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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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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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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8: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東床坦腹

    “嘩啦!”門口的梅瓶被碰翻在地上,瞬間摔了個粉碎。緊著,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順著門口向後院逃去,轉眼就消失得蹤跡全無。

    “這妮子!”老進士笑著搖頭,然後很無奈地又將目光轉回自家的兩個兒子“老大,老二,你們兩個怎麼看?”

    “除非他事先就知道您老要跟他說什麼,找師爺寫好了答案。否則能將史記上的典故和聖人之言信手拈來,並且絲毫不見生硬的,沒十年苦讀之功絕無如此可能!”逯魯曾的長子逯鯤想了想,低聲回應。

    老二逯鵬聽了,也輕輕點頭,“是啊!依孩兒之見,他平素那幅粗胚模樣,十有七八是裝出來給人看的。實際上,說是滿腹經綸也不為過!”

    他父子三人都是飽讀詩書的鴻儒,自然而然,就容易把自己的情況往別人身上套。所以,越想,越覺得朱八十一的學問非同一般。

    隻有逯魯曾的孫兒逯梁還不服氣,聽祖父和父親如此推崇朱八十一,撇了撇嘴,笑著反駁,“誰知道他是不是恰巧就懂這麼幾句,然後全都賣了出來。爺爺剛才您跟他談得不深,若往深了談,他肯定當場露餡兒!”

    “住嘴!”

    “胡說!”

    “退下!恰巧就懂這麼幾句,改天你也給我恰巧懂一次看看!”

    逯魯曾和他的兩個兒子立刻板起臉,衝著祿梁祿德山大聲呵斥。恰巧就會這麼幾句,那怎麼可能?現行的史記有一百三十篇,春秋二十篇,孟子七篇,恰巧就讀過其中三篇並且一晚上全用上了,那得多大的運氣?!即便朱某人家裏是開書鋪子的,早就知道明目,他也得挑上一陣子吧!更何況今晚逯老進士的很多話都是即興而來,事先根本沒打過任何腹稿!

    “退就退下!”逯德山委委屈屈地嘟囔了幾聲,向自家祖父、父親和叔叔施了個禮,梗著脖子朝門外走去。

    逯魯曾見狀,氣得一拍桌案,大聲呵斥:“站住!今晚收拾一下你的行禮,明天你就搬到左軍的營房裏去住。除非你立下了大功,或者被人家開革了,否則,不準再回來!”

    “爺爺您——?!”逯德山的眼睛都紅了起來,大聲自家祖父抗議。

    看到自家孫兒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兒,逯魯曾忍不住又是一陣心軟。歎了口氣,柔聲補充道:“去吧,以後你就會明白,祖父全是為了你好!就你這種性子,即便是太平時節,考中了狀元,在官場上也得被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更何況眼下已經是大爭之世?!去跟了朱八十一,給他做個幕僚。將來他若是真的成了霸業,就是憑著資格,你也少不了州府之位。即便爺爺我今晚真的看走了眼,他將來成不了大事。隻要他自己活著一天,也絕對不會讓手下人吃什麼虧。最後這點,祖父我絕對可以保證!”

    “是!”逯德山還是不甘心,卻不敢跟自家長輩硬頂。又答應了一聲,耷拉著腦袋走了。

    “唉——!”望著他的背影,逯魯曾忍不住低聲歎氣。歎過之後,卻又強迫自己振作起精神,笑著對自家大兒子說道:“老大,你也別舍不得。咱家讀書人太多了,所以孩子們一個比一個文弱。亂世當中,這絕不是福兆!讓德山去軍中染些兵戈之氣,趁著他性子還沒完全定型,也許還能給咱們逯家打磨一個頂梁柱出來!”

    “父親的苦心,孩兒明白!”逯鯤笑了笑,輕輕點頭。“隻是德山心裏明顯不服朱都督,到了人家的幕府中之後”

    “無妨!”逯魯曾擺了擺手,笑著打斷。“這些日子,老夫通過多人之口,打探過咱們這位朱都督的作為。他那人雖然在戰場上頗負凶名,對手下人卻是最寬厚不過。隻要犯得不是殺人、搶劫這些傷天害理的大罪,頂多是命人拉下去打一頓板子而已。並且從左軍開衙到現在,被他親自下令打了板子的,好像還不到三個人!”

    “那倒是德山之福!”逯鯤聞聽,心裏立刻覺得一塊石頭落了地。笑了笑,低聲說道。

    “非但如此,朱都督心胸,也非常人能比!”仿佛是為了安慰自家長子,又仿佛是為了給家人一個解釋,逯魯曾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補充,“他手下有一個羅剎人和一個阿速人,都甚得倚重。而這兩個,卻全都是曾經在戰場上跟左軍生死搏殺過的!連曾經的仇人他都敢放心大膽啟用,咱家德山那點兒小孩子脾氣,在他眼裏還算個事兒?!”

    “也是!”祿家老大再度點頭。“德山也不是個完全不知道輕重的,至少在大事兒上,不會故意扯他的後腿!”

    “扯後腿,他哪有機會啊!”逯魯曾抬起頭,得意地大笑,“參軍,參軍。你還以為他立刻就能參讚軍務啊!實際上,咱們這位朱都督身邊,像德山這種參軍有一二十個!都是別人硬塞給他求照顧,他不好意思拒絕的。說明白了,那就是個養閑人的地方。如果德山自己不努力表現,這輩子都甭想拖任何人的後腿!”

    “原來如此!那德山可是有的熬了!”逯家老大和老二搖頭苦笑,都對逯德山的今後的日子深表同情。

    逯魯曾卻又收起笑容,將目光落在老二逯鵬臉上,鄭重問道:“老二,除了學問之外,你對朱都督其他方麵的感覺如何?!咱家雙兒也不小了,為父我剛才,說得並不是一句玩笑話!”

    “您,您真的要把雙兒許配給他?”逯家老二嚇了一大跳,瞪圓了眼睛反問。他雖然認定了朱八十一不是個白丁,但剛剛認識就準備做此人的嶽父,卻覺得實在是快了一些。快到根本沒有任何思想準備。

    “不是許配,是先問問你和雙兒兩個的意思!”逯魯曾擺擺手,笑著補充,“雙兒已經不小了。為父我原本打算在大都給他找個合適人家,然而那邊的官宦人家胡化得厲害。嫁入門的媳婦,要麼使出手段,將丈夫和家人治得服服帖帖,要麼被丈夫和家人欺負得死去活來!所以老夫就一直猶豫,不敢輕易做出決定。而現在”

    想到失落在大都城內的老妻和另外幾個兒子,他心裏就又是一陣陣難過。凡是住在修武,沒肯跟著黃河水匪們搶先離開的親戚們,都被朝廷那邊以附逆之罪殺了個幹幹淨淨。以此推斷,大都城裏的老妻和年齡稍小的幾個兒子們,想必此刻也不可能還留在人間。所以剩下的這幾個,他都必須趕在自己跟老妻去謝罪之前,全都安排得妥妥當當。隻有那樣,九泉之下見了老妻,他才不至於用袍子蒙上臉,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勇氣說!

    見到自家父親突然老淚縱橫,逯鵬原本想說幾句反對的話,也不忍心說出口了。歎了口氣,低聲回應,“若說學問,在義軍將領當中,朱都督肯定排得上號。比趙師弟,恐怕也要強上幾分。隻是,隻是不知道他的性情,性情如何。畢竟他是個領兵打仗的將領,刀頭舔血的時候多,花前月下的時候少!”

    “我聽說,徐州城破之後。李總管論功行賞,把城內回回孔目的妻妾女兒,全都賞給了他。結果他一個都沒留,全都讓手下的將領們領走了!”老大祿鯤猛然抬起頭,急切地提醒。“而他在城中的那座府邸,據說現在也是左軍的長史派人管著。他自己,他自己日日都住在軍營中,從來,從來不近任何女色!”

    “這?”逯鵬立刻皺起了眉頭,滿臉擔憂。這年頭可不是後世,對男人的下半身管得那麼清楚。這年頭大戶人家的孩子,講究從十四五歲時,就由貼身丫鬟進行啟蒙。而到了十**歲還不近女色的話,長輩們就要為他的傳宗接代能力,或者性取向而擔心了。特別是在有頭臉的人之間,龍陽之癖,可算不得什麼好名聲。

    “你們倆瞎擔心個什麼,雙兒是老夫的心頭肉,老夫能不仔細替她打聽清楚麼?!”逯魯曾用衣袖在臉上抹了兩下,低聲呵斥,“這小子家世貧寒,在跟著芝麻李起兵之前,吃住都在豬肉鋪子裏,哪有心思想那男女之事?!而起義之後,身邊都是芝麻李、彭大這種粗胚,更沒人替他操心這些。況且他雖然長得老相,實際上今年還未到弱冠”

    “啊——!”沒等芝麻李說完,逯鯤和逯鵬兩個已經驚呼出聲。剛才在門口見麵兒,他們兩個都覺得朱八十一至少到了而立之年。特別是那一雙眼睛,仿佛已經活了兩輩子一般,比自家父親逯魯曾的看起來都要深邃!

    誰料想,那個看上去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卻還是個半大娃娃,比自家德山還要小上許多。這如何能不讓人感到吃驚。少年老成的事情,雖然二人也都聽說過,可誰曾見到如此老成法?!

    “窮人家的孩子,風吹日曬的,所以看起來就長得著急了些!”在逯魯曾眼裏,朱八十一卻是怎麼看怎麼順溜,甚至連臉上的橫肉都泛著玉器的光澤。“不過你們看他那眉眼,還有嘴角,分明還帶著幾分稚氣。唉!越是這種從小沒人疼的孩子,越是珍惜親情。你們兩個想想,為父說得有沒有道理?!”

    “父親說得及是!”老人家都認準朱八十一了,逯鵬豈敢硬頂著來?笑了笑,低聲補充,“孩兒看那朱都督,倒也還算順眼。隻是不知道雙兒自己是什麼意思!她娘去得早,您老這些年又事事都由著她,孩兒這個當父親的,恐怕未必能做得了她的主!”

    “說得對,她的終身大事,當然得去問問她本人!”逯魯曾伸手在椅子上又拍了一下,大聲喊道,“來人,把小顰給老夫找來!”

    “是!”仆人們大聲答應著,去傳逯家小姐的貼身婢女小顰。不一會兒,先前差點兒被逯魯曾下令打了板子的那名丫鬟,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衝著老進士蹲身施禮,“老爺,小顰來了,您老有事盡管吩咐!”

    “去,問問你家小姐。今晚這個朱八十一,她看得是否入眼!”貼身丫頭將來注定是要陪嫁的,所以逯魯曾也不瞞她,點點頭,笑著吩咐。

    “是!”小顰又給逯魯曾施了個禮,卻沒有立即轉身離開。而是咬了咬嘴唇,以極低的聲音補充道:“其實,其實婢子臨來之前,小姐,小姐已經猜到了老爺的意圖。所以,所以小姐”

    “啊?!”逯魯曾一愣,坐直身體,焦急地打斷,“那,那她怎麼說?!”

    婢女小顰立刻紅了臉,用蚊蚋般的聲音回應,“小姐她說,她說了四個字,東床坦腹。這四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婢子,婢子一點兒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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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8: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奪城

    東床坦腹,說的是東晉時代的一段逸事。

    晉代郗太傅與和王丞相家聯姻,派了個門客拿著自己的親筆信到王家商量。王丞相見了信之後,就對門客說,我把家中適齡的男子今天都安排到東廂房,你自己隨便挑就成。結果王家的適齡男子們都開始梳洗收拾,唯恐不夠幹淨利索。隻有王羲之躺在床上,露著肚皮睡覺。門客覺得此人無禮,回去向郗太傅彙報。結果郗太傅卻覺得王羲之不做作,便把女兒嫁給了他。

    逯魯曾父子三人都是飽學鴻儒,當然知道這個典故。立刻笑著揮了揮手,吩咐婢女小顰退下。隨即,三人又互相看了看,搖頭而笑。

    “雙兒大了!”唯恐自家弟弟太失落,逯鯤笑著表示安慰。

    “也罷,此子雖然是個武夫,學問卻未必太差。如此安排,我也算對得起雙兒娘親了!”逯鵬也很勉強笑了笑,歎息著回應。

    “亂世當中,你們兩個還想怎麼挑!”逯魯曾也跟著長長地歎了口氣,然後低聲補充,“找個像你我父子這樣的讀書人,刀子砍過來時,能護得住她麼?!就這麼定了吧!明天我就去找君用,讓他先探探朱八十一那邊的口風。然後再給找個合適的媒人,讓他代替朱八十一到咱家來提親。唉,麻煩!老夫怎麼就像給自家孫子張羅媳婦一樣?!”

    “願聽父親大人安排!”逯家老大和老二無奈地笑了笑,齊聲回應。

    是啊,還能怎麼挑呢。逯家已經被朝廷視為反賊的同黨了,榮華富貴都成了過眼雲煙。而紅巾軍這邊的新貴當中,如今哪個不是家中妻妾一大堆。唯獨朱八十一,至今還是孤零零一個,雙兒嫁過去不用挨別的女人欺負。而逯家,從此也又得到了一個強援。

    大戶人家的女兒,生下來就注定要給家族編織關係網的。而逯家,此時此刻在紅巾軍這邊,最缺的就是靠得住的關係。從這種角度上說,逯雙雙與朱八十一,也算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隻是這個時代婚嫁,可不像朱大鵬那個時代一般簡單。兩個人看對了眼睛,帶著戶口本去民政部門登記就行。這個時代,即便是早已定下來的事情。男方也得走一個三書六禮的過場,仿佛弄得越麻煩,越能顯示雙方對此事的重視一般。

    徐州軍長史趙君用是逯魯曾的關門弟子,按輩分,算是逯雙雙的師叔。如果朱八十一娶了逯雙雙,他就能順理成章做了朱八十一的長輩。這樣非但能極大地緩和雙方間原本不太和睦的關係,對他日後在徐州紅巾中的地位鞏固,也頗有助益。因此,接到逯魯曾的請求之後,趙君用立刻答應全力玉成此事。

    不過答應雖然答應了,趙君用卻不能直接就去找朱八十一,問問對方願意不願意娶逯魯曾的孫女為妻。正像逯魯曾即便再想把孫女托付給朱八十一,都不能親自出麵一樣。作為女方的名義師叔,他也不能親自去張羅這件事兒。那會給外人逯家的女兒嫁不出去感覺,有損女方的名聲。此外,萬一朱八十一這個愣頭青真的像外界傳言那樣,有龍陽之癖的話,他直接被對方拒絕了,也實在是沒意思。

    於是乎,趙君用隻能把這件事再托付給自己的心腹李慕白。然後由李慕白先去聯係左軍的長史蘇明哲。先通過蘇老先生先給朱八十一敲足了邊鼓,接下來大夥再想辦法將此事向更深一步推進。

