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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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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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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32: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章  奇襲

    “三號彈,三號彈,你不認識字,還不認識上麵的紅叉兒!!”城牆下,黃家老二像個瘋子般,在六門銅炮之後跑來跑去,嘴裏不斷發出聲嘶力竭的呵斥,“四號炮,四號炮趕緊點火,幹了幹不了?幹不了下次老子換人!”

    “五號,五號,馬上就該輪到你們了,把炮口擺正,給我盡量往敵樓裏砸!”

    “六號,六號別那麼著急!六十息輪一次,這是規定!已經夠六十息了,奶奶的,你喘那麼快幹什麼?慢點兒,跟著我,深吸氣,對,這樣,就這樣,記住了!五號開完了十息後,才輪到你!”

    “輔兵,輔兵。你奶奶的,給我把木頭杆子架河岸上去。給我擺出個搭橋的樣子來!不會搭?不會搭你不會拿著錘子胡亂敲麼?想騙人也得裝得像一點兒!”

    “誰帶著手雷。哪個帶了手雷?趕緊給我整點兒動靜出來!站到河邊去,把手雷點著了往城門口扔!我不管你用繩子還是用竹竿子,反正得扔到對岸去!不是讓你炸門!老子這邊炮不夠多,得拿你們濫竽充數!”

    炮手、輔兵、還有負責保護火炮的擲彈兵們被他催得團團轉,但互相之間的配合,卻明顯流暢了許多。十次呼吸一發炮彈,兩、三次呼吸一波手雷,將東城門上下炸得黃煙彌漫,就好像從人間墜到了阿鼻地獄當中。

    那發煙炮彈原本是黃老歪總結了上次跟阿速軍交戰的經驗,專門為了對付戰馬所研製。裏邊除了裝了許多葡萄大小的鉛子之外,還汲取了這個時代“毒藥煙球”的優點,又專門添加了砒霜、草頭烏、巴豆、狼毒、茱萸、花椒等物。殺傷力雖然遠不如普通開花彈,然而對鼻孔的刺激性,卻已經發揮到了極致。(注1)

    隻是誰也沒想到,此物第一次投入實戰,並沒用在騎兵身上,而是被黃老二用來熏人。六門青銅炮,以十息為間隔,輪番發射。速度不算快,但每一次炮擊,都將城頭上的守軍向絕望裏猛推了一大步……

    從白天逃回來的人口中,他們已經聽說過紅巾軍手中大火銃的厲害,所以盡力將身體藏在城垛後,以免被彈丸砸成一團肉醬。誰料這次紅巾發射的彈丸,居然不再是實心兒鐵球。而是一種落地後誰也保證不了會不會開花,幾時開花的毒雷。不炸則已,隻要炸裂,就是濃煙滾滾。周圍的兵卒即便不被當場炸死,也被熏得頭暈目眩,鼻涕眼淚一起往外流。

    “頂上去,頂上去放箭,朝城下放火箭。別讓他們渡河!”副萬戶鐵金揮刀砍翻兩名從敵樓中逃出來的士卒,啞著嗓子命令。

    雖然是站在城牆與馬道連接位置,他也被毒煙給熏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頭腦遠不如白天時靈活,“都給我頂上去,誰敢再退,殺無赦!”

    “大人,敵樓,敵樓裏頭根本站不住,站不住,哇!”恰恰跑到鐵金刀下的千夫長劉葫蘆將頭趴在馬道兩側的磚牆上,大吐特吐,“如果,如果您硬逼著弟兄們往,哇哇,往裏頭鑽。不,不用殺,他,他們就全被熏死了!哇哇!”

    “胡,胡說!熏,這點煙怎麼能把人熏死!”副萬戶鐵金用刀尖指著千夫長劉葫蘆的後腦勺,大聲威脅,“你,你到底上不上,不上,休怪,哇哇!”

    話說到一半兒,他也趴在磚牆上狂吐不止。鼻涕眼淚順著兩頰成串地往下淌。

    “將軍,將軍,頂不住了,真的頂不住啊!”蒙古千夫長保力格也跑下來,胡須上淌滿了白色的吐沫。“紅巾賊在火雷裏放了斷腸草,熏久了,即便不死人,弟兄也拿不起刀來了!”

    “將軍,將軍,趕緊舉火,向達魯花赤大人求援。大夥們,大夥真的頂不住了!”敵樓另外一側的馬道上,淮安城的捕頭鄭萬年也屁滾尿流地跑了下來,後邊還跟著幾十名臉色發黃的鄉勇,“紅巾賊,紅巾賊都開始架橋了,再不求援,東門肯定第一個被攻破!”

    “胡說!連紅巾賊的影子都沒看見,老子怎麼可能求援?”副萬戶鐵金揪著披風抹了一臉上的鼻涕眼淚,氣急敗壞地回應。“即便架了橋,三丈高的城牆,他們一時半會兒爬不上來!”

    仿佛是專門為了掃他的麵子,“嘭!”淮安城的東門猛地發生一聲悶響,被砸得瑟瑟土落。緊跟著,爆炸聲在門洞內響起,濃煙順著門縫噴湧而入。

    “他們在砸門,他們用大號盞口銃砸門!”已經退到甕城側牆上的守軍們,扯開嗓子叫嚷了起來。有的立刻跑至城門和馬道的連接處,準備下去加固城門。有的則瞪著絕望的眼睛,呆呆不知所措。

    “殺啊,殺進淮安城,活捉者逗撓!”

    “殺啊,活捉者逗撓,把他賣給韃子皇帝!!”

    “殺啊,打破淮安城,活捉者逗撓!”

    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就在城門對麵傳了過來。中間還夾著錘子砸在木頭上的“邦邦”聲,還有淩亂嘈雜的腳步聲。

    “轟!”又一顆毒彈在敵樓裏爆炸,將黃煙滾滾,幽蘭色火苗繞著柱子竄起老高。即便是再膽大的人,也沒勇氣於敵樓裏堅持了。帶著一臉的鼻涕眼淚,連滾帶爬地逃了出來,趴在馬道邊緣大口大口地喘粗氣。

    副萬戶鐵金白天剛剛打了一場敗仗,原本心裏就有餘悸未定。晚上又在敵樓裏蹲了半宿,筋疲力竭。再經毒煙薰,喊殺聲嚇,即便再老於行伍也無法再保持鎮定了。聽門外的悶雷聲越來越急,越來越急,咬了咬牙,大聲喊道,“來人,騎我的馬,騎我的馬去向達魯花赤大人求援。東門,賊人馬上從東門殺進來了!”

