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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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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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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6: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焦玉

    “你可真是我親兄弟!”王大胖高興拍打著巴掌,一蹦三尺高。“***,這個名字好。比老祿的那個通什麼,德什麼強太多了。要我說,兄弟你才是當狀元的料子,那老祿頭隻配給你提鞋。”

    “胡說!人家是進士,我連個秀才都沒撈到!”劉子雲被誇得非常不好意思,甩甩胳膊,轉身準備離開。王大胖卻又從身後一把拉住了他,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要去就趕緊去,別磨磨蹭蹭的。我聽人說,咱們都督這幾天一直紮在將作坊裏弄那個什麼槍管兒。他不是個聽不進去弟兄們話的人,你有什麼想法直接跟他說,比自己悶在肚子裏強!”

    “謝謝輔臣兄!”劉子雲想了想,鄭重地向王大胖作揖。今年開春以來,徐州紅巾的勢力在不斷膨脹,左軍的勢力也跟著水漲船高。但無論怎麼漲,他、王大胖、吳二十二、蘇先生、於司倉這些人都是一體的。大夥隻要繼續抱成團,在左軍中的地位就無人能夠撼動。

    “快去,快去,快去!自己人,別婆婆媽媽的!”王大胖揮揮布滿老繭的手掌,笑呵呵地催促。

    危機感不僅僅劉子雲有,他這個以心寬而著稱的胖子,平素裏付出辛苦,其實一點兒都不比別人少。非但下了極大力氣在新兵和輔兵的訓練上,自己對自己的要求,也日漸嚴格。每天兩臂各劈五百次刀,是基本任務。以至於原本又厚又軟的肉掌,現在硬得像鐵板一樣。稍微一用力,就能把鐵教鞭握成鉤子狀。

    劉子雲又向王大胖道了個謝,跑回自己的隊伍前,把訓練事項跟幾個百夫長粗略交代了一番。然後邁動雙腿,大步流星朝將作坊趕去。

    最先豎起水車和水錘那一帶,已經被蘇先生用土牆完全圍了起來,包括進出的河道,都打上了兩重木頭柵欄,嚴防有人偷偷潛入。因為質量遠超過其他各營的同類產品,眼下紅巾軍的大部分鎧甲、兵器和手雷,都被左軍的將作坊接了下來。每天院子門口都擠滿了來提貨的各營司倉們,唯恐稍慢了一步,原本該給自己的貨物被友鄰搶先提走。

    知道劉子雲是最早跟了朱八十一那批衙門幫閑之一,所以沒等他走到門口,已經有七八張堆滿了笑容的麵孔迎了上來,每張麵孔都像跟他無比熟絡一般,客套地打著招呼,“哎呀!劉千戶,今天您怎麼有空過來了?!”

    “大劉哥,今天你是來提手雷麼?能不能跟黃老說說,讓把我們右軍的貨抓緊一些。弟兄們在前頭等著用呢!”

    “劉哥,劉哥。您千萬幫我問問鐵甲的事情。別人那邊鐵板甲都裝備到百夫長一級了。我們後軍千夫長還沒份呢!”

    “是你們潘都督鐵料運來得晚成不?怪不得別人!”

    “我們潘都督前一段時間不是病著麼?你們右軍的鐵料,還不是從大總管那賴到的!”

    “”

    沒等劉子雲接茬,幾個年青的司倉就互相拆起了台。誰也不肯放過這個交好左軍核心人物的機會,誰都想為自己所在營頭爭取更多的便利。

    聽到眾人的吵吵鬧鬧,劉子雲心中好生得意。這就是左軍,整個徐州紅巾裏獨一無二的左軍。打仗的時候,戰鬥力首推第一。不打仗的時候,依舊誰也離不開咱們。

    “一定,一定!”一邊順口胡亂答應著,劉子雲一邊掏出腰牌,交給門口當值的士兵檢驗。然後逃一般進了院子,把所有可憐巴巴的目光拋在了大門外。

    才走到小河邊上,耳邊就聽到一陣興奮的歡呼聲。抬起頭,他恰恰看到朱八十一舉著一根長長的鐵管,舉在左眼前反複檢測。

    “還行,還行!焦師父這個法子,比原來要好得多!”此刻的朱八十一,身上哪有半分大都督的模樣?!光著膀子,滿臉油汗,不仔細看的話,跟周圍的工匠們沒有任何差別。

    被他口頭誇讚了那個鐵匠師父,則局促地搓著手,低聲回應,“成不成,要裝了火藥試過才能定!這管子上麵焊得縫隙太長了,怕是容易炸膛!”

    “管它焊縫結不結實,先試試再說!”朱八十一擺了黑油乎乎的大手,笑著鼓勵。“鑽管子很難做得這麼長,鑽頭稍微歪一些,就徹底廢了。不像你這根,完全是套著根棍子敲出來的,又長又直!”

    “都督說得對,成不成,咱們先試試再說!”作坊裏的其他工匠,也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大聲嚷嚷。

    最近一段時間,大夥都快被鑽銃管的事情給折磨瘋了。雖然有水鑽和鑽台幫忙,但十根管子,往往隻有兩到三根合用。並且長度隻能保證在兩尺半左右,再長,前功盡棄的風險就成倍的增加。

    而眼下作坊還承擔了整個徐州軍的兵器打造任務。每個工匠幾乎都忙得都腳不沾地,實在無法忍受大量動輒返工的事情發生。

    劉子雲這才發現,今天朱都督手裏拿的銃管,和前一段時間作坊裏造出來的樣品不太相同。管徑比原來粗了一倍,上麵還帶著一圈圈明顯的焊接痕跡。趕緊跑上前去,大聲喊道:“都督且慢!這種管子用不得!”

    “怎麼?大劉,你也懂得造銃管?”朱八十一被嚇了一跳,看了他一眼,詫異地詢問。

    “末將,末將以前替人調停過,調停過官司!以前在蘇先生手下的時候,替人調停過一件壓水井的官司!”劉子雲擺了擺手,快速地解釋。“原本壓水井的管子,就是一截截鑄出來,然後再鍛接成形的。偏偏有人偷懶,要用這種卷管法。結果新井裝好之後沒用幾天,管子就自己裂開了。官司打到蘇先生那裏,是末將,末將親自替他們調停的。那管子雖然遠比這根粗,但是,但是道理是一樣的!”

    “壓水井?!你居然見過壓水井?!你在哪裏見到的?!”朱八十一大吃一驚,皺著眉頭重複。壓水井那東西,他可是一點兒都不陌生。朱大鵬小時候去農村走親戚,就經常見到此物。利用了簡單的抽真空原理,將井水通過特製的管道抽到地麵,使用起來極為方便。老百姓家通常稱其為洋井,意思為此物乃西方泊來品。誰料想,早在元朝末年,居然中國就有了同樣的東西!

    “當然是在徐州城裏啊!好多大戶人家原來都有!使用方便,還能避免小貓小狗掉進井裏弄髒了水!”劉子雲想都不想,幹脆地答應。

    周圍的工匠們則紛紛點頭,主動替劉子雲作證。壓水井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在場很多人都會打造。除了用料比較貴,鍛接管子比較麻煩之外,沒任何操作難度。

    ‘弄不好就跟水車一樣,是個沒推廣開的區域性發明!’自打兩個靈魂融合以來,朱八十一已經不止一次被古人的智慧給震驚到了,因此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笑了笑,繼續說道:“那種管子,可能需要十幾尺長吧。和咱們用的銃管,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這樣吧,焦玉師父,你先在管子上開孔,連著把你前幾天弄的那個藥鍋也焊上去,咱們先裝點兒火藥試試再說!”

    “其實,其實還可以把兩根管子套在一起,然後燒紅了,套在鐵棍上,再慢慢敲打,把彼此之間的縫隙都敲沒了。”跟鹽丁們一道被俘虜來的工匠焦玉又搓了幾下手,紅著臉地提議,“劉將軍說的那種壓水井,我們老家那邊也有。管子也是套在鐵棍上敲出來的,不過是內兩層疊套在一起。焊縫”

    用剛剛從朱八十一嘴裏學到的詞彙,他繼續小心翼翼地補充,“裏外兩根鐵管的焊縫盡量不要對齊。隻要兩根鐵管用的鐵皮寬度不一樣就行了,寬度不一樣,就無法讓焊縫對齊。然後一根正著放,一根反著套。內外兩條焊縫就成了相對交叉型,永遠不可能重疊起來!”

    唯恐朱八十一聽不懂,他說著說著,就蹲下去,用手指在沙地上畫了起來。對於朱八十一體內那個工科宅男的靈魂來說,理解正反旋線相對交叉的道理,極為常容易。幾乎一閉眼睛,就能推測出其具體模樣。因此非常高興地將焦玉從地上扯起來,大聲說道:“不用畫了,你說的辦法肯定能行。趕緊去再打一根管子,套起來看。把你前幾天發明的那個藥鍋也焊上,以後用的時候,直接用艾絨點藥鍋裏的火藥就行了,根本不用再塞撚子!火繩槍,這種東西才他奶奶的能叫做火繩槍。你要是今天就能把它給我造出來,老子就讓你也做大匠師。跟黃老歪拿一樣的工錢!”

    “嘶——!”眾工匠們齊齊吸氣,看向焦玉的目光充滿了羨慕。

    按照朱八十一給作坊製定的薪俸標準,一個大匠師的工錢,是匠師的三倍,普通工匠的九倍。學徒工的二十七倍!比劉子雲這個領兵的千戶還要高出一大截!而這個焦玉焦師父,從跟著鹽丁們一道被紅巾軍俘虜到現在,也不過是二十幾天光景!前後的待遇,簡直是天翻地覆!

    誰料那焦玉卻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根本不清楚大匠的待遇如何。居然又蹲了下去,用手指繼續在沙灘上畫起了草圖,“那個,那個,都督您看,還可以在銃管後邊做個夾子頭,用銅簧拉起來,把點燃了的艾絨夾在上麵。需要用時,隻要手指一撥機關,夾子就能放倒,剛剛讓艾絨點著藥鍋裏頭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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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6: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迷團

    “好,好!趕緊去做,需要什麼盡管說,今天這裏所有人員和物資,今天都歸你調遣!”朱八十一連連點頭,鼻子間因為過於興奮而隱隱有點發酸。

    有銅簧做的機關,有艾絨做的火繩。雖然扳機和勾連部件暫時都是掛在側麵,沒有像後世步槍一樣置於槍身內部和槍身底側。但整體上,一把真正可以被稱作火槍的東西,終於在自己眼前定型了。而這一天,距離最初兩個靈魂融合那一刻,已經足足過了九個多月,並且中間經曆了無數波折。

    然而焦玉接下來的動作,卻看得他的雙目間隱隱有些發麻。隻見此人熟練地用鐵鉗夾起一片大約三、四毫米厚度的熟鐵皮,先放在炭爐上燒紅了,然後卷在一根事先打好的鐵棍子上。緊跟著,用小錘指揮著兩名拎大錘的學徒,像奏樂一般“叮叮當當”在鐵皮上敲了起來,隻用了半柱香功夫,便敲出了另外一根鐵管的雛形。

    隨即就是用青銅條進行熱融釺焊的過程,也像行雲流水般嫻熟無比。再接著,內外兩根槍管正反相套的過程稍微費了些力氣,中間不斷要拿銼刀調整內管粗細。待兩個管子嵌套完畢,再重新加熱之後,剩下的鍛合工作就可以交給一台百十斤力氣的小型水錘來進行,也差不多是一炷香左右時間,就走完了整個過程。

    再接下來,就是重新打磨槍膛了。以前工匠們用鑽管法做火銃時,對此事最為頭疼。即便有了水力鑽台幫忙,廢品率也一直居高不下。而新來的焦玉師父,顯然並不看好水鑽的用途。隻見他先找了個長長的木頭凳子,把半成品槍管架在了凳子左側半段。然後再將一根冷鍛出來的精鋼鑽頭,架在了凳子右半段。拿著木塊和竹條,反複調整。通過肉眼觀察令槍管和鑽頭基本上保持了同軸。隨即,在鑽頭後半段用皮索連上了一個帶著搖柄的鐵輪,拿手用力一搖,鑽頭就“嗡嗡嗡嗡”地向槍管內部推了進去。

    “你,你以前做過火銃?!”朱八十一兩隻眼睛瞪得比牛鈴鐺還大,倒退了幾步,啞著嗓子問道。

    “沒有啊!”焦玉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控製鑽頭進程上,用力轉著手輪,頭也不抬地回應。

    “那,怎麼會用這個東西?!”朱八十一卻不敢相信,強壓住心頭的百般滋味,用顫抖的聲音追問。

    臥式鑽床,皮帶傳動。雖然兩樣都隻是個小小改進,但整個徐州城內,卻無一人能想得出。包括他這個融合了後世靈魂的朱八十一,還有那個足跡貫穿東西的伊萬諾夫,也沒想到這兩項簡單的技術。

    這已經不是突破,而是飛躍了。飛躍的跨度,絲毫不亞於原始黑火藥到朱八十一帶來的標準配方火藥!而眼前的這位焦玉,看起來卻是個如假包換的元末“土著”。從言談舉止到打扮神情,都與他這個融合了兩個靈魂的朱八十一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正驚愕間,卻聽見焦玉漫不經心地回應道,“當然是師父教的了。小人不是世襲的匠戶,小時候家裏吃不起飯,就送小人去當道士。結果在道觀裏頭,除了掃地打水做飯擦桌子,就是給小人的那個道士師父打下手!”