    結果繞來繞去,還沒等蘇明哲把朱八十一的口風探出來呢,左軍將作坊的第一批一百五十杆火繩槍已經裝備到位了。朱八十一大喜,立刻將麾下兵馬分成了兩路。一路交給吳二十二和王弼,由他兩個帶領兩百戰兵和一千名輔兵,打起自己的旗號,向碭山、虞城一線發起佯攻,擺出一幅不破睢陽誓不罷休的姿態。另外一路,卻是一百親兵,八百戰兵和四千輔兵,坐上了從逯魯曾手裏繳獲來的和偷偷跟船幫租借來的四百石大船,偃旗息鼓,順流殺向了淮安。

    一石米折合後世計量單位的話,差不多剛好是六十公斤。載重四百石的大船,就是兩萬四千公斤。下艙裝輜重,上艙載人,四千來號弟兄連同輜重,不過是二十幾艘船,便輕鬆裝下了。

    芝麻李占領徐州之後,僅僅是設卡抽稅,並沒有試圖掐斷南北航運。最近跟船幫暗中接觸之後,又大幅提高了通關效率。因此眼下黃河上,來往船隻穿梭不停,大小桅杆聳立如林。二十幾艘常見的運糧船,破曉前出發,彼此間再故意拉開一段距離,外人不仔細追著看,根本發現不了這是一支運兵的艦隊。

    左軍當中,原本就有一些曾經在水上討生活的漢子。一個多月前在北岸擊敗阿速人後,船幫又送來過整整一百名夥計。這些人都是操船的好手,特別是順流而下時,個個都嫻熟無比。

    如此,船隊便穩穩當地長了路。待大夥將那竹篾編織的硬帆完全張開之後,速度頓時高得驚人,一日功夫就抵達了宿遷附近。當天晚上在駱馬湖裏找個了隱蔽處,集結起來休息。第二天破曉前,又是悄悄地分散入過往的商船群當中,風馳電掣般奔向目的地。

    宿遷距離淮安,就隻剩下兩百多裏路了。如果不考慮偷襲的成功率,再走一個白天和小半個晚上,就可以搶灘登岸。朱八十一卻沒敢弄險,而是按照隊伍中船幫夥計頭目朱強的提議,日落之後,借助夜色的掩護,在距離二十餘裏處的一個叫清河口的位置,將艦隊重新集結了起來。

    到了這裏,朱八十一才終於明白了,輿圖上自己看過無數遍,並且數天前跟逯魯曾兩個提起過無數遍的清河,就是後世淮河的一部分。隻不過此河眼下上遊叫做淮水,下遊與黃河相連這段,才叫清河而已。而現在滔滔滾滾的黃河末段,到了後世則隻剩下了一條巴掌寬的小水溝,不是親眼所見,誰也想象不出其往日的恢弘氣勢了!

    不過現在,朱八十一卻沒有時間懷古傷今。趕緊讓讓大夥燒水做飯,恢複體力。左軍的弟兄們都是徐州一代土生土長,自幼見慣了水患,倒也沒幾個人暈船。因此一宿足睡之後,個個都變得生龍活虎。

    第三天早晨起來,卻沒有將船隊再次分散。而是打出陳家商行的旗號,從清河口出發,大搖大擺地繼續趕路。在上午辰時,就抵達了韓信城下。

    那韓信城北門碼頭上,早已密密麻麻彙集了上百艘從各地趕來的大小船隻。全都下了錨,準備接受官府的搜撿和盤剝。隻有在這裏被官府的差役們搜撿完了,然後繳納上一筆高額的稅金,才能轉入城西的運河水道,去淮安府西側的碼頭上,卸下運來的貨物。然後再裝上食鹽、芒硝、瓷器、和其他各種兩淮特產,返回各自的出發地賺取豐厚的利潤。

    憑著船幫夥計頭目朱強的指引,艦隊熟門熟路地找了了碼頭邊緣位置下了錨,然後擺出一幅初來乍到不懂規矩的模樣,放出跳板,開始一車又一車地往岸上推糧食袋子。

    “你,你們幹什麼?!”正在碼頭中央位置勒索商販孝敬官府巡檢李良一看,立刻帶領二十多名二十多名手下撲來,“不懂規矩麼?這韓信城碼頭,什麼時候成了卸貨的地方?!”

    “哎呀,這位大老爺,臨來我們家大掌櫃真的沒說,真的沒說過!您老通融一下,我們這幾袋子糧食,是城裏商鋪要的。等給他送過去,我們立刻就離開,立刻就離開!”一身大管事打扮的陳德見狀,立刻帶著胡大海和吳良謀兩個,快步迎了上去。一邊衝著巡檢李良打躬作揖,一邊將悄悄地將幾張大額交鈔塞到了此人手中。

    他不給賄賂還好,一看賄賂居然是連擦屁股都嫌硬的交鈔,巡檢李強立刻勃然大怒,抬起手來,先狠狠抽了陳德一鐵尺,然後衝著身後的衙役們喊道,“去你奶奶的通融,來人,給老子把船扣了,老子懷疑這幾艘船上藏著,藏著兵器!”

    “是!”眾鹽丁聽令,朝著木棍鐵鏈就要往船上衝。陳德哪裏肯讓,先用肩膀又硬扛了一鐵尺,然後順手抓住巡檢李良的胳膊向下狠拉,“喀嚓”一聲,就將此人的右臂給卸脫了臼。

    隨即,他左腳輕勾,肩膀下壓,迅速將對方摔在身前。一隻腳狠狠地踏在後背上,用搶過來的鐵尺劈頭蓋臉地打了下去,“你奶奶的個不長眼睛的!連咱們陳家的船隊都敢搜。老子看你是活膩歪了。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你幹什麼,你幹什麼,別打,他是我們巡檢!”眾鹽丁欺負人欺負慣了,哪裏見過如此陣仗?一個個把鐵鏈木棍舉起來,就是不敢繼續往前衝。

    “幹什麼?替你們家老爺教訓教訓這個不長眼睛的。劉鐵頭在不在?讓他出來跟我們管事說話!”胡大海上前一步,擋在陳德的身前。惡狠狠地看著眾鹽丁,大聲罵道。

    劉鐵頭是判官劉甲的諢號,按照大元朝的標準,淮安府的判官乃從三品顯職,連下麵的州尹見了,都要搶先施禮,恭恭敬敬稱一聲劉公,誰敢當眾叫他鐵頭?眾鹽丁登時就被胡大海等人的氣勢給鎮住了,丟下幾句狠話,連滾帶爬地跑進城裏去搬救兵。

    到了此刻,周圍的其他商販和夥計們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全都嚇得縮進各自船艙裏,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等了一會兒見周圍沒有別的動靜,才有幾個好事者悄悄替探出半個腦袋,衝著陳德喊道:“喂,我說那位新來的管事?!你趕緊開船去別處躲一躲吧!這劉老爺平素可就住在韓信城裏邊,等會兒他來了,你要是拿不出過硬的關係。不死,今天恐怕也得脫層皮!”

    “他算個什麼東西啊!從三品判官,我呸!”陳德擺出一幅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衝著正在自己腳底下**的李良臉上,狠狠吐了一口吐沫。“得罪了我們家老爺,說把他的判官擼了,就一擼到底!連個吃飯的木頭碗都不給他留!”

    “你,你小子有,有種!”幾個好事者聞聽,剩下的勸解話也不再說了。趕緊鑽回自家船艙,招呼著夥計們拔錨啟航。將陳氏船隊周圍的水麵全部讓開,以免一會兒遭了池魚之殃。

    那陳德卻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一邊用左腳的靴子尖折磨著李良,一邊繼續不屑地叫囂,“奶奶的,幾天沒來淮安府辦事,連個兔子也敢自稱老爺了。想當年,我們陳家子弟橫掃兩淮的時候,家主也沒這麼囂張過。還什麼劉鐵頭,我呸,待會兒老子就去摸一摸,看看他的頭到底是不是鐵做的!”

    “好,那老夫就讓你摸一摸!”話音剛落,城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斷喝。緊跟著,有名滿臉橫肉的武將,帶著五十多名膀大腰圓的士卒,氣勢洶洶地殺過出來。三步兩步走到陳德麵前,雙手抱拳,“這位小兄弟,下官就是就是劉甲。不知道這位小兄弟的家主是哪位老大人,居然屈尊派了船隊來到劉某的地頭上?!”

    “你就是劉甲?!”陳德一腳踢開已經進氣多出氣少的巡檢李良,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來人。

    見他死到臨頭居然還如此囂張,判官劉甲還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如果對方的後台是個漢官,絕對不會啟用如此不知死活的商隊管事。當然,自己即便將此人立刻就打死了,也不用擔心落下什麼麻煩。

    可從對方的囂張架勢上看,他的後台很有可能是個色目人或者蒙古老爺,這問題可就複雜了。至少,不值得自己為了一個不入流的巡檢,跟他們直接產生衝突。

    想到此節,淮安府從三品判官劉甲強壓住怒氣,再度輕輕拱手,“正是!小兄弟是從何而來?劉某手下人眼拙,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你還知道你手下的人眼拙啊!”陳德在家中遭難之前,就是個紈絝子弟。因此裝做豪門家奴,根本沒有任何破綻,“連我們陳家的旗號都認不出來。你自己看,這個東西,你認識麼?!”

    說著話,從腰間摸出一麵青銅盾牌,隨手遞給胡大海。“老胡,那過去給劉大人開開眼界!”

    “是!”胡大海裝作一幅豪門惡仆模樣,接過令牌,大搖大擺走向劉甲,“你自己看吧,我們東家到底是哪位?!”

    “嗯,多謝!”三品判官劉甲不敢怠慢,雙手接過令牌,舉在眼前仔細觀看。隻見令牌正麵凸著鑄了個日頭,陽光四射,另外一側,則是無邊無際的火焰,洶湧澎湃,仿佛要燒光整個世界。

    “這是,這是大光明盾!”劉甲心裏猛地打了個哆嗦,立刻大聲命令,“快來人——”

    “晚了!”胡大海掄起左胳膊,一肘子砸在了他的頸窩處。隨即右手從他腰間抽出鋼刀,順勢來了一記鐵鎖橫江。刀光過處,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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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混戰

    肘錘,奪刀,橫掃,三個動作一氣呵成,宛若行雲流水。那跟在劉鐵頭身後的士卒雖然也都是精銳,卻因為先入為主地把胡大海當成了某個蒙古太君爪牙,一點防備都沒做。倉促之間,立刻被他突了進去,殺了個人頭滾滾!

    再看劉鐵頭,挨了一肘錘之後還想努力穩住身形。可惜此刻他的腦袋瓜子距離陳德已經不到三尺遠,而那陳德又做過多年的殺手,焉能把握不住如此好的機會?當即快速向前衝了半步,雙手鎖住劉鐵頭的脖子,全身猛地發力。

    隻聽“喀嚓!”一聲,直接將劉鐵頭的脖子折得跟後脊梁骨貼在了一處。七竅出血,氣絕身亡!

    “殺人了,他們殺了劉大人!他們殺了劉大人!”幾個繞過胡大海阻攔冒死前來相救的親兵沒想到劉甲劉鐵頭連一招都沒堅持住就死於非命,愣了愣,扯開嗓子大叫。

    這個失誤足以致命!記室參軍吳良謀拎著一把匕首衝上來,轉眼間就將他們捅翻了三個。其他幾人這才如夢方醒,不敢戀戰,慘叫著向城門口逃去。

    “別戀戰,奪門!”伊萬諾夫扯開嗓子大吼一聲,騰身而起,率先跳上了碼頭,手中盾牌和短刀舞得像風車一般,將攔在自己麵前的元兵砸得東倒西歪。那些元兵紛紛揮刀反擊,刀刃砍在盾牌上,“叮叮當當”火星四濺。伊萬諾夫的腳步卻絲毫不做停留,直接從人群裏闖過去,邁開大步直奔城門。

    “不想死的給老子閃開!”胡大海作戰經驗沒有伊萬諾夫豐富,反應速度卻非常的快。見到後者丟下元兵悶頭朝城門口衝,也將手中寶刀舞成了一團球形閃電。凡被閃電沾上一點的元兵,全都慘叫著倒在地上。

    “各隊按預定次序登岸!!”朱八十一的身影也很快出在了了碼頭上,舉著個鐵皮喇嘛,大聲指揮。“盾牌兵跟著吳良謀,長槍兵跟著陳至善,弓箭兵跟著阿斯蘭,火槍兵跟著劉子雲,其他人,統一跟著徐達。先上先走,不要等,快!”

    “登岸,登岸!上了岸後立刻往城裏衝,咱們在城門裏頭集結!”在李子魚、朱晨澤、徐一等百夫長們的指揮下,全副武裝的左軍的戰兵像一群鋼鐵怪獸般,轟隆隆地跑過跳板,沿著窄窄的碼頭,直接向城門口湧了過去。

    見到如此多的鐵甲武士碾壓過來,再看看自己身上單薄的皮甲。碼頭上,原本士氣已經低落到了極點的守軍士兵再也堅持不住,丟下兵器和受傷的同伴,四散奔逃。

    “別戀戰,別戀戰,跟上距離你最近的百夫長!”朱八十一高舉這鐵皮喇叭,一邊跟著人流朝城門口跑,一邊大聲命令。“跟上距離你最近的百夫長,跟上距離你最近的黃肩牌兒,一起朝城裏頭衝!”

    “跟上距離你最近的百夫長,跟上距離你最近的黃肩牌兒,一起朝城裏衝!”徐洪三帶著已經衝到碼頭上的親兵們,將自家都督的命令一遍遍重複。

    有些亂,但比預想中的最糟糕情況要好得多!畢竟平素訓練的時候,大夥已經做過類似的演習。萬一找不到自家百夫長,就緊跟距離最近的黃護肩。而金黃色的銅護肩,在辰時的陽光下,被照得格外醒目。就像一根根定海神針,將混亂的人流聚集在自己周圍,然後滾滾向城門口湧去。

    城門口的十幾名當值的蒙元士兵,已經被搶先衝進來的胡大海和伊萬諾夫給聯手殺散。二人一左一右,立刻順著馬道衝向敵樓。那裏邊有城池的最基本防禦設施,鐵門閘的機關,萬一被敵軍放下來,後果不敢設想。

    正如二人所料,敵樓裏當值的漢軍牌子頭見勢不妙,立刻撲向了內門鐵閘的絞盤。一旦讓他將將卡住絞盤的機關搬開,城內外的紅巾軍就要被硬生生隔成兩段。關鍵時刻,阿斯蘭飛奔而至。一邊沿著馬道向上跑,一邊轉身張開了角弓,“嗖!”的一箭,將撲向絞盤的百夫長射了個透心涼。

    “放箭!衝著絞盤放箭!咱們的人穿著鐵甲!”吳良謀突然大吼了一嗓子,越俎代庖地指揮起了弓箭兵。

    二十幾名剛剛跑到城門口的弓箭兵聞聽,根本來不及分辨這個命令的對錯。紛紛拉開的角弓,衝著敵樓中絞盤附近區域,就來了個無差別漫射。

    正在衝向絞盤的三名元軍士卒被亂箭射中,倒在了敵樓中,大聲慘嚎。第四個衝上來的就是胡大海,肩膀上挨了兩箭,被藏在外袍下的鐵甲擋住,發出刺耳“叮當”聲。緊跟著衝上來的是伊萬諾夫,冒著被自家羽箭誤傷的危險,大步流星撲到絞盤下,將手中鐵盾狠狠地卡到了機關當中。

    “嘎嘎——嘎!”控製護城鐵閘的機關**著,顫抖著,晃來晃去,最終回歸了平靜。伊萬諾夫這才緩過一口氣來,擦了把臉上的血水和汗水,衝著城門外大聲罵道:“別射了,再射老子就成刺蝟了!進城,趕緊進城!”