    “是!”城牆下待命的幾個傳令兵立刻飛身跳上馬背,狠狠抽了坐騎幾鞭子,風馳電掣般朝府衙衝去。沿途見到驚惶不定的士兵和民壯,則毫不猶豫地全給驅趕到了東門方向,“快,快去支援東門。東門吃緊。不想讓紅巾賊打進來抄家的就趕緊去。鐵金大人不會忘了你們!”

    那些幫忙巡夜的民壯,都是幾戶大鹽商的家丁,哪裏見過如此場麵?!聽鐵金的親兵說得焦急,想都顧不上細想,立刻互相簇擁著朝東門跑來,一邊跑,還不忘了一邊招呼更多的人手前去幫忙,“東門,紅巾賊攻打東門了。”

    “東門,紅巾軍拿掌心雷炸門了!”

    “東門,紅巾軍用掌心雷把東門炸開了,趕緊,趕緊過去啊!再不過去就來不及了!”

    一時間,大半個淮安城的士兵和民壯,都知道了東門遇險。但凡能抽得開身的,全都被各自的百夫長帶著,蟻聚一樣朝東門口殺了過去。待鐵金派出求救的親兵到達府衙,險情已經被人為地放大了十幾倍。變成了東門被破,敵我雙方正在甕城內死戰了。

    達魯花赤者逗撓平素長時間被褚布哈架空,連手底下蒙漢將領的名字都記不全。關鍵時刻,又怎麼可能分辨得清楚險情真偽?見到鐵金的親信前來搬救兵,立刻慌了神。連問都不敢細問,抓起桌子上的令箭,不管不顧地派了下去,“述嗤,你帶我的親兵立刻去東門,給我頂住,無論如何頂到其他幾個門的人前來支援。哈欣,你去西門,調一半兒兵馬下來,立刻去東門。興哥,納速剌丁,你們兩個去南門和北門,也讓他們分一半人馬去支援鐵金。其他人,全都給我披甲,今天老子帶著你們,與淮安共存亡。”

    雖然不知兵,作為一城的達魯花赤,他身上血勇之氣還是有一些的。眾將士見他最後一句話說得聲色俱厲,登時心中一凜,誰也不敢再多廢話,紛紛答應著去執行命令了。

    那淮安城因為府庫充盈的緣故,城內的街道修得非常齊整。傳令的親兵策馬一陣狂奔,很快,就把者逗撓的命令送到了其他幾個城門。負責城防的守將聽著東門口雷聲連綿不斷,喊殺聲驚天動地,早就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了。此刻接到達魯花赤的將令,豈敢再多耽擱?當即將各自麾下原本就不甚充裕士卒一分為二,撿其中精銳的,派心腹帶著朝東門跑了過去。

    而那東門的敵樓,此刻早已經被燒成了一把特大號火炬。金黃色的烈焰協裹著濃煙上下跳動,隔著幾十裏地都能清晰地看見。

    負責把守北門的將領海魯丁是個謹慎人,聽東門處的喊殺聲已經響了大半個時辰,卻始終沒有減弱或者加強的跡象,那悶雷聲也從始至終連綿不斷。心中就漸漸起了疑,扭過頭,對著自己的心腹幕僚趙秀才問道:“那盞口銃咱們這城牆上也有,就是不把藥量裝足,像這樣連續不斷地打,打上半個時辰,也早就該炸膛了。怎麼今夜東門外的銃聲,卻是響個沒完沒了!”

    “東翁有所不知!”趙秀才立刻將羽扇搖了搖,晃頭晃腦地解釋道,“那朱八十一,據說是八月一日辰時出生,火頭金命,偏偏他又姓朱,朱砂的朱,最助火運。這盞口銃是純銅所造,裏邊又填了火藥,金和火兩樣,也都占全了。所以落在別人手裏,打上七八次就得停下來,否則就會炸膛。落到姓朱的手裏,非但威力會成倍增加,銃管也會變得特別的結實。”

    “那依你這麼說,此番淮安城豈不是凶多吉少?!”海魯丁聽得滿頭霧水,皺著眉頭繼續詢問。

    “非也,非也!”趙秀才繼續輕搖羽扇,瀟灑如諸葛之亮,神秘如紫薑之芽,“咱淮安城,名字本身就帶著三點水氣。淮安,淮安,有水則安。而這城周圍,又四麵環水。那朱八十一雖然是朱砂火頭金,遇上咱們淮安這水,恐怕此番也得鎩羽而歸了!”

    “真的?”海魯丁聞言大喜,眉毛上下跳動。

    “十足十的真,小的別的不敢吹。這天文地理,陰陽八卦,卻是浸淫了十數年。若是連這點兒事情都算不準,將軍您?”

    正吹得天花亂墜間,卻發現海魯丁兩眼直勾勾的看著自己身後,雙腿和雙手如抽雞爪瘋一樣顫抖了起來。猛回頭,隻見一排渾身上下散發著臭氣的惡鬼順著馬道直撲而上,所過之處,擋路者全被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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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32: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完勝

    “鬼啊——!”趙秀才心髒猛地一哆嗦,撒腿就跑,“紅巾軍驅趕陰兵進城了!”

    這一嗓子,可是把敵樓中所有人都給嚇掉了魂兒。跟人打仗他們雖然怕,卻不至於嚇得提不起刀來。而跟陰兵作戰?已經死成了鬼了,再砍一刀不還是鬼麼?原本就殺不掉的東西怎麼殺?