    “你師父,他,他教你用這個,這個鑽床的?!”朱八十一聽了,心中越發覺得驚詫,不知不覺間,就有兩行冷汗順著鬢角淌了下來。

    大夥都盯著看焦玉打磨槍管,因此誰也沒注意到他的失態。醉心於手頭工作中的焦玉也沒聽出自家都督聲音的變化,兀自低著頭,順嘴回應道:“他沒教,小人自己在旁邊看會的。他整天擺弄這些東西,根本沒功夫教我!”

    “你師父的道號是什麼?他的道觀在什麼地方?”

    “歸來子吧,好像就是這個。他的道觀就在小人老家那邊的山上。非常小的一座,後來被雷劈壞了,就廢棄了!”

    “你老家哪的?你師父呢?他現在在什麼地方?!”朱八十一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下,好讓自己能始終保持清醒。

    穿越者,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穿越者。比自己早來了很多年,並且熟練地掌握了一些基礎的機械製造工藝。除了這個答案之外,他找不出任何理由,解釋眼前兩項工藝的來源。

    而焦玉顯然是個一心沉迷於機械製造的匠人,根本不清楚他的師父到底從何而來。聽到朱八十一問,想都不想,就繼續順口回應,“沒了!道觀被雷劈那天,他打發小人下山去買東西。才走到山腳下,忽然聽見“轟隆”一聲。再回頭,整個道觀都被劈塌了,火苗子竄起了三丈多高。等小的喊了大人一起回去救,師父他老人家早就飛升了。最後隻在廢墟裏扒出一大堆廢銅爛鐵,抬到集市上賣了。然後村子中每家分了一點兒錢,倒也吃上了兩三個月飽飯!”

    說著話,焦玉開始倒著搖動手輪。將鑽頭一分分從槍管裏退出來,然後將槍管舉到眼睛上,對著亮處仔細檢查,“再磨一遍就差不多了。主要的是焊縫上起了棱,都是銅和錫鉛,軟,比鐵好磨。”

    “我來,我來,焦師父,你先歇歇!”黃老歪見獵心喜,一把推開焦玉,將半成品槍管夾在原始臥式鑽床上,搖動手柄繼續進行內部磨光。

    其他工匠也紛紛蹲下身,這摸摸,那摸摸,對著鑽床和皮帶傳動手鑽嘖嘖讚歎。反倒把焦玉給擋在了人群外圍,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伸出黑黝黝地大手在自家頭皮上猛撓。

    此時此刻,朱八十一哪裏還有興趣繼續觀察工匠們如何學習使用鑽床?幾乎全部心思都在焦玉的那個死去的師父身上,虛弱地笑了笑,繼續追問道:“那你從你師父哪裏,還學了些什麼東西?他留過圖樣給你麼?造東西的圖樣?!”

    “沒了!”焦玉想了想,憨憨地搖頭,“基本上沒有了。師父也做過一個類似的水車,就像咱們這裏的差不多。不過不是自己用,是給村子裏磨麵,裏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飛輪兒。他飛升那會兒,我年齡還小,不太會修。結果沒多長時間,水車也壞了。被村裏人劈開當柴燒掉了!”

    “暴殄天物,絕對是暴殄天物!”朱八十一心裏不停地狂叫,恨不能將焦玉的腦袋劈開,看看裏邊到底還藏著什麼有用的記憶。

    有很多飛輪兒的水車,就是利用了多個齒輪傳動的水力機械。眼下將作坊裏的水車內部隻有三到四個齒輪,效率和可操控性就已經把外邊常見的水車遠遠甩出了一大截。而焦玉師父的水車,居然有十幾個,甚至幾十個齒輪。那怎麼可能僅僅是個水力磨坊?!那分明是一台工業母機!

    “都督,都督?您老這是怎麼了?需要,需要小的把黃師父叫起來麼?”見朱大都督一幅馬上就要發瘋的模樣,焦玉愣了愣,低聲呼喚。此時此刻,他所想的卻和朱八十一完全不一樣。

    師父死的時候他還小,這麼多年過去了,原本就很淡的師徒之情,早就被歲月磨得絲毫不剩。記憶裏唯一覺得彌足珍貴的,就是那兩年在道觀裏,自己每天都能吃上飽飯,並且偶爾還能喝上幾口師父剩下的肉湯。

    “哦?!”畢竟已經在生死之間走過好幾遭了,眼下的朱八十一,自我控製能力已經達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微微愣了愣,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趕緊笑著衝焦玉搖頭,“不用,讓他折騰去吧。他和你一樣,擺弄起活計來就什麼都顧不得了!”

    “嗯,是!”焦玉又笑著撓了自己腦袋幾下,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隻要你留下跟著我幹,什麼條件都可以提!”盡管沒能從對方手裏得到更多的東西。朱八十一還是將焦玉當成了寶貝,笑了笑,大聲鼓勵!

    這番惜才之心,明顯超出了整個時代。把焦玉嚇得一哆嗦,趕緊拚命擺手,“不,不敢,小的真心不敢!都督肯賞小的一口飯吃。小的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還敢跟您老人家提條件。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說!別吞吞吐吐的。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朱八十一經常跟工匠們打交道,知道最直接有效的溝通辦法。

    果然,焦玉的口齒瞬間就流利了起來,以連珠箭般的速度說道,“那,那都督您剛才說的,說封小人做大,大匠師的事情”

    “該記的你記不住,就記住這個了!”朱八十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伸手在對方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的,大聲承諾,“成!大匠師,兼將作坊副管事。黃老歪不在的時候,這裏就由你說的算!”

    說罷,看看呆若木雞的焦玉,又狠狠在此人肩膀上拍了一下,大聲補充:“以後火槍和火炮的事情,也都歸你統一負責。我這就去跟黃老歪交代。要人給人,要錢給錢。讓他全力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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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6: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火繩槍

    此時的朱八十一,在工匠們眼裏的形象半點兒都不亞於後世的私營企業老板。因此說出的話從來不會有人敢質疑,哪怕是對新來的工匠焦玉再不服氣,大夥都隻能捏著鼻子接受此人一步登天的現實。

    而那大匠焦玉,也天生就是一塊做技術主管的料子。在朱八十一和黃老歪兩個的全力支持下,拎著一根火筷子,將周圍的工匠們指揮得團團轉。很快,就將一把配備了藥鍋、繩夾和扳機的火槍給造了出來。雖然模樣與朱八十一期待中的火繩槍還有一定的距離,但跟最初連老黑所造的那支大抬槍比起來,已經完全可以用“脫胎換骨”四個字來形容了。至少,在朱八十一眼裏,此物已經完全可以被稱作火槍!

    按照規矩,第一次試射肯定要焦玉親自動手。但是朱八十一卻舍不得讓自己剛撿到的寶貝死於一場武器實驗事故,因此不顧焦玉的滿臉激憤,強行命令眾人將火槍綁在了一個木頭架子上。然後又在扳機處係了一根繩子,剩下工作則交給徐洪三這個有過大抬槍操作經驗的人來完成。

    徐洪三巴不得多在自家都督麵前有所表現,當即爽利地答應一聲,快步上前。先取了一根長長的艾絨,湊到火爐上點燃了,夾在火繩夾上麵。然後按照最近幾天的觀摩,用木頭勺子從火藥袋裏舀出一小勺,大約三錢左右火藥倒進搶口。再將一粒事先準備好的鉛彈用銼刀磨圓,從槍口塞了進去,接著再用一根通條推著鉛彈入內,連同裏邊的火藥一並壓實。然後再次用勺子舀了一點點火藥,輕手輕腳倒進與槍管經小孔相連的藥鍋裏

    一係列動作忙活下來,他手腳雖然麻利,所花費的時間也足夠普通人拉五次角弓了。而他此刻卻依舊不能立刻開火,把火槍重新擺平了,槍口對準靶子。然後才快速向後退了五六步,拉著繩子,回頭向朱八十一請示。

    “開火!”朱八十一揮了一下胳膊,隨即將眼睛死死地盯在了槍管後半段。

    那裏是火藥被壓實後集中存放的地方,如果發生炸膛,也是同樣的位置,所以最吸引大夥的目光。不但朱八十一在眼皮都不眨地盯著,黃老歪,連老黑和其他工匠們,也都屏住了呼吸,一起把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兒處。

    “嗤!”徐洪三輕輕一拉繩子,末端點燃了的艾絨被火繩夾夾著,快速下壓。藥鍋裏火藥立刻被點燃了,白煙跳起了足足有三寸高。緊跟著,綁在木頭架子上的火槍猛地抖了一下,“呯”地一聲,將彈丸噴在了五十步外的靶子上。

    “呼啦啦!”也不管朱八十一會不會生氣,黃老歪帶著一幹工匠們,全都衝了上去。將火繩槍從木頭架子上接下來,反複查驗。

    “沒炸膛,沒炸膛。連變形的跡象都沒有!”

    “銃口也沒任何變化,就是裏邊好像有一點兒髒。用通條裹了布擦擦就好!”

    “扳機放在側麵,容易把火銃扳歪,不如挪到下麵去。然後在木頭槍托上掏個洞,把機關都從洞裏穿過來,跟夾火繩的夾子連上。這樣,點火時肯定更穩當!”

    “胡扯,機關全都挪進去,那得掏多大的窟窿。槍身立刻就不結實了。不如隻挪扳機,把其他零碎東西還留在側麵。”

    “那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看,扳機這樣伸進去,再這樣橫著拉出個軸來,然後再這樣再連一個小齒輪,這樣橫著拉一個銅簧,上端!”

    “夾子,這個夾子的形狀還可以改一改。不能完全是直上直下的,前頭拐個彎,再橫過來。這樣下壓時,更容易找正藥鍋!”

    “藥鍋上麵弄個蓋子,大風天,省得吹散了引火藥!”

    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師傅了,一扇窗戶被推開之後,剩下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再操心。很快,大夥就群策群力,拿出了一整套的改進方案。

    “焦玉,火槍是你造出來的,你自己看著弄!等一會弄完了,咱們繼續試!”朱八十一心裏也非常興奮,丟下一句話,快步走向遠處靶子。

    “都督,入木半寸。不如連哥那杆大抬槍威力大,但五十步距離,穿破皮甲應該沒啥問題!”黃家老大機靈,***先一步跑上去,用鐵鉤子挖著陷在靶子上的彈丸說道。

    “等會兒加大用藥量,再試。你負責把每次用藥量給我拿小秤稱一下,最低精確到分!”朱八十一有意培養這個機靈的小夥子,笑著吩咐。

    “唉,唉!我這就去,小的這就去找藥秤!”黃老大連聲答應著,飛速跑開了。須臾之後取來一杆非常幹淨的藥秤,擦拳磨掌,準備大幹一場。

    眾工匠也在焦玉的統一指揮下,按照大夥都認可的方案,重新去改進火槍。又忙碌了大約一個時辰左右,再度將火繩槍綁在了先前的木頭支架上。

    這回,火繩槍就愈發接近朱八十一期待中的模樣了,雖然傳動裝置仍然留在槍的右側,看起來有點兒紮眼,但扳機卻完全挪到了槍杆下方,並且在外圍打上了防護圈,即便不用眼睛去看,單憑一隻右手,也能準確地將食指送到扳機位置。

    “還是用繩子,慢慢加大裝藥量,每次增加二分為宜!”見焦玉又親自站到了火繩槍後,朱八十一趕緊出言阻止。

    “是!”焦大匠無奈,隻好怏怏地後退。但是這次,他卻無論如何不肯再將試射交給徐洪三來完成了,而是把拉動扳機的繩子頭緊緊地攥在了自己手裏。

    徐洪三也不跟他爭,和善地笑了笑,與黃老大一起開始精確測量用藥量,並負責調整槍口方向。劉子雲見狀,也趕緊去找了紙筆,親自負責記錄。四個人齊心協力,很快就開了第二槍,第三槍、第四槍和第五槍。用藥量從三錢一直增加四錢,才戀戀不舍地停止了射擊,開始用濕布纏了通條去清理槍膛。

    “槍管太燙了,再打下去,三槍之內,肯定得炸膛!”黃老歪摸了一下槍管的溫度,立刻得出了結論。

    “的確太燙了,都發紅了!”焦玉也飛快地摸了一下,然後看著手指間上被燙黃的皮膚,大聲承認。

    “再做個套子,裏邊裝滿水,就能讓槍管熱得慢一些!”

    “那得多沉啊。還不如每人帶一塊棉布呢。用的時候沾滿水,隨時都可以在外邊擦槍管散熱!”

    “胡扯,戰場之上,倉促間哪裏找水去?!”

    “水袋裏的水唄。實在不行,就自己撒尿。味道差一些,總比把槍管打廢了強!”

