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村落和小鎮。在無定宗山腳下更是有一座城池。」

  一個時辰後,衡玉一行人順利抵達鬱鬱無盡森林盡頭,瞧見那人聲鼎沸的城池。也瞧見了矗立於城池最上空、被渺渺霧氣遮掩住的無定宗山門。

  衡玉盤膝坐在飛毯上仰望,壓根看不清山門的全貌。

  這副景象,當真是有了奪天地造化的風采。

  她只是這麼看著,便心生一股寧靜祥和之意,耳邊隱約能聽見誦經梵聲陣陣。

  很快,幾人下飛毯。

  了悟領著衡玉往前走,邊走邊解下纏繞在右手手腕的那串佛珠,遞到衡玉面前。

  「怎麼了?」衡玉微愣。

  「這串佛珠是無定宗聖物,你持著它才能進入宗門。」了悟說。

  黑色佛珠入手,衡玉感到一股透心的涼意。

  這串佛珠裡面蘊含的氣息並不溫和,相反,它透著十足十的惡念。

  這種惡念讓衡玉忍不住低頭打量它幾眼。

  「這串佛珠是用化神期的邪魔骨煉化而成,貧僧平時手持它來修煉佛法。」

  化神期。

  只是看這個境界,衡玉就知道當年邪魔到底有多難對付。

  她握住這串佛珠,默默跟在了悟身後。

  靠近城門時,衡玉瞧見城門前雕刻有好幾朵盛開的蓮花。

  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雕刻而成,反正蓮花每一瓣都栩栩如生,連上面的水滴也晶瑩剔透,恍若真實存在的。

  了悟走到蓮花前,取出自己的身份玉牌。

  蓮花石雕上的水滴滑落下來。

  當水滴沒入蓮花深處時,一道被雲霧繚繞住的門出現在衡玉的視線裡。

  了悟領頭往前邁了一步,主動走進雲霧之中。

  了念、了鶴緊隨其後。

  衡玉連忙跟著往前走,在邁入雲霧時,她感覺到有股排斥力在排斥她。就在排斥力逐漸增大時,衡玉手中的念珠散發出絲絲金光。這抹金光化去排斥力,衡玉順利走進雲霧裡。

  下一刻,雲霧消散,衡玉面前只剩下一條長長的石梯。

  石梯兩側摘種滿無數參天古樹。

  「石梯盡頭就是宗門。」

  了悟邊說著,邊邁步登石梯。

  石梯只有百級,走到最上方的平台,了悟伸手推開那緊閉的寺門。

  下一刻,一片飄渺浩瀚猶如仙境的景色出現在衡玉視線之中——紅蓮鋪滿湖面,仙鶴從湖面上一掠而過,掀起層層漣漪。有兩個身披僧袍的僧人盤膝坐於湖中蓮台,正在閉目誦經。

  原來無定宗的宗門,竟是連接在這一片湖心上。

  察覺到宗門大開,蓮台上的兩個僧人緩緩睜開眼睛。

  「了悟師兄。」

  「了悟師兄。」

  兩個僧人連忙起身,雙手合十向了悟問好。

  了悟頷首,雙手合十回禮,並且指著衡玉道:「這位是與貧僧同行的道友,接下來幾日她會暫住於宗門裡,到時候她會隨貧僧出發前往劍宗。」

  左邊的僧人眉骨上有一道疤痕,長相也偏硬朗些。

  他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既是師兄帶回來的友人,那自然沒問題。只是依照宗門條例,這位道友需要自報家門,以便我們做一番記錄。」

  衡玉笑道:「這是應該的。合歡宗洛衡玉,見過兩位道友。」

  ……合歡宗?

  兩個僧人彼此對視,神情裡帶著幾分詫異。

  但很快,左邊的僧人連忙收斂起自己臉上的驚詫之色,雙手合十向衡玉行了一禮:「原來是合歡宗的洛道友,剛剛冒犯了。」

  衡玉掐訣回禮,示意並無大礙。

  「請入宗門。」左邊的僧人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了悟踩著湖面上凸起的蓮台,從容越過這片浩大的湖面。