    說時遲,那時快,趙秀才的話音未落,敵樓內部和四周的兩百多守軍,撒腿跑了一大半兒。剩下的一小半兒裏頭,也有多為兩股戰戰,欲走不能的。

    到了此刻,千夫長海魯丁才終於緩過神來。嘴裏含糊不清地尖叫了一聲,飛身去砍鐵門閘的機關。那東西是控製搖轆和鐵閘的總樞紐。一旦被破壞掉了,鐵閘就永遠卡在了門洞內。在重新修好之前,憑人力絕對不可能再將其提起來。

    有李奇這種對淮安城知根知底的人在,哪能允許他的圖謀得逞?“攔住他?!”當即,後者就怒吼著將手中盾牌丟了出去。

    “嗚——!”表麵包裹著鐵皮的圓盾掠起一陣風,正中海魯丁的後腦勺。將此人砸得向前撲出數步,一個跟頭撲到城牆外,“啊——!”

    “殺!”渾身是汙泥的紅巾軍弟兄蜂湧而上,鋼刀齊舉,將驚慌失措的守軍看得抱頭鼠竄。“射!”幾個膽子大的元兵在一名牌子頭的指揮下,從敵樓頂層探出半個身子,向下施放冷箭,兩名紅巾軍弟兄倒地而死,身體下麵淌滿了紅。

    “殺光他們!”劉魁看得雙眼欲裂,大吼一聲,拎著鋼刀撲向敵樓內的木梯。幾名少年帶著各自的親兵緊緊跟上。“叮叮當當”,從底層殺向二層,然後繼續向上猛攻。刀光在燭火下閃爍,血泉在淩晨的微風中像花一樣綻開。

    “別戀戰,先放下吊橋,放下吊橋接都督進來!”吳良謀揮刀砍翻擋在自己麵前的負隅頑抗者,咆哮著衝向懸掛吊橋的機關。此物竟然是熟鐵所造,鋼刀砍上去濺起一溜火星。兩名躺在地上裝死的元兵忽然跳起來,刀鋒直奔他的左右大腿。吳良謀猛地一縱身,跳到了機關上方。然後看到一個長長手柄,衝著上麵就是i狠狠地一腳。

    “嗚——!”刀光緊追著他的小腿而來,逼得他無法站立。不得不再度縱身跳到機關的另一側。“嗚嗚嗚——!”手柄迅速動了起來,被一個巨大搖輪帶著,像紡車一樣高速旋轉。一名元兵伸出鋼刀去卡搖輪,被吳良謀一刀削去了半截腦袋。另外一名元兵跳起來去砍吊索,陳德鬼魅般在他身後出現,飛起一腳,將此人直接踹出了城外。

    “你守在這裏,其他人跟我下去開門閂!”也不管自己有沒有權力向對方發號施令,吳良謀衝著陳德大叫了一句。然後拎著鋼刀,重新沿著馬道往下猛衝。十幾名從附近趕過來的民壯擋住去路,被他一刀一個,砍得紛紛向下滾去。曾經做過船行大夥計的朱強帶著十幾名船幫弟子跟上來,短刀齊揮,將馬道上下殺得血流成河。

    “殺紅巾賊,殺紅巾賊!”更多的民壯在豪強家奴的帶領下,朝著城門撲來。吳良謀根本無暇理睬他們,下了馬道,直撲甕城內門。

    甕城裏頭也有守軍,像沒頭蒼蠅一般沿著內門洞向外湧。“左軍吳參謀在此,不想死的讓開。”吳良謀大聲喊著,用鋼刀替自己開道。一支長矛刺向他的胸口,被他扭著身子避開。隨即,他整個人和持矛者撞在了一起,將對方撞得站立不穩,踉蹌著後退。

    “擋我者死!”吳良謀大喝一聲,鋼刀猛地刺向對方的胸口。刀尖處傳來一陣刺耳摩擦聲,半截刀刃從對方的後心處透了出去,被卡住了,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他鬆開緊握刀柄的手,一把抓住對方的長矛。然後猛地抬起腳,踹向對方的小腹,“去死!”

    對方嘴裏噴出一口血,雙目圓睜,氣絕而亡。吳良謀雙手握住長矛中央,風車般左右撥打。刺向他的鋼刀和長矛紛紛被砸開,而他自己卻繼續大步前進。一邊走,一邊瘋子喊出名號,“我是朱都督帳下吳良謀,擋我者死!”“紅巾大都督帳下參軍吳良謀在此,不想死者閃開!”

    “紅巾大都督帳下參軍吳良謀在此,不想死者閃開!”“閃開,閃開,擋我者死!”“閃開,閃開,我是吳良謀!朱都督帳下記室參軍吳良謀!”瘋狂的吼聲伴著一個血淋淋的人影,快速向城門滾動。倉促間刺過來的鋼刀和長矛要麼走空,要麼因為緊張而沒有傷到他的要害。而吳良謀卻越戰越勇,矛鋒、矛杆和矛尾全都變成了殺人利器。凡是被他碰到者,要麼當場身死,要麼躺在血泊中來回打滾。

    “跟上,跟上吳將軍!”朱強帶著十幾名弟兄快速跟過來,沿著吳良謀開出的通道向前推進。在他們身後,則是數以百計的豪強家奴和民壯。然而,他們卻不管不顧,隻是努力守住吳良謀的後背。

    凡是想從背後偷襲吳良謀者,全都被他們用鋼刀砍翻在地。轉眼間,一行人就殺透了甕城防線,殺到了外門的城洞下,每個人身上的淤泥,都被血漿染了個通紅。

    城門洞下,一名漢軍百夫長帶領著十幾名士卒,殊死抵抗。吳良謀一矛捅了過去,被對方用盾牌擋住,緊跟著,三杆長槍從貼著盾牌邊緣同時向他刺了過來。“啊——!”吳良謀被殺了個措手不及,趕緊快步後退,三杆長矛卻如毒蛇般尾隨而至,分別刺向他的喉嚨、小腹和大腿根兒。

    “當啷!”朱強從側麵衝上,用鋼刀隔偏了其中一杆。另外一名船行來的弟兄則丟出盾牌,將第二杆長矛砸歪,偏離吳良謀的要害。吳良謀自己也用手裏的長矛纏住最後一杆,奮力將其向身側推。眼前的盾牌忽然撤去,守門的百夫長冷笑著丟出一把短斧!