    工匠們又湊在一起議論了起來,群策群力,試圖將這第一杆火槍調整到最佳狀態。被聘請到左軍將作坊之後的這七八個月,是他們這輩子拿錢拿得最多,最開心的日子,也是最受人尊敬的日子。一個工匠頭拿比千夫長還高的薪俸,穿和對方一樣的甲胄。這種日子以前有誰敢想過麼?所以,大夥寧願舍了老命,也得把朱都督親自抓了這麼多天的事情給辦瓷實了!

    朱八十一卻沒有參與大夥的討論,而是帶著劉子雲和黃老大、徐洪三等人,一起走到了靶子旁。楊木做的靶子,此刻已經徹底麵目全非了。有兩顆彈丸至少打進去了有一寸半深,差一點,就將靶子打了個對穿。

    “已經超過破甲錐了,即便是咱們自己的板甲,也能打過去,直接傷到穿板甲的人。唉,就是這使用起來的麻煩勁兒”憑著以前使用弓箭的經驗,徐洪三準確地判斷出,火繩槍的威力超過了常用的弓箭。隻是在操作複雜程度上,依舊令人不敢恭維。

    “拿厚紙糊成筒子,事先將火藥和彈丸都裝在裏邊。然後作戰時,將筒子一端拿刀子割開,把火藥和彈丸一起倒進去,然後再拿通條壓!”這種時候,就體現出穿越者的優勢了。朱八十一雖然不懂得如何造火繩槍,卻知道火器發展的大體正確走向。“甚至不需要刀子,在槍柄上方專門釘個鐵片兒。中間打出個豁口來,一方麵可以用來瞄準目標,另外一方麵,就用來割火藥包。反正藥包也是紙糊的,很容易割漏!”

    “還有這裏!”他蹲在地上,畫了個槍管的草圖,然後在頂端狠狠點了一下,“這裏給我做個鐵圈當準星。以後開火之前,必須用這個鐵圈和後麵的那個缺口鐵片兒將人套在裏邊,像木匠畫線一樣,三點一線!”

    “都督英明!”黃老大喝了一聲彩,撒腿跑回去,把都督大人的最新指示,傳達給自己的父親和正在擺弄火槍的工匠們。

    “高明,都督高明!”

    “當然,都督可是佛子,佛子轉世的!”

    眾工匠們立刻馬屁如潮,把朱八十一直接捧到了天上。

    “胡說些什麼?!”朱八十一紅著臉,像喝了二斤酒一般醉醺醺地說道:“槍管冷下來沒有?冷下來後就繼續試。其他人也別閑著,趕緊照著剛才的樣子,再打出幾根槍管來。然後按照剛才的過程,多試驗幾輪。把靶子也不斷地向遠了挪。三天之內,無論如何也要將最大裝藥量、最遠射程和最大使用次數給我試出來。拿到結果之後,我請你們所有人去臨風樓,酒菜管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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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6: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三章  時代的序幕

    “折殺了,折殺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等什麼身份,敢去吃都督的酒?!”眾工匠立刻紛紛拜倒下去,紅著眼睛推辭。

    這年頭,匠戶的地位極低。忙忙碌碌一整天能混出隔夜之糧已經需要感恩,誰曾經指望過像現在這樣,每天兩幹一稀,頓頓有菜,並且還有大筆的工錢可以托人帶回家?!如果再不知足,還想跟朱都督一起到酒樓裏吃酒,那不是等著被人戳脊梁骨麼?!

    這人哪,無論什麼時候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不能別人給你點兒好顏色看,你就想著如何去開染坊?!

    “什麼使不得的。就這樣定了!老黃,你先派幾個徒弟去外邊定些酒菜了,大夥這幾天辛苦了,咱們今晚先在作坊裏頭加餐。等所有事情都忙活完了,再一起去外邊快活!”朱八十一心裏,想得卻是後世甲方趕工期的不二法寶,請相關技術人員喝酒吃飯。隻要一頓酒喝過後,無論再牛氣的工程師,都沒臉皮再半途退場。

    結果朱大鵬同學的一位師兄,就因為沒有臉皮退場,一口氣在施工現場蹲了整整一百六十八小時。設備試運行結束之後,完全靠著幾個工友抬著,才活著離開了工程師平台。

    在朱八十一身體裏的另一個靈魂朱大鵬看來,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那幾十年,中華民族之所以能迎頭趕上世界文明的發展進程,正是因為有這些愛麵子,敢拚命的工程技術人員。而不是那些天天在互聯網上高喊各種口號的鍵盤政治家。雖然,後者的言辭聽起來更有誘惑性,擁有的粉絲更多。

    而眼前這些滿臉謙卑的匠戶們,不就是這個時代的頂尖工程技術人員麼?!並且還是手底下能出活的那種,不是紙上談兵的鍵盤黨。既然如此,他又何吝嗇幾頓酒肉?!隻要能把徐州軍盡快推進火器時代,就是砸鍋賣鐵也值得!

    火器的出現,才避免了文明一次又一次被野蠻征服。朱八十一記不得這句話是誰說的,卻越來越認為這句話說得有道理至極。按照後世的遊戲世界劃分標準,大多數中原百姓都隻能被歸入職業農夫這一類。而來自北方大漠和叢林之間的某些征服者,卻有點類似於職業強盜。前者與後者用冷兵器搏殺,肯定會吃大虧。雖然前者總是能建造起輝煌的城市,美麗的樓閣。而後者隻懂得將繁華變成廢墟,將書院變成瓦礫堆。

    他不知道冥冥中哪位大能,誤點了鼠標,讓朱大鵬的靈魂穿越過來,和朱老蔫的靈魂融合到了一起。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對這個世界認識的增加,某種使命感和緊迫感,卻在他的心頭越來越清晰。

    我來了,我看到了,我便不能準許無辜的生命再被踐踏,不準許野蠻再度毀滅文明,不能容忍某些悲劇再度發生。哪怕在原來的世界裏,這些都是命中注定!

    既然朱八十一能夠出現在這裏,那些所謂的已經寫就的命運,就注定是個笑話!

    九個多月來,不但手下的弟兄們在變,他自己也在變。在適應,在努力,在不斷開拓著自己的視野,提高著自己的目標。特別是連續幾次作戰勝利之後,他將目標定得更高,也更清晰。

    現在,他已經不再想著去找朱元璋,去抱這個曆史上勝利者的粗腿。而是帶領身邊關愛著自己,自己也關愛者的人,走出一條於完全屬於自己這夥人的道路。不必去迎合曆史,也不必去迎合所謂的命運!

    “我再強調一遍!”望著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來的大夥,他笑了笑,非常鄭重地說道,“隻要出了這個軍營門,我就是朱屠戶,朱老蔫兒,而不是什麼朱都督。朱老蔫請自己的鄰居吃飯,誰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去,三天後,朱屠戶在臨風樓等著你們。誰不去,就是不給我麵子!”

    說罷,又用力一揮手,大聲命令,“好了,現在都起來去幹活!老子最煩看到有人磕頭。老子這裏需要的是匠師和大匠師,不是一群磕頭蟲!”

    “還不快起來幹活!”黃老歪紅著眼睛吼了一嗓子,帶頭衝向了岸邊的水車。“誰再當孬種,以後就別說是咱們都督的鄉親!”

    “幹活了,幹活了,幹完活後,才有臉去喝都督的酒!”連老黑,焦玉等人也紅著眼睛響應。

    在他們幾個的組織下,眾工匠和學徒們,該繼續試槍的繼續試槍,該繼續造槍管的繼續造槍管,很快,就讓將作坊裏重新飄滿了清脆悅耳的叮叮當當聲。

    有了水車、水錘、鑽床和手搖鑽機這些器械的幫助,第二支雙卷法製造的槍管,也很快捧到了朱八十一麵前。比第一支邊設計邊製造的那根看起來更工藝精良,表麵和內部兩道已經磨平的焊縫,也更加美觀均勻。

    朱八十一毫不猶豫地命人將這一根槍管也安裝上了木柄、扳機、火繩夾、片狀彈簧等附件。製成了第二支真正意義上的火繩槍。然後安排人手和第一支一起,繼續進行各項性能指標測試。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當黃老歪安排人將燈籠挑起來的時候,第三、第四支火繩槍也都在工匠們手中誕生了。而與此同時,第一支火繩槍在經曆了反複射擊,冷卻,再射擊,再冷卻的多次折騰之後,終於遺憾地炸了膛。但是並沒有像朱八十一預料的那樣爆炸,而是沿著外層套管的焊縫,裂開一條三寸長的口子。從口子向內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內層槍管在不同的位置,也裂開了長長的一條。因為內外兩條焊縫螺旋方向恰恰相反的緣故,火藥燃燒產生的高溫氣體,無法在第一時間放出。所以無法產生爆炸效果,也沒有出現能夠殺死人的破片。

    “要是在兩層槍管之間再鍍一層錫或銅的話,可能炸膛的機會更小!”焦玉惋惜地看著自己親手打造,又親手毀掉的槍管,小聲跟朱八十一商量。“就是重量會再增加三成左右,製造起來會多花一點兒時間!”

    “一共射擊了多少次?!”朱八十一關注點卻不是如何提高槍管的耐久度,而是目前製造工藝下,槍管的具體性能。

    “二十三次!”劉子雲走上前,盯著記錄在紙上的字跡回應。“最後五次的用藥量分別是七錢,七錢一分、七錢二分和七錢二分五厘!當時焦大匠已經察覺到槍管有些變形了,就沒敢像原來那樣兩分兩分地增加裝藥量!”

    “威力如何?!射程呢?!”朱八十一想了想,繼續追問。

    劉子雲快速在記錄紙上看了幾眼,有些慚愧地回應,“裝五錢藥時,八十步能破甲。射程最大能到一百六十步。然後就基本上沒法測了,無論裝多少藥,都很難打得中更遠的靶子!”

    “嗯!”朱八十一低聲沉吟著,在自己心裏默默地換算。八十步,邁腿一次為一跬,邁腿兩次為一步。這個時代的八十步,基本上就是後世的一百二十米。一百二十米的有效射程,二百四十米的最大射程,恐怕已經是滑膛槍的極限了。再遠的話,可能就需要來複槍。而來複槍是什麼原理,膛線該怎麼刻,從朱大鵬的記憶裏他找不到任何相關內容,所以隻能作為長遠目標,留待以後慢慢研究。

    “其實,其實末將覺得,四錢半藥最好!”偷偷看了看朱八十一的臉色,劉子雲硬著頭皮說道。“四錢半火藥,基本上能讓四錢重的彈丸,在六十步上有破甲能力!再遠,除了徐隊長和陳德這種練家子外,一般人都瞄不準了。而蒙古人的普通羽箭,根本破不了硬鎧,更甭說是咱們的板甲了。真正有殺傷力的破甲錐和重箭,必須走到五十步以內平射。咱們火繩槍以六十步破甲為目的,剛好把他們給吃得死死的!”

    “嗯!”朱八十一笑了笑,對著劉子雲輕輕點頭。不追求過分華麗的技術指標,隻追求永遠比競爭對手領先半步,這大劉,還真有一個難得的清醒頭腦。

    想到這兒,他將目光轉向焦玉,繼續問道:“如果就按目前的工藝,把全部工匠都集中起來,你估計每天能造多少支槍?!”

    這個問題有點兒複雜,焦玉瞪圓了眼睛在燈籠下算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啟稟都督。按照小的這樣,一個大工帶倆徒弟算,每人每天不停地幹,可以打四到六根槍管出來。前提是得保證鐵板供應得上,那個一百二十斤重的小型水錘,也都輪得到。不過咱們這裏,鐵板都是用那個五百斤中的大號水錘砸出來的,小號水錘也隻有兩台”

    “按最保守,就是最少了算。你估計目前情況下,作坊每天能造幾支火繩槍出來!”朱八十一滾燙的頭腦立刻就恢複了冷靜,疲倦地笑了笑,輕輕擺手。

    “呵呵,呵呵!”焦玉憨厚地抓了自己的後脖子幾下,笑著補充,“那就不需要全部工匠都上了。留下四到六個活細的,帶著徒弟幹,其他人還是該忙活什麼就忙活什麼去吧。每人每天四根,再扣除後來加工廢了的。二十支火槍頂天了。再多,都督您就得換地方開作坊了。這個作坊裏,也擺不下更多的水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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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逯魯曾之邀

    “那就先按每天十五支火繩槍的速度造,十天之後,先給我拿出一百五十支火繩槍來,不惜工本!”朱八十一揮了一下手,非常豪氣地吩咐。

    連續三場勝利,給徐州軍帶來了豐富的物資繳獲。作為其中功勳最卓著的左軍,自然每次瓜分戰利品的時候,都能拿到最多的一份。而左軍的總兵力,偏偏又是各部兵馬當中最少的一支。所以朱八十一眼下頗有財大氣粗的感覺,舍得不計血本兒地把錢投入到自己認為正確的武器發展方向上。

    “是,都督!”焦玉大聲答應著,臉上的表情卻隱隱透出一絲失望。

    “你那個中間夾錫的槍管,也可以繼續弄。需要材料和錢,就去老黃那領,我讓他必須全力支持你!”朱八十一稍加琢磨,就明白了焦玉的失望原因,笑了笑,繼續補充。“夾錫、夾銅、加銀粉都行。隻要你能造出能打一百發以上都不炸膛的槍管來!”