  衡玉懶洋洋低頭,踩著了悟的步子在蓮台上走著。

  沒過多久,一行人順利抵達岸邊。

  了悟對兩個師弟說:「你們先回自己的院子吧。」

  打發走他們,了悟看向衡玉:「貧僧帶你去尋廂房。」

  -

  如果說合歡宗裡面的閣樓雕廊畫棟,精緻漂亮若溫柔鄉。

  那無定宗的一景一物就是大氣而神聖,若不染世俗塵埃的世外仙境。

  衡玉坐在仙鶴背上,由仙鶴馱著她前往曲陽峰。

  那是無定宗專門開闢來招待訪客的山峰。

  抵達曲陽峰,了悟給仙鶴餵了丹藥,又摸了摸它的羽毛,這才讓仙鶴離開。

  「了悟師兄。」一個穿著灰色僧衣的小沙彌連忙跑過來,「你怎麼來了這裡。」

  他是專門負責在曲陽峰接待客人的弟子。

  「這位是合歡宗洛衡玉少主,還請師弟妥善安排她的住處。」了悟溫聲道。

  小沙彌剛剛已經注意到衡玉,聞言向她行了一禮:「洛道友請隨我往裡走。」

  「麻煩了。」

  衡玉往前走了兩步,又折返回來瞧站在原地的了悟。

  她眉梢微挑,笑問:「你不隨我一道進去嗎?」

  了悟笑著搖頭:「貧僧剛回宗門,需要去向師父請安。待請過安後貧僧再來尋洛主。」

  站在原地,等衡玉跟著小沙彌一塊兒消失在視線裡,了悟才轉身前往後山。

  -

  「師父。」

  空曠的佛殿裡,無定宗掌教跪坐於慈眉善目的佛像前,背脊挺得筆直。

  他左手撥弄念珠,右手敲擊著面前的木魚。

  木魚聲陣陣,掌教的聲音也在殿內響起:「聽說你帶了位客人前來,她就是合歡宗弟子嗎?」

  了悟溫聲道:「正是。」

  掌教睜開眼睛,停下敲擊木魚的動作。

  他從蒲團上站起來,轉身看向了悟。他的眼睛上覆著白綢,目不能視,修為已至元嬰後期,距離化神期不過半步之遙。

  「了悟,你似乎變了不少。」

  「一年之行,弟子頗有所得。」

  掌教那始終平淡富有壓迫力的臉上,多了幾分淡淡的笑意。

  掌教沒有刻意探聽了悟的行蹤,但他和青雲寺主持是多年好友,前段時間他收到青雲寺主持的傳訊,在傳訊裡青雲寺主持提到了悟,也提到那位合歡宗弟子。

  除此之外,甘城的事情牽扯到圓靜,淮城的事情牽扯到厭佛,都鬧得比較大,所以掌教也有所耳聞。

  「如此便好。佛若想要出世,當先入世歷練一番,你在佛法上的造詣極高,在其他方面歷練就少了很多,為師一直很擔心你。」

  了悟雙手合十應是。

  大殿裡繚繞著煙霧,映襯得他眉間硃砂若隱若現。

  「那位合歡宗弟子是叫洛衡玉對吧……」掌教想了想,「若是有緣,為師倒是想見一見她。」

  其實,掌教和圓靜是師兄弟。

  對圓靜和宓宜的糾葛,掌教一直都是心中有數的。

  就他目前掌握的消息來看,掌教得出一個令他感到詫異不已的結論——那位合歡宗弟子,好像真的是在一心一意成全他弟子的佛道。

  情劫難渡,但他弟子的應劫之人,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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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了悟在向無定宗掌教請安時,衡玉已經挑選好她居住的廂房。向帶路的無定宗弟子道過謝後,衡玉走上前推開門走進裡面。

  廂房的裝飾簡單而大氣,衡玉站在門口,將裡面的裝飾盡覽於眼底。

  整體是竹屋構造,看起來格外清新素雅;牆上掛著一副竹林字畫;窗邊擺放著一張桌子,桌上有兩盆被打理得很好的鈴蘭。

  衡玉走過去推開窗,發現窗外恰好是一片紫簫竹林。

  如今正好有一陣微風吹過紫簫竹林。

  在風吹過時,衡玉聽到竹林響起極輕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很像紫簫吹奏起來時的聲音。

  她坐下,給自己泡了壺茶。

  喝完茶後,衡玉攤開筆墨紙硯,開始總結自己在陣法上的一些小心得。自創陣法相當困難,但自創成功後也得到了不少收獲,這對於她日後修習陣法頗有益處。

  整理許久,衡玉剛把陣法整理好,門外就響起敲門聲。

  衡玉起身開門,門外站著的人果然是了悟。

  他換了身新的月牙色僧衣,站在簷下,身後就是那片紫簫竹林,整個人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風采。

  「久等了。」了悟說,臉上帶著些許歉意,「貧僧突然有件急事突然需要處理,接下來怕是不能陪洛主逛逛宗門了。」

  衡玉好笑道:「所以你過來就是為了告知我這件事?傳個傳音符就好了,不用多跑一趟。」

  「貧僧答應過你,待請過安後要來尋你,自然不能失約。」了悟說,「況且貧僧過來,是想給洛主一樣東西。」

  他伸出手,將手中緊握的令牌遞給衡玉。

  「這枚令牌是信物,洛主憑借它可以借閱藏經閣一至三樓的功法秘籍。洛主若是無事,可以去藏經閣看看有沒有你需要的陣法書籍。」

  陣法書籍!

  衡玉目前最想看的就是這方面的書籍。

  她接過令牌,放在手心裡把玩:「多謝。」

  -

  衡玉換了身鵝黃色長裙,用一根木簪將披散著的碎髮全部挽起,然後就握著令牌出門。

  她不認識路,但衡玉已經打聽過,她只需要乘坐仙鶴,把自己的目的地告知仙鶴,它就會馱著她抵達藏經閣所在的山峰。

  仙鶴飛得很快,在雲霧中穿行。

  衡玉坐在仙鶴的背上,垂頭往下看,隱隱能將小半個無定宗的輪廓看清楚。

  沒過多久,仙鶴飛到目的地。衡玉掏出一枚三品補氣丹遞到仙鶴嘴邊,仙鶴長鳴一聲,低頭叼走那枚丹藥,還親暱地蹭了蹭衡玉的臉頰。

  衡玉被它蹭得有些癢,又多給了它一枚丹藥。

  收好剩下的丹藥,衡玉朝仙鶴揮了揮手。

  仙鶴再次長鳴一聲,振翅飛走。

  衡玉轉身,就瞧見了那立於千級台階之上的藏經閣。

  藏經閣很熱鬧,現在有不少身穿僧袍的無定宗弟子都在攀爬樓梯進藏經閣。

  沒有人御劍直接飛上去,衡玉自然也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她挽起鬢角碎髮,邁步登上台階。

  在全部穿著素色僧衣的光頭佛修中,衡玉一身鵝黃色裙子分外顯眼。

  在她攀爬樓梯時,身邊時不時會有無定宗弟子經過。

  他們好奇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若是不小心與她對視上,就會歉意一笑,然後連忙把視線移開。

  就在衡玉要走到千級台階時,她在台階盡頭看到了一個和尚。

  在無定宗遇到和尚不奇怪,但她遇到的這個和尚十分特別。

  了悟身上的僧衣從來都是穿得整整齊齊,配上他那慈悲平和的眉眼,禁欲之感撲面而來。

  在台階盡頭那個和尚,僧衣鬆鬆垮垮掛在身上,嘴角掛著幾分笑意,整個人的氣質顯得邪肆不拘。

  衡玉打量的時間有些長,那安靜站在原地的和尚自然也注意到了她。

  「洛主。」青年和尚雙手合十與她打了個招呼,好像認識她一般,臉上掛著熟稔柔和的笑,「貧僧法號了緣。」

  一聽對方的法號,衡玉瞬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無定宗每千年才出四位佛子,除了悟外,還有一位修歡喜佛的佛子了緣。