    “咚!”有麵圓盾從天而降,在最後關頭,護住了吳良謀的麵門,將短斧隔離在外。緊跟著,陳德雙腳夾緊繩索,像一隻蜘蛛般倒吊著出現在大夥眼前。未握盾牌的手裏,導火索“嗤嗤”冒著紅星。

    “後退!”他大聲提醒了一句,借著慣性,將捆在一起,導火索已經燃燒了一半兒的四枚手雷丟進了城門洞裏。然後雙腿猛地鬆開繩索,淩空朝城門洞內側有磚牆遮擋的位置落去。“轟!”眼前紅光閃動,倉惶後退的吳良謀等人被氣浪推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看城門洞裏,負隅頑抗的元兵死的死,暈得暈,再也沒人能站起來。

    “愣著幹什麼,還不去開門!”從地上翻滾而起的陳德衝著眾人喊了一嗓子,飛身撲進門洞。吳良謀如夢初醒,也跟著跳起來,連滾帶爬地朝大門衝去。後邊還有鹽商的家奴不甘失敗,叫嚷著試圖奪回城門,卻被朱強帶著麾下弟兄結成刀陣,死死地擋在了門洞外麵。

    “朱兄弟,往裏靠,小心頭頂!”已經放完了吊橋的李奇看得真切,俯下身子朝甕城內喊了一嗓子,然後毫不猶豫地扳動掛釘拍的機關。

    “轟!”上百斤的鐵釘拍從三丈高的空中高速砸落,將靠近城門洞內側的鹽商幾個家丁全都拍成了肉餅。

    “釘拍下來了,不怕死的別躲!”

    “二韃子,嚐嚐滾木的滋味!”

    “大石頭,砸你腦門兒!”

    渾身是血的劉魁等人從敵樓裏又衝了出來,站在甕城四周的牆上,將原本用來對付進攻者的防禦設施,劈頭蓋臉地朝試圖奪回城門的防守方砸去,砸得元兵和家奴們抱頭鼠竄,鬼哭狼嚎。

    趁著這個間歇,陳德和吳良謀兩個合力拉住門閂的一端,,將其一寸寸向上豎起。一條,兩條,三條。

    “吱呀呀,吱呀呀,吱呀呀——!”三條粗大的門閂被移走後,兩扇二尺多厚的木門,被外邊的戰兵合力推動,“轟!”,終於,四敞大開。

    “轟!”甕城內的元兵和二韃子家奴立刻失去了繼續掙紮的理由,像蒼蠅般,抱著腦袋向城裏逃去,頃刻間,就逃了個無影無蹤。

    “耿再成,你帶領盾牌兵去肅清殘敵!”朱八十一一馬當先衝進來,站在甕城中央發號施令。

    “胡大海,所有戰兵全都交給你,去給我拿下府衙!”

    “劉子雲,你帶火槍兵跟上胡大海。聽從他的指揮。”

    “朱晨澤,帶領弓箭兵占領敵樓,與耿再成一道駐紮在北門,以防敵軍反撲!”

    “徐一,去組織輔兵入城,跟在胡大海身後鎮壓地方,有趁火打劫或者負隅頑抗著,當場格殺!”

    “周肖”

    一道道命令流水般被傳下去,然後被跟進來的紅巾軍將士毫不猶豫地去執行。當甕城內隻剩下了徐洪三等親兵之後,朱八十一才看到了站在城門邊,滿臉得意的吳良謀。“好樣的!”他大笑著走上前,伸手拍打對方肩膀,“佑圖,好樣的!如果沒有你,我軍進不了淮安!啊!佑圖,佑圖——!”

    “這次,我沒站在別人後邊!”吳良謀癡癡地衝著朱八十一吐出一句話,身體倚著城門邊緣,軟軟地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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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鬼神

    火,無邊無際的幽蘭色火焰,四處翻滾,所過之處,一切均化作灰燼。火海旁,一隊隊鬼差跑前跑後,用鋼刀和鐵棍驅趕著茫然的靈魂。

    “吳良謀,從逆造反,十惡不赦。判受幽冥鬼火焚魂之苦,永不超生!”滿身綾羅的判官崔玨舉著一張紙,幹巴巴地念到。黑霧在他身邊縈繞,沒人能看清他的麵孔和眼睛。

    牛頭馬麵一擁而上,用叉子挑起自己,奮力丟進火裏。烈焰翻卷,痛楚瞬間深入骨髓。吳良謀忍不住張嘴大叫,卻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四下裏一片死寂,除了鬼怪們的獰笑聲。而那獰笑聲又像有形的鋸子,不停地在他的骨頭上來回拖動。每一次,都是血肉橫飛。

    他非常果斷地昏了過去,再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被凍在一個巨大的冰塊裏,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判官崔玨又捧著一疊判詞出現,依舊是雲山霧罩,真偽難辯。隻是那判詞,卻愈發地不講道理,“吳良謀,身為讀書人卻自甘墮落,與妖人為伍,與反賊同流。不尊禮教,不守臣節。叛受寒冰鎮魂之之苦,永不超生!”

    無數冷水從天空中潑下來,落在冰塊的表麵,一層層將其加厚。吳良謀感覺到寒氣從肌膚直鑽心髒,就像一條條醜陋的毒蛇。他想喊,卻依舊發不出任何聲音。想掙紮,卻無法挪動四肢。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條條寒冰之蛇在自己身體裏內遊動,遊動,凍僵自己的肌肉,骨骼,還有全身血脈。而他卻無法像上次一樣昏過去,因為有一團火焰,一直在他心髒深處跳躍,跳躍,雖然微弱,卻令寒氣始終無法撲滅。

    “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是率獸而食人也!”

    “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萬裏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礡幾時通”

    多年來讀過的文章,如同幹柴一般,支撐著心底那單薄的火苗,倔強地跳動,跳動。

    “不是從逆,是老子早就想造反了!”頭腦裏忽然清明起來,吳良謀張開嘴巴,大聲叫嚷。雖然他依舊無法聽見自己的聲音。但是他卻相信,對麵的崔判官聽得見,四下裏的鬼卒們聽得見,從他們臉上驚惶的神色,就知道他們肯定能聽見自己心底最真實的聲音。

    “不是自甘墮落。夫子在一千八百年前,就已經告訴老子,豺狼當道,必須反他娘的!”