    “進城,進城,進城後重新集結!”吳良謀偷偷吐了下舌頭,帶著距離自己最近的戰兵們,連滾帶爬向城門裏鑽去。剛從城門洞子裏鑽出來,斜下就射過來一排羽箭。他趕緊用訓練中跟老兵們學到的保命技巧,將頭低下,用盔纓對準羽箭來臨方向。一陣珠落玉盤般的脆響傳入耳畔,肩膀、胸口、小腹、頭頂等處,一瞬間至少挨了七八支箭,卻被冷鍛的板甲全都彈了開去,像枯柴一樣落在了地上。

    “沒事兒!果然沒事兒!”吳良謀大喜,帶領最先衝進城門的三十餘名刀盾兵,衝向門口一座房子後剛剛冒出來的元軍弓箭手。“殺光他們,讓他們知道知道咱紅巾軍的厲害!”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三十多名刀盾兵齊聲吶喊,在跑動中形成一個完整的橫隊,迅速推向元軍弓箭手。

    那些元軍弓箭手又不甘心的射了兩輪,卻根本沒起到任何作用。用五百斤水錘冷鍛出來鐵甲,二十步外,連破甲錐都能擋得住,更何況他們倉促射出的羽箭?!隻聽“叮叮當當”的金鐵撞擊聲不絕於耳,刀盾兵們的推進速度卻沒有下降分毫。

    “寶甲,他們穿的是寶甲!”弓箭兵們立刻慌了神,紛紛將角弓扔下,抽出腰間樸刀迎戰。“來得好!”一馬當先衝過來的吳良謀哈哈大笑,掌心處的匕首就像吐信的毒蛇,“噗!”“噗”兩下,捅死了一名蒙元弓箭兵。然後將對方的樸刀高高地舉了起來,力劈華山!

    “喀嚓!”距離他最近的那名蒙元牌子頭的肩膀連著腦袋一道被砍飛了出去,血水從剩下的半邊軀體裏竄起三尺高。吳良謀將匕首甩向另外一名的敵軍的鼻梁,手中樸刀倒掄起來,海底撈月。第三名元軍士卒躲避不及,被他砍掉了半邊大腿,倒在血泊裏翻滾哀嚎。吳良謀對此視而不見,從身後撲向一名正在和刀盾兵放對的蒙元士卒,幹淨利落地砍斷了此人的脊梁骨。

    陳德帶著百餘名集結起來的長槍兵衝上,圍著剩下的蒙元弓箭手四下攢刺。論殺人的效率,長槍兵無疑遠遠超過了刀盾兵。剩餘的弓箭手轉眼被屠殺殆盡。長槍兵總教頭陳德用力一歪腦袋,衝著吳良謀大喊,“向前推,沿著街道向前推!這是附城,隻有一條主街。沿著主街推過去,別管兩側和身後!”

    “刀盾兵跟我來!”吳良謀雖然以前沒打過仗,卻知道陳德說得絕對有道理。舉起胳膊,大聲招呼。

    “刀盾兵跟著陳參軍,刀盾兵跟著陳參軍!”剛剛從輔兵隊調到戰兵隊充任百夫長的徐一急於表現,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已經殺入城內的刀盾兵迅速湧過來,跟著他和吳良謀兩個,沿著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快速向前推去。見到敢於擋路的敵軍,就亂刀砍成肉醬。

    “長槍兵,長槍兵跟著我。五列縱隊,五列縱隊,一邊向前推進一邊整隊!!”故意跟吳良謀等人拉開十幾步距離,陳德舉起一把從血泊中撿來的長矛,大聲命令。

    最近一個月時間,長槍兵都是被他手把手的指點武藝。因此對這個年齡不大,身手卻數一數二的陳教頭,都佩服得五體投地。此刻聽到他的叫喊,立刻從四下裏湧了過來,在他的身後快速集結成五列縱隊,像長龍一樣沿著街道朝前碾壓。

    前後不過是十幾息功夫,吳良謀那邊已經被一夥倉促趕來的漢軍擋住。看人數,足足有他們的三倍。隻是鎧甲和兵器方麵都差得太遠,訓練程度也低了不止一截。雙方膠著在兩個鋪子之間的街麵上,刀來槍往,殺得難解難分。

    “前三排,舉標槍,正前方十五步,投!”擅長把握戰機的陳德,可沒心思等著吳良謀和敵人分出結果。立刻扯開嗓子,命令麾下長槍兵們使出殺手鐧。

    “嗖!”十五支平素被長槍兵們背在身後的短標槍騰空而起,掠過自家弟兄的頭頂,撲進敵軍當中。給所有躲避不及的蒙元士兵來了個透心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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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鐵甲

    韓信城隻是淮安的衛城,主街前半段最寬處也不過是六、七步模樣。十五根標槍順著街道走向擲出去,幾乎沒有一根落空。登時,就把守軍的隊伍砸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前後裂成血淋淋的兩段。

    那陳至善卻還不肯罷休,繼續扯著嗓子命令道:“前三排蹲下,第四、五、六排,舉標槍,正前方二十步,擲!”

    “嗖嗖嗖!”又是十五杆雪亮的標槍,帶著淒厲的風聲騰空而起,在半空中頓了頓,一頭紮進了元兵當中。

    “啊——”慘叫聲不絕於耳,根本沒地方躲避的蒙元守軍登時又被射翻了好幾個,雙手抱著透體而過的槍杆,在血泊當中來回打滾。

    再沒有比親眼看到同伴躺於自己麵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更打擊士氣了,正蜂湧著向前擠的元軍士卒本能地停住腳步,倒退著向後縮去。而那些已經跟紅巾軍刀盾兵交上手的,則再也得不到身後的任何支援和補充,很快,就被吳良謀等人給屠殺殆盡。

    “把盾牌舉起來,跟著我!齊步,推!”吳良謀抹了把臉上的血,聲音裏透出幾分瘋狂。太過癮了,太痛快了,原來沙場爭雄竟是如此痛快的一件事。怪不得古人會說,醉臥沙場君莫笑?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打仗的滋味,居然如飲瓊漿!把刀柄握在手裏,就可以隨意剝奪敵人的性命。而那些笨拙的家夥,卻根本來不及招架或者反擊。即便偶爾慌慌張張地砍過來一刀,也因為力道不足,或者發力方式不對,徒勞地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串火星。而那火星卻遠不如血光耀眼,隻要你一刀剁下去,就能看到一個驚慌的靈魂跳躍著逃出軀殼,像野火一樣在半空中淒厲地燃燒,燃燒,燃燒殆盡!

    “咚!”有杆長矛砸過來,被他用盾牌隨手擋了一下就倒飛出去,不知去向。

    兩名不甘心的元軍牌子頭各帶幾名手下,借著臨街的屋簷掩護衝上前,試圖給他來個左右夾擊。跟在吳良謀身後的刀盾兵們立刻頂了上去,與自家記室參軍並肩迎敵。入城後這短短半柱香時間裏,帶著兩片青色護肩的吳參軍,已經依靠不輸給任何人的武藝和勇氣,徹底贏得了大家夥的尊重。刀盾兵們願意跟他站在一起,彼此護住對方的空檔,同生共死,齊頭並進!

    “推,用盾牌推!咱們這邊人多!”吳良謀與六名刀盾兵肩並肩站在一排,大聲給所有袍澤出主意。街道寬度有限,任何陣形都難以發揮出作用。而將手中盾牌並在一起,如牆而進,卻是一個非常切合實際的辦法。敵軍隻要無法突破盾牆,彼此間就無法做戰術配合。而麵對麵你一刀我一刀地硬砍,穿著鐵甲者卻沒有輸給穿皮甲者的道理。

    果然,當盾牆一結起來,兩小股撲上前的元軍立刻就抓了瞎。他們當兵吃糧的時間長,個人勇武和作戰經驗,也許遠遠超過了吳良謀和他身旁的紅巾軍。然而,在武器、甲胄和整體配合方麵,卻遠遠的不如。樸刀、長矛與盾牆接觸,隻能在盾牌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白印兒。而盾牆後的鋼刀刺出來,卻能輕易地刺穿他們的鎧甲、皮膚和肌肉,將他們一個挨一個放翻在地上,再踏上無數隻鐵靴子,筋斷骨折。

    “結盾牆,結盾牆!”更多的紅巾軍刀盾兵追上來,以吳良謀為中軸,將盾牆變得更寬。轉眼間就完全堵死了街道的正麵,就像一頭剛剛醒來的洪荒巨獸,每一片鱗甲都閃著寒光。

    “頂上去,刀盾兵全頂上去,頂住吳參軍他們的後背!”跟上來的陳德大聲幫忙。雖然他也是個初次上戰場的生手,然而從小在軍營中的耳濡目染,卻讓他知道這個時候什麼是最佳選擇。

    “頂上去,護住吳參軍的後背!”刀盾兵百夫長易錘子大聲叫嚷著,舉起鐵麵棗木盾,推在前排袍澤的脊背上,助對方一臂之力。

    層層疊疊的盾牆迅速成形,笨重,卻堅實無比。羽箭、長矛和鋼刀,都對這麵由盾牌組成的鐵牆無可奈何。而吳良謀等人隻要並肩向前推,就能令擋路的蒙元士兵節節敗退。冷不防再從盾牌後刺出一刀,則收獲一具屍體。

    單個人能起到的作用瞬間被壓縮到最低,而配合與紀律,卻一躍成了決定勝負的關鍵。幾名被推著接連後退的蒙元士兵,不小心踩在自家袍澤的屍體上,踉蹌著倒地。正在緩緩向前移動的盾牆,則毫無停頓地從他們的身體上推了過去,然後繼續緩緩向前,看不出受到了任何影響。

    死亡,突然也變成了極為簡單的事情。簡單得連個臨終前的悲鳴都無法被人聽見。那緩緩前推的盾牆,冰冷得不帶任何生氣。不斷從盾牆後透出來的刀光,則變成了猛獸的牙齒。每一次閃亮,都是血肉橫飛。

    人血順著盾牆表麵淅瀝淅瀝下淌,被上午的陽光一曬,很快就騰起一層層粉紅色的霧氣。盈盈繞繞,忽濃忽淡,仿佛一團團憂傷的靈魂,掙紮著不願意從人世間離開。

    在這妖異的霧氣深處,則不斷有標槍投射出來。遇到大股的元兵,則將他們砸個七零八落。遇到小股的冥頑不靈者,則先將其中最勇敢的那個射翻於地。然後將剩餘的人交給盾牆,倒推著他們踉蹌著後退,或者轉身逃走,或者倒下被鐵靴子踩成肉醬!

    隻是半柱香的功夫,六百八十步的長街,就被硬生生推平了二分之一。鮮血沿著街道兩側像小溪般流淌。倉促集結起來的守軍,則一波接一波被推垮,一波接一波地倉惶後退,誰也奈何不了盾牆分毫。

    一直到城中央的市易署衙門附近,守軍的頹勢才稍稍緩解。這裏的街道陡然加寬了數倍,為了顯示官府威儀和方便將稅金裝車而特意修建出來的市易署前庭,為守軍提供了更大的施展空間。倒退回來的蒙元將士,在一名漢軍千夫長的指揮下,重新集結,排列成一個碩大的方陣。上百名弓箭手爬上府衙兩側房頂,居高臨下,向緩緩推進的盾牆射出一波波箭雨。

    “叮、叮、當、當”吳良謀的頭盔和肩膀上,至少又挨了五箭。雖然沒能破甲,卻讓他緊張得臉色發白。他身邊和周圍的弟兄們,也都被從天而降的羽箭射得煩躁無比。不得不將盾牌斜著舉高,以防有流矢正好射在自己毫無遮擋的眼睛處,稀裏糊塗地丟了性命。

    這下,盾牆的推進速度終於出現了停滯。而被盾牆推得節節後退的守軍士兵,則在羽箭的掩護下,迅速跟紅巾軍脫離接觸。把長街的前半段完全讓出來,自己則小跑著去跟市易署前的蒙元大部隊彙合。

    “兩列橫隊!”偷眼向前瞅了瞅,吳良謀果斷地發出變陣命令。

    他現在越來越有當將軍的感覺了,隨口發出一道命令,周圍的人就能毫不猶豫的執行,並且執行得有模有樣。這樣的軍隊,試問哪個人指揮起來不過癮?!就是造價貴了些,一天一操,三餐管飽。而蒙元皇帝的宿衛,也不過是三天一小操,半個月一大操,並且還要自帶幹糧!

    正得意間,卻忽然聽見陳德在身後不遠處高聲喊道:“吳參軍,吳參軍,趕緊停下來,趕緊把隊伍停下來。對麵有鐵甲軍,對麵也有鐵甲軍!”

    “鐵甲軍?!”吳良謀高高地將已經砍出豁口的鋼刀舉向半空,示意身邊的弟兄在原地結陣,不要繼續向前。同時從盾牌下探出一道目光,仔細觀看。

    隻見對麵的敵軍正中央位置,緩緩迎上來一隊全身被鐵甲包裹起來的壯漢。每個都足足有八尺半高,手裏拎著把寒光閃閃的長柄斧子,宛若凶神惡煞。

    “變陣,六列方隊!六列方隊!”吳良謀的頭皮登時一麻,聲嘶力竭地叫喊了起來。重甲斧兵,小小的韓信城中,居然隱藏著一支重甲斧兵。那是傳說中可以正麵對抗蒙古鐵騎的存在,今天,居然從韓信城市易署裏頭冒了出來。

    “長矛手押上,護住刀盾兵兩翼!”關鍵時刻,長矛兵百夫長徐一果斷下達了命令。光憑著區區幾十名刀盾兵,肯定頂不住迎麵殺過來的重甲斧兵。雖然對方人數也隻有七八十左右,跟左軍刀盾兵的規模不相上下。

    “吳參軍退後,第一排交給俺!”刀盾兵百夫長易錘子從後排擠上前,用屁股將吳良謀生生地頂到了第二排。他不喜歡爭權,所以先前打順風仗時,不介意吳良謀替自己指揮刀盾兵。而眼下到了真正需要拚命的時刻,則當仁不讓地站在了整個百人隊的最前方。這,是百夫長的榮譽,也是整個左軍的傳統。

    “吳參軍退後!”

    “吳參軍您後麵指揮就行!”