    “是,都督!您盡管放心等著瞧好吧!”焦玉興奮地大叫一聲,抄起手裏被炸爛了的槍管,衝向了溪邊的火爐。

    “整一個科學怪人!”朱八十一用誰也聽不懂的話嘀咕了一句,然後將頭轉向親兵隊長徐洪三,“等會從親兵隊裏調四個人過來,貼身保護焦大匠!”

    “是,都督!”徐洪三大聲答應著,隨即兩眼瞪成了一對牛鈴鐺,“保護,保護焦大匠?!他,他”

    一個工匠頭兒,走到哪都有四名親兵跟隨著。這派頭,比紅巾軍的千夫長都大!以徐洪三的眼界和人生經驗,想破腦袋也接受不了這種古怪安排。

    “讓你去你就去,別囉嗦!”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低聲補充,“這個人的作用,至少能頂三個千人隊。去吧,順便給黃大匠也派四個親兵過來,免得老家夥心裏嫉妒。另外,再從王大胖那邊調一個剛訓練好的百人隊來,專門負責保護將作坊。沒有我和蘇先生的兩個的手令,咱們左軍之外,連個蒼蠅都別給我往裏頭放!”

    “是!”徐洪三聽得心中一凜,不敢再問,小跑去執行任務了。

    望著他慌慌張張的背影,朱八十一有些得意地搖頭。人才,不光二十一世紀最重要,十四世紀也是一樣!他有一種預感,這被跟鹽丁一起俘虜來的焦玉,絕對配得起四個親兵的待遇。

    武器研發和實際列裝不一樣。實際列裝,劉子雲剛才的建議最好,能領先對手半步。既節約了火繩槍的造價,又能保證火繩槍盡快裝備到位。而研發,卻需要走得更遠,更有前瞻性。無疑,大匠師焦玉,是整個將作坊裏最合適的研發項目帶頭人。在別的工匠都為火繩槍終於可以定型投產而歡呼的時候,隻有此人還在念念不忘如何去繼續改進槍管。而科技的進步,往往就是因為這種不肯滿足的心思在推動著,並且推動著整個人類一步步走向更高。

    “都督,末將,末將這幾天也想留在作坊裏!”站在一旁的劉子雲也心有所感,想了想,斟酌著請示。

    “怎麼,你想讓手下兄弟優先裝備火繩槍?!”朱八十一迅速察覺到對方的小心思,笑著追問。

    劉子雲被問得臉色微微發紅,拱了拱手,坦然承認,“不敢有瞞都督,末將的確覺得這火槍兵大有可為。末將,末將原本帶的擲彈兵,就是前所未有的新兵種。這大半年多來總算有了一些心得”

    “行!”對於麾下將領們的力爭向上想法,朱八十一向來持一種鼓勵態度。笑了笑,點頭答應,“那你就也去調一個百人隊過來吧,一邊熟悉武器的使用,一邊把感覺不對勁兒的地方指出來,跟工匠們一道琢磨如何改進。”

    “哎!”劉子雲立刻喜笑顏開,向自家都督行了個禮,飛一般朝作坊大門口跑去了。擲彈兵因為手雷的性能問題,幾乎成了雞肋。但是在火槍兵身上,他卻又看到了濃濃的希望。這是一個全新的兵種,雖然開槍速度慢了些,但殺傷威力和距離兩項,卻是壓倒性的。在成排的火繩槍麵前,蒙元武士手中弓箭,絕對就是擺設。

    五十步外羽箭根本破不了甲,而在五十步到六十步段距離上,火繩槍手可以將弓箭手當靶子打,對方穿上鐵甲都無濟於事!

    如果讓火繩槍手也穿上左軍親兵和將領們一樣的全身板甲,或者讓他們站到刀盾兵身後的話,則可以讓敵軍弓箭手走到二十步,甚至十五步內才能發揮作用。從六十步到十五步這段距離,對敵軍的弓箭手來說,就是一段死地。火繩槍手可以從容地將槍口對準他們的前胸,把他們當作靶子來一一射殺!

    六十步外用羽箭漫射,六十步到十五步內用火槍,十五步到十步這個距離,則用手雷和標槍的伺候。幾個兵種隻要搭配得當,看天下還有誰能靠近徐州左軍的五步之內?!

    而這樣裝備起來的徐州左軍,有三千戰兵,足以在縱橫兩淮。有一萬戰兵,打到汴梁,收複北宋舊都也不成問題。倘若假以時日,能擴張到十萬乃至更多,便足以橫掃天下。什麼探馬赤軍,什麼蒙古鐵騎,在此之前都沒有任何招架之力!

    “千戶,千戶大人!小心——!”他實在想得太激動了,以至於身後親兵們的喊聲根本就沒聽見。跑著跑著,一頭就跟迎麵過來的蘇先生裝了個滿懷!

    “哎呀——!”蘇先生老胳膊老腿兒,最近又一直追求文官形象,哪經得起身穿鎧甲的他正麵相撞?當即一個跟頭滾出了五六步遠,半晌都沒喘過氣來!

    “軍師,軍師!”眾親兵趕緊搶上去,扶起蘇先生又拍又敲。折騰了好一陣兒,老先生才終於恢複了清醒,指著劉子雲,大聲呵斥道:“都多大個人了,就沒個正形?!走路也不看道,要是撞到了別人身上,你看老子怎麼揭你的皮!”

    劉子雲原本就出自蘇先生門下,此刻雖然做了千夫長,依舊對老先生尊敬有加。因此挨了罵也不敢還嘴,彎下腰,訕訕地賠罪道:“該打,該打!您老沒事兒吧,要不要去找個郎中過來?!”

    “你還嫌動靜不夠大啊,還找郎中?!”蘇先生沒好氣兒地瞪了他一眼,繼續數落,“算老子倒黴,遇上你這麼一個二愣子!都做千夫長的人了,還整天蠍蠍螫螫的。你跟人家徐達學學,那才叫有大將之風!”

    “是,是您老說得是!我改,我改還不行麼?!”劉子雲低下頭,擺出一幅躬身受教狀,“您老這是準備去哪,怎麼沒坐轎子?!”

    “那破玩意兒,又悶又顛,老子坐不慣!”蘇先生撇了撇嘴,滿臉不屑,“隻有暴發戶,才弄個轎子窮得瑟!拉我起來!你剛才是不是從作坊裏頭出來的?!咱們家都督呢,他是不是還在裏邊?!”

    “在!他剛才還說起您老來呢!您老找他有事情麼?!”劉子雲一邊扶住蘇先生腋下往起拉,一邊大聲回應。

    “就沒一個讓人省心的。挺大個左軍都督,天天跟工匠們混一起,也不嫌寒磣!”蘇先生擺出一幅前輩長者模樣,絮絮叨叨地抱怨。

    這是他老人家的一項業餘愛好,借以彰顯自己在左軍中的超然地位。劉子雲早就習慣了,所以也沒好意思反駁。笑了笑,低聲道:“還不是為了給大夥弄幾樣新兵器麼?咱們徐州軍有手雷的事情,這幾仗下來,恐怕已經弄得人盡皆知了。都督不再弄些新玩意兒出來,以後怎麼還能一直按著朝廷的腦袋打?!”

    “打,打,打,就知道打。他是左軍都督,又不是匠作營裏的大匠!”蘇先生明明知道劉子雲說的是事實,卻兀自擺出一幅非常不滿意地模樣,繼續低聲嘮叨。“你也不勸勸他,還跟著他一起胡鬧!這做大事有做大事規矩,上下得有個序,各司其職,各安其位才好。他一個左軍主帥都去掄錘子打鐵了,讓你們這個千戶、百戶們該怎麼辦?!”

    “對,您老說得對。您老趕緊過去,親自勸勸他。我們的話,未必如您老的話管用!”劉子雲不願跟蘇先生爭辯,隻管順著對方的話頭敷衍。

    “什麼事情都由我一個人去說,要你們這幫家夥何用?!”蘇先生聞聽此言,免不了又狠狠瞪了他幾眼。瞪過之後,卻又長長的歎氣,滿臉無奈,“唉——!算了吧!反正最近也沒啥大事兒,就由著他去折騰吧!哪天我老人家兩腿兒一蹬,就眼不見為淨!”

    “那怎麼行?兄弟們還都等著您老提攜呢!”劉子雲趕緊接過話頭,笑著安慰。然後又幫蘇先生拍了幾下身上的塵土,繼續說道:“您老找都督有事情麼?要不要我跟您一起進去?!”

    “不用了,你自己忙去吧。”蘇先生這才心滿意足,擺擺手,示意劉子雲可以自行離開了,“有人給咱們都督送了一份請柬過來,邀他明天晚上過府飲宴。我就不明白了,這不逢年也不過節的,姓祿的是請哪門子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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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歪批楚漢

    “那老匹夫,他還想收咱們都督做徒弟不成?!”聽聞請客的人是逯魯曾,劉子雲的眉頭立即就皺了起來,冷著臉罵道。

    老進士逯魯曾雖然是個外來戶,但是名氣大,學問大,又做了徐州軍長史趙君用的老師,因此在整個徐州軍內,根本沒人能把他當作俘虜看。特別是在一些讀過書的人眼裏,簡直比芝麻李、彭大等人威望還高。能夠跟老家夥隨便說上幾句話,請教上幾句詩文,就足夠興奮得幾天幾夜都睡不著覺。

    但在劉子雲、餘常林這些紅巾軍將領眼裏,老進士的不知進退舉止,無疑非常惹人討厭。徐州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大夥一刀一槍拚出來的,關詩詞歌賦屁事兒!更何況老進士逯魯曾在第一次被俘虜時,還擺出過一幅寧死不降模樣。最後是被趙君用使計逼得走投無路了,才不得已陣後倒戈,實際上對徐州軍未必有多少忠心。

    “嗨,子雲,這就是你不對了。咱們徐州軍將來要取天下,自然就要容得了前來投奔的任何人。”蘇明哲自己對逯魯曾也不是很感冒,但看到劉子雲滿臉不高興,他還是裝作很大氣地勸告:“千金買馬骨的典故你沒聽說過麼?這老祿頭兒,就是那塊臭馬骨頭。哪怕他從前跟咱們曾經在戰場上生死相見過!咱們也得把他當個寶貝給供起來。這樣,天下豪傑才會蜂擁來投!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趕緊去忙你的吧,我親自把請柬給都督送過去。免得他到時候忘了去赴宴,讓外邊那幫無聊家夥覺得他故意怠慢讀書人!”

    “也是!那老匹夫,甭看幹啥啥不靈,名氣卻真的不小!”劉子雲苦笑了幾聲,無奈地搖著頭走了。

    這年頭雖然蒙元朝廷不拿讀書人當一回事情!但兩宋三百年尊賢禮士的影響,卻不是蒙元統治者短短幾十年內就能消除得掉的。所以但凡能考取功名的人,在民間號召力都極其巨大。更何況這逯魯曾,還是成名多年,做過一任國史院編修的飽學鴻儒!

    故而即便心裏頭再不待見此人,大夥也不會阻止自家都督前去赴宴。以免給外界造成朱八十一輕慢士子的印象,影響左軍的未來發展。

    當然,作為左軍的長史,蘇先生還會做得更近一步,將祿老頭主動邀請自家都督過府的事情,大肆宣揚出去。充分利用這次機會,把自家都督的形象從殺豬漢、神棍,朝風流倜儻的儒將上頭靠。

    朱八十一本人,對逯魯曾也沒什麼好的印象。受朱大鵬那一半兒靈魂的影響,他早就自動把逯魯曾歸類到後世的所謂“磚家教授”裏頭。幹啥啥不靈,幫倒忙一個頂倆。嘴巴上還整天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仿佛不按照自己那一套辦,天就會塌掉一般。

    不過,念在老頭好歹學曆沒造過假的份上。他還是決定硬著頭皮跟此人周旋一番。就算給趙君用麵子了,免得自己跟老趙剛剛緩和起來關係,再度變得劍拔弩張。

    於是乎,在蘇先生的努力攛掇下。第二天傍晚,朱八十一就停下了手頭的所有事情,帶著徐洪三等十幾名親兵,大張旗鼓地來到了逯魯曾的府邸。

    那祿家已經提前一步敞開了大門,府中所有男性都在祿老頭的帶領下,出迎到了大門口。先依照輩分次序上前跟大都督見了禮,說了一大車沒營養的客套話。然後前呼後擁,將朱八十一請進了正堂。

    待正式開席,卻隻有逯魯曾自己相陪。賓主二人各自跪坐在一張兩尺來高的矮幾之後,相對而飲,每一道菜上來,都是一式兩份兒。由兩個幹淨利索的仆婦從托盤裏端了,分別擺到賓主給自桌案上。

    那菜,自然也是裏裏外外透著斯文。每個碟子隻有巴掌大小,還隻裝了三分之一。其餘三分之二,則全是精雕細琢的裝飾。或者是鵲登枝頭,或者是大鵬展翅,或者是鬆鶴延年,看得朱八十一目不暇給,嘴巴和舌頭卻大半時間都空閑著,隻能不停地往嗓子眼兒裏倒酒療饑。

    自打兩個靈魂融合以來,他跟蘇先生等人一直都是同一張桌子上胡吃海塞,幾曾見過如此講究的酒宴?!因此怎麼吃都覺得別扭,兩條跪坐在一起的腿,也像生了惡瘡一樣癢得難受。

    好在逯魯曾請他來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品嚐美食。酒過三巡之後,就輕輕放下銀盞,笑著自謙道:“老夫福薄,不得已舉家遷至徐州避禍。倉促間也置辦不起像樣的菜肴,隻好拿些粗茶淡酒宴客,怠慢之處,還望都督海涵!”