    鬼魂們嚇得臉色發白,爭先恐後地衝上來,試圖用冰塊凍住他的嘴巴。然而隻要心中的火焰在跳動,不用張嘴,他依舊能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

    大音希聲。

    不用耳朵,每個人都能聽得見。“翻遍四書五經,老子在裏邊從沒找到過‘順民’兩個字。老子看到的是改元,看到是誅賊,看到的是民為貴,君為輕。沒錯,老子就是反賊,天生的反賊。這世道,除非不讀書,隻要是讀書識字的,早晚都是反賊。”

    鬼兵鬼將們雙手捂住耳朵,痛苦地以頭搶地。牛頭馬麵、判官夜叉,一個個倉惶後退。有一首歌低低的在周圍流淌,像三味真火般,令寒冰迅速消融垮塌。“持鋼刀九十九,蕩盡腥膻才罷手。男兒不死雄魂在,滔滔長河萬古流”

    “轟!”鬼怪的世界分崩離析,金色的陽光照亮他的眼睛。

    “啊!”吳良謀自己也被突然而至陽光嚇了一跳,身體掙紮了一下,手腳亂舞。

    “佑圖,佑圖哥,你別嚇唬我。你別嚇唬我,求你了,求求你了!嗚嗚,嗚嗚”劉魁的聲音從耳畔傳來,一點點將他從夢境拉回現實。

    努力睜開眼睛,吳良謀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非常幹淨的屋子裏。四周空氣中,彌漫著烈酒和草藥的味道。

    “吳佑圖,吳佑圖你真的醒了!”正在哭鼻子抹淚的劉魁一下子跳了起來,手臂在半空中亂舞,“來人啊,快來人啊!吳佑圖醒了,吳良謀這王八蛋真的活過來了。謝天謝地,他總算沒有死!”

    “劈裏啪啦!”外邊傳來一串忙亂的腳步聲。緊跟著,十幾名渾身裹著白布的色目人衝進屋子,一個個嘴巴像連珠箭般大聲說著陌生的語言,眼睛裏充滿了喜悅。

    再接著,則是幾張熟悉的麵孔。陳德、逯德山、徐一、朱強,與白袍子們擠在一起,互相推搡著,誰也不肯退讓。

    “滾,都給我滾出去,他現在需要安靜!”蘇先生的麵孔最後一個從門口出現,手裏包金拐杖戳在地板上,“咚咚”做響。“都給我滾出去,伊本,劉魁,逯德山,你們三個留下。其他人,都給我滾外邊待著去!”

    老爺子現在位高權重,脾氣也水漲船高。屋子裏的眾人誰也不敢頂撞他,憤怒地撇了撇嘴,悻悻地離去。蘇先生卻自己拿了個白布蒙在了嘴巴上,慢慢吞吞地蹭到床前。先伸出三根蘭花指,煞有介事地給吳良謀把了把脈,然後扭過頭,做出一幅探討的模樣,“嗯,脈象沉穩有力,乃血氣充盈之相。伊本,你們天方人的辦法看來是見效了。你放心,都督答應過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反悔!”

    “多謝長者誇讚!”渾身上下包在白布裏的色目人伊本,卻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點點頭,帶著幾分自得回應,“即便不是為了都督的承諾,我們也會全力救治他。天方人,不隻是商人和權貴的幫凶。我們當中大多數人都和這裏的百姓一樣,都懷著一顆仁愛之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沒想到自己隨便一句話,居然引出對方這麼多話來,蘇先生擺擺手,不耐煩地打斷,“醫館的事情,我會抓緊。你們那個荸薺頭神廟,我們紅巾軍也不會阻止。但是你們可以傳你的教,卻不能逼著別人信,更不能去找和尚、道士還有那些十字教徒的麻煩!”

    “不是荸薺,是阿拉伯圓頂,那是一種非常高明的建築手段,能幫助人們聆聽真主的聲音!”白麅子再度躬了下身體,鄭重糾正。“此外,尊敬的長者,請允許我告訴您。穆斯林都是一群平和的人,隻有受到別人欺淩時,才會展現自己的勇武!我們跟那些打著十字的異教徒之間的衝突,完全是他們”

    “好了,好了!”蘇先生擺擺手,再度不耐煩地打斷,“我們紅巾軍信奉的是大光明神,但不在乎別人信什麼!隻要你們不煽動老百姓鬧事,就隨你們去!今天不說這些,你趕緊再給吳兄弟瞧瞧,別留下什麼,什麼那個你們說的那個後遺症!”

    “是,長者,伊本願意為您解憂!”白布袍子大聲答應著,快步走到床邊。擺開一個隨身的箱子,從裏頭拿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東西。有錘子,有剪子,有長針,還有打造成蟬翼一樣薄的小刀。

    吳良謀被嚇了一跳,求救般將眼睛看向劉魁。誰料劉魁好像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吐了下舌頭,笑著回應,“佑圖兄,沒見過吧。這些色目人的玩意雖然古怪,可你這條小命兒,卻是他們救回來的。別怕,他們不敢治壞你。都督說過了,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淮安城裏的所有色目人,都會被趕走,誰也不準再多停留一天!”

    “淮安?!”吳良謀愣了愣,這才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好像打開了淮安城的城門。努力扭動了一下身體,他想自己爬起來。卻發現手和腳都軟軟的,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氣。“我,暈倒了,我暈了多長時間。都督已經將淮安城拿下來了?!”

    “還說呢,你小子一昏就是整整半個月。老子都準備給你去買棺材了!”劉魁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紅著眼睛抱怨。“別動,別動,讓這個色目人給你檢查。他跟都督打過包票,如果治不好你,他就自己給你償命!”