    “吳參軍是文官!拚命的事情交給俺們!”

    搶在跟對麵的重甲斧兵正式交手之前,刀盾兵中的牌子頭們用肩膀和屁股,將吳良謀一層層地向後擠去。每個人的力氣都非常巨大,每一個人都擠得理直氣壯。

    “你,你們,你們要幹什麼?!”吳良謀紅著眼睛大聲抗議,但是無濟於事。先前對他言聽計從的弟兄們,都變得不安分起來,誰也不肯讓他站在自己的前方。

    直到他的身體被完全擠到了最後一排,才有人衝他笑了笑,低聲安慰道:“您就站這兒吧,別搭理他們。他們都是粗人,不會說話。咱們都督曾經交代過,打仗的時候,讀書人必須放在隊伍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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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徐達

    “我不是讀書人!”吳良謀揮舞這鋼刀,大聲抗議。平生第一次,他沒因為自己讀書比別人多而感到驕傲。相反,有一種被歧視的屈辱湧上心頭,讓他的臉色比盾牌上的血跡還紅。

    然而,他的抗議卻淹沒在一陣淒厲的號角聲中。市易署前庭上的蒙元士兵都發起了反擊,跟在重甲斧兵之後,像蝗蟲一樣壓了上來。高高舉起的鋼刀倒映著上午的陽光,讓人心底一陣陣發寒。

    “弓箭手,弓箭手清理房頂!”朱八十一的聲音從身後不遠處傳來,穿透淒厲的號角。阿斯蘭帶著九十多名弓箭手以六列縱隊,沿著街道快速衝上,仰麵朝房頂上的元軍弓箭手射出一排箭雨。

    雖然來得倉促,他們射出的箭矢卻比敵軍整齊得多。登時,就將二十多名元軍弓箭手從房頂上射了下來,摔得筋斷骨折。

    其餘蒙元弓箭手顧不上再向吳良謀等人放箭,紛紛逃向屋脊的另一側,尋找合適位置隱蔽。阿斯蘭立刻又將第二支羽箭搭在弓臂上,一邊拉,一邊大聲喊道“正前方四十步,拋射!”

    “嗖!”又是九十多支雕翎羽箭,越過吳良謀、易錘子等人的頭頂,砸向迎麵走來的鐵甲斧兵。

    “叮叮當當”,羽箭砸在鐵甲上,濺出一串串淒厲的火星。迎麵壓過來的蒙元斧兵隊伍頓了頓,繼續向前推進。每一步踏下去,都令地麵來回晃動。

    “標槍,斜前方十步,擲!”陳德咬了咬牙,果斷地發出了一道命令。護在刀盾手兩翼的槍兵們將最後一支短標槍舉起,成排地向斜前方壓過來蒙元重甲輔兵投射。隻有五、六名敵軍受傷倒地,其他人繼續緩緩前壓,能將戰馬射個對穿的標槍,居然奈何不了對手身上的重甲,隻是讓他們隊形稍微顯得淩亂了一些,腳步也不再像先前一樣整齊。

    “刀盾兵,跟我來!”易錘子毫不猶豫地舉起刀,發出一聲咆哮。排成六列方陣的紅巾軍刀盾兵們齊齊回答了一聲“殺!”,迎著敵軍的重斧大步向前衝去。整個隊伍中,沒有一人回頭。

    “轟!”兩支身穿鐵甲的隊伍,迎麵撞在了一處。整個韓信城,都為之輕輕一顫。滾滾紅霧從隊伍相接處濺起,分不清那些來自蒙元重甲,哪些來自徐州紅巾。利刃和盾牌碰撞,刀鋒和鐵甲相交,轟鳴聲和摩擦聲交彙在一起,淹沒傷者的慘叫和垂死者的悲鳴,令聞者心髒抽搐,兩股緊繃,有種又酸又冷的感覺從下腹直抵兩腿中間,隨時都可能噴射而出。

    百夫長易錘子用盾牌抵住來自對麵的斧杆,刀刃像毒蛇一樣沿著盾牌邊緣朝前捅去。這是伊萬諾夫手把手教給他的絕招,屢試不爽。然而這次,他卻隻收獲了一聲刺耳的摩擦。用五百斤水錘反複冷鍛出來的鋼刀,居然被對手身上的甲葉給擋住了,任他使出全身力氣,都無法再前推進分毫。

    有股滾燙的血漿噴在他的臉上,將他眼前的世界燒得通紅一片。緊跟在他左側的戰兵肖老二,頭顱被一把大斧齊根兒斬下,右手還緊緊握著半截鋼刀,至死不肯放鬆。

    “老肖!”牌子頭蘇大咆哮著上前補位,用盾牌砸向對麵斧兵的臉,鋼刀由下向上猛撩。“咚!”他的盾牌被對手用斧子直接拍飛回來,砸在自己的臉上,頭破血流。手中的刀刃也帶起一團鮮紅的肉塊。對麵的重甲斧兵慘叫著丟下斧頭,雙手捂住襠部,身體來回搖晃。

    “去死!”蘇大看準機會,跳起來,一刀砍在此人頭盔和護頸連接處,深入數寸。緊跟著,他自己也被一把斜向砍過來的利斧劈中,胸甲上開了條巨大的口子,當場氣絕。

    “去死!”百夫長易錘子一步撲進對手懷裏,用盾牌頂住此人的胸口,推著此人連連後退。右手中的鋼刀上下左右,像納鞋底兒一樣向前亂捅。一次,兩次,三次,接連三次都被鎧甲擋住,沒有任何效果。被他用盾牌頂住的重甲斧兵咆哮著反擊,卻因為斧柄太長,無法使上力道,隻是拍得易錘子的背甲向下塌陷,嘴巴裏噴出幾口鮮紅。

    “去死,去死,去死!”易錘子強忍來自背後的劇痛,繼續用刀亂捅。終於,他找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刀刃在兩片鐵甲的連接處紮了進去,將對手刺了個腸穿肚爛。

    “頂上去刺!頂上去刺!”易錘子抽出鋼刀,大聲朝身邊的弟兄們招呼。臨近的紅巾軍將士紛紛響應,冒著被巨斧一劈兩半的危險,衝入對手的懷裏。用盾牌頂住對方的胸口,刀刃尋找鎧甲的縫隙。

    有人成功,大部分人失敗。敵我雙方的隊伍犬牙交錯,再也分不清彼此。在刀盾手和重甲兵的兩側,則是雙方的長槍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膠著在一起,誰也不肯退讓分毫。

    “弓箭手,弓箭手朝兩側迂回,向重甲兵身後拋射,打散他們的隊伍次序!!”朱八十一舉著鐵皮喇叭,焦急地發布命令。太亂了,戰場上的情況太亂了,亂到他根本無法及時做出調整。而更多的敵軍,卻從韓信城的另外一個門湧了進來,千方百計向市易署的前庭位置靠攏。

    “給我!給我騰一個位置!讓火槍兵上,讓火槍兵上!!”負責指揮火槍兵的劉子雲幹著急卻幫不上忙,急得兩眼直冒火。

    前後左右都是自己人,他找不到任何攻擊目標。而火繩槍可不比弓箭,彈道走的完全是直線,根本沒有拋射的可能。

    “笨蛋,你不會帶人上房頂啊!”剛剛衝過來的徐達,扯開嗓子喊了一句。隨即,把頭轉向自己身後的擲彈兵和輔兵。“李子魚,帶著擲彈兵上城牆。把對麵敵樓搶下來,順著城門往下扔手雷,斷敵軍後路!”

    “是!擲彈兵跟我來!”正愁發揮不了作用的副千戶李子魚答應一聲,帶領三個完整的百人隊,調頭衝向了大夥進攻路上那座城門兩側的馬道。

    “輔一隊,輔二隊,從左右兩側向前迂回,有擋路的院牆,直接推倒!”徐達抬頭四下看了看,果斷地發出第二道命令。

    “輔三去清理街道,給炮車騰地方。”

    “輔四,輔五,搭人梯,送火槍兵上房頂!”

    “輔六,給我把市易署的院牆鑿塌。其他人整隊,等院牆一倒,立刻推著炮車,朝市易署大門口壓!”

    他是個臨危不亂的性子,越是關鍵時刻,越能沉得住氣。所發出的命令聽起來雖然雜亂無章,但是輔兵們在他的指揮下,卻都找到了自己該做的事情。以百人為單位,分頭行動。很快,通往前方的道路就多出了兩三條,每一條都能給正在戰鬥的紅巾軍袍澤提供支援。

    劉子雲帶著十幾名身手最矯健的火槍兵,也借助人梯爬上了房頂。不理睬近在咫尺,目瞪口呆的守軍弓箭手,將火繩槍從肩膀上取下來,迅速開始裝填。

    按照朱八十一的提醒,每一粒鉛彈都用紙筒和四錢半火藥卷在了一起,成排地擺放在一個豬皮背包中。劉子雲迅速取出其中一個紙卷兒,利落地在槍管後方的瞄準缺口上一蹭。

    厚厚的紙卷立刻被割出了一道二分長的口子,露出了裏麵的黑色火藥。劉子雲屏住呼吸,哆哆嗦嗦地朝藥鍋中倒了一點兒火藥,然後按照最近幾天剛剛摸索出來的經驗,將剩下的火藥倒進槍膛。最後,則將彈丸塞在槍口上,用通條用力向裏頂去。

    一下,兩下,前方喊殺聲不絕於耳,他卻強迫自己不分神去看。直到槍管裏的火藥已經被壓實了,才吐出肺裏的氣,然後趴在房簷上,將槍口對準了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重甲斧兵。

    “嗖!”有支從屋脊另外一側飛來的羽箭,貼著他的後脖頸飛過,帶起幾根斷發。是敵軍的殘存弓箭手,他們雖然不知道房頂上的紅巾軍將士手裏端的是什麼,卻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

    “滾!”劉子雲非常霸氣地朝羽箭射來方向吼了一句,用力吹燃銅夾子上的艾絨。目光通過缺口、準星對正二十步外那名重甲斧兵的腦袋,狠狠扣動了扳機。

    “嗤!”艾絨被銅夾子帶著壓進藥鍋,點起一股白煙。緊跟著,槍口處火光猛閃,“乒”地一聲,將目標的頭顱打了個粉碎。

    “呯!”“呯!“呯!”“呯!”又有十幾杆火繩槍陸續噴出鉛彈,或者擊中目標,或者不知去向。

    四名正在呼和酣戰的重甲斧兵胸前冒出一股紅光,仰麵而倒。紅巾軍的刀盾兵趁機從他們留下的縫隙擠進去,用盾牌抵住各自對手的胸口,鋼刀繼續尋找鎧甲的縫隙。

    “妖法!妖法!”有幾名重甲斧兵大叫,顧不上攻擊近在咫尺的對手,目光四下亂掃。重達六十四斤,連長槍都很難刺透的步人甲,居然稀裏糊塗地就從裏邊冒出了血來。而敵軍使用的兵器,他們卻看都沒有看見。如此怪異的情景,讓他們怎能不震驚?!

    更令人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邊,從市易署的大門裏,忽然探出來兩個金燦燦的銅鍾。鍾口迅速翹起,迅速調整方向,對準重甲斧兵後麵的援軍。

    緊跟著,鍾口處有火光一閃,天地間響起兩聲悶雷。再看鍾口所指,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間塌下了一大塊,三十多具屍體出現在那裏,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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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成長

    “妖法!”正在與紅巾軍交戰的蒙元士卒先是愣了片刻,隨即扯開嗓子尖叫了起來。

    妖法,一定是妖法!銅鍾會噴火,一下子就能劈死幾十個人!這,不是妖法又是什麼?紅巾軍是拜大光明王的,大光明王就是火焰之神

    在未知的危險麵前,人的想象力會變得無比豐富。很快,恐懼就沿著屍體周圍向四下蔓延開去,蒙元將士們互相推搡著,爭先恐後逃離炮口所指。

    “不要慌,不要慌!”千夫長趙萬棟揮動鋼刀,將敢在自己眼皮底下轉身逃走的士兵挨個砍死。“不要慌,給我壓上去,壓上去毀了他們的法器。妖人施法需要時間,毀了法器,他們什麼都幹不成!”

    “不要怕,衝上去,衝上去把法器毀掉!劉二,你忘了大人平素如何待你了麼?!”

    “跟我來,跟我去搶法器!”家丁頭目劉二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用顫抖的聲音招呼。別人都可以逃,他不能。他是劉判官的家丁,自改了姓的那一刻起,這條命就賣給了劉家。如果今天轉身逃了,這輩子都無法再抬著頭做人。

    “搶法器,搶法器!”其他家丁大呼小叫著,跟在劉二身後朝市易署大門口衝了過去。判官劉甲平素對家丁們不錯,所以他們都願意豁出性命去給自家大人報仇。

    隻可惜,他們今天對上的是徐達。早就預料到敵軍有可能衝過來搶奪火炮,在兩門銅炮發射過後,徐達立即調了一隊手持長矛的輔兵堵住了市易署大門口。居高臨下用長矛亂捅,逼得劉二等人根本無法衝上台階。

    “呯!”“呯!“呯!”“呯!”更多的火槍手爬上了周圍的房頂,射出了十幾粒彈丸和四五根通條。

    總計不到二十步的距離,他們幾乎是頂著對手的腦袋在開火。身上包裹著步人甲的重斧兵們,登時又被射倒了五、六個。剩餘的不敢在原地等死,呼啦一下,大步向後退去。將跟在自己身後的其他蒙元士兵擠了個東倒西歪。

    六十四斤重的步人甲,二十五斤的大斧子,再加上披甲者自身的體重,每個斧兵的總重量,都高達三百斤以上。倒退著從自家袍澤腳上踩過去,立刻踩得四下裏一片哀嚎。

    後排的元軍士卒紛紛閃避,誰也不肯被重甲斧兵給踩成殘廢。戰場上的膠著狀態立刻被打了個粉碎,易錘子和吳良謀兩個帶領著紅巾軍的刀盾手順勢向前猛推,陳德和徐一二人指揮著長槍兵側翼呼應,將八百多名元軍將士推得不斷後撤,腳步踉踉蹌蹌。

    “不準退,不準退!”千夫長趙萬棟揮舞鋼刀,試圖通過殺戮的手段,逼迫麾下士卒重新穩住陣腳。好不容易才爬上房頂的連老黑迅速從敵軍中間發現了此人,將左軍之中第一杆,也是唯一一杆大抬槍架在煙囪上,瞄準此人的胸口扣動了扳機。

    “轟——!”一兩三錢的火藥,一兩半的彈丸,發射時的動靜,絲毫不亞於火炮。三十步外的漢軍千戶趙萬棟被打得整個人都倒飛了起來,胸前出現了一個拳頭大窟窿,鮮血和碎肉劈裏啪啦從天上往下掉。

    “趙千戶死了!”

    “趙千戶被妖人用雷劈死了——!”