    “老先生這是哪裏話來?!”朱八十一非常不適應對方的說話方式,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客套,“朱某就是一個屠戶,吃穿哪有多少講究。像今晚這樣精細的美食,說實話,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呢!怎敢胡亂挑剔!”

    “屠戶?!”逯魯曾眉頭輕輕皺了皺,也有點兒不習慣朱八十一身居高位了,竟然還總是以屠戶自居。“都督過謙了!都督側身賤業是許久以前的事情。眼下這徐州城中,誰還敢對都督等閑視之!”

    “不過是**個月之前的事情,算不上久!”朱八十一聳聳肩,對逯魯曾的說法不以為然:“並且朱某覺得,當屠戶自食其力,也沒有什麼不好。至於別人怎麼看我,我不都還是我麼?”

    “這?”逯魯曾被噎得一口酒憋在嗓子裏,好半天才勉強咽下去,撫掌大笑,“爽快,都督真是個爽快人。如此,倒是顯得祿某見識短了。的確,當屠戶也沒什麼不好。想當年,漢大將軍噲就是屠狗之輩。誰曾料到他後來能青史名垂?!”

    “漢大將軍噲?!”朱八十一輕輕皺眉,旋即在屬於朱大鵬的那份記憶裏,找到關於樊噲的掌故。搖了搖頭,笑著回應,“您老說的是鴻門宴上吃了一個生豬肘子,然後陪著劉邦借尿道逃跑的那個樊噲麼?老實說,那事兒他們哥兩個做得可不是很地道!”

    “噗——!”逯魯曾剛剛端起酒盞來慢品,不小心嗆了一下,大半盞酒都噴到了衣服上。這下,他無論如何都再也斯文不起來了,搖著頭,大笑著說道,“這對君臣的確不地道,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自古成大事者,都不拘於小節。樊噲和劉邦要是當時不尿遁,恐怕後來就沒兩漢四百年江山了!”

    “那可未必。項羽原本就沒起殺心。否則,第二天不會再提兵打過去麼?以楚霸王的當時的軍力,真是想要劉邦的命,直接帶領人馬拍過去就是,又怎麼會在乎劉邦跑到什麼地方?”朱八十一也舉起酒盞抿了一口,繼續滿嘴跑舌頭。

    不得不說,後世飽受詬病的填鴨式教育,雖然達不到什麼深度。但是廣度方麵,卻可以令幾百年前的公私學校都望塵莫及。再加上網絡論戰的一點兒最基本的胡攪蠻纏技巧,登時,令老進士逯魯曾也頻頻點頭,“都督說得是!兩軍交戰,實力才是第一位的。項羽當時如果真的有殺人之心,恐怕劉邦逃到天上去,也得被他追回來。所謂逼得高祖尿遁,不過是讓彼此都有個台階下罷了!”

    “主要是做戲給範增看!”朱八十一在將作坊裏擺弄了一下午火鉗子和鐵錘,早就餓得兩眼發花了。來到祿府之後就沒能吃上幾口“硬菜”,光是往肚子了倒酒。因此這會兒便有些酒精上頭,用筷子敲了一下空蕩蕩的菜盤,借題發揮道:“亞父麼,雖然沒啥真本事,但輩分在哪擺著呢。惹了他會影響自家軍心。所以項羽雖然不屑采納他的詭計,卻得哄著他老人家點兒。呵呵,酒宴上殺人,算得什麼英雄?當時殺了劉邦,就能保證後來沒有張邦、李邦、王邦再起來跟項羽來爭奪天下,我看未必!”

    “嗯?!”逯魯曾被朱八十一突然放浪形骸的舉動嚇了一跳,愣了愣,伸手在桌案上輕拍,“善,此言甚善!霸王當時不施仁義,又無故謀害的義帝。即便聽從亞父的話殺了劉邦,恐怕也不能長久。唉,亞父之謀,現在看起來的確短了些!”

    “豈止是短了一些?”朱八十一用醉眼涅斜著逯魯曾,冷笑著繼續說道,“如果朱某沒記錯的話,他最初是輔佐項梁的吧?!項梁的結局是什麼?還不是中途就死在了秦軍手裏?!”

    沒等逯魯曾瞪圓的眼睛眨一下,他又冷笑著說道,“明明自己根本就不是當謀士那塊料,還總覺得比諸葛亮,不,諸葛亮是後人,咱們往前算!比那個呂不韋本事都大。人家呂不韋雖然做了秦始皇的便宜老子,卻也給秦國打下了雄厚的家底兒。接班的人隻要不胡亂糟蹋,按部就班的來,也能把六國給平了!”

    “他姓範的呢,既沒給大楚建立一個穩定的根據地,又沒替項羽挖掘出任何人才來!稍微幹的不合意,還說撂挑子就撂挑子。結果活活把自己給氣死了不算,還害得項羽落下個不能容人的惡名!這種驕傲自大,目光短淺。還總把自家那點臉麵置於楚國整體之上的家夥,怎麼好意思做人家的謀士?!呵呵,拉倒吧,早點洗洗睡了才是正經!”

    這番話,連同裏邊的曆史知識,十有七八來自後世的網絡。雖然非常不靠譜,可短時間內,還真難找到邏輯上的破綻。逯魯曾聽在耳朵裏,再對比自家最近的經曆,不覺顧影神傷。歎了口氣,拱著手說道:“都督高見,祿某受教了!想祿某當初,也是自視甚高,卻不知”

    “哎,老祿,我可不是說你!”朱八十一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指桑罵槐之嫌。而他今晚前來赴宴,是為了跟逯魯曾所代表的文人階層搞好關係,而不是為了當麵打臉。趕緊笑了笑,用力擺手,“真的不是說你!你能上了一本線,我是說,你能考中進士,還是前十名,學問肯定沒得挑。至於打了敗仗的事情,那主要怪韃子朝廷氣數已盡。換了嶽飛和戚繼光下來幫他”

    “不,又說錯了!唉,頭暈,頭暈!”朱八十一卷起手指,輕輕敲打自己的腦袋。靈魂融合的後遺症之一,就是老弄不清哪個是古人,哪個對朱大鵬來說是古人,但是對朱老蔫來說卻是晚輩的晚輩的晚輩,“換了嶽飛和金兀術聯手來幫他,也救不了他的急。偶爾贏一仗兩仗沒問題,到最後,照樣還得流竄漠北!”

    “嗯?!”逯魯曾雖然已經投靠徐州軍了,卻依舊不敢看輕蒙元的實力。愣了愣,有些詫異地追問,“都督何出此言?!莫非連番大勝之後,已經令都督目空如斯麼?!”

    “別掉文,我是粗人,說話太斯文了我聽著別扭!”朱八十一笑了笑,大聲回應,“這不很簡單的事情麼?天下老百姓都餓得起來造反了,他卻還忙著給佛像鍍金求保佑!不是舍本逐末麼?我就不信一個金塑的佛像,就擋得住幾百萬人的詛咒!況且就算那佛像有靈的話,他豈敢為了幾兩金粉,就跟全天下人都對著幹?!那今後誰還敢信佛啊!沒了信徒,再跟什麼天主教、真主、玉皇大帝這人同行打起來,他釋迦摩尼拿什麼跟人爭啊!”

    “這?!”逯魯曾是儒家信徒,向來講究不語怪力亂神。可對於佛教、天主教、伊斯蘭教和道教,卻都多少了解一些。聽朱八十一將這漫天神佛比作人間諸侯,頓時覺得非常不適應。而不問蒼生問鬼神,也的確是當今蒙元皇帝妥歡帖木兒的真切寫照。依靠求神拜佛來獲取國泰民安,也的確是緣木求魚!

    “再說了,那妥歡帖木兒是蒙古人的皇帝,憑什麼騎在我漢家男兒的頭上?!我漢家無人了麼?還是漢家男兒個個都犯賤,非願意給人當驢子騎?!即便老祿你是儒家,也講究一個什麼左衽右祍的區別吧!你們孔老聖人當年,可是沒說過,誰他奶奶的刀子快,就叫門下七十二弟子趕緊去抱粗腿!”朱八十一明顯是酒勁兒上來了,想收都收不住。隨便一發揮,就又把孔夫子給拐帶了進來。

    那華夷之辨,一直是蒙元儒者無法麵對的難題。雖然有一大堆無良敗類,曲解春秋,愣把“入夷則夷,入夏則夏”的話按到了孔夫子頭上。可真正有點學問的人,誰都知道那純粹是胡攪蠻纏,根本經不起任何推敲。

    而逯魯曾雖然不是什麼硬骨頭,節操卻依舊比後世的某些“磚家叫獸”強了一點兒,至少做不出對著白紙黑字信口雌黃的事情來。聽朱八十一說得激憤,不覺又紅了臉,訕訕地回應,“都督說得是。夫人雖然不恥管仲小器,卻也曾經說過,‘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是我們這些後輩子弟不爭氣,有辱聖人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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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徐州對

    “還有,我記得你們孟老夫子也曰過,那些率獸食人的,不配統治一個國家!”人的大腦被酒精刺激到一定程度之後,會以某種非常興奮的狀態高速運轉。朱八十一目前顯然就處於這種狀態,說出得話根本不經考慮,但乍聽起來絕對能唬得人兩眼發直,“他老人家是不是還說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他老人家好像還說過,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老祿你學問多,你告訴我,大元朝皇帝現在的做法,算不算率獸食人?他把老百姓逼得都沒活路了,老百姓該不該造他的反。還有,老祿,你別躲。直接回答我,誅商紂王不算殺君,是不是也是你們儒家的觀點?!”

    “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這些話都是出於亞聖孟子之口,自誕生之日起,就像夜空中恒星一樣照亮了整個華夏文明史!身為儒家子弟的逯魯曾,如何能不記得?!隻是身為飽學鴻儒的他,從前每每讀到以上文字,都隻是佩服亞聖當年膽大,什麼話都敢公然宣之於口。而今天聽了,卻發現以上詞句字字誅心,不知不覺間,冷汗順著脊梁骨淋漓而下。

    率獸食人,率獸食人。這大元朝從立國到現在,哪一天不是在率獸食人?!而自己身為儒門子弟,不思為民請命,卻施施然與猛獸為伍,這不是為虎作倀,又是在幹什麼?!按照孟子之言,眼下紅巾軍所做所為又有什麼錯?難道飯都吃不上了,還不起來造反,還要乖乖待在家裏等著餓死麼?

    正深省間,卻見朱八十一突然坐在了地上,用手拍打著自家大腿,繼續說道:“誠然,蒙元朝廷是個龐然大物,像徐州這樣大小的地方,恐怕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蒙古皇帝有的是本錢,再敗個十次二十次,都未必傷筋動骨。”

    “而萬一他真的把全國的力量集中起來,毀掉我徐州軍也是易如反掌之事。但老祿你別忘了,天下也不止我徐州一地。到處都有活不下去的百姓,有知恥男兒!”

    “有潁、徐二州的例子為鼓舞,早晚有一天。他們會和我等一樣揭竿而起。待全天下反抗之火都燒起來,你且看蒙元朝庭拿什麼來撲?!”

    “到那時,即便朱某,即便李總管、趙長史、毛都督和朱某等人都已經不在了,焉知沒有個芝麻張、芝麻王、芝麻趙。大夥前仆後繼,總有把蒙古人趕回老家的那一天。”

    “而數百年之後,華夏子孫提起這一段曆史,有誰不會挑起大拇指,讚李總管和朱某等人一聲,鐵血男兒?!而屆時,誰還會在意哪個曾經中過蒙古人的狀元,當了多大個官兒?!”

    說罷,用手在麵前矮幾上一撐,搖搖晃晃站起,“行了,老祿。謝謝你的酒和菜。這一頓吃得不錯!朱某已經喝過量了,就不再給你填堵了!告辭!咱們改天再見!”

    “都督且慢——!”逯魯曾這才如夢方醒,推開麵前的矮幾,連滾帶爬地去拉客人的衣角。

    “老祿,你這是幹什麼?你也喝多了?!”朱八十一雖然醉得步履蹣跚,卻也不忍心看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子在自己腳邊爬。趕緊蹲下身去,雙手將逯魯曾從地上扯起。“有話就說,別來這一套。就憑你是趙君用的師父,這徐州城還有誰敢讓你受委屈?!”

    “不,不!都督誤會了,誤會了!”逯魯曾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反手扯住朱八十一的衣袖,死死不放,“祿某並非有事要求都督。今日請客,是,是有一策,想當麵獻給都督!”