    “何必如此!”吳良謀皺起眉頭,聲音裏充滿了感動,“吳某何德何能,值得都督如此大動幹戈?!吳某一條賤命,沒也就沒了,怎麼能為此讓都督失了民心?劉老二,你當時也不勸勸都督!!”

    “我呸!”劉魁轉過頭,衝著地麵做嘔吐狀,“說得好聽,你當時怎麼不自己醒過來勸?!一睡就是半個月,老子都快被你給嚇死了,哪管得了那麼多!”

    “你這”吳佑圖皺著眉頭欲繼續呵斥,卻被色目人阿本輕輕按住了肩膀,“別動,你大病初愈,最好不要多想事情。給你治療的事情,是我自己攬下來的。真主心懷悲憫,不會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病死”

    “咚!”虔誠的話語,被蘇明哲用一記拐杖戳地聲打斷。老先生撇了撇嘴,大聲說道:“行了,別撿著便宜賣乖了。隻要醫館能開起來,這淮安城中,不知道多少人會變成你們的信徒?!比那臭和尚拿下輩子糊弄人來得快,也遠好過買那十字教徒的贖罪卷!你以為你那點齷齪心思,我家都督沒看出來麼?是看在你這醫館能活人的份上,不願意跟你計較而已。趕緊看病,看完了病,老夫這裏還有事情跟他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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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33: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三章  間隙

    “我可以向真主立誓,給吳將軍治病的時候,沒想那麼多!”色目人阿本立刻紅了臉,高舉起一隻手抗議。

    “老夫平生最不信的,就是發誓!”蘇先生又將拐杖在地板上頓了頓,冷笑著說道,“無論你打的什麼心思,隻要守我家都督的規矩,老夫才懶得跟你較真兒。可若是被老夫發現你敢壞了規矩,哼哼”

    一邊笑,他一邊輕輕撇嘴,“老夫也不會管你是誰的信徒。反正老夫這輩子做的孽已經夠下十八層地獄了,多被一個神仙惦記上,沒準兒他跟閻王爺還能打起來,讓老夫白撿個大便宜!”

    “噢,太可怕了!長者,您這是瀆神。我沒聽見,阿本剛才什麼都沒聽見!”色目人阿本嚇得臉色煞白,一邊抹著汗,一邊嘟囔。

    “好好看病!”蘇先生卻根本不在乎,杵著拐杖站起來,大步流星走向窗口。以他老人家現在的年紀,根本用不到以拐杖代步。可有這麼一根東西在手裏,和沒這麼一根東西在手裏,感覺卻完全不一樣。就好像是諸葛亮的扇子和呂奉先的畫戟,往手裏一抓,氣勢立刻就上來了。根本不用管嘴裏唱的是什麼戲詞!

    色目醫生阿本被老先生的氣勢震得目眩神搖,不敢怠慢,立刻施展十八般“兵器”,給吳良謀來了個上上下下大檢查。再三確定之後,才又深深地吐了口氣,轉過頭,向蘇先生討好地彙報,“稟告長者,吳將軍的身上的傷口的確都已經消了腫。朱都督提純出來的烈酒,比我們原來用的好十倍。他說的加大傷口透氣的法子,也的確收到了奇效。如果長者準許的話,阿本願意將這個法子寫入書中,讓後人皆傳誦都督之名!”

    “隻要是歌頌我家都督的,你盡管寫!”蘇先生將雙手搭在拐杖的包金獸頭上,滿臉嚴肅地回應,“但是那個蒸酒的法子,你們色目人不準傳播出去,否則,老夫一旦發現,就唯你是問!”

    “明白。阿本明白!”色目醫生阿本連連點頭,“長者盡管放心。真正的穆斯林,除了醫生之外,絕不沾酒。不光不能喝酒,連釀酒,販酒的生意都不能沾,否則,必定會受到真主的懲罰!”

    “神仙管的是死後,老夫管的是生前!總之,你等好自為之!這裏如果沒什麼事情了,就去別處忙吧!明天別忘了再來檢查一次!”蘇先生又笑了笑,霸氣側漏。

    “是!長者請坐,阿本先行告辭!”色目醫生阿本唯唯諾諾地答應著,將自己的家什收拾進隨身箱子裏,提著走了。蘇先生則杵著拐杖將他送到了屋門口,待其背影去遠了,才回過頭,冷笑著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要不是都督護著你們,還想在城裏開醫館?老夫連落腳地都不會給你們留!”

    “他們得罪過您老麼,您老怎地看他們如此不順眼?”吳良謀覺得好奇,轉過頭,笑著追問。

    “你們這些小孩子懂什麼?”蘇先生橫了他一眼,冷笑著解釋,“不花錢給你看病,白送藥材給你,還時不時登門噓寒問暖,自兩漢起,哪次神棍們鬧事不都是這個路數?!所謂開醫館,不過是做得更高明一些罷了。藥錢最後從哪來,還不是要著落在信徒身上?!老夫當年做弓手時,每年不知道跟各路神棍”

    說起當年的弓手生涯,他才忽然又想起,自己現在是紅巾軍的人,某種程度上,也是神棍的一員。立刻覺得有些尷尬,輕輕歎了口氣,繼續補充,“算了,跟你們說這些,你們也不懂。小孩子家家,記住咱們老祖宗說的話,敬鬼神而遠之就是了!”

    吳良謀是標準的儒家子弟,對怪力亂神原本就不怎麼信。劉魁則跟他恰恰相反,逢神就拜,見廟燒香。玉皇大帝、如來佛祖和各路大仙都平起平坐,不分高低。所以這兩人聽了蘇先生的話,隻是微微一笑,誰也不願意再繼續刨根究底。

    那蘇明哲卻被他自己的話觸動了心事,又輕輕歎了口氣,低聲吩咐道:“佑圖剛醒,老夫也不多打擾你。最近半個多月來咱們左軍的一些事情,等老夫走了,你們哥倆慢慢說吧!老夫隻交代一句,新軍是咱們這些人將來安身立命的資本。錢糧器械,老夫這裏絕對優先供應。但你等也要爭氣,別辜負了都督的厚望才是!行了,你們聊著,老夫再去看看其他人去!”