  衡玉說:「原來是了緣師兄。」

  雖都是修佛,但佛法分支極多,了悟所修的佛法最為中正平和,乃大慈大悲之道。

  除此之外,佛門中還有殺戮道、歡喜道等分支。

  衡玉會記得了緣,正是因為這位佛子所修的佛法不是常規路子,他修的乃是歡喜佛。

  這種佛法分支極有意思,遊走紅塵之中,以紅塵作為修行。

  貪噌痴念之於它,是修佛的養料。

  但以紅塵作為修行,一個不小心就會耽於紅塵,荒廢了佛法。因此修歡喜佛的佛修極少。更是有傳聞稱,歡喜佛這個分支的創始人當年曾經娶妻生子,身染紅塵,在妻女去世後方才徹悟佛法。

  在衡玉走神想著了緣的身份時,了緣瞥了眼她手中的令牌,主動發出邀請:「洛主也要進藏經閣嗎,不如我們一道同行。」

  衡玉沒有推辭,她走到台階盡頭,與了緣並肩走進藏經閣裡。

  得知衡玉的來意後,了緣把她帶上藏經閣二樓靠裡側的一面書架:「這面書架的書基本都與陣法有關。」

  「麻煩了緣師兄了。」

  衡玉道謝,隨手抽出一本書籍,就要翻看起來。

  結果她轉身時,發現了緣還站在原地。她眉梢微挑:「了緣師兄還有事?」

  「作為貧僧帶路的報酬,不知道洛主能不能為貧僧解個惑?」

  「了緣師兄先說說你的問題。」衡玉沒有立即答應下來,只是想先聽聽了緣的問題。

  不過她對於了緣的問題,已經有些許猜測。

  ——應是與了悟有關係。

  了悟在佛門的呼聲太高,同樣天資出眾的了緣在了悟的光環之下完全黯然失色。

  了緣一笑,那雙桃花眼便顯得瀲灩多情。

  修佛之人,居然長有這麼一雙眼睛,當真是叫人覺得突兀。

  了緣湊近衡玉些,作勢要開口,下一刻,他抬手,在衡玉沒反應過來時為她別了別鬢角的碎髮,動作格外親暱,聲音也柔情似水:「剛剛只是在和你開玩笑的,你以為我想探聽有關了悟師兄的事情?」

  衡玉反手解下自己用來綰髮的木簪。

  柔順的長髮完全散落下來,有幾縷長髮滑落到了緣的手背上,讓他覺得有些發癢。

  衡玉不僅沒有後退,反而逼近了一步。

  在了緣的注視下,她用木簪尖端挑起了緣的下巴,從上到下一寸寸打量了緣的容貌,無所謂笑道:「聽聞佛子是修習歡喜佛的,真是可惜,了緣師兄怎麼不需要渡情劫呢?我著實好奇,到底是合歡宗的雙修之道厲害,還是了緣師兄的歡喜佛更強。」

  她覺得,了緣這種類型的佛子,撞上慕歡或者舞媚那種類型的妖女,都會相當有意思。

  至於她?

  她對了緣沒什麼興趣。

  而且她現在修習的也不是雙修之道。

  木簪尖端很尖銳,不過了緣是金佛之身,這小小木簪自然不可能傷他分毫。

  聽到衡玉的話,了緣臉上也露出幾分惋惜之色:「洛主說到我心坎裡去了,我也覺得很可惜。了悟師兄不解風情,洛主怕是難以攻略,就算真的能讓他鬆動了,他也只是塊木頭,不能識得洛主的風情萬種。」

  衡玉眉梢微挑,倒是有些感慨。

  ——同修佛道,了緣和了悟走的是兩條完全相反的路子。

  若是了悟,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語。

  她心中不滿了緣這番話。

  兩人不熟,衡玉也懶得跟了緣多說些什麼。

  她只是讓手中的木簪輕輕順著了緣的喉結下滑,在他僧袍衣領停留片刻,然後猛地下滑,將他僧袍拉開大半:「了緣師兄,你打擾到我看書了。」

  直接下了逐客令。

  了緣悶悶笑了兩下。

  木簪停留在他胸前,衡玉都能感受到他胸口的震動。

  他聲音和緩下來:「那貧僧就不打擾洛主了。」

  目送著了緣離開,衡玉低下頭翻開陣法書。

  但很快她意識到不對,了緣為何會做出那番舉動,又為何會說出那樣的話?難道是有意做戲給了悟看?

  衡玉左右環視一圈,這裡太靠近角落,如果有人到來,她是肯定能注意到的。

  那就不是了。

  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想通此事。

  衡玉壓下心底疑惑,集中精神翻看陣法書。

  -

  了悟盤膝坐在陣中,突然猛地睜開眼睛。

  他閉了閉眼,緩緩擰起眉心來。

  「師兄,出了何事。」站在陣外護法的了鶴連忙問道。

  了悟搖頭,無意識撥弄著手中的念珠,同時在心底默唸佛經。

  但把整篇經文默唸完畢,了悟還是沒辦法完全摒棄雜念。他只要閉上眼睛,心頭就莫名浮現起那句『真是可惜,了緣師兄怎麼不需要渡情劫』。

  「師兄……」

  了悟眉心緊縮:「稍等片刻再重新起陣。」

  站在陣法的了鶴遲疑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師兄臉上帶著幾分淡淡的哀傷,呼吸也比平時急促了幾分。

  就好像,師兄已經竭力保持克制與平靜,但神情還是不小心暴露了他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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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無定宗身為佛門聖地,藏經閣中的藏書過十萬冊。

  陣法類的書籍五花八門擺在書架上,各種分類都相當齊全。

  衡玉在書架上隨意翻找,找了一會兒,就找到好幾本自己感興趣的陣法書。

  她抱著這幾本陣法書,挑了個靠窗的角落盤膝坐下,室內夜明珠的亮光和透窗而過的陽光交織在一起,讓衡玉能更清楚地看清書籍上的字跡。

  她把書籍放在膝蓋上,瞧見一些感興趣的陣法,她直接以食指為筆,在虛空中練習繪製法陣,神情專注。

  傍晚,無定宗敲鼓。

  悠遠而綿長的鼓聲在整個宗門裡回響,藏經閣裡也能聽到。

  這是到了無定宗弟子做晚課的時間,一般這個時候,藏經閣也要閉館不再對弟子開放。

  衡玉待在角落,並沒注意到有人陸陸續續離開。

  一直到藏經閣裡的弟子走了大半,附近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然後,一道被夜明珠亮光拉長的身影投照到衡玉面前。