    “你,獻策給我?!幹什麼不直接去獻給趙長史,他才是我們徐州軍的二當家?!”朱八十一有點反應不過來,看了一眼滿臉惶急的逯魯曾,詫異地質問。

    “祿某雖然與趙長史有師徒之情,但此策,卻非都督不能懂!”逯魯曾想都不想,就大聲回應。

    這才是他請朱八十一的真正目的。先前品評人物也好,指點江山也罷,其實都不過是一種鋪墊手段。而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是,朱八十一竟然絲毫不解風情。大放了一番厥詞之後,竟然拔腿就走!

    如果讓朱八十一稀裏糊塗地走掉了,他最近半個月來的所有努力,可就全都白費了。因此,老進士也顧不上再考慮什麼禮貌不禮貌了,繼續拉著客人的衣袖,苦苦挽留道:“都督莫笑,君用的學識不算太差,但胸襟氣度,卻稍嫌小了些。而祿某此策,卻非有誌滌蕩天下者不能為之!”

    “噢?還有這麼一說?!”朱八十一愣愣地看著逯魯曾,有點兒想不起來類似情節在哪個故事中曾經見過。他原本以為是小說家胡謅,現在看來,古時也許真有當街揪著人獻策的傳統。

    “都督,且坐,且上坐。”唯恐朱八十一逃走般,逯魯曾拉著他的衣袖,大聲吩咐,“來人,把酒菜撤了,給都督上茶。上汴梁龍鳳團。”

    “是!”外邊伺候的男女仆人聞聽,趕緊答應著跑進來,七手八腳抬走矮幾,收拾了殘羹冷炙。然後重新擺了一張方桌,兩把高背胡床,請自家老爺和貴客入座。再接著,就用銀壺裝著早就燒好的茶湯,給二人各自斟了大半碗。然後重新施了個禮,倒退著走了出去。

    朱八十一脫身不得,隻好耐著性喝了幾口用七八種香料調製出來的茶湯。然後將美輪美奐的茶盞輕輕放下,笑著說道:“好了,醒酒茶也喝過了。您老人家有什麼錦囊妙計,趕緊拿出來吧!”

    “都督既然知道楚漢之事,可否告知祿某,以昔日項羽霸王舉鼎之力,最後怎麼反為漢高所擒?!”老進士卻又不慌不忙地賣起了關子,盯著盞中的茶湯說道。

    “您老是想提醒我,徐州非龍興之地吧!”朱八十一天天為徐州紅巾的生存而苦心積慮,立刻從逯魯曾的話語裏,聽出了對方的真正意思。

    “都督果然見識高遠!”逯魯曾又是微微一愣,然後帶著幾分佩服誇道。“祿某來徐州有半個多月了,幾乎日日聽到直搗黃龍的豪言壯語。都督卻是唯一一個,在眼前形勢下,還能居安思危之人。僅憑此一條,就不枉祿某在都督身上花了那麼多心思!”

    “行了,老祿,你既然誠心給徐州軍幫忙。就別講究那麼多了。有什麼好的計策,趕緊拿出來吧!”朱八十一受不了對方的說話方式,擺了擺手,大聲催促。“徐州軍上下,認識到這一點的,肯定不止是我一個。隻是大夥都習慣悶頭做事,不習慣坐而論道而已!”

    “都督之言有理。徐州軍上下,的確不乏明白人。眾將的確在努力做事,但是做得卻遠遠不夠,或者空有努力,卻不得其法?!”到底是給蒙古皇帝做過禦史的人,說起話來,逯魯曾頭頭是道。

    朱八十一卻不太吃他這一套,皺了下眉頭,繼續催促道:“如此,朱某願聞其詳。請您老盡量說白話,朱某讀書少,聽不懂太多典故!”

    “讀書少,能將楚漢舊事如數家珍?!讀書少,能將春秋和孟子信手拈來?!”逯魯曾卻沒有滿足他的要求,而是笑呵呵地點了一句。

    “這”朱八十一登時語塞。他當然不能告訴對方,後世有一種叫做中學語文的寶書,《鴻門宴》是其中必背的名篇之一。更不能告訴對方,後世還有一種叫做互聯網的東西,最適合東拚西湊裝高深不過。憋了好一陣,才繼續說道:“徐州四下無險可守,所以無法當作大後方。我的意思您老明白麼?就是無法讓老百姓安心的種地、打鐵、做買賣。而老百姓生活無法安定下來,對軍隊的支持力就有限。所以項羽當年幾乎百戰百勝,打了一場敗仗,就無法翻身了。而劉邦輸得次數再多,卻背靠著四川天府。隻要自己不死,就總有翻本的機會!祿老,我這話說得對是不對?!”

    “然!”逯魯曾用力撫掌,“都督果是天縱之才。如此,我徐州有何應對之策?!”

    “打出去,和潁州紅巾連為一體!給徐州軍奪取更大的戰略縱深!”既然逯魯曾誠心幫忙,朱八十一也不瞞著他。將目前芝麻李所做,和自己即將要做的選擇,如實道來。

    而那逯魯曾聽了,先是微微冷笑。將朱八十一笑得將臉色沉下來之後,才忽然換了一幅惋惜的表情,長歎著說道:“類似的話,君用也跟老夫說過。李總管和朱都督的做法,看上去亦未嚐不可。然而都督和李總管想過沒有,徐州紅巾和潁州紅巾,能否真正結為一體,互為唇齒?若是真的可以做到親密無間的話,為何隻見徐州紅巾朝潁州方向打,卻沒見潁州紅軍向徐州方向派來一兵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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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7: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徐州對(下)

    “你這老”朱八十一聞聽,立刻火冒三丈。芭鬥大的拳頭舉了起來,欲直接朝老進士的臉上砸。可看到老家夥明明兩條大腿直打哆嗦,卻死命抬著腦袋不閃不避的模樣,心中的如焚怒火又迅速變成了一片冰涼。

    祿老頭貪生怕死,那是如假包換的。否則此老也不至於當初丟光鹽丁被徐州軍活捉,隨後又在紅巾軍大破月闊察兒的戰役中,選擇了當場投降。

    讓一個如此怕死的人,冒著全家被殺的風險替韃子朝廷離間徐州紅巾和潁州紅巾的關係,顯然是不可能的。而既然祿某人不是兵書上所說的死間,那他說出先前一番話理由隻能有兩種,第一,的確通過各種觀察發現了潁州紅巾和徐州紅巾之間的裂痕。第二,他老人家急於有所表現,想通過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

    很顯然,後一種的可能性最大。否則,老祿頭又何必又是宴請過府,又是婉轉迂回什麼的,直接把剛才那番話跟趙君用去說就行了。相信以趙君用的小心眼兒,絕對是一挑撥一個準!

    “老賊是麼?老而不死便為賊!老夫已經年近古稀,叫一聲老賊半點兒沒錯!”見朱八十一的拳頭遲遲沒有打下來,逯魯曾搖了搖頭,冷笑著補充。“正因為是個黑了心腸的老賊,所以才不敢把別人想得太好!都督且莫羞惱,容老夫再問一句。如今全天下紅巾,真的能算做是親密無間的一家麼?”

    這句,就比先前那句更欠揍了,殺傷力也更大。朱八十一現在已經不是去年靈魂剛剛融合那會兒,對天下局勢兩眼一抹黑。自打成為左軍都督以來,他幾乎是手不釋卷。兩隻耳朵,也在不停地收集著周圍的所有信息。

    而據他所了解,如今天下打著紅巾軍旗號的義軍,恐怕不下二十餘家。其中規模與徐州紅巾不相上下的或者遠在徐州紅巾之上的,就有四、五家之多。近一點兒如韓林兒、劉福通所部潁州紅巾就甭提了,那是芝麻李一再努力想前去彙合的對象。遠一點兒的,還有占據了鄧州、南陽一帶的布王三、張椿,自號北鎖紅巾;占據了襄陽、鞏縣、秭歸一帶的孟海馬,號稱南鎖紅巾。還有一個不遠不近,像巨石一樣壓在劉福通部身後的,便是以徐壽輝、彭瑩玉二人為首的淮西紅巾,已經自己建立起了天完政權,年號治平。向東已經兵臨安慶,池州,甚至連蘇杭一帶,也有人開始起兵響應。

    如果這四家紅巾軍能聯合起來,齊心協力對付蒙元朝廷,恐怕整個河南江北行省,早就已經見不到一個元兵了!然而,理想和現實的差距,永遠的冰冷的。到目前為止,除了芝麻李在一直努力試圖打通和劉福通等人的聯絡之外,其他各路紅巾,都老死不相往來。甚至徐壽輝的天完政權,已經隱隱有了要和韓林兒、劉福通兩個兵戎相見的趨勢。準備在驅逐蒙元之前,先爭一爭到底誰是天命所在!

    以上這些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朱八十一想否認都否認不了。當然更沒臉用拳頭來逼逯魯曾閉上眼睛假裝沒看見。咬牙切齒地喘息了好一陣兒,才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恨恨地說道:“管他有幾個人想當皇帝呢,隻要他們肯跟韃子拚命,老子就當他們是自己人!你想挑撥老子跟他們分道揚鑣,呵呵,老子雖然笨一點兒,但是,老祿你還是別費力氣了吧!”

    “老夫不敢!”逯魯曾今晚絕對是豁出去被活活打死了,搖了搖頭,繼續冷笑。“老夫全家都搬到徐州來了,徐州紅巾若是遭遇什麼不測,老夫豈能獨善其身?!老夫今天之所以把都督請來說這樣一番話,是想告訴都督,想跟別人聯手抗元,首先,你得保證自己有和別人聯手的家底!”

    “你這是什麼意思?!”朱八十一又愣了愣,鬆開拳頭,瞪圓了眼睛追問。

    姓祿的老匹夫今晚沒說過幾句人話,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跟徐州軍已經綁在了一起,卻是不爭的事實。萬一徐州軍被剿滅,蒙元朝廷屠城之時,恐怕不會放過他姓祿的全家任何一個人。非但如此,就衝著他接連葬送了兩支大軍的“奇功”,恐怕把他綁到大都城去,當眾千刀萬剮都不解恨。

    “剛才都督也說了,徐州是四戰之地,很難被經營做老巢!”逯魯曾終於如願引起了對方的重視,收起冷笑,正色說道。“而李總管和朱都督兩個都出征在外,萬一徐州有失,你二人就成了無本之木,無水之魚。縱使別人不對你二人起歹心,恐怕糧草、輜重和兵源三方麵的補給,也要處處受製於人。時間久了,難免會和主人家生出嫌隙!”

    “你怎麼就認定趙長史守不住徐州?!”朱八十一聽得心中一緊,卻硬著頭皮反問。

    祿老頭兒說得沒錯,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萬一失去了徐州,芝麻李和自己二人即便能如願跟劉福通彙合,恐怕也是客將身份,處處要受對方擎肘。倘若那劉福通是個心胸寬廣,目光遠大的還好,定然不會做出什麼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曆史上那位劉福通如真的能高瞻遠矚的話,恐怕最後驅逐蒙元的重任,也不會落到朱元璋頭上!

    正鬱鬱地想著,卻又聽見逯魯曾笑了笑,繼續說道:“君用是老夫的弟子,老夫自然會全力幫他,守住徐州軍的根本。然徐州恰恰卡在運河之上,威脅南北航運。朝廷即便失敗的次數再多,隻要能湊齊了一哨兵馬,肯定還會持續不斷地朝此地用兵。君用和老夫能頂住一次兩次,接連不斷地打下去,可未必能禦敵於百裏之外了。而憑城據守的話,即便最後能耗走敵軍,城外的農田,礦山,恐怕也都成了一片白地。如此三番五次下來,這徐州守得住和守不住,又有什麼分別?!”

    “這——!”朱八十一再度語塞,兩眼死死盯著逯魯曾,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

    祿老頭兒最後說的這些,也是他一直擔心的。然而他隻擔心自己帶兵打出去之後,趙君用疏忽誤事。卻沒想到,即便趙君用盡心盡力替大夥守老家,隻要不能做到像前幾次那樣沒等敵軍靠近就將其擊潰,徐州城還是起不到根據地作用。隻要元軍能成功兵臨城下,附近的農田、礦山就得全部化作廢墟。連帶著左軍自己放在城外的作坊,為了不落入蒙古人手裏,恐怕都得逼著黃老歪等人自己將其付之一炬。

    知道他已經被打動了,逯魯曾低頭抓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品味。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高深莫測。

    朱八十一被老家夥的悠閑姿態撩撥得心頭火起,一把將茶杯奪下來,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老匹夫,別賣關子。到底該怎麼辦,你要是有好主意就趕緊拿出來!剛才你自己也說過,萬一徐州不保,你一家老小也得死在這裏!”

    “都督平素就是這樣向人問計的麼?”逯魯曾衝他翻翻眼皮,繼續做死豬不怕開水燙狀,“莫非老夫在都督眼裏,連個掄錘子打鐵的工匠都比不上?!”

    “你就是比不上!”朱八十一心中大罵,嘴巴上卻不敢把自己想法直接說出來,“工匠是我左軍所聘,朱某自然能隨便給予犒賞。而您老是趙長史的恩師,朱某何德何能,敢在您老麵前提賞賜二字?!”