    說罷,又用拐杖戳了戳地麵,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

    “老爺子這是怎麼了?!”吳良謀被說得滿頭霧水,望著蘇先生的背影,低聲追問。

    “嗨,還不是被劉福通給鬧的!”劉魁迅速向外看了看,身手關住門,“紅巾軍老營那邊派人來了,封了都督一個大官兒。什麼淮東大總管。李總管也升了一級,叫做江北大總管。再加上趙君用這個剛出鍋的歸德大總管,咱們徐州紅巾一家,現在弄了三個大總管出來。以後的事情,麻煩大著呢!”

    “嗯?!什麼時候的事情,都督怎麼說?!”吳良謀愣了愣,眉頭緊鎖。自家都督升官進爵是件好事兒。但一下子被升到與芝麻李、趙君用平起平坐的地步,怎麼看怎麼都透著一股子陰謀味道。並且是那種很沒水準的陰謀,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其中貓膩來!

    “信使是前天晚上到的,據說一口氣都沒喘,在路上跑了三天三夜!”劉魁撇撇嘴,滿臉不屑。“跑了三天三夜,居然一點兒累的樣子都沒有。還知道跟咱們都督討要紅包,討要酒肉和女人!”

    “都督給了?”

    “給個屁。都督直接告訴他,沒有這規矩。紅巾軍是來拯救百姓於水火的,不是來禍害老百姓的!”

    “那信使怎麼說?”

    “他敢怎麼說,趕緊跟都督賠罪,說他自己是說笑話唄?!敢多囉嗦一句,不用都督下令,弟兄們就把他丟到淮河裏頭去喂王八!”

    “嘿!”吳良謀撇嘴冷笑。對方肯定說的不是什麼笑話,隻是碰了個大釘子,自己給自己找台階罷了。隻是朱都督如此處理,恐怕那信使回去之後,不會說左軍什麼好話。甚至在劉福通的麵前搬弄是非都極有可能。

    “都督肯定是把他給得罪了。但即便滿足了他的要求,咱們左軍也落不到什麼好!”沒等吳良謀把其中利害想清楚,耳畔又傳來劉魁的聲音。有點失落,更多的是怒其不爭,“那劉福通,壓根兒就沒安好心。左軍一日定淮南,天下震動。緊跟著,李總管那邊就把宿州給拿了下來。然後趙長史瞧著眼熱,也親自帶兵出去支援吳二十二,把睢陽與徐州之間,位於黃河南岸的幾個縣城,全用火藥給炸塌城牆,一鼓而下。而劉福通劉大帥那邊,卻剛剛吃了個敗仗,連先鋒官韓咬柱都被也先貼木兒給抓去砍了!然後,呵呵,然後,就冒出了給咱們升官這事兒來!”

    “哦,是這樣!趙長史操之過急了!”畢竟是名家弟子,吳良謀經驗雖然少,腦子轉得可是一點兒都不慢。稍加琢磨,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徐州和睢陽之間的幾個縣城,早就人心惶惶。趙君用出兵去奪的話,即便不用火藥炸牆,也費不了太大力氣。隻是這樣一來,宿州和徐州就徹底連成了一片,再加上個財稅重地淮安,芝麻李表麵上所擁有的實力,隱隱已經能和紅巾軍主力比肩。所以,也無怪乎劉福通會心生忌憚,想出這麼一個分封諸侯的主意來。

    其實對付這個計策,也非常簡單。書本中隨便翻翻,就能找到很多先例。隻要趙君用和朱八十一同時表態,告訴劉福通派來的使者,二人功微德薄,不敢愧領總管之職。願意繼續在芝麻李麾下並肩作戰就行了。想必以劉福通的眼界,不至於連最基本的大局觀都沒有。會冒著跟徐州紅巾決裂的風險,繼續強行推行他的分封之計。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趙君用和朱八十一兩個能甘居人下!對於自家都督,吳良謀非常了解,肯定不會辜負芝麻李的一番信任。但趙君用麼?可就不敢保證了,從以往打交道的經驗上看,那廝絕對不是個安分的主兒。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又低聲追問,“都督呢,都督接受劉福通的分封了麼?趙君用那邊怎麼樣,有沒有派人過來通氣!”

    “當然沒接受!”劉魁笑了笑,撇著嘴回應,“咱們都督又不是傻子,豈能輕易中了別人的圈套?!他當場把命人把淮東大總管印信封了,請信使帶回了潁州。但此事沒這麼容易了結,隨著信使來的,還有幾個明教的神棍,眼下正準備在淮安城裏設壇講法,廣招門徒。另外,趙君用那邊,打著支援淮安的名義,把吳二十二他們,也都從徐州調了過來。人馬已經上了船,估計兩三天之內就到了。”

    “將作坊呢,姓趙的把咱們左軍的將作坊怎麼樣了?”聞聽此言,吳良謀立刻大急,一把拉住劉魁的手,連聲追問。

    “你這人,說劉福通用計對付咱們時,你不著急。這會兒,反倒擔心起一個將作坊來!”劉魁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滿臉不解地回應,“放心!有咱們蘇先生這頭老狐狸在,將作坊還能被趙君用給吞掉?淮安城被攻破的消息一傳到徐州,老先生就打著運送軍械的名義,把工匠們一批批隨船運了過來。隻有實在不願意離開徐州的幾個,才留給了趙君用。”

    “那趙君用呢,他就眼睜睜放大夥走了?!”吳良謀又愣了愣,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放又能怎麼樣?!”劉魁笑了笑,滿臉得意,“剛開始時,他急著去外邊立功闖名頭,沒顧上打將作坊的主意。等他從外邊回到徐州,肯走的工匠,連同家人都早走得差不多了。為了一個空殼子將作坊,他還不至於跟咱們都督翻臉。況且都督也沒虧了他,從淮安府庫繳獲的鹽稅銀子,可是直接給他分了二十萬兩過去!”