  在衡玉察覺到異常抬起頭時,來人已經走到她面前,微彎下腰,握住她膝蓋上那本陣法書的書脊,手略微用力,想要抽走她的書。

  衡玉鬆了力道,任由他把書抽走。

  了悟合上手中的陣法書:「夜間藏經閣不開放,該離開了。」

  衡玉奇怪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對這個問題,了悟好像沒聽見一般,直接避而不答。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溫柔地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我們快些出去吧,沒看完的書明日再來看。」

  衡玉剛剛不過隨口一問,壓根沒注意到他有意岔開話題。

  她彎下腰抱起放在地上的書,走回書架邊,按照記憶中這些書籍的位置把它們擺放回去。

  了悟安靜站在走廊那裡等她。

  書籍全部歸還到原位後,衡玉朝了悟微抬下巴,示意他可以走了。

  夕陽灑在藏經閣前那千級台階上,衡玉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她快步走下台階,走了好幾步,發現了悟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後,她站在台階下朝他招手,微笑:「怎麼不快些?」

  夕陽斑駁在她臉上,一時之間,她臉上的笑容似真似幻,如鏡中之花,看似動人心魄,卻也觸手難及。

  了悟下意識靜立原地,心中悵然若失。

  這種滋味於他實在少有,了悟不知該如何舒緩自己的心情,無意識撥弄著手中的黑色佛珠,輕抿起唇角來。

  「怎麼了?」

  衡玉又問了聲。

  她見了悟沒反應,快步走上台階來到他面前,踮起腳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還用手碰了碰他的額頭。

  「走什麼神,是遇到什麼為難事了嗎?」

  她的手很涼,在觸碰到他額頭時,一股涼意從他的額頭蔓延開來,讓了悟從出神狀態緩緩回過神。

  他垂下眼看向衡玉。

  這朵鏡中之花,現在就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突然消散些許。

  -

  第二日一大清早,衡玉來到藏經閣。

  她已經熟悉藏經閣的路,走進空曠而寂靜的藏經閣一樓,將了悟交給她的令牌遞給守門的弟子,然後順利進入藏經閣裡。

  等衡玉的身影消失在一樓時,身形略胖的弟子撓撓頭,對身邊的同門道:「剛剛那位道友持的是了悟師兄的令牌吧。這麼重要的令牌,師兄居然直接給了她,她是師兄的友人嗎?」

  別說佛修就不八卦。

  另一個略瘦些的佛修擠眉弄眼:「我聽說啊,那位道友是合歡宗之人。」

  「合歡宗!」胖佛修聲音猛地變大,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他連忙摀住嘴輕咳兩聲,壓低聲音說道,「了悟師兄怎麼會和合歡宗的人扯上關係,難道傳聞是真的?」

  「什麼傳聞?」

  門外突然傳來一道夾雜著笑意的聲音。

  了緣把玩著手中的摺扇,邁步走進藏經閣裡。

  「了緣師兄。」兩個守門弟子連忙端正神色,雙手合十向了緣行禮。

  行完禮後,那個胖佛修撓撓頭,訕笑道:「師兄,我們就是隨便聊聊的。」

  了緣唇角泛起一絲笑意,聲音卻很冷:「守門之時不僅不認真,還擅自談論師兄的軼事,等守門結束,你們兩個自行去戒律院領罰。」

  兩個弟子耷拉著頭,連聲應是。

  告誡過他們兩個後,了緣隨手轉了轉手中的摺扇,直接走上藏經閣二樓。

  他直奔閣樓深處,果然在靠裡的書架旁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他繞進書架裡,隨手抽出一本頗為深奧的陣法書籍,走到衡玉身邊盤膝坐下。

  剛剛他過來時,衡玉並沒有在意,只以為是個同樣來找陣法書的無定宗弟子。直到了緣在她身邊坐下,衡玉才側頭看向他。

  注意到來人是了緣,她揚眉:「不知了緣師兄今日有何指教?」

  「閒來無事,就想鑽研下陣法。」了緣揮了揮手中的書,表示他沒有欺騙她。

  衡玉瞥了眼那本陣法書的名字——《奇門遁甲陣》。

  昨天在翻看書架時,她也瞧見過這本書。奇門遁甲在陣法一道中頗為偏門,而且非常難學,這本書她昨天翻了幾頁,基本都處於茫然狀態。

  現在瞧見了緣握著這本書,衡玉倒是來了些興致:「了緣師兄對陣法頗有研究?」

  了緣歪了歪頭,整個人的氣質既聖潔又邪肆。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雜糅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顯得無比矛盾。

  但這份矛盾,也讓他顯得愈發有魅力。

  「雖然還沒到陣法大家的水平,但在無定宗裡,除了幾位化神期祖師外,我的陣法造詣應該是最高的。若是洛主有什麼疑惑,都可以與我好好交流一番。」

  衡玉眉梢微挑,有些詫異。

  看來了緣在陣法方面的天賦絕對不差。

  「那就多謝了緣師兄。」她隨口回了句,重新垂下眼認真翻看手中的陣法書,全然視她身側的了緣於無物。

  了緣臉上的笑有些繃不住。

  他轉了轉手中的摺扇,用合並起來的扇骨敲擊自己右手虎口。似乎是想到什麼,了緣起身走去書架翻找書籍。

  他的動靜有些大,但衡玉從頭到尾都沒有把視線從書籍上移開。

  沒過多久,了緣再次折返,手裡握著一本黑色封皮的古籍。

  他走到衡玉面前,微微彎下腰,把古籍遞到她眼前,攔住她的視線,讓她被迫只能看那本古籍,以及手握著古籍的他。

  「了緣師兄還有事?」

  衡玉視線上移,與他對視。

  了緣輕笑:「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打動洛主,想了想,大概只能投其所好。」

  打動她?