    周圍的蒙元士兵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和碎肉,撒開腿,尖叫著逃向城門。把沿著街道衝過來接應的其他蒙元將士,撞了個人仰馬翻。

    “呯!”“呯!“呯!”“呯!”劉子雲等人終於完成了第二次裝填,扣動扳機,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目標開火。

    這次,他們的準頭可比先前好得多。七、八名兀自死戰不退的元軍悍卒,幾乎在同一時間倒在了地上,兩眼呆呆地看著天空,死不瞑目。

    “讓開,讓開!大炮來了!”市易署門口,再度傳來徐達的叫嚷。擋在前麵的輔兵們迅速露出兩條通道。黃家老二指揮著炮車,擠到門坎兒邊緣,將炮口對準敵軍最密集的位置,用沙包固定住底座。

    “轟!”“轟!”沒等驚慌的敵軍來得及躲避,兩門銅炮再度噴出了近百顆散彈。

    三十幾步的距離,冷兵器作戰的密集陣型,對上火炮等同於送死。當即,就又有二三十人被散彈擊中,或者立刻氣絕,或者手捂傷口,在血泊中翻滾哀嚎。

    這下,所有擠在市易署前庭上的蒙元士兵,都再也沒勇氣堅持下去了。推開身邊的同伴,撒腿朝城門口跑去。而順著城門湧進來的援軍還在努力向市易署前庭位置靠攏,雙方在狹窄的街道上擠成一鍋粥,誰也無法再移動半步。

    “投彈,自由投彈!”剛剛順著城牆跑到另外一側敵樓中的李子魚見到機會,立刻下達了攻擊命令。“哪人多朝哪扔,把手雷點燃了朝人多的地方扔!”

    “嗤——嗤嗤——!”上百顆手雷冒著白煙,從敵樓和城牆上扔下來,砸進了街道上的蒙元士卒隊伍。兩成以上被摔熄火,七成半左右當場炸開。“轟轟!”“轟轟!”“轟轟!”濃煙卷著血肉和殘肢騰空而起,將韓信城上的半邊天空都給染了個通紅。

    “掌心雷,掌心雷,紅巾賊帶了掌心雷!”沒想到來自身後頭頂位置的攻擊如此激烈,已經湧入城中的蒙元將士們立刻慌了神兒。丟下同伴們的身體,爭先恐後向城外逃去。

    擲彈兵副千戶李子魚哪肯給他們逃走的機會?指揮著身邊的士兵們,居高臨下狂轟濫炸。把城門口附近區域炸得像地獄一般,到處布滿了殘缺不全的屍體和大大小小的深坑。

    “王德,李奇,趕緊去頭前開道!趕緊帶人把敵樓給我搶回來!”元軍副萬戶寶音魂飛魄散,一邊朝親兵身後躲,一邊用刀子逼著麾下的漢族將領去奪城門上敵樓。

    兩名漢軍百戶被逼無奈,隻好答應一聲,各自帶了一批心腹衝向城門左右的馬道。十餘顆手雷冒著煙滾到他們的腳下,卻因為引線燃得太慢,隻炸翻了隊伍末段的數名士兵。剩餘的蒙元將士大喜過望,高舉著鋼刀,以最快速度撲向城牆。

    “來得好!”胡大海和冉再成兩個正愁幫不上忙,並肩堵住左側的馬道,鋼刀橫掃。漢軍百戶王德隻是一個照麵兒就成了刀下之鬼。所統帶的二十幾名死士被胡大海和冉再成兩人從城牆與馬道的連接位置,一直追砍到地麵上,所過之處,人頭滾滾。

    伊萬諾夫和一個名叫周肖的擲彈兵百夫長,則聯手擋在了另外一條馬道中央。刀砍盾砸,打得對方不得寸進。擲彈兵副千戶李子魚見狀,立刻帶著十幾名弟兄跑過來幫忙。居高臨下一通亂砍,將漢軍百夫長李奇等人砍得招架不住,連滾帶爬地從馬道上逃了下去。

    “放鐵閘,放下鐵閘關門打狗!”胡大海忽然靈機一動,從馬道上回過頭,衝著敵樓中的弟兄們大聲提醒。

    “我來!”數名距離絞盤最近的紅巾軍士兵快速撲上,合力扳動機關。“轟隆隆!”由繩索和絞車控製的包鐵門閘,帶著刺耳的呼嘯聲從半空中墜落,瞬間,將城門內外隔做了兩個世界。

    “李千戶,能不能將你的人分成兩波,一波專門對付城外,另外一波對付城裏?!”胡大海快步跑回敵樓,衝著正沿馬道往回折返的李子魚大聲提議。

    這個提議相當及時,李子魚立刻醒悟過來,大聲發布命令,“周肖,你帶一個百人隊堵在左右兩側馬道。張寶,你帶一個百人隊對付城外敵軍,不準他們破壞城門。王九成,你帶著其餘人,繼續朝大街上扔手雷。凡是夠得著的元兵,全給我往死裏頭炸!”

    “是!”三個擲彈兵百夫長齊聲答應,各自點起麾下的弟兄,分頭去執行任務。很快,城門內外兩側,就徹底成了禁地。凡是敢於靠近的敵軍,全都被手雷送上了西天。

    擠在街道上的蒙元將士,不得不再度掉頭朝市易署方向殺去。過了市易署之後,街道另一頭還有一座城門,他們還沒完全喪失突圍的希望!

    然而已經漸漸熟悉了戰場節奏的朱八十一,豈肯坐視煮熟的鴨子飛走?在徐達的提議下,將銅炮、火槍、刀盾兵、長矛兵在市易署的前庭上,呈偃月型擺開。兩門黑洞洞的炮口,對準迎麵逃過來的敵軍,毫不猶豫地噴出了成排的散彈。

    發射散彈的銅炮談不上什麼準頭。但是五十步之內,絕對是一打一整片。最先從自己人當中殺出一條血路,衝上前來的蒙元精銳,還沒等靠近紅巾軍的本陣,就被火炮掃翻在地上,血流成河。以堅實和昂貴而著稱的猴子甲,像廢紙一般被散彈撕了個四分五裂。

    “弓箭手,七十外,覆蓋射擊!”

    “火槍兵,五十之內,瞄準了打!”

    “刀盾手兩翼待命!隨時掩護火槍兵!”

    “長矛兵列陣,準備迎擊敵軍!”

    朱八十一將鐵皮喇叭舉到嘴邊,每一道命令聽起來都中氣十足。

    “諾!”將士們扯開嗓子,轟然響應。然後在阿斯蘭、劉子雲、朱晨澤和黃老二等將領的帶領下,將羽箭、彈丸,散彈,一波波打向沿著街道湧來的敵軍。

    沒有人是天生的名將,但是在這個鋼刀與火炮交替的時代,注定要有無數顆將星以敵軍的屍骨為助力,冉冉升上天空。

    也許叫徐達,也許叫常遇春,也許叫什麼張三李四,胡五趙六。不信豪傑生鬥牛,且看風起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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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9: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意

    “轟!”一門銅炮衝著對麵的街口噴出數十顆炙熱的鐵彈丸,然後被黃老二指揮著十名紅巾軍士兵圍住,七手八腳地用沾了水的抹布清理炮膛,順便給炮壁降溫。

    “衝過去,衝過去,砸爛妖人的法器!”一名漢軍百夫長大聲叫嚷著,將紮滿羽箭的盾牌斜擋在頭頂上,帶領麾下士卒撲向火炮。

    迎接他的一串清脆的火槍聲。一百支火槍居高臨下,對準人群同時開火。將漢軍百夫長周小樹和他身後的士卒放翻了大半兒,剩下的,則失魂落魄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向前還是向後。

    “轟!”第二門銅炮發出憤怒的咆哮,板栗大小的彈丸挾著巨大的動能,掃過呆立者的軀體,將他們一個接一個打成了爛篩子。

    “嗖嗖嗖——!”弓箭兵們在阿斯蘭的指揮下,發出一排羽箭,砸在後續衝過來敵軍當中,濺起一串串血花。

    敵軍的反撲節奏瞬間被打斷,整個隊伍在狹長的街道上分成了幾截。有人試圖繼續向前,有人卻努力將身體往後縮,還有的,則開始拿刀砍臨街百姓家的大門,企圖衝進裏邊去,憑借院牆負隅頑抗。

    “不要慌,跟著我”一名身穿細麟鎧甲的蒙古千戶跳出來,試圖重新組織反撲。鼓舞士氣的話剛剛說了一半兒,連老黑的大抬槍已經找上了他。“轟”地一聲,將他打了個對穿。腸子、肚子淌了滿地。

    “土不花,土不花千戶死了!被妖人拿法寶轟死了!”周圍的蒙元將士哭喊著,四下躲避。唯恐動作稍慢些,成為法寶的下一個打擊目標。

    “咯吱咯吱,咯吱!”正當蒙元將士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又一門裝在雞公車上的銅炮被輔兵們從紅巾軍控製的街道推過來,對準前方街口處的敵人,炮尾處開始擋固定沙包。

    “還有?!”冒著羽箭衝過來的元軍副萬戶寶音愣了愣,舉著寶刀倉惶後退。

    太可惡了,太可惡了,傳說中的法寶,居然變成了野地裏的薺菜。紅巾軍那邊,隨便劃拉劃拉就是一大把。而他這邊,卻隻剩下了六百多條血肉之軀。

    “轟!”炮口處火光一閃,有枚滾燙的鐵球擦著寶音的胳膊飛了過去,在他身後砸出一條血肉模糊的通道。通道中央,凡是被炮彈沾上的人,全都支離破碎,死得慘不忍睹。

    “咯吱咯吱,咯吱!”第四門火炮,被輔兵們從紅巾軍控製的街道上推了過來,擺在陣前,開始做發射準備。

    “大人,快躲,快朝牆根兒躲!”幾名蒙古親兵撲上前,將副萬戶寶音塞進臨街一戶百姓家的門洞子裏。除了躲避之外,在高速飛來的彈丸之前,他們拿不出任何辦法。

    “轟!”又一枚實彈呼嘯著砸在寶音原來站立的地方,在青石路麵上彈起來,高速地旋轉著,於人群中開出一條血肉胡同。

    殘破的鐵甲,斷裂的肢體,還有變了形的兵器,接二連三飛上半空,將恐懼在蒙元將士們的頭頂上迅速蔓延。

    “搶城門,搶城門!”有人大叫著調轉身體,重新去奪被胡大海等人控製的城門。還沒等他們靠近城門口兒,上百枚冒著煙的手雷已經從城牆和敵樓上丟了下來。炸得他們血肉橫飛,鬼哭狼嚎。

    僥幸被被手雷炸死的蒙元將士,再度將身體縮回長街。望著市易署前庭上排成一排的四門火炮,身體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荷葉。

    “咯吱咯吱,咯吱!”仿佛唯恐他們不絕望,第五門火炮也快速出現,推過一個個大大小小的血泊,木製的車輪壓在青石路麵上,留下兩道殷紅的軌跡。

    “天啊!”副萬戶寶音再也顧不上催促麾下士兵上前搶紅巾軍的法器了,雙手抱住腦袋,蹲在老百姓家的城門洞子裏,身體顫抖得如同篩糠。

    “咯吱吱,咯吱吱,咯吱!”當耿再成帶領輔兵將第六門火炮推到兩軍陣前之後,對麵狹長的街道中,所有蒙元士兵都停止了掙紮。無論是蒙古兵、色目兵,還是漢軍,都拚命將身體貼向臨街的牆壁,仿佛隻有這樣,他們才可能逃過一劫。

    不用再想著從城市另一側突圍了。紅巾軍能一口氣擺出六件鍾形法寶,就能擺出第七件,第八件、第九件!天,這年頭,法寶居然也爛大街了,居然像薺菜一樣隨便就可以在野地裏挖!

    “等等,先不要開火!”朱八十一打了個手勢,命令黃老二等人暫時停止射擊。然後將鐵皮喇叭舉至嘴邊,帶著幾分得意大聲喊道,“投降,我們是徐州紅巾!徐州紅巾不殺俘虜!識相的趕緊投降!”

    “投降吧!再不投降,老子就一炮接一炮轟,看你們能支撐到幾時!”黃老歪的二兒子跳著腳,像個暴發戶般,衝著瑟瑟發抖的敵軍叫囂。“你們擋不住的,我家都督是有好生之德,才給你們一個投降的機會。如果你們自己不知道好歹的話,老子就繼續洪,一直轟到你們知道為止!”

    “投降,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我家都督從不殺俘虜!”擲彈兵副千戶徐一帶著麾下弟兄,站在元軍身後的敵樓上,朝自家主帥的形象上反複貼金,“投降,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我家都督從不殺俘虜!”“投降,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你們去打聽打聽,我家都督從沒殺害過過俘虜!”

    正所謂,人的名,樹得影兒。韓信城中的蒙元兵將雖然沒跟徐州紅巾交過手,卻從前幾次被釋放的鹽丁和蒙古兵、阿速兵嘴裏,聽說朱八十一的仁慈。當即,頑抗之心便消失了個七七八八,紛紛扯開嗓子,大聲回應道:“投降,我等願意投降!”

    “別打了,別打了,我等願意投降!”

    “朱都督,別打了,小的不知道是您老人家。知道是您老人家,早就把刀子丟下了!”

    “把兵器丟下,用手抱著腦袋走過來!!老黑,你站在高處看瞄準了,誰要是敢阻攔大夥投降,就直接給我轟飛了他!”朱八十一清楚地聽到了敵軍的回應,繼續舉著鐵皮喇嘛命令。

    “是!”連老黑得意地轉動大抬槍,黑洞洞的槍口在對麵人臉上打轉。每轉向一處,被槍口指到的元軍將士就本能地躲閃。

    “當啷,當啷!”站在街道最靠近火炮位置的二十幾名蒙元士兵帶頭丟下武器,雙手抱著腦袋朝紅巾軍這邊跑了過來。

    “這邊,這邊,不準擋住火炮!”吳良謀立刻帶領十幾名刀盾手迎上去,將俘虜推向戰場兩側。以免後麵的有不甘心的蒙元將士垂死掙紮,讓這些俘虜成為擋彈丸的肉盾。

    猜測中的垂死反擊卻沒有發生,更多的漢軍士卒丟下兵器,雙手抱著腦袋跑向紅巾軍的戰場兩側。既然形勢已經無法挽回,誰也不願意留下給劉鐵頭殉葬。

    隊伍中的色目軍官互相看了看,也紛紛將兵器丟在了腳邊。低頭耷拉腦袋朝紅巾軍走去。他們都是天生的商人,最懂得如何權衡利害。

    躲在門洞裏的副萬戶寶音氣得臉色青黑,手拉著刀柄想要衝出去執行軍法,卻被親兵們死死地按在了門板上。

    “打不贏!”一名跟隨他至少有十年的親兵大聲提醒。

    “朱都督不俘虜,不管是不是蒙古人!!咱們都可以拿錢自贖。今天先忍了這口氣,留住性命,將來才有機會把場子找回來!”另外一名忠心耿耿的親兵頭目壓低聲音,快速勸諫。

    “自贖?!”副萬戶寶音愣了愣,喃喃地回應。

    “對,自贖自身!”親兵們七嘴八舌,將街頭巷尾的傳聞快速轉述給他聽。“那朱八十一是佛子轉世,受戒律的約束,不能濫殺。所以每次打了勝仗,他都讓俘虜自己交錢贖命。一個半月前就有好幾百阿速人被單縣官府贖了回去。月闊察兒大人之所以能逃脫重圍,據說也是偷偷支付了大筆贖金,才讓徐州人幫他撒謊糊弄皇上!”