    這話,說得就有點兒水平了。既給足了逯魯曾麵子,又杜絕了對方要挾自己的希望。而逯魯曾果然就吃這一套,立刻大笑著以手拍案,“好,好一個趙長史的恩師。老夫無奈之下收了個弟子,如今看來,反倒讓老夫被拴在了此子身上。也罷,想必都督也有都督的難處,老夫自己不敢向你討要什麼賞賜。如果老夫之策都督聽了之後覺得還算有點用途的話,就請都督答應,將來遨遊九天之時,對老夫的後人多少看顧一二。都督,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看顧你的後人?!”朱八十一又詫異地反問了一句,不明白老進士為什麼如此看好自己的前程。說實話,將來能走到哪一步,他自己都沒把握。憑什麼答應照顧別人家的後輩?!

    然而既然對方不在乎他開空頭支票,朱八十一當然也不會一點希望都不給老進士留。想了片刻,又點點頭,微笑著補充,“好,那朱某就答應你。今後祿家有需要朱某看顧的地方,朱某絕不敢辭!”

    “多謝都督!”逯魯曾聞聽此言,立刻走到朱八十一正麵,長揖及地。

    “喂喂喂,老祿,你這是幹什麼?!”朱八十一被老人鄭重其事的模樣嚇了一跳,趕緊又伸手攙扶。“就憑你給我們獻計,用月闊察兒去捅脫脫的刀子,徐州軍將來還能虧待了你的後人麼?別這樣,千萬別這樣,您那麼大歲數,朱某承受不起!”

    “老夫已經年近古稀了。即便沒投靠徐州,又能多活幾年?”逯魯曾突然又執拗起來,堅持把一個揖做完了,才抬起頭,滿臉蒼涼地說道。“隻所以苟延殘喘到現在,就是想於亂世當中,給子孫尋條活路。而都督有勇有謀,又心懷慈悲,今後成就必不會小。所以,老夫才厚著臉皮請你過府,隻圖將此策賣個好價錢!”

    說著話,又一揖拜下去,帽子幾乎觸到了地麵。

    朱八十一愣愣地站在桌子邊,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又一個賭他將來必然成大氣候的,並且一下子就壓上了全家。這,讓他怎能不覺得肩頭一片沉重?!而眼下,他不過是徐州軍的一個左軍都督,往高裏算,也就和北元那邊的管軍萬戶等同。又憑什麼,讓大夥如此寄予厚望?!

    “老夫雖然不知兵,對這天下之勢,卻多少也知道一點兒!”而逯魯曾接下來說出的話,卻令他目瞪口呆,“徐州乃四戰之地,易攻難守。自楚霸王之後,便無一人以此為根基。而此地卻能借運河與黃河兩條水道,上接汴洛,下連淮泗,即便是古宋的蘇杭二州,舟師順流而下的話,也不過是半個月的水程。”(注1)

    “嘶——!”朱八十一自己,都能聽見自己的倒吸冷氣聲。往南東南發展的事情,他不是沒考慮過。但把徐州拋棄不要,渡江去攻取蘇杭,卻是打死都不敢想。且不說路途遙遠,後勤補給難以為繼。就是後勤補給充足,憑著區區一千多戰兵和四五千輔兵,就想把蘇杭一帶席卷而下,那是不是神仙麼?三國時代的孫策也未必能做得到!

    逯魯曾卻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繼續指點江山,“而李總管交代都督的,不過是兵臨歸德,令睢州一帶的元軍不敢輕易東下。牽製敵軍,哪裏用得到都督親自出馬?!挾我徐州接連三度大勝之威,遣一勇將,帶一支偏師,打著都督的旗號就已經足夠了。左右不是虛張聲勢而已,除非奉了朝廷的嚴令,誰敢輕易過來試探此軍的虛實?”

    這倒是一句大實話,朱八十一之所以慢吞吞地督造火繩槍,慢吞吞地做出征準備,就是因為芝麻李給他的任務沒什麼壓力。幾個巴掌大的縣城,並且當地官府早就成了驚弓之鳥,估計沒等紅巾軍開到城下,主政的蒙古人和色目人就自己跑了。根本不用再費什麼力氣去強攻。

    但是公然與芝麻李的軍令背道而行,卻不是朱八十一所願。更何況,逯魯曾的建議實在是過於異想天開,半點兒成功的把握都沒有!

    “老夫不是勸都督現在就去取蘇杭。老夫好歹也是考中過進士的,不會如此不知輕重!”偷偷看了看朱八十一臉上的表情,逯魯曾又非常自信地補充,“那隻是以後都督要做的的事情。以都督眼下的實力,還吃不下那麼大的地盤。眼下,都督隻需要借舟船之便,向東南走三百裏水路就是了。如果將士們全部登舟,不在岸上耽誤時間的話,不過是三天的路程。”

    這還算一個靠譜的主意,朱八十一約略有些心動,“三百裏,您老想讓我去打哪?!”

    “淮安!”逯魯曾快速抬起頭,大聲回答,“此乃天下官鹽中轉發運之地,府庫充盈,金銀銅錢堆積如山。而其城北臨黃河,西接洪澤,有一支水師在握,配以徐州軍當晚在黃河上所用的神兵利器,朝廷即便來了百萬大軍,恐怕也奈何都督不得。萬一風雲際會,則借運河南下,克揚州、拔鎮江,將東南蘇杭二州納入囊中。屆時,天下財稅,三成之二盡入都督之手。朝廷兵馬再多,無糧無餉,又能奈都督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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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定計

    偏師向西威逼睢州,主力趁機順流而下攻取淮安。然後以此為踏板,伺機窺探吳越。到底是崇天門下唱過名的進士,這份眼光,比蘇先生、於常林等人開闊了十倍都不止!

    隻是如此一來,將置徐州於何地?況且淮安也同樣是卡在南北漕運的大動脈之上,蒙元朝廷既然不肯放棄徐州,自然也不會放棄淮安!萬一其取傾國之力來攻的話,左軍是先顧自己還是先顧整個徐州紅巾的老巢?!

    用手輕輕扣打著桌案,朱八十一好生猶豫不下。逯魯曾見此,笑著用手指在茶杯裏沾了沾,一邊在桌子上慢慢勾畫,一邊低聲問道:“都督可是擔心在你走後徐州城之安危?!都督天縱之才,能看得懂此圖乎?”

    “你畫的是?”朱八十一瞪大了眼睛,目光隨著逯魯曾的手指慢慢移動。兩條水道,一個大湖,還有數十條大大小小的小河縱橫其中。毫無疑問,這是兩淮地區的輿圖。他手裏原本就有一份,比祿老夫子現在畫得這幅還要詳細百倍!

    “此乃淮安、此乃是徐州、此處,就是李總管正在攻打的宿州!”逯魯曾拿了三個茶杯,輕輕地放在他自己用茶水勾勒的草圖上。“宿州南北各有一河。其南,水流平緩,可乘二十石的輕舟順流而下,入清河,轉往淮安,航程不會超過三天。其北,水流湍急,可乘兩百到四百石的大艦直入黃河,然後無論向東前往淮安,還是向西前往徐州,都不過是一天的水程!”

    “嘶——!”朱八十一看得立刻又倒吸了一口冷氣。為了早日達到傳說中的名將標準,手中的兩淮輿圖已經被他翻看過不知道多少遍了,幾乎把每道河流和每座丘陵都刻在了腦子裏。然而他卻從沒想到,將輿圖去繁就簡之後,得出得景象會如此直觀。

    徐州、宿州、淮安,地圖上呈等腰三角形分布的三個點,被四條大大小小的河流,完美地連接在了一起。要知道,這可是十四世紀中葉,而不是朱大鵬所在的二十一世紀。既沒有什麼貨運鐵路,也沒有飛機和汽車。行軍打仗,往往一個戰兵所需要的鎧甲、兵器、幹糧,需要兩名輔兵替他來運送。即便有馱馬或者騾子等大牲口幫忙,每一匹馱馬所能背負的糧食,也不過是三百斤上下。其中還有將近一半兒要給牲口當作精料,否則沒等走出多遠,運送輜重的牲口就會因為營養不足而活活累死的路上。

    而借助河道來行軍的話,即便是先前逯魯曾所說的那種輕舟,載重量也能達到二十石,兩千四百餘斤。足足是馱馬的八倍,並且船隻本身不需要消耗任何糧食!

    至於行軍速度,陸地和水上更是沒法比。陸地行軍,不光要考慮士卒們的體力問題,還要考慮沿途的地形,地貌,要朝四下不停地派遣斥候,以免遭到敵軍的伏擊。稍微謹慎一點的話,每天行軍三十裏便是極限。即便不怕任何陷阱,大步前進,一天跑下來,最多也就是八十裏上下,再多,就要出現大批士卒掉隊的現象。而借助水運順流而下,一天卻能走二百餘裏。逆流而上雖然艱難些,如果雇傭到經驗豐富的船老大,每天至少也能走五、六十裏路,並且士卒下了船後基本就立刻可以投入戰鬥,根本不需要通過長時間休息來恢複體力!

    “淮安為南北襟喉,江、淮要衝。除了鹽利豐厚,錢糧充足之外”見朱八十一差不多已經被自己說動,逯魯曾決定再添一把火,“其民間作坊雲集,光是在其東**信城內,大小金鐵作坊就不下百家。日夜紅星亂飛,爐口騰起的紫煙,站在淮安城牆上都能看得見!都督如果得了淮安,便可以將左軍的作坊直接挪到那韓信城中,而後以韓信城為兵城”

    “嗯——?!”朱八十一的眉頭迅速向上跳了跳,轉過頭,目光銳利如電。將作坊是左軍的核心所在,眼下徐州紅巾的大半鎧甲兵器都出於此。而在他的心目中,此地也是必須嚴加保護的重中之重,必要時即便毀掉,也不能讓他落到元軍之手。

    而在芝麻李、趙君用等人看來,他的這種舉止就有點舍本逐末了。雖然將作坊提供的手雷、鎧甲和冷鍛兵器,讓徐州紅巾各部都受益匪淺,但幾百年養成的傳統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匠戶的地位低下,是民間的傳統認知。芝麻李、趙君用等人的眼光,也無法跳出時代的局限。

    而逯魯曾不過才到了徐州半個多月,就敏銳地發現了將作坊對整個徐州紅巾的重要性,不可謂眼光不夠毒辣!如果他把這種觀點灌輸給趙君用,並且慫恿後者來染指將作坊

    想到這兒,朱八十一的手緩緩地向腰間摸去,五指牢牢握住殺豬刀柄,雙眉之間散發出逼人的寒氣。

    逯魯曾被他身上突然爆發出來的殺機嚇了一大跳,趕緊擺了幾下手,大聲解釋:“都督息怒!都督息怒!老夫沒有窺探將作坊的意思!老夫見你麾下的左軍,也隻有兩成不到才穿上那種整塊鐵打造的寶甲,所以才想提醒你一條獲取工匠的捷徑。除此,老夫別無他意。老夫,老夫可以對天發誓!”

    “發誓就算了!”看把老進士嚇成如此模樣,朱八十一心裏有些負疚,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緩緩鬆開。“朱某向來不相信什麼誓言!隻要善公不起對我左軍不利的心思,朱某也不會故意找你的麻煩!”

    “不敢,老夫絕對不敢!都督可以去查,老夫來徐州之後,可曾跟任何人探聽過你左軍的秘密?”逯魯曾抬起袖子抹了一下額頭,用顫抖的聲音反複保證。他萬萬也沒想到,當朱八十一動了殺機之後,氣場居然如此可怕。就像一把從地獄裏拔出來的刀子一般,沒等見血,已經令人魂飛魄散!

    “善公見諒!”朱八十一又輕輕拱了拱手,算作道歉,“非朱某剛才有意要嚇唬您老。實在是將作坊對於朱某和左軍,至關重要!所以乍一聞聽有人關注此地,自然而然地會做出一些本能反應!”

    “應該的,應該的!”逯魯曾笑了笑,慘白著臉繼續擦汗。“換了老夫,也是一樣。誰心裏還沒幾樣別人碰不得的東西?隻是老夫剛才的諫言”

    “朱某回去之後,會仔細考慮。隻是淮安城那麼多作坊,其鐵料從何而來?”朱八十一點了點頭,然後低聲諮詢。

    “都督所憂極是!淮東一帶多水少山,罕見有金鐵出產!”逯魯曾想了想,非常仔細地彙報,“但徐州、宿州與清河上遊的懷遠,皆盛產石炭與生鐵。三地與淮安有河道相連,以下遊之鹽,易上遊之金鐵,往來皆可得巨利。昔日官府重刑亦不能禁,都督隻要下令廢鹽鐵之禁,何愁商船不絡繹而至?!屆時甭說為徐州紅巾打造兵器鎧甲,為天下紅巾供應兵器鎧甲,亦不愁無鐵可用!”

    “這老頭子,居然勸我搞自由貿易?!”朱八十一心中偷偷笑了笑,對逯魯曾的評價再度快速飆升,“祿公以前在蒙元那邊為官,可知淮安城的虛實如何?”