  衡玉輕抿唇角,腦海裡思慮片刻,猜測了緣這兩日幾番接近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但她不瞭解了緣這個人,手中缺少信息,想了片刻還是沒得出任何結論。

  衡玉垂下眼,伸手接過那本黑色古籍:「師兄這麼一說,我倒是好奇起這本古籍裡的內容了。」

  瞧見她接過,了緣唇角上揚,再次盤膝坐在衡玉身旁,默默注視著她,似乎在期待著她翻看古籍。

  衡玉也有些好奇他那句『投其所好』的意思,直接翻開古籍,從第一頁開始閱讀。

  只是讀了幾行,她就愣住了,側頭看向了緣:「這——」

  了緣的桃花眼裡蘊滿笑意:「我就說,洛主會喜歡這本書的。」

  衡玉失笑,倒是沒否認。

  她收回視線繼續閱讀下去。

  足足翻看了兩個時辰,衡玉才把這整本書翻看完。等她伸個懶腰合上古籍時,她餘光掃到了緣坐在她身旁,背脊靠著牆壁在閉目養神。

  衡玉揚眉,有些詫異:「你還沒離開?」

  了緣只是閉目養神,並沒有陷入熟睡狀態,聽到衡玉的話,他緩緩睜開眼睛,神情裡帶著幾分悶悶不樂:「我這麼一個俊秀的佛子坐在你身畔,你一直忽略我真的好嗎?」

  衡玉誠懇道:「你這個樣子,比之前那樣自得的模樣順眼不少。」

  了緣:「……」

  很快,他灑脫笑笑:「洛主看完這本書,覺得如何?」

  衡玉剛剛看的那本古籍,全篇只在講解一個陣法——探查邪魔的陣法。

  如今探查邪魔的手段很復雜,需要耗費相當多的心力。因此很早就有人提出設想,能不能研究出探查邪魔的陣法,將陣法繪制到陣盤裡,如此一來,只需要往陣盤裡注入些許靈力,陣盤就能自動甄別出那人是否為邪魔。

  但很可惜,歷代先輩孜孜鑽研,最終還是失敗了。

  無論他們有多驚才絕豔,距離成功始終差了一絲絲。

  在這本古籍最後,提到無定宗有一個驚世大陣。

  那是集歷代先輩之力研究出來的陣法,聽聞那個陣法已經可以用來探測邪魔,但每探測一次,它耗損的天材地寶太多,還不如直接用功法來探測。所以這個陣法就被封存在無定宗冰蓮湖上。

  歷代先輩會留下那個大陣以及衡玉手中這本古籍,就是希望後來者中能有驚才絕豔之輩將大陣簡化,讓它耗損的天材地寶不要那麼多,方便在整個滄瀾大陸推廣開來。

  衡玉對了緣說:「了緣師兄應該也看過這本書,不知了緣師兄有何見解?」

  提到正事,了緣那玩世不恭的神情收斂些許。

  他抬手,收攏起自己胸前散開的僧袍:「我這些年一直在研究這個陣法,倒是有些許心得。」

  頓了頓,了緣主動問道:「洛主想去冰蓮湖瞧瞧那個陣法嗎?我可以帶你前往。」

  衡玉對這個陣法相當好奇。

  她直接站起身來,掐訣行禮:「麻煩了緣師兄了。」

  了緣轉了轉手中的摺扇:「之前我小意溫存,洛主待我的態度依舊冰冷,現在不過是提出帶你去看陣法,你就變得這麼恭敬溫和了。洛主你說,想討好你到底是容易還是困難呢?」

  他湊近了些,神情無辜:「難道洛主只願意給了悟師兄機會嗎?」

  衡玉嘖了一聲。

  修習歡喜佛一道的佛修,果然是妖孽。

  「如果師兄說出你想討好我的目的,那一切都會變得很容易。」

  「洛主乃當世神女,我心仰之,看不慣了悟師兄不解風情的模樣,就忍不住討好洛主,洛主這般誤解我當真是讓人心中悵惘。」

  衡玉淡淡道:「同門師弟這般肆意點評師兄,無定宗的門規是不是制定得不太合理?」

  都提到無定宗的門規了,了緣臉上神情收斂些許。

  他微微垂首,抬手挑起衡玉掉落在耳垂邊的一縷碎髮,用食指纏繞了幾圈,動作極端纏綿。

  「我只是,為洛主不忿。洛主莫要誤解了我可好?嗯?」

  他尾調輕輕上揚,整個人帶著種難以言喻的魅惑,像極了那種勾人心魄的妖僧。

  衡玉抬手,直接格擋住了緣放在她耳畔的手:「若是了緣師兄不方便,待遲些時候我讓了悟陪我過去冰蓮湖也是可以的。」

  了緣連忙放緩了聲音:「他近日正在參悟一本佛經,完善他修行的佛法,我們別打擾了他,還是讓我陪你過去吧。」

  原來這兩天了悟是在忙這件事。

  跟著了緣走下樓離開藏經閣時,衡玉如此想著。

  -

  冰蓮湖是個湖。

  是個——長滿冰花的湖。

  因為那些冰花酷似蓮花,因而得名為冰蓮湖。

  那個陣法就在冰蓮湖中間。

  衡玉和了緣來到冰蓮湖後,了緣直接御空踩在冰花上,往湖心深處而去。衡玉不懂路,連忙跟上了緣。

  冰蓮湖極大,將近小半刻鐘後,兩人順利抵達冰蓮湖湖心。

  湖心白茫茫一片,除了隨處可見的冰花外,再也沒有其他景緻。

  衡玉左右環視一圈,安靜站在原地等待。

  了緣也沒耽誤時間,直接取出他的身份令牌,同時掐了幾個復雜的法訣。很快,一道龐大無比的陣法浮現在天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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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7 00:34: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這座陣法有個很簡樸的名字——測魔陣。

  從它被創造出來到如今,已經過去了數千年,但它很少派上用場。更多的時候是像現在這樣,被召喚出來仔細研究。

  衡玉站在測魔陣底下,身形被測魔陣完全籠罩住。她仰起頭,目光落在測魔陣上。

  這道陣法極為繁瑣,而且等級極高,衡玉只是認真注視了幾眼,就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她眨了眨眼,強忍不適繼續查看陣法。