    “這狗娘養的!”副萬戶寶音低低罵了一句,咬牙切齒。然而看到親兵們那祈求的眼神,他又無奈地歎了口氣。想了想,掙紮著從門洞裏鑽出來,把手搭在嘴巴上,衝著街口外麵大聲喊道,“喂——!我是淮安路的副萬戶寶音。我要拿錢自贖,姓朱的,你可敢當眾答應?!”

    “我們要自贖,朱都督,我家將軍要求自贖。朱都督,你答應過,不殺任何俘虜!”唯恐寶音的語氣太衝,給他自己帶來災難。忠心耿耿親兵們將他擋在身後,扯開嗓子,大聲補充。

    “丟下武器走出來,本都督答應你們!”受朱大鵬這個穿越靈魂影響,朱八十一對殺俘沒半點兒興趣。想都不想,大聲回應。

    “放下兵器滾出來!我家都督才沒興趣殺你們!”徐洪三帶領親兵,大聲重複朱八十一的承諾。

    副萬戶寶音又歎了口氣,丟下鋼刀和角弓,帶領身邊還剩下的三十多名蒙古親兵,緩緩走向了市易署的前庭。

    徐洪三立刻帶領同樣數量的親兵迎上前,將他們搜撿之後,用繩索牢牢捆起。副萬戶寶音也不反抗,一邊任由對方推著自己向戰場邊緣走,一邊大聲喊道:“我是淮安路的統軍副萬戶,要多少贖身費,你等隨便開。那些都是我的親兵,不要苛待他們,身價怎麼定,也隨便你們!”

    “放心,我家都督看不上這點兒小錢兒!”徐洪三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回應。

    話音未落,身後突然又傳來幾聲沙啞的呼喊,“在下,在下淮安城的漢軍百戶,在下,在下沒錢!沒錢自我贖命!”

    “是啊,小的們沒錢!小的們真的沒錢啊!”不但街道中未出來投降的士卒大聲叫嚷了起來,已經被拉到戰場兩邊的俘虜們,也有人哭泣著討價還價!

    沒想到先前與自己殺得旗鼓相當的敵人,居然疲懶如斯。徐洪三、吳良謀、冉再成等將領紛紛將頭轉向朱八十一,期待自家都督做出一個決斷。

    “沒錢?”朱八十一也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跟自己在這種事情上討價還價,愣了愣,啞然失笑,“沒錢就拿手裏的兵器和身上的鎧甲抵賬。隻要丟下鎧甲和兵器,就全算你們自己贖過了!趕緊的,別耽誤功夫!”

    “謝都督!”

    “謝都督洪恩!”對麵狹長的街道上,殘存的五百多名蒙元將士,一邊道著謝,一邊開始脫鎧甲。轉眼之間,一個個就脫得隻剩下中衣,雙手抱著腦袋,連滾帶爬地跑向了紅巾軍的兩翼。

    “德甫,帶一個輔兵百人隊,先將他們押到市易署裏去關起來!”朱八十一輕輕搖了搖頭,滿臉無奈地吩咐。

    敵軍的前後表現落差太大,讓他一時半會兒很難適應。總覺得好像一錘子砸在了棉花上,從頭到腳,全身上下沒一個地方舒服。

    “是,都督!”冉再成對敵軍當俘虜還要討價還價的行為也非常不恥,答應著點起一個輔兵百人隊,像趕羊一般將俘虜們朝市易署裏驅趕。

    “等等,等等!”先前帶頭跟朱八十一討價還價的百夫長李奇卻不肯挪動腳步,直挺挺仰著脖子,朝朱八十一大聲叫嚷,“都督稍等,小人,小人還有話說!”

    “說個屁,說個屁,給臉不要臉的玩意,都督哪有功夫聽你囉嗦!!”冉再成勃然大怒,舉著拖布把,朝李奇身上狠抽。

    “德甫,讓他說!”朱八十一卻迅速製止了他,看了滿臉市儈氣的李奇一眼,皺著眉頭命令,“說吧,我聽著呢!”

    “啟稟都督,小的,小的和我家副萬戶,平素就駐紮在韓信城外的軍營裏頭。今天聽見動靜就衝了進來!不是,不是來自淮安城。您剛才滅掉的,隻是劉鐵頭帳下的稅丁,和,和我們這一個駐防千人隊。淮安城,淮安城距離韓信城有整整八裏地,從城裏來的援兵,這會兒估計還在路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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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投效

    “姓李的,咱平時待你不薄——!”話音剛落,副萬戶寶音就大聲叫罵了起來。如果不是被徐洪三死死按著,恨不能立刻將百戶李奇當場打死。

    “朱都督剛才沒要咱們的贖身錢,但是咱們自己不能當沒這麼回事兒!”漢軍百戶李奇回頭瞟了他一眼,理直氣壯地回應。隨即,又將目光轉向朱八十一,迅速補充道:“那淮東廉訪副使褚布哈最恨你們紅巾,接到韓信城這邊送過去的警訊,肯定會立刻帶人來救”

    “姓李的,老子要將你千刀萬剮!”話沒等說完,又被憤怒的咆哮聲打斷。幾個和寶音一道投降的蒙古兵叫嚷起來,掙紮著試圖阻止李奇繼續出賣自家的老底。

    “等你們回到朝廷那邊再說!”李奇又回頭瞟了副千戶寶音一眼,滿臉不服。“老子原本沒打算投降,你們卻給老子帶了頭。你們回去後自然沒事兒,而我們趙千戶戰死了!!”

    這下,副千戶寶音和眾蒙古兵都變成了啞巴,指責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他們都是蒙古人,自贖自身後,當然還可以繼續返回朝廷那邊,該幹什麼幹什麼。而百夫長李奇卻是漢人,沒有淩駕於律法之上的特權。按照大元朝軍律,千夫長趙萬棟戰死,百夫長李奇就隻能舍命搶回他的屍體。否則,無論采用什麼手段平安脫離戰場,等待著他的也是被斬首示眾的命運,根本沒有任何被饒恕的可能。

    所以百戶李奇在放下武器的那一瞬間,就注定已經無法再回頭。既然如此,還不如再多走一步,把自己徹底綁在紅巾軍的戰車上,賭他個人死鳥朝天!

    “褚布哈會帶多少人過來?!”朱八十一卻沒功夫深究李奇為什麼要如此努力地幫自己,皺了下眉,快速詢問。

    “至少五千人!他最近搭上了脫脫的關係,根本沒把淮安路的達魯花赤者豆撓放在眼裏。所以不來則已,要來,至少能帶上淮安路的七成兵馬?!”李奇想了想,快速回答。

    “這麼多?!”朱八十一聽得微微一愣。他記得逯魯曾給他獻策時,曾經親口告訴過他。眼下淮安城的守軍隻有三千五百出頭。怎麼自己在韓信城幹掉了至少一千五,守軍那邊還能剩下七、八千人?!

    “原本沒有這麼多!”急著在朱八十一麵前有所表現,漢軍百戶李奇又想了想,大聲補充,“淮安城的漢軍和蒙古兵加在一起,原來不過三千多人。再加上劉鐵頭掌握的稅丁,撐死了也湊不齊四千。但自打聽說月闊察兒被你們打敗之後,褚布哈就開始著手擴軍。並且還命令沿著黃河修了很多烽火台,從淮安這邊一直修到宿遷。隻是,隻是萬萬沒想到,都督您把宿遷甩在身後,直接就奔韓信城來了!”

    “嘶!”朱八十一倒吸一口冷氣。這下麻煩大了,逯老頭的情報不準,敵軍比預料中多出了整整一倍。而自己這邊親兵、戰兵和擲彈兵加在一起,不過一千三百出頭。剩下的全是五天才訓練一次的輔兵,戰鬥力與前三者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是五千烏合之眾罷了,咱們現在打開城門迎上去,剛好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吳良謀初生牛犢不怕虎,率先給朱八十一出起了主意。

    “不如據城而守!”耿再成想了想,大聲反駁。“咱們兵少,野戰沒任何勝算。把火炮和火繩槍擺到城牆上,以逸待勞。待消耗掉敵軍的一部分兵力之後,由末將和胡參謀帶領一部分死士突然打開城門殺出去,也許能打敵軍一個措手不及!”

    “嗯!”朱八十一低聲沉吟。耿再成說得辦法,的確是個比較穩妥的主意。紅巾軍這邊兵力雖然少,但憑借火器的優勢,依舊有希望打敵軍一個防守反擊。

    “不能這樣幹!”還沒等他做出決定,徐達突然從旁邊跑了過來,大聲反駁,“都督,末將認為吳參軍的辦法值得一試。敵軍人數雖然多,隊伍中卻新老混雜,士氣未必會高,指揮起來也未必能順暢如意。而我軍人數聽起來雖然比敵軍少了一半兒,卻挾連番大勝之威,士氣正在最旺的時候。趁著褚布哈沒殺到之前,開到城外去迎擊他,剛好能打他個措手不及。而據城而守的話,萬一褚布哈不肯攻城,而是紮下營盤來,從四周的府縣調集鹽丁助戰。咱們在韓信城多停留一天,獲勝的希望就減少一成!”

    難得他頭腦清醒,幾句話居然將兩種作戰方案的利害都分析了個清清楚楚。那朱八十一也不是個蠢笨的,聞聽此言,心中立刻有了主意。點了點頭,大聲命令:“好,那就全軍出擊!洪三,你去通知胡大海,讓他立刻打開城門。然後讓伊萬和李子魚他們把擲彈兵帶下來,跟大夥一起出城迎敵。”

    “是!”徐洪三答應一聲,丟下氣急敗壞的副萬戶寶音,撒腿朝城門口跑去。

    “你們幾個,立刻去把全體戰兵和輔兵都召集起來!”不待他的背影去遠,朱八十一迅速將目光轉向吳良謀、、徐達、劉子雲和耿再成等人,“眼下不知道敵軍走到了什麼地方,馬上派斥候出去,也未必來得及。所以咱們這次雖然是野戰,卻不能浪費體力跟敵軍對著跑。幹脆就把隊伍擺在城牆之下,然後,你們看”

    用工匠們特別給他打造的殺豬刀在地麵上比比劃劃,朱八十一迅速排兵布陣。依舊不是很熟練,但比起前幾次來,已經高效了許多。並且從耿再成和徐達兩人的建議中,各自都汲取了一部分。讓二人都覺得自己很受重視。

    “都督,都督,小的,小的也願意戴罪,戴罪立功!”見朱八十一布置得有條不紊,漢軍百戶李奇把心一橫,半跪在地上請求。

    “都督大恩,我等無以為報。願意與為都督披堅執銳,與來犯之敵決一死戰!”其他幾名被俘的漢軍百戶和牌子頭互相看了看,也紛紛跪在了地上,主動請纓。

    倒不是他們被感化得快,而是蒙元的軍律實在有點兒不近人情。萬一徐州紅巾被趕走,大夥再落到褚布哈手裏,十有七八是死路一條。還不如幹脆幫助紅巾軍幹掉褚布哈,好歹能給家裏頭的大人小孩換個平安。

    “你們願意幫我?!”朱八十一愣了愣,有點拿不定主意。憑心而論,這夥漢軍無論戰鬥力還是韌性,都不算太差。但萬一他們在關鍵時刻,再給自己來個臨陣倒戈?

    “一會接戰時,小人願意親自為都督牽馬墜鐙!”漢軍百戶李奇心思轉得非常快,看到朱八十一的臉色,立刻明白自己該怎樣贏得對方的信任。

    “小的自問武藝還過的去,願意做都督的親兵!”其他兩名百夫長也立刻改口,試圖以自己為人質,給手下的弟兄們換一個表現機會!

    如果把這些人還是留在韓信城內,隱患可能更大。朱八十一想了想,重重點頭,“行,朱某不需要你們做親兵。待會兒你等把願意跟朱某一道去對抗韃子的弟兄都叫上,跟在朱某身後便是。那些不願意去對抗韃子的,就放他們立刻離開,誰也不準留在韓信城中!”

    說罷,又將目光掃向恨恨不已的寶音等人,大聲吩咐,“把他們也都押上,一起出城。朱某讓他們親眼看看,今天徐州紅巾是怎麼收拾褚布哈的!”

    “是!”李奇等降將興奮地答應一聲,轉身跑到降兵中去招募人手。徐達、耿再成和吳良謀等人將戰兵和輔兵們召集起來,押著蒙古副萬戶寶音及其親信,快速開往城外。

    近四千人的隊伍,仔細部署起來,並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幾乎在大夥剛剛按照朱八十一的安排,將火力點兒和隊伍調整到位的同時。前方不遠處,已經傳來“隆隆”的馬蹄之聲。

    “五百騎兵,一千多鐵甲,還有三千多輕甲步卒!”站在敵樓上的吳良謀扯開嗓子,將自己看到的情況大聲彙報。

    “五百騎兵,一千多鐵甲,還有三千多輕甲步卒!”二十多名專門挑選出來的大嗓門輔兵,各舉著一個鐵皮喇叭,用盡全身力氣重複。將敵軍的情況告知城下列陣的全體弟兄。

    “弓箭手,弓箭手不到三百!藏在褚布哈的帥旗附近!此外,騎兵每人都帶著角弓!”吳良謀再度扯開嗓子,將觀察到的詳細情況及時補充。

    “弓箭手,弓箭手不到三百”輔兵們機械地重複著,聲音裏透著一絲緊張,卻個個將胸口挺得筆直。

    “敵軍在五百步位置停下來了!他們在整隊!他們已經發現了咱們,準備整隊接戰!”

    “敵軍在五百步外”

    “騎兵,他們先派出來的是騎兵。兩翼各有四個百人隊與騎兵呼應。”

    “騎兵”

    “弓箭手,敵軍的弓箭手在向前推進,與騎兵保持著一百五十步的距離。緊跟在弓箭手身後的,是五百長矛兵”

    “弓箭手,敵軍的弓箭手”

    機械的重複聲中,戰兵和輔兵們的胸口越挺越直,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自信。不就是打一仗麼,多大個事兒啊?!敵軍的一舉一動都被咱們看了個清清楚楚,而咱們這邊藏著什麼,對麵卻根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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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30: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宿將VS乳虎(上)

    “唔,有點意思!居然試圖用劉信叔的舊伎對付老夫?呵呵,隻可惜老夫不是那完顏宗弼!”見自家騎兵已經推進到二百五十步內了,而城牆下的紅巾軍依舊巍然不動,淮東廉訪副使褚布哈手捋胡須,笑著撇嘴。(注1)

    在中原為官多年,他已經完全漢化。從打扮到做派,無一處不透著儒將的風雅。隻可惜,手下的將領們卻有些不解風情,聽不懂他所用的典故。紛紛湊過來,擦拳磨掌地說道:“大人,別漲他人誌氣。待末將過去,把那朱妖匪的頭顱給您提來!”