    這句話,逯魯曾老先生都等了一整晚了。當即,從口袋中摸出一疊帶著體溫的文稿,雙手捧到了他的麵前,“都督請看!此為淮安城的布防詳情。老夫這半月來,花了無數心思,才替都督打探清楚。那淮安乃為淮東路治所,城內屯有蒙古兵五百,漢軍三千,管事的蒙古達魯花赤者逗撓是個糊塗蛋,天天喝酒摔跤,不幹任何正事兒。他的副手褚布哈倒是個將才,卻跟者逗撓脾氣不合,無緣染指兵權。還有一個叫劉甲,綽號劉鐵頭。此人,都督需要小心提防些。他通常居住在韓信城內,都督隻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到城外,將韓信城和淮安府城分隔開。殺他便易如反掌!”

    “此外,下麵的鹽城、安東等地,還屯有鹽丁數萬,皆是當地官員的苦力,經常聚眾鬧事,對朝廷無任何忠敬之心。都督若是兵臨淮安,隻要對付蒙古兵和那三千漢軍就足夠了,無需考慮周圍各地的鹽丁!”

    “哦!”朱八十一雙手接過逯魯曾的心血,繼續低聲請教,“敢問善公,若是我軍沿河而下,途中還有邳州和宿遷兩城,朱某該做如何處置?!”

    “宿遷位於黃河南岸,朝廷未派任何兵馬把守。城內隻有地方官員招募的數千民壯,給自己壯膽可以,絕對不敢出城。至於邳州,上次都督打到北岸去,城裏的官員都不敢出來捋都督虎須,如今都督從水上經過,他們豈敢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都督不必管這兩個地方,自顧往淮安去。待取了淮安,掉過頭來,宿遷便不戰而克了。至於黃河北岸的邳州,有餘力就發兵去毀了此城,無餘力的話,就留在那裏。一群嚇破了膽子的窩囊廢而已,活著和死了沒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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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8: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逯德山

    “叮當!!”門外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金屬撞擊聲,將屋子內探討氛圍瞬間破壞得支離破碎。

    “誰?!要聽就滾進來聽!”逯魯曾氣得立刻板了臉,衝著門口大聲呵斥。“藏頭露尾,老夫家中何時有了不可見光之人?!”

    “老爺,是,是奴婢!奴婢奉小姐的命過來給您送參湯,結果,結果不小心把一個杯子掉在了地上!”有名雙手端著托盤年青少女,惶恐地從門外跑了進來,跪在地上,衝著老進士連聲賠罪。

    “毛手毛腳,去後院找管家婆子自己領五板子!”逯魯曾瞪了莽撞的小婢女一眼,沒好氣地吩咐。

    小婢女嚇了一跳,淚水立刻開始在眼眶裏打轉兒。然而當著客人的麵兒,也不敢求饒。隻好放下端參湯的托盤,站起身,倒退著走了出去。

    逯魯曾瞪圓了眼睛盯著她離開,然後換上一幅笑臉,很是無奈地解釋,“這丫頭自幼跟老夫的孫女一起長大,所以有些恃寵而驕!唉,老夫治家無方,讓都督見笑了!”

    “善公待下人寬宏,是她們的福氣!”朱八十一笑了笑,低聲勸道:“想她也是無心之失,五板子就免了吧!否則,就那麼瘦瘦的身子骨,真的打出點兒毛病來,反而壞了你逯家的名聲!”

    “既然都督求情,老夫就饒他這一次!免得老夫那孫女知道後又要跟老夫折騰!”逯魯曾原本也沒打算真的跟一個婢女較真兒,立刻順水推舟,“來人,通知管家婆子,五板子先寄下,下次再犯,加倍懲罰!”

    “是!”門外立刻響起了仆人們的回應,隨即,便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衝著後院追了過去。

    “嗯——!”逯魯曾無奈地搖頭。然後再度將目光轉向朱八十一,“都督,咱們剛才說到哪裏了?唉,年紀大了,有時候記性真的令人尷尬!”

    “善公剛才說道,如果我軍兵發淮安,沿途定然不會受到任何攔阻!”朱八十一想了想,笑著回應。

    “對!老夫想起來了!剛才就說道這裏!”逯魯曾抬起手,在自己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然後繼續補充,“不過,都督最好還是偃旗息鼓,悄悄地把船隊開到淮安城下去,也好打那邊的人一個措手不及!”

    “好!”朱八十一自己也正在做偷襲的打算,立刻站起身,鄭重向逯魯曾做了個揖,低聲說道:“多謝善公指點,令朱某茅塞頓開!如果我軍兵臨淮安的話”

    “不敢,不敢!”逯魯曾趕緊側身避開,不肯受朱八十一的道謝。“都督是天縱之才,祿某怎敢在都督麵前提指點二字。不過都督如果下定決心對淮安用兵的話,除了手上這份冊子之外,再找一個對淮安城附近地利水文比較了解人在一旁協助,想必旗開得勝的把握會更大一些!”

    “您老準備跟朱某一起去?!”朱八十一聞言大樂,立刻鼓掌表示歡迎。“太感謝了,太感謝了。朱某的左軍當中,正缺一個如善公這樣的智者!”

    “這個,這個”這回,逯魯曾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扭捏。猶豫再三,才紅著臉,訕訕地解釋道:“非老夫不肯應都督之募,實在是老夫,老夫非用兵之才。給,給都督出些謀略,紙上談兵還可以。真的到了兩軍陣前,隻要聽到鼓角之聲,老夫,老夫就立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啊?!我明白了,原來您老就是天生當軍師的命兒!”想起老先生前兩次在戰場上的表現,朱八十一恍然大悟。與今晚老進士運籌帷幄的狀態比起來,前兩次被紅巾活捉了的那個逯魯曾,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人。

    原來根子在這裏,老人家屬於傳說中那種典型的謀士,隻適合給主帥出主意,定計劃,卻不適合親臨戰場。換種朱大鵬那個年代的說法解釋,就是心理素質嚴重不過關,適合在戰場外慢條斯理地想主意,一聽到喊殺之聲就會緊張得大腦裏頭一片空白。

    “唉!”逯魯曾歎了口氣,搖頭苦笑。“真要是能給都督做個軍師,也算這把年紀沒白活。老夫——!老夫恐怕連軍師都做不了。畢竟軍師還要一直站在主帥身邊,老夫,老夫卻——,唉!”

    “您老也不用難過,至少,您老今晚給咱們徐州紅巾獻了一個良策!”朱八十一見狀,少不得又要出言安慰幾句。以免把老進士給鬱悶出什麼毛病來,讓徐州紅巾少了這一重寶!“至於領兵打仗,原本就是我們這些武夫的事情。您老能製定出大方略,已經足夠了!”

    “都說都督待人寬厚,今天見了,果然如此!”逯魯曾笑了笑,繼續輕輕搖頭,“行了,都督不必寬慰老夫了。人怕的是不能自知,而不是知不足。況且老夫都一大把年紀了,即便沒這些毛病,上了戰場也是給別人添麻煩!老夫剛才想給都督推薦的人,不是自己,而是”

    說著話,他回頭向門外大聲喊道:“德山——!德山在外邊麼?來人,把德山給老夫喊來。老夫讓他認識一下什麼才是真正的英雄!”

    “您老可別這麼誇我!”朱八十一被嚇了一跳,立刻學著逯魯曾先前的模樣笑著搖頭,“英雄兩個字,朱某可當不起。真的當不起!”

    “都督誌在滌蕩宇內,又怎當不起這英雄二字?!”擺出一幅漢末遺風的姿態,逯魯曾笑著品評。

    雙方又笑著閑扯了幾句,不多時,家仆帶了一個滿臉不忿的年青人進來。逯魯曾立刻走到門口拉起他的手,鄭重向朱八十一介紹道:“這是老夫劣孫德山,都督先前在大門口見到過的。已經行過冠禮了,但文不成,武不就。唯獨對各地山水名勝,風土人情還多少有點兒涉獵。都督既然要向陌生之地用兵,帶著他,也許偶爾能派上一點兒用場!”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有了吳良謀等一幹北岸少年做鋪墊,朱八十一豈能不明白逯魯曾的意思?!當即笑了笑,同意了對方將孫子塞到左軍做長線投資的請求。

    “唉,不是老夫想給都督添麻煩。隻是人越老,越是隔代親啊!”逯魯曾卻好像又有些舍不得自家骨肉,笑了笑,歎息著補充。“老夫厚著臉皮苟活於世,就是因為他,還有他的親妹妹。小字叫做雙兒,去年方才及笄!若是老夫當日死了,朝廷肯定會把他們全都沒為官奴。唉,沒辦法哪,真的是沒辦法!”

    “那韃子皇帝對您老又不是真心。您老早該棄了他們,歸隱山林。況且打了敗仗的責任也不能全算在你頭上,他們都明擺著要殺你頂缸了,難道你不跑,還乖乖地伸著脖子給他們殺麼?沒這道理!”朱八十一聞聽,少不得又出言勸解。

    誰料逯魯曾卻被出動的心病,抓著他的手,繼續嘀嘀咕咕地說道:“雙兒當日,也是這樣跟老夫說的!老夫這個孫女,可是比劣孫強太多了。要才學有才學,要見識有見識,要女紅有女紅。平素還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這下,朱八十一可是沒法再接口了。人家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子誇自家孫女好,他總不能說一句,‘拿出來讓我也看看’吧?!隻能在旁邊安安靜靜地聽著,聽老人家把這個時代公認的女人美德,全都大言不慚地安到自家孫女身上。

    好不容易等老進士停下來喘氣兒,他才終於找到進會,立刻將話題往別祿德山身上岔,“德山兄何時行的冠禮,可有表字?!”

    逯德山看了他一眼,撇嘴冷笑,根本不想回答任何問題!

    “小畜生,都督問你話呢!”老進士立刻像發了神經一般,衝著自家孫子大喝。隨即又堆了滿臉的笑容,低聲解釋:“都督別跟他一般見識。他第一次見到像都督這麼魁偉的豪傑,心裏怕得厲害了,所以不敢說話!”

    “回都督的話,在下今年春天行的冠禮。德山便是在下的表字,至於名字麼,是單單一個粱。”就在此時,先前一直冷笑不語的陸德山終於有了回應。慢條斯理,好像舌頭上拴著根金鏈子一般。

    “梁就是梁,還單單一個梁字,你不會說話麼?!”逯魯曾聞聽,又是大聲數落。隨即再次將頭轉向朱八十一,陪著笑臉說道:“他文不成,武不就,唯獨一手顏體字還過得去。都督如果需要人抄抄寫寫什麼的,盡管交給他就行了!”

    “那就直接到我的參謀部裏,先做一個參軍吧!具體職責,以後慢慢再定。明天先去軍營裏熟悉一下,跟同僚們打個招呼!”朱八十一當然不能跟一個書呆子一般見識,笑了笑,低聲吩咐。

    “還不快謝過都督!”逯魯曾狠狠拍了自家孫兒一巴掌,逼著他向朱八十一道謝。

    “謝都督!”祿德山依舊是一幅老子不願意屈才的模樣,撇撇嘴,小聲回應。

    看出少年人依舊是不情不願,朱八十一少不得又將左軍的參謀部的性質與職能,跟逯魯曾交代了一遍,以免老進士覺得自己慢待了他的寶貝孫兒。然後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便主動起身告辭。

    逯魯曾又帶著家中所有男丁,將他恭恭敬敬送到大門外。待他和親兵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黑暗裏後,立刻把所有兒孫都叫到正堂裏,輕敲著桌案說道:“總算把德山硬塞給他了,老夫也算了結了一樁心事。德馨和德厚兩個,老夫也會抓緊時間安排。至於你們倆”

    目光看向兩個兒子,他又低聲補充,“待淮安被左軍攻克之後,立刻找個說辭,把各自的家眷全搬過去。咱們祿家已經遭過一次難了,無論如何都遭不起第二次了!”

    “是!”他的兩個兒子和兩個年紀較小的孫子,齊聲答應,對老人家的未雨綢繆,不敢表示任何異議。

    先前被老人推薦給朱八十一的逯德山,卻是非常不服氣。鼻口中輕輕“哼”了一聲,低聲嘟囔道:“您老也太看得起他了。不過是一個有些匹夫之勇的土匪罷了!這徐州城安居不得,到了淮安就萬事大吉了?!依孫兒之見,他能不能把淮安打下來,還要兩說呢!”

    “放屁!”逯魯曾突然也變成了一個粗胚,指著自家孫兒破口大罵,“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剛才在琢磨什麼?你那點兒小心思,還能瞞得了老夫?!他是匹夫,他要是匹夫,這徐州城內外,就沒一個明白人!包括你,甭看肚子裏裝著幾本書,跟人家比起來,簡直就是目不識丁!”

    “爹,您別生氣。德山他見識少,所以難免會看錯了人。您老慢慢教他就是了,千萬別氣壞了身子!”兩個兒子趕緊上前,一邊替老進士捶背,一邊婉言替逯德山說情。

    “他不是見識少,他是有眼無珠!”老進士狠狠地瞪了逯德山一眼,有些恨鐵不成鋼。“照著雙兒差得遠了。至少雙兒能看出來,此子絕非池中之物!”

    說罷,又用手在桌子上用力敲了一下,大聲喝到:“雙兒,聽夠沒有,聽夠了就趕緊給我滾出來!再敢躲,爺爺就豁出這張老臉,直接把你用轎子送到他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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