  從這個陣法的核心看到它的分支,有些地方衡玉能跟上創造者的思路,但有些地方太過高深,遠超過她如今的水平。

  她看了許久,直到感覺自己的神識有些承受不住,才移開視線眺望遠處的冰花。

  了緣一直安靜站在旁邊。

  等她神識平復下來,他才笑問:「洛主覺得這道陣法如何?」

  「太過玄妙,遠不是我在短短幾天時間內能夠記下來的。」

  衡玉原本想著,把這道大陣拓印到玉簡裡,然後她慢慢鑽研,早晚有一天能夠把這道陣法吃透——沒錯,衡玉打起了簡化這道陣法的主意。測魔陣如果能得到簡化,就會在整個滄瀾大陸推廣開來。

  而且測魔陣面向的基本都是修真者,可想而知,如果她真的簡化了這道陣法,她在滄瀾大陸的聲望就能更進一步。到那時候,收割傾慕值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

  不過現在看來,是她有些天真了。

  滄瀾大陸有億萬生靈,百萬求道者。

  其中驚才絕豔、力壓同輩天驕的人物雖不多,但每百年千年都會出現那麼幾個。連他們都沒辦法輕而易舉簡化陣法,她自然也不可能輕輕鬆鬆完成這一步。

  在聽到衡玉的話後,了緣微微啟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但很快,他就垂眸輕笑,壓下了自己的話語。

  「了緣師兄似乎有話要說?」

  衡玉就站在他旁邊,雖然他臉上欲言又止的神情轉瞬即逝,但衡玉還是順利捕捉到了。

  了緣搖頭,直接轉移開話題:「洛主還要再看這道陣法嗎?」

  衡玉現在對了緣觀感不錯,瞧見他有意轉移話題,她也沒繼續逼問:「天色已不早,暫時不看了吧。」

  「那我先送你回去。」了緣說,「自我學習陣法一途以來,我就時常過來研究這道陣法,頗有一些心得,正好能和洛主相互印證一番。」

  衡玉應了聲好。

  兩人邊走邊聊,相互印證自己的想法。

  偶爾話題延展開,也不只是聊測魔陣,連帶著其他陣法也一同聊了起來。

  這段時間,衡玉都是自學陣法。她雖然頗有天賦,但學得不夠了緣系統化,到後面,了緣給衡玉推薦了好幾本陣法書籍,這能夠幫衡玉彌補她陣法基礎不足的缺點。

  *

  藏經閣四樓與底下三層樓的擺設截然不同。

  這裡非常空曠,僅僅在角落裡擺放著三個巨大的書架。中間留出的大片空白地方擺有一道大陣。

  此時,大陣微微泛著亮光,明顯處於啟動狀態。

  這座大陣,是為了防止了悟手中那串黑色佛珠作祟。

  了悟時常纏繞在手腕中的那串黑色佛珠,是由化神期的邪魔骨煉化而成。

  因為化神期邪魔的實力過於強大,即使是無定宗裡,也很少有佛修能夠將它們徹底淨化。無法徹底淨化,又需要將邪魔骨做處理,無定宗就將那副邪魔骨煉化成佛珠,並且將它視為佛門聖物,交給了悟這位佛心明澈的佛子,讓他慢慢度化邪魔骨裡面的邪魔之氣,順便借此來練心。

  了悟修煉的佛法,也需要這串佛珠幫忙。

  大陣外,了鶴盤膝坐著誦讀經文,順便為了悟進行護法。

  了悟就坐在大陣裡,將佛珠上的封印解掉一半。無盡的戾氣與怨氣縈繞在他身體周圍,了悟的額頭逐漸滲出汗意。

  那些戾氣和怨氣纏繞著他,伺機尋找他心靈的漏洞。

  「真是可惜,了緣師兄怎麼不需要渡情劫呢?我著實好奇,到底是合歡宗的雙修之道厲害,還是了緣師兄的歡喜佛更強。」

  「了悟師兄不解風情,洛主怕是難以攻略,就算真的能讓他鬆動了,他也只是塊木頭,不能識得洛主的風情萬種。」

  這番對話浮上了悟心頭。

  即使意識已經陷入邪魔編製出來的幻境裡,了悟還是不自覺緊抿唇畔。

  他本不該在意,他本該萬物不縈於心。

  但那番無意間從令牌裡傳過來的對話,終究是有些驚擾了他的思緒。

  他這一生,先時只有佛法。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有趣、能叫人歡喜的人。

  他的悵然若失,大抵是因為他知曉,了緣所說的與事實少有出入。

  這樣的念頭越來越深,越來越深時——

  了悟突然想到了圓靜。

  想到圓靜後,不期然地,他又想起衡玉當日所說的那番話。

  「時間和閱歷會讓他們成為山川、成為蒼莽之景。」

  「佛子高居佛寺,終日叩擊木魚、手捧經書,比尋常人要通透溫柔,你早已是山川、是蒼莽之景。」

  那些在腦海裡的紛紛擾擾,全部都淡化而去。

  了悟緩緩睜開眼睛,他略有些失態地喘了兩口氣,用手帕拭去額上的冷汗。

  等他抬頭望向陣法外時,才發現了鶴一直緊張地盯著他,瞧見他回過神,了鶴才鬆了一口氣。

  「師兄你無事就好,剛剛陣中的邪魔之氣格外濃郁,我險些想去尋掌門他們過來。」

  了悟垂眼掐訣,一道道法訣打在佛珠上,重新將它們封印起來。

  然後,他緩緩起身,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月牙色僧袍。

  「一次性解掉半數封印還是太冒險了,邪魔之氣抓住我心底的破綻一直在攻擊,好在沒出什麼大礙。」

  聽到了悟的話,了鶴輕輕『啊』了一聲:「師兄的心境也會存在破綻嗎?」

  了悟走出陣法,隨著他的走動,他僧袍衣角也跟著翻飛起來。

  走到了鶴身邊時,正好聽到了鶴說了這樣一番話,他溫聲道:「若是我心境圓滿,如今已然佛道大成。」

  他以前只是經歷得太少。

  經歷太少的人,心思也通透。所以邪魔一直尋不到可乘之機。

  但那並不叫心境圓滿。

  真正的心境圓滿,是他在經歷種種事情以後,邪魔依舊尋不到可乘之機。

  了鶴雙手合十:「師兄所言極是。」

  「那我就先告辭離開了。」了悟雙手合十回禮。

  他往樓梯口走去,穿過一層結界後,就瞧見了負責鎮守藏經閣的執法長老。

  執法長老眉毛花白,一副年事已高的模樣,但從他身上透過來的氣勢卻淵深無比,那至少也是元嬰期的實力。

  聽到腳步聲,執法長老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落在了悟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悟,溫聲道:「你的心境似乎有所突破。」