    “大人,何老少將軍帶著騎兵出馬。末將願意先上前,殺一殺紅巾賊的威風!”

    “大人,末將新得了一口寶刀,正愁無合適的血漿來開刃”

    “住口!”褚布哈勃然大怒,豎起眼睛衝著幾個心腹愛將大聲呵斥,“休得胡言!那朱八十一豈是尋常蟊賊?!劉鐵頭平素何等威風?都被他說殺就殺掉了。你等卻依舊不把他放在眼裏,難道沒聽說過驕兵必敗的道理麼?!”

    “是!末將知錯了!大人教訓的極是!”眾蒙漢將領拱了下手,低聲回應。驕傲的臉上卻寫滿了不服。

    劉鐵頭的確是死在了紅巾軍手裏,朱八十一也的確以大夥始料不及的速度奪下了韓信城。可那是因為紅巾軍占了偷襲的便宜。如果讓劉鐵頭提前準備好了,雙方再堂堂正正的交手。就憑劉鐵頭麾下那一百步人甲,就足夠紅巾賊喝一壺的。更何況城外當時還有寶音所統帶的一千駐屯兵?!

    仿佛猜到了眾人的心思,褚布哈歎了口氣,繼續沉聲教訓道:“你等不要太小瞧了他。此子要麼是根本不懂得兵法,要麼,就是個用兵奇才。丟下宿遷、桃園與清河三地不管,取水路直搗淮安。從古至今,沒有任何一個名將敢行此險招。而此子非但來了,而且還神不知,鬼不覺,騙過了老夫沿河布置下的所有烽火台!”

    他是以一個統兵老將的心思來推斷朱八十一。卻不知道,這個計劃原本出自逯魯曾之手。而那逯魯曾,卻隻懂得紙上談兵,根本不會去考慮什麼偷襲不成,還退不退得回去的事情!

    一個書呆子再加上一個傻大膽兒,製定出來的作戰計劃,當然會遠遠超出正常人的思維。更何況,在朱八十一體內的另一個靈魂朱大鵬看來,此計劃恰巧與二十世紀才出現的蛙跳作戰有幾分神似。盡管,朱大鵬同學根本不清楚蛙跳戰術的精髓在哪裏!

    “是,大人教訓的極是,我等孟浪了!”見褚布哈始終對敵軍主帥推崇不已,眾蒙漢將領沒有辦法,隻能低聲附和。

    “吹角,讓半格在距離敵軍兩百步處,將騎兵停下來!”褚布哈輕輕掃了他們一眼,再度下達了一個令所有人失望至極的命令。

    “嗚嗚,嗚嗚,嗚嗚”悠長的號角聲響起,將褚布哈的最新命令傳遍了整個戰場。正在帶領騎兵緩緩向對手靠近的千蒙古千夫長伴格聞聽,眉頭皺了皺,用力拉住了戰馬的韁繩。

    “籲——!”幾名蒙古百夫長奮力帶住坐騎,身體被慣性朝馬脖頸處推去,廢了好大力氣才重新穩住,“少將軍,這,大帥這是”

    “軍令如山!”千夫長伴格皺了皺眉頭,大聲回應,“且對麵敵軍絲毫未動!我軍步卒奔行七裏餘,需要時間恢複體力!”

    “這,嗨——!”百夫長盧不花、伯根、胡璐、虎林嗤四人齊齊拍了下馬鞍子,滿臉遺憾。蒙古人用騎射橫掃天下,哪需要什麼漢軍步卒來配合?!敵軍不動,一通亂箭射過去,他們的隊伍自然就亂了,似這般等來等去,要等到什麼時候?!

    “整隊!有爾等出力的時候!”千夫長伴格冷著臉,大聲呵斥。對於來自中軍的命令,他也十分不滿。然而發令人是他的父親褚布哈,無論是作為下屬還是作為人子,他都必須嚴格遵從。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號角聲剛剛停下,雷鳴般的鼓聲就從褚布哈的帥旗下響了起來。十名光著膀子的高麗壯漢敲響牛皮大鼓,催促後邊的步兵抓緊時間向騎兵靠攏。

    刀盾手、長矛手、弓箭手、長斧兵、還有專門砍自己人腦袋的督戰隊,一排排一列列,邁著齊整的步伐,緩緩朝伴格統領的騎兵靠近。在行進間,緩緩組成了一個巨大彎月型。

    “這是反偃月陣!”紅巾軍千夫長徐達最近讀兵收獲頗豐,迅速辨認出了敵軍的陣形。“脫胎於宋時的偃月陣,隻是把中央的步軍換成了騎兵,而本來該處於兩翼位置的騎兵換成了步卒。”

    “嗯!”朱八十一輕輕點頭。能把新兵和老兵混編一起,還能完整地在行進間做隊列變換,這褚布哈的統禦能力絕對非同一般。隻是如此複雜的陣形,到底在戰鬥中究竟能發揮多大作用?他對此表示非常懷疑。因為在後世的記憶中,可沒有哪支部隊,還去管什麼方陣、圓陣。一通地毯式轟炸下來,連地麵都能被犁進去三尺深,更甭說是由血肉之軀組成的軍陣了。

    “褚布哈的目的有兩個!”作為漢軍萬戶之子,陳德對軍陣的認識,比眼下的徐達深刻得多。“一個是通過陣形,將各兵種的搭配威力發揮到極致。另外一個,就是他需要時間讓手下士卒恢複體力,適應戰場!”

    “嗯,我明白了!”徐達感激地看了陳德一眼,笑著提議,“都督,別給他們機會。無論他們想幹什麼,咱們都不讓他們如意就是了!”

    “好!”朱八十一果斷地采納了建議,將目光快速掃向徐洪三,“徐達說得對,無論褚布哈想幹什麼,咱們都不讓他如意就是!洪三,傳令給黃老二,讓他開炮立威!”

    “是!”徐洪三幹脆地答應一聲,從旗桶中抽取一麵畫著一門火炮的紅色的令旗,高高地舉起。

    “各炮位裝填實彈——!”黃老二打了個激靈,扯開嗓子大叫了起來,“前方兩百步,輪流發射。一號炮——!”

    “射!”他用力揮動胳膊,手中鋼刀砍在牆垛上,濺出一串耀眼的火星。

    “轟!”五百七十多斤的青銅炮猛地向後一縮,炮口處火光閃動,噴出一枚四斤重的生鐵彈丸。

    “日——”帶著刺耳的尖嘯聲,彈丸飛過三百米的距離,砸在地上,然後猛地跳起來,將一匹戰馬的頭顱敲了個粉碎。其去勢卻絲毫不見變緩,又砸過第二匹戰馬的脊梁、落地,彈起,砸過第三匹戰馬的小腹,第四匹戰馬的後腿,第五匹戰馬上麵騎手的前胸,然後再重重地落在地上,打著旋子,甩出一團團猩紅色的濃煙。(注2)

    “妖法——!”先前還鬥誌昂揚的蒙古騎兵登時一片大亂,幾乎所有人都被跳彈巨大的威力給驚呆了,本能拉著戰馬朝遠離炮彈落地處躲閃。

    “不是妖法,不是妖法,是碗口銃。紅巾賊做了一個特大號碗口銃!”千夫長伴格見多識廣,雖然心中也覺得非常恐慌,卻依舊能盡心地履行自己的職責。“不要慌,都給我挺住。是碗口銃,紅巾軍做了一個特大的碗口銃而已。”

    “日——!”他的吶喊,被另外一聲淒厲的尖嘯徹底覆蓋。第二枚實彈居高臨下地飛了過來,正砸中一名蒙古兵的心窩,將此人直接從馬背上推了下去,然後又繼續砸翻了兩匹坐騎,才嘎然而止。

    “啊——!”一名大腿被自家坐騎壓住的蒙古牌子頭淒聲尖叫,在一片死寂的戰場上,聽起來無比的滲人。他所在百人隊的百夫長盧不花立刻執行了軍法,手起刀落,將此人斬殺於地。然而,恐懼卻如潮水般迅速傳遍了整個騎兵隊伍。每一名騎在馬背上的蒙古武士,都瞪圓了慌亂的眼睛,死死盯著二百步外城頭,隨時準備策馬躲避。

    “這是盞口銃,不要慌,他們隻是造了”千夫長伴格策動坐騎,在自家隊伍前來回跑動,“他們隻是造了兩門特大號盞口銃而已,那東西不結實,很容易炸膛!”

    “日——!”第三聲尖嘯淩空而至,貼著他的肩膀掠過,在隊伍中開出一條血肉胡同。所有蒙古騎兵都憤怒地看著他,拚命將坐騎向兩側散去,盡管他說的話,基本上已經貼近事實。

    “吹角,讓騎兵發起衝鋒!”更遠處的褚布哈歎了口氣,無奈地發出戰術調整命令。沒時間給步卒去休息和適應了,再休息下去,騎兵的士氣就崩潰了。該死的朱八十一,怪不得這麼快就拿下了有步人甲防守的韓信城。即便不是偷襲,憑著他們掌握的這種特大型碗口銃,也足夠把劉鐵頭砸得丟盔卸甲!

    “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響起,低沉得如同深穀裏的寒風。慌亂中的蒙古騎兵們聞聽,立刻就像被灌了十幾碗曼陀鈴汁一樣,扯開嗓子大聲附和,“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千夫長伴格一邊大叫著,一邊從背上取下角弓,同時雙腳狠狠踹動馬鐙。

    胯下的遼河馬立刻開始加速,帶著他,像出籠的猛獸一般,朝對麵的紅巾軍撲去。四百八十多名蒙古騎兵在各自百夫長的帶領下,也嚎叫著策馬跟上。整個隊伍高速向前推進,就像一群餓瘋了的野狼。

    “日——!”第四枚實彈淩空而至,打翻了一名蒙古騎兵,卻沒有像前三枚實彈那樣,造成巨大的恐慌。蒙古武士們體內的勇氣和血性,全都被號角聲和吶喊聲給激發了出來,朝著城牆下的紅巾軍將士,加速,加速,繼續加速。

    “刀盾手蹲下!長矛兵,正前方,豎矛!”眼看著對麵的騎兵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朱八十一果斷地發出變陣命令。

    “甲隊,乙隊,蹲下!”

    “丙隊、丁隊、戊隊、半蹲、矛尾支地、斜向上,豎——矛!”

    “己隊、庚隊、辛隊,上前三步,將長矛架在前排弟兄的肩膀上,斜向上、豎——矛!”

    “各隊輔兵,站到戰兵側後,把手中長矛也都豎起來!”

    一連串的呼喝聲從隊伍中響起,各級軍官根據平素訓練時養成的默契,將朱八十一的命令化作具體指令,傳入麾下士卒們的耳朵。

    即便從去年十一月底徐州保衛戰時算起,隊伍中的戰兵們基本上也都被訓練了小半年了,幾個戰術動作,已經刻在了骨頭上。聞聽指令,立刻將長矛豎了起來,或蹲或戰,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鋼鐵刺蝟。

    緊跟著戰兵兩翼拖後位置,呈品字型列陣的輔兵們,也在耿再成、伊萬諾夫兩人的努力約束下,將手中長矛豎了起來,組成了另外兩個鐵刺蝟。如果有戰馬敢直接撞上來,肯定會當場被戳成篩子。

    “火槍手,準備作戰!”朱八十一滿意地點點頭,咬緊牙關,發出下一道命令。

    近了,敵軍已經非常近了,從二百步到一百步,他們隻用了四個呼吸,也就是後世十五秒左右的距離。平均每秒十米,並且是大負重奔行,每一名騎兵身上都穿著厚厚的紮甲。

    “火槍手,在長矛兵身後拉一字橫隊。端槍,等待我的命令!”劉子雲咬了咬牙,將主帥的命令轉換成自己熟悉的方式。

    “弓箭兵和擲彈兵準備!”

    “弓箭兵,站在火槍兵身後,一字橫隊!”

    “擲彈兵,點燃艾絨。把手雷用拋索係好,檢查引火的撚子!”

    搶在敵軍騎兵進入有效射程之前,朱晨澤、李子魚二人,也將各自麾下的弟兄排列到位,與前麵的弟兄們一起,組成了一道堅固堤壩。任迎麵傳來的馬蹄聲再急,都巍然不動。

    隻有剛剛倒戈加入紅巾軍的那些弟兄,被眼前的情況驚了個目瞪口呆。三千多人,在幾個呼吸時間就完成的戰術隊形轉換。如此強軍,怎可能不打勝仗?!輸在他們手裏不冤,真的是一點兒都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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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30: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宿將VS乳虎(下)

    他們隻是震驚眼前這夥紅巾軍反應之快,動作之齊整。

    他們卻不知道,眼前這夥紅巾軍,除了出征的那幾天之外,戰兵始終是每天一操。即便是其中受訓最短的人,也超過了三個月。而隊伍中那些牌子頭、百夫長和千夫長們,平均受訓時間則超過了半年!並且其中絕大部分人都跟著朱八十一去炸過兀剌不花的帥台。無論勇氣還是作戰經驗,都是百裏挑一。

    他們卻不知道,即便眼前這夥紅巾軍中的輔兵,也是從三萬多流民裏頭精挑細選出來的,十裏挑一。平素還要五天一操,訓練強度和頻率已經和朝廷這邊的戰兵不相上下。

    他們更不會知道,為了保證眼前這三千五六百人的戰鬥力,紅巾左軍,曾經多次窘迫到砸鍋賣鐵的地步。非但賣光了朱八十一在曆次戰鬥之後所分得的金銀細軟,甚至連繳獲的戰馬都忍痛賣掉了一大半兒給其他友軍。導致左軍在整個徐州紅軍體係中,成了唯一的沒有騎兵建製的隊伍。隻有一支斥候隊,規模還控製在百人上下,在戰鬥中根本發揮不出多大作用。

    他們更不會知道,從去年十一月底到今年五月,這支隊伍已經不同的敵人交過四次手,每次都大勝而歸。幾乎每一名將士,都已經將驕傲刻在了骨子裏。戰場上,不會再畏懼任何敵人!