    二十萬兩買回吳二十二等人,還有左軍的將作坊,自家都督這本錢,下得不可謂不重。而有了二十萬兩官銀做本錢,趙君用連十個將作坊也建起來了,當然犯不著就此跟朱八十一翻臉。隻是,此後趙君用和朱都督,恐怕很難再站在一起並肩作戰了。雖然兩人一直就是貌合神離。

    “你可不知道啊,那趙君用看似精明,可還是眼皮子窄了些!”看出吳良謀情緒不高,劉魁故意揮了幾下胳膊,手舞足蹈地補充,“二十萬兩,他就滿足了,高高興興地把吳大哥他們送了回來。卻不知道,咱們左軍,前後在淮安城裏,足足繳獲了這個數”

    “多少?三百萬?怎麼會有那麼多!”吳良謀被嚇了一跳,看著劉魁豎起的三根手指,滿臉難以置信。

    “對了,三百萬!隻多不少!”劉魁迅速四下看了看,壓低了嗓子補充,“怕咱們沿途打劫,淮安城這半年的鹽稅,都沒敢往大都運。都堆在府庫裏,白白便宜了咱們。另外,還有城破當晚,被抓到出民壯幫主官府對付咱們的幾家大鹽商,全被咱都督給抄了家。呵呵,咱們原來都覺得都督心軟,還偷偷議論過他。這回我可算是明白了,都督心軟,那是針對沒招惹過他的人。對於這些鹽商,可是真狠啊,呵呵!可惜你當時昏睡著,沒看見!”

    “那些人呢,就連掙紮都沒掙紮一下?!”吳良謀又明顯感覺到一股陰謀味道,皺了下眉頭,小聲追問。

    “怎麼沒有?!”劉魁搖搖頭,帶著幾分佩服繼續比比畫畫,“發現左軍隻有四千多人,城裏那些鹽商們就偷偷勾結了起來,在城破後的第三條夜裏,試圖奪回淮安。結果一下子就中了都督的埋伏,被胡大海和劉子雲兩個,殺了個人頭滾滾。然後淮安城就徹底消停了,再也沒人敢跟咱們都督對著幹。不但淮安,連帶著東麵的幾個縣城和都消停了,沒等徐達帶著大軍殺過去,已經自己派人來接洽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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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新軍

    “那恐怕就真的不止是三百萬兩了!”吳良謀艱難地笑了笑,同時在心中偷偷地歎氣。

    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他幾乎立刻就成熟了起來。許多以前根本不會去想的事情,現在卻瞬間能看個通透。許多以前根本不會去注意的細節,如今卻像自己掌心的紋路一樣,隻要低下頭去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淮安的鹽商們必須鏟除!其實即便他們不圖謀造反,徐州左軍也無法容忍他們繼續存在。每個鹽商都有數十萬家財,每個鹽商家裏都養著兩三百家丁,每個鹽商跟以前的蒙元官府之間,都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而除了在表麵上的這些之外,他們手中還控製著無數大大小小的煮鹽灶頭,每個灶頭下麵,又控製著數十乃至數百灶戶和鹽丁

    可以說,鹽商們才是這淮安城的真正官府。而蒙元朝廷派來的達魯花赤和府尹、同知等,不過是漂在水麵上的浮萍而已。以前這些浮萍背靠著龐大的蒙元朝廷,還能跟當地鹽商們之間達成一種巧妙的勢力均衡,而左軍背後卻沒有同樣的支撐。所以,雙方之間衝突就成了早晚的事情,區別隻是誰先動手而已。

    鹽商們先動了,他們錯估了形勢,以為隻剩四千多兵馬左軍,已經是強弩之末。卻不知道,這四千多兵馬,與他們常見的那些官兵完全是兩個概念。連輔兵都能保持五天一操的他們,挾連番大勝之威,足以碾碎三倍乃至四倍於己的敵人。

    於是,鹽商們毫無懸念地敗了,敗得連裏衣都沒留下。而左軍將淮安城內的鹽商們一網打盡之後,先前依附於鹽商們身上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勢力,也瞬間土崩瓦解。於是,鹽城、廟灣、軍寨等產鹽重地皆不戰而定。黃河與淮河上遊的泗州、盱眙、清河、桃園等地,恐怕此時也是一日三驚,淮安這邊隨便派員將領出去走一遭,就能盡數納於治下了。

    漂亮,從長遠角度上講,左軍這一招引蛇出洞,玩得漂亮至極!非但占足了道義上的優勢,並且還徹底解決了治下的隱患。如果鹽商們不自己上門找死的話,為了保持徐州紅巾的仁義之師形象,朱都督還真不好現在就對他們動手。而鹽商們所能使用的手段,可不隻是勾結起來起兵造反。給他們充足的時間,讓他們耐著性子將各自的隱藏力量完全調動起來,最後鹿死誰手,還真的未必可知。

    隻是,這招引蛇出洞之計,到底是出自誰的手筆?無論從陰柔性還是狠辣性角度,都與吳良謀認知裏的那個朱八十一嚴重不符。在他的認知裏,自家都督是個不喜歡用陰謀,也不善於用陰謀的人。自家都督喜歡堂堂正正,完全憑實力去碾壓。就像一柄上千斤重的水錘,當它從半空落下來時,根本不會在乎底下的鐵錠是方是圓,反正一錘子下去,就都砸成板了,方也好,圓也好,最後沒任何分別。

    也許都督也變了!望著順紗窗透過來的瀲灩的日光,吳良謀繼續輕輕地歎氣。時局在變,形勢在變,自己也在變。既然大夥都在變,朱都督自然也可以變得與先前不再相同。隻是這種變化到底是好,還是壞?以後大夥該如何跟他相處,把他當作主公,還是可以同生共死袍澤?他愣愣地想著,覺得自己心亂如麻。

    “怎麼了?身上傷還又疼起來了?祿德山,你過來幫忙照顧他!我馬上去叫色目郎中!”見吳良謀的臉色一陣灰一陣白,劉魁嚇了一跳,伸手在他頭上摸了摸,撒腿就往外跑。

    “別去!”吳良謀一把抓住了對方手腕,急切地命令,“沒事兒,我真的沒事兒。你別大驚小怪的。”

    “真的沒事兒?!”劉魁掙紮了一下,沒掙脫。不敢太用力,停住腳步,關切地補充,“別見外,讓祿