  了悟點頭:「回執法長老,弟子是有所獲。」

  執法長老臉上多了幾分笑意:「那就好,先行離去吧,明日再過來。你如今是結丹初期修為,想要在法會上再力壓同輩天驕,就需要在接下來幾天時間裡把你的功法突破到第六層。那時方能與結丹後期越階而戰。」

  「弟子謹記。」了悟說道。

  說起來,了悟的突破速度極快,不到四十年的時間就順利晉入結丹期。

  這樣的速度在整個滄瀾大陸不說後無來者,但就《大陸典籍》中所記載,他已經創造了最短時間突破到結丹期的記錄。

  像是了緣、衡玉、舞媚、遲和道卓等同樣可以稱為一代天驕的同輩人,如今基本都停留在築基後期或者築基巔峰,距離結丹期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所以,他在法會上的對手,基本都比他多了幾十上百年的修煉時間。

  該叮囑的已經叮囑完畢,執法長老緩緩闔上眼睛。

  了悟再次雙手合十行了一禮,走下樓梯離開藏經閣。

  走到藏經閣外面時,他仰頭望著那湛藍的天,回想起了剛剛在陣中的經歷——

  他心境出現破綻,是因為洛主一番話。

  他心境中的破綻得到彌補,也是因為洛主的一番話。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被影響到了這般地步。

  想到這,了悟輕輕抿起唇角,臉上帶了幾分笑意。

  只是這抹笑意太過復雜,復雜到誰也分辨不出那是歡愉,還是哀傷。

  -

  靜靜在原地站了很久,了悟抬步,打算去衡玉的廂房找衡玉。

  他沒有乘坐仙鶴,而是自己施展手段趕去。

  抵達待客所住的山峰,了悟抬手理了理僧袍衣擺,穿過一片桃林,逐漸走到一片紫簫竹林裡。

  紫簫竹林後,就是衡玉暫住的地方。

  了悟穿過紫簫竹林,距離廂房越來越近。

  就在他距離廂房門口不過幾步之遙時,廂房緊閉的門被人從裡面推開。

  一身青色僧衣、眉目雋然的了緣從廂房裡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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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7 00:35: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一人站在台階之下,一人站在廂房裡。

  兩人四目相對。

  了緣臉上沒有絲毫不自然。

  他一隻手握著門沿,緊閉的廂房門只推開到一半,他站在門內不動聲色微笑著:「師兄,你怎麼有空過來了?」

  了悟回道:「洛主是我請來宗門的,我忙完自然就過來了。」

  從表情到語氣,都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態。

  但了緣足夠瞭解他的師兄。

  他居高俯視,仔細觀察之下,發現了悟的背脊不自覺繃直,唇畔也輕輕抿緊。

  居然真的失態了啊。了緣心中如此想著。他師兄可能比他以為的,還要在意那位洛主。

  -

  衡玉正坐在廂房裡翻看陣法書,神識沒有外放。

  聽到他們的對話,她才知道了悟過來了。

  衡玉隨手把書籍扔到扔到一旁,起身走到門口。

  廂房門半掩著,露出的那些空間已經被了緣的身影完全擋住,她壓根不能透過了緣看到站在外面的了悟。

  衡玉瞥了緣一眼:「了緣師兄怎麼還不離開?」

  這逐客令的意思有些明顯。

  了緣的目光還落在了悟身上。

  他發現,在衡玉開口說話時,了悟抿緊的唇角不自覺鬆了些力度。

  了緣回眸,他把手從門沿上鬆開,身體略微前傾,拉近和衡玉之間的距離。

  從表情到語氣都透露著委屈:「洛主這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手段用得未免太熟練了些,要知道從認識洛主以來,我一直在盡心盡力為你著想。」

  衡玉輕笑了下:「我無意冒犯,是剛剛了緣師兄自己說要離開的。」

  頓了頓,她補充:「不過,了緣師兄不是第一個這麼誇我的人。」

  了緣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臉上笑意漸深:「是嗎,看來相處時日雖短,但我還是很清楚洛主為人的。」

  這話說得有些親暱了。

  衡玉抬眸瞥了眼了緣,又透過了緣轉身時露出的空隙看向門外面無表情的了悟,眉梢輕挑。

  ——這位修歡喜佛的佛子,在這兩天內一直出現在她面前,還溫聲向她示好、與她言語交鋒,所圖的是什麼?是不是因為了悟?

  想到這裡,衡玉眼睛微微眯起。

  如果了緣的最終意圖當真落在了悟身上,那不得不說,了緣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她不介意了緣從她身上圖謀些什麼。

  但她不喜歡別人借她做筏子來算計了悟。

  見了緣沒有要挪步的意思,衡玉直接伸手握住門沿,稍稍用力將廂房門完全推開。她抬腿邁過門檻,往前走三步就來到了悟面前,然後抬手扯了扯了悟那寬大的袖袍。

  在她扯住了悟的袖子時,他雖然還是站得筆直如松,但背脊已經不再像初時那樣繃緊。

  「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說。」衡玉說。

  瞧見她這番舉動,了緣臉上笑意凝滯,然後緩緩收斂起來。

  了悟站在衡玉對面,他沒有再看了緣,目光穩穩落在衡玉身上,聲音裡夾雜著幾分細碎的笑意:「怎麼了?」

  「我們進去說吧。」衡玉轉身,瞧見了緣依舊站在廂房裡,她出聲喊道,「了緣師兄?」

  了緣回神。

  他垂下眼,神情落寞。

  「看來我今天是當了回不速之客,告辭。」

  在了緣經過衡玉身邊時,衡玉鬆開那扯住了悟袖子的手,朝了緣掐了一訣。

  「今日之事多謝了緣師兄。」

  她突然道謝,這讓了緣腳步微頓。

  下意識地,了緣抬眼去看了悟,見了悟沒有任何反應,了緣暗暗撇了撇嘴。

  看來剛剛洛衡玉那麼堅定地走向他、選擇他,是定了他的心。

  「但——」

  衡玉一個轉折詞,順利讓了緣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

  「我希望以後和了緣師兄相處時,能夠不那麼累。」

  了緣眉梢微挑,那桃花眼裡染上薄涼笑意,整個人卻顯得愈發瀲灩多情。

  這是在暗示他以後不要算計那麼多嗎?