    正所謂行家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同樣的一支隊伍的表現,落在八十步外的騎兵千夫長伴格眼裏,卻與李奇的感覺截然不同。

    ‘正對麵這個方陣,是朱八十一帳下的精銳!’眯縫起眼睛,他迅速做出判斷。‘騎兵撞不過去,弓箭也很難打垮他們!倒是左右兩側的兩位兩個方陣,無論是裝備還是士氣,與正中央這個不可同日耳語’

    “嗖嗖嗖——!”半空中落下一陣箭雨,砸在他身前身後,濺起數點血花。然而中了箭的蒙古武士都努力控製著身體,不肯輕易落馬。八十步的距離,羽箭力道隻能勉強穿破單層皮甲,即便中箭,也隻是輕傷。而萬一掉下馬背,他們就會被跟上來的自家隊伍,活生生踩成一團肉泥。

    “嗖嗖嗖——!”第二排羽箭轉瞬又至,飛躍六十步的距離,砸在伴格身後的隊伍中。五六匹戰馬吃痛不過,前蹄高高揚起。隨即被後邊衝上來的馬群連同背上的主人一道撞翻,立刻就失去了蹤影。其他蒙古武士對來自腳下的哀嚎充耳不聞,陸續從背上解下騎弓,將羽箭搭在弓臂上,將身體俯在馬脖頸處,向前,向前,繼續向前。

    “呯!!呯呯呯!”正前方五十步位置忽然響起一連串雷鳴,千夫長伴格的左右兩側,各有五、六人被打飛起來,慘叫著落到馬蹄之下。“右——旋!”他本人也被嚇了一跳,猛地一抖韁繩,聲嘶力竭地大喊了起來,“右——旋!跟上我,打擊敵軍左翼!”

    “右——旋!跟著認旗,打擊敵軍左翼!”緊緊護衛在千夫長伴格身側親兵隊長阿魯帶領眾親兵,將主將的命令大聲重複。同時,將背後的認旗高高地舉在手中,反複搖動。

    已經衝到距離朱八十一不到三十步遠的蒙古騎兵猛地調了個頭,就像一隻笨拙的大象一般,由縱轉斜,高速朝紅巾軍左翼的輔兵方陣撲了過去。朱辰澤指揮的弓箭手向他們射出一排破甲錐,卻因為目標移動速度太快,大部分破甲錐都落在了滾滾煙塵中。隻有極少的一部分射中了人和馬的身體,將他們放倒在地上,被後續衝過來的戰馬踏成一團團肉醬。

    “五號炮,發射!”站在左翼輔兵陣前的伊萬諾夫毫不猶豫揮動短刀,下令身邊的炮隊開火。

    “轟——!”青銅火炮趕在蒙古人衝到身邊之前,噴出數十顆炙熱的鐵彈丸。三匹戰馬連同他們背上的蒙古武士直接被噴成了篩子,摔在地上,血流如注。其他蒙古武士則在伴格的帶領下,相繼從馬背上直起身體,將騎弓拉到半滿。

    “嗖,嗖,嗖,嗖——!”天空中忽然一暗,緊跟著,就是數以百計的羽箭撲了下來。伊萬諾夫舉起大盾護住自己的頭顱和上半身,卻被羽箭推得搖搖晃晃。

    騎弓的有效射程雖然隻有短短的三十幾步。但在戰馬衝刺的慣性加持下,力道卻大得驚人。還沒等伊萬諾夫做出更多的反應,他身邊的十名炮手,已經倒下了四個。另外六個雙手抱住腦袋,撒腿就朝後跑去。

    “廢物,你能跑哪去?!”伊萬諾夫大怒,轉過身,用盾牌將一名炮手直接拍飛。“叮、叮、當、當!”他的後背上頓時長出二十幾根短羽,推得他一個踉蹌,直接趴在了血泊當中。

    “不要亂,不要慌,別給都督丟人!”輔兵的千夫長和百夫長們冒著箭雨,來回跑動,拚命約束隊伍,避免有人臨陣脫逃。

    “別亂,站穩了,占到盾牌後麵!”胡大海帶著二十名朱八十一的親兵趕來,幫助輔兵的各級將領們一道約束隊伍。“有盾牌和鎧甲的往前麵站,沒有盾牌的靠後。弓箭手,你手裏的步弓是燒火棍啊!反擊,趕緊給我反擊!”

    “別亂,別亂,身後是城牆。你退能退到哪去!”吳良謀帶著另外二十名親兵跑過來,協助胡大海穩定軍心。四十幾個個身穿板甲的漢子,邁著笨拙的步伐,在箭雨下往來穿梭。每個人都被射得像刺蝟一般,每個人都堅持著不肯後退半步。

    冷鍛的全身板甲,替他們擋住了大部分攻擊。但是,仍然有零星一兩支力道十足的,穿透了板甲,像錐子一樣折磨著他們的身體。吳良謀感覺到自己在流血,全身上下,不知道多少處傷口在同時流血。濕黏黏的,又疼又癢。腳下的戰靴忽然變得像炮彈一樣沉重,頭上的鐵盔也像磨盤一樣壓了下來,壓得他兩眼發黑。“我要死了!”他咬著牙,搖搖晃晃,將一名驚慌失措的盾牌手從地上拉起來,強迫他站在自己身邊。然後又拉起另外兩名,用鋼刀逼迫這他們站成橫排,“老子家資萬貫,老子都不怕死!你們怕個球啊!老子”腳絆在一具插滿了羽箭屍體上,他趔趄著栽倒,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鼻尖朝一根斷了的箭杆上砸去——!

    “啊——!”驚恐的尖叫聲終於從他的嘴裏發了出來,裏邊充滿了屈辱和不甘。就在這時,地麵上的屍體突然翻了個身坐起,將他牢牢地托在了懷裏,“啊——!”

    兩人同時大叫,被壓在下麵的伊萬諾夫無法承受鎧甲的重量,緩緩栽倒。鐵甲將地麵上的半截羽箭直接壓入了泥土深處。然後,他和吳良謀兩個又互相拉扯著站了起來,舉著鋼刀大喊,“別亂,站穩了,站穩了,像個男人!”

    “別亂,站穩了,站穩了,像個男人!”胡大海帶著親兵,再次穿梭而至,與伊萬諾夫、吳良謀、眾鐵甲親兵以及三十幾名手舉盾牌的輔兵站成了彎彎曲曲的一排。像一堵堤壩般,替身後的其他弟兄們擋住了所有驚濤駭浪。

    “轟!”“轟!”“轟!”“轟!”城頭上的四門火炮依次發射,將四斤重的彈丸砸進奔馳的馬群中,砸出一條條血肉胡同。

    又是七八名武士連同戰馬一道被殺死,其他蒙古武士扭過頭,衝著吳良謀和胡大海等人放出最後一波羽箭。然後磕打著馬鐙,潮水般向自家軍陣的右翼一般退去。來和去,都是一樣的迅捷。

    頭頂上的陽光猛然又開始發亮,照在胡大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等人身上,將他們身上的鎧甲照得流光溢彩,宛若一個個下凡的天神。三十幾名流光溢彩的金甲天神身後,則是一千五百多名驕傲的漢子,臉上恐慌之色未退,卻驕傲地站著。站在血泊中,站在袍澤的屍體前,不動如山。

    “嘶——!”被押在紅巾軍隊伍最後方的蒙古萬戶寶音,偷偷地倒吸了口涼氣。因為關心的緣故,他幾乎一眼不眨地看完了整個戰鬥過程。不愧是褚布哈親手**出來的精銳,五百蒙古騎兵的攻擊力,還像祖先們一樣強大。隻是,背靠城牆列陣的這群漢人,卻也今非昔比。

    他們相對薄弱的左翼,居然撐住了五百騎兵的一輪弛射,並且還能穩穩地保持隊形不亂。而他們的中軍,居然層次分明地向騎兵進行了反擊,雖然效果不是很明顯,卻也絕非毫無還手之力。

    “嘶——!”同時倒吸冷氣的,還有三百步外給自家兒子掠陣的褚布哈。五十人,這一輪攻擊下來,自己這邊至少損失五十名騎兵。而紅巾軍的左翼,卻沒有出現任何崩潰跡象。雖然在狂風暴雨般的打擊麵前,他們表現得十分慌亂。但是他們扛到了最後,扛到了騎兵們的速度優勢用盡,不得不再次拉開距離。

    “大帥,少將軍那邊舉旗,要求再衝一次!”副萬戶鐵金湊上來,大聲提醒。

    “傳令,準許他再衝一次。同樣位置!”褚布哈的臉部抽搐了一下,咬著牙回應。第一輪攻擊沒收到預想的效果,但過錯不在伴格!相反,無論從指揮能力還是應變速度來看,伴格的表現都可圈可點。但對麵的那支紅巾軍最後的反應,卻讓這一切顯得黯然失色。

    褚布哈不甘心,他的兒子伴格更不甘心。接到中軍傳來的命令之後,立刻吸了口氣,將手指向渾身上下灑滿金光的胡大海等人,“再給我衝,二十步內側身弛射,我看他們能撐幾輪!”

    “是!”同樣滿臉不甘的百夫長盧不花、伯根、胡璐、虎林嗤四人齊齊回應,抖動韁繩,引領各自麾下的騎兵開始了第二輪進攻。戰馬的速度由小跑轉向慢跑,再由慢跑漸漸轉為飛奔,風馳電掣般,再度撲向二百步外的對手。

    “擂鼓,催促各部加速前進。待本輪騎兵攻擊一結束,必須移動到位!隨時能夠向敵軍發起進攻!”褚布哈的臉又抽搐了一下,咬著牙發出另外一道將令。

    步卒的體力肯定還沒恢複過來,但是他不能再等了。騎兵的攻擊持續不了幾輪,他必須在騎兵體力耗盡之前,用步卒接替他們,給敵軍的左翼製造持續的壓力,直到他們自行崩潰。

    到那時,即便朱屠戶的中軍再精銳,也將無力回天。整個戰場將是官兵的天下,紅巾賊隻能任人宰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鼓聲響了起來,敲得人心髒狂跳,額頭發麻,呼吸分外艱難。

    “火槍兵,全體加強到右翼!”朱八十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瞪圓了眼睛,麵部沒有任何表情。

    戰場上生生死死走了這麼多回,剛才那輪弛射,已經無法令他感覺到太多的驚恐。相反,在他的心中,此刻隱隱還湧起了幾分驕傲的快意:阿速騎兵上次敢直接攻擊老子的戰兵,這次,蒙古人卻隻敢去對付老子的輔兵。上次老子需要借助雞公車,這次,卻隻需要弟兄們把長矛的末端頂在地上。上次

    “都督,左翼人手還是略顯單薄。右翼?”趕在敵軍騎兵沒衝過來之前,徐達低聲提醒。

    “來不及了,傳令給伊萬諾夫!讓他必須撐住這一輪!”朱八十一想都不想,又快速下達了第二道將令。

    “右翼還可以向前推進二十步。然後原地左轉!”徐達猶豫了一下,繼續低聲力爭。

    朱八十一迅速抬頭,他看見敵軍的騎兵已經又衝到了百步之內,馬蹄踏起的煙塵遮天蔽日。他看見敵軍的步卒在加速向前推進,正在努力縮短雙方之間的距離,試圖接替騎兵發起新一輪進攻。他看到褚布哈的羊毛大纛,呼呼啦啦地飄在風中,驕傲得像一隻吃飽了的公雞。

    現在變陣,無疑會讓敵人看到可乘之機。然而不變陣的話,左翼就得像上一輪那樣,完全憑著勇氣和毅力死扛,很難給敵軍造成太大殺傷。“你去右翼,接替耿再成。具體需要不需要前推,自行選擇。”咬了咬牙,他做出了一個非常冒險的決定。然後將手臂高高地舉了起來,“通知黃老二,開炮!!”

    “轟!”“轟!”“轟!”“轟!”擺在城牆上的四門火炮依次射擊,揭開了第二輪戰鬥的序幕。依舊是紅巾軍左翼單獨對抗蒙古騎兵,一個骨子裏燃燒著驕傲,另一個挾祖先遺留下來的勇武。轉眼間,羽箭破空聲就成了戰場上的主旋律。天空又迅速開始發暗,一團團紅色的霧氣從雙方的隊伍裏緩緩升了起來,在昏暗的天空中飄飄蕩蕩,孤獨而又淒涼。

    “嗖——嗖——嗖——嗖——嗖!”無邊無際的羽箭從騎兵隊伍中飛起,穿過馬蹄帶起的煙塵,砸在紅巾軍左翼隊伍,將弟兄們砸得東倒西歪。

    吳良謀舉著一麵從血泊中撿來的大盾,與胡大海、伊萬諾夫,還有七八十個他叫不上名字來的弟兄們站成一排,肩膀挨著肩膀,手臂貼著手臂。任對麵射來的箭雨如何狂暴,都巍然不動。

    數百名手勇氣過人的輔兵,緊緊分成四排,跟在他們身後。手中長矛貼著自己前麵的那個人的肩膀,斜斜指向正前方。與袍澤們齊心協力,組成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線。一個中箭倒下,立刻有人默不作聲地撿起長矛,接替他的位置。

    更多的輔兵或者持著盾牌,或者斜舉長槍,跟在第一道防線之後。隨時,準備上前補充犧牲者空出來的位置,手臂一直在顫抖,雙腳,卻始終沒有再向後挪動分毫。

    李子魚帶領一百名擲彈兵,跑過來接應。冒著被羽箭射中的風險,將點燃引線的手雷朝騎兵腳下投去。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手雷相繼炸開,依舊受引線燃燒速度和破片率的不良影響,沒能給騎兵造成太大的殺傷。卻令戰馬不安地揚起脖子,搖頭擺尾,拚命想遠離爆炸點。

    “火槍兵,全體準備,正前方戰馬的肚子,開——火!”劉子雲一直堅持到大部分敵軍的騎兵開始轉頭,才終於下達了開火命令。

    九十多杆還能發射的火槍,同時噴出了一團白煙。“呯!”天空中的彤雲忽然裂開了一條口子,陽光如閃電一樣,將整個戰場照得通亮。隨即,又快速暗了下去,無邊無際的煙塵和紅霧,將蒙古騎兵們遮掩起來,一邊發射著羽箭,一邊潮水般向紅巾軍的右前方退去!

    “轟!”因為炮手減少,裝填緩慢的緣故。左翼的火炮終於噴出了彈丸,追在騎兵們的身後,將走得最慢的兩個人轟得百孔千瘡。

    紅巾軍右翼,徐達和耿再成兩,指揮著一千七百多名輔兵,緩緩地向前推進。誰也不知道他們為何要這樣做,也看不出這樣做有任何意義。

    三百步外,褚布哈的瞳孔猛然縮成了一條直線,“傳令,讓伴格迅速退後,退後。別兜圈子,直接把騎兵帶出來!”

    “吹角,吹角,讓騎兵立刻退後。立即退後!”副萬戶鐵金大叫著,一把從親兵手中搶過號角,奮力吹響,“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十幾支號角同時吹響,聲音裏充滿了惶急。正在帶領騎兵準備從戰場左側繞回的伴格愣了愣,本能地舉頭四望。

    他看到,一堵移動的長矛之牆緩緩地擋向了他撤退的必經之路上。沒有將去路完全封死,但是如果繼續按照目前的角度跑動的話,身後至少三分之一的戰馬恰好會掛在長矛的尖兒上。紅巾軍變陣了,紅巾軍的右翼方陣,居然在向前推進的同時,悄悄地來了個大轉身,就像一隻初次狩獵的乳虎,藏在樹林中,無聲無息地朝他露出了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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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7 0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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