  「洛主這樣說,就太讓我難受了。我一直以為自己和洛主相處得十分融洽愉悅,而且兩人間有很多共同話題。」

  衡玉笑而不語。

  但這個回應,可比直接回應殺傷力大了些。

  了悟忍不住偏過頭,拳頭抵在唇畔壓下自己的笑意。

  了緣輕咳兩聲,委屈地瞪了衡玉一眼。

  被他瞪了一眼,衡玉仰頭望天,假裝自己沒看到。

  同時她在心底感慨,這修歡喜佛的佛子,果然是走妖僧路線的。還好她意志堅定不為所動。

  了緣都要被她的反應氣笑了,直接轉身離開。

  目送著了緣的身影消失在那片紫簫竹林裡,衡玉聳了聳肩,看向了悟:「打擾我們的人走了,來,進我廂房吧。」

  了悟剛往前走了一步,聽到她這類似於調戲的話,失笑搖頭,直接走進廂房裡。

  瞧見了悟沒被她調戲到,衡玉在心裡感慨世風日下。

  原本純情的佛子居然已經被她調戲到免疫了嗎!?

  -

  廂房裡,衡玉給了悟倒了杯茶水。

  茶是剛剛沖泡好的,了悟捧著茶杯,能感受到隔著茶杯傳過來的灼熱溫度。

  「洛主說有事要告知於貧僧,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衡玉在他對面坐下,懶洋洋轉著茶杯,把測魔陣的事情都告訴了悟。

  「這個陣法,貧僧也早有耳聞。」

  回完這句話後,他微微垂下眼——

  原來這一日裡,了緣一直在陪著她。

  不過他倒是猜到了緣會出現在她廂房的原因。

  了緣在陣法上的造詣極高,他很清楚洛主的性子,在得知這麼個陣法後肯定會對它產生興趣,兩人應該是待在廂房裡一塊兒討論陣法。

  了悟的猜測沒有錯誤。

  衡玉開口說話,語氣有些惋惜:「我原本想著好好鑽研這個陣法,如果有機會將這個陣法簡化,那肯定能收割一大批傾慕值。誰想那個陣法太過繁雜,短短幾日時間內我肯定沒辦法把它記下來,也沒辦法把它拓印下來。」

  「你想將測魔陣拓印下來?」了悟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微微擰起眉心,「如若貧僧沒有記錯,藏經閣四樓應該存放有測魔陣的拓印玉簡。」

  衡玉眼前一亮。

  但高興過後,她就無奈搖頭。

  無定宗藏經閣四樓並不對外開放,據傳只對無定宗宿老和幾位佛子開放。可想而知裡面的東西有多重要。

  這種宗門重地就連尋常無定宗內門弟子都進去不了,更何況是她這個外人。

  「測魔大陣就在無定宗冰蓮湖上,那個拓印玉簡對宗門來說並無大用,貧僧會向師父請示一番,明日就取來給你。」

  衡玉直接拒絕:「罷了,我不想讓你為難。」

  「但洛主想要。」

  了悟同樣不想她為難,他補充說道:「貧僧知曉洛主在陣法上極具天賦,把拓印玉簡交給洛主,也許洛主真的能夠簡化陣法。如果給出一個玉簡,就能換來那麼大的收獲,我想師父他會很樂意。」

  「所以,貧僧又有什麼為難的?」

  他不知道了緣口中的『不解風情』,也不知道如何教一人歡喜。

  但如果她很想要一樣東西,在不違背自己原則的前提下,他會盡力為她爭取。

  在了悟說出這句話時,那安安靜靜躺在衡玉儲物戒指裡的身份玉牌,突然微微發亮。

  但那抹光亮太過細微,被淹沒在其他物件中,以至於衡玉壓根沒有發現。

  -

  因為了悟一番話,衡玉有些愣住。

  道理是這個道理。

  但他這番論調,是建立在她能簡化陣法這件事上出發的。

  但想了想,衡玉笑道:「好啊,此事就麻煩你了。」

  這麼推來推去又是何必。

  既然了悟願為她爭取,那她也有這個自信,早晚有一日把測魔陣簡化成功!

  只要她簡化陣法成功,那了悟今日的做法是何其明智,他不會因此而背負上一絲一毫的錯處,反而會再次受到贊譽。

  茶杯裡的水有些冷了。

  了悟舉起茶壺,幫她和自己都往茶杯裡倒滿茶水。他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小袋松子,把它放到桌子上,然後輕輕推到衡玉面前:「這是新鮮的生松子,要吃上一些嗎?」

  「生的?」

  「無定宗有片松樹林,貧僧今早路過那裡時正好瞧見松鼠抱著松果跳到身前,所以就想著採摘一些松子。」

  衡玉聽他的描述,感覺放在自己面前的這袋松子,是他從松鼠的嘴裡搶下來的。

  她忍不住笑了下,低下頭掰開松子殼,把生松子扔進嘴裡。

  吃了片刻,她問了悟:「你這些時日是不是都在修煉?是為了法會做準備嗎?」

  「是。」了悟說,「貧僧雖無勝負得失之心,但代表宗門參加法會,總不能名次太靠後。」

  他不像衡玉,本身已處於築基巔峰。

  他對手的修為基本都比他高上一兩個層次,不能不做準備。

  「好好修煉。」

  衡玉抿起唇角,笑道。

  看來他是沒空陪自己逛無定宗了。

  在衡玉覺得有些失望時,了悟突然出聲:「明日清晨,貧僧就不做早課了。若洛主有空,貧僧想陪洛主逛逛宗門。無定宗裡有不少風景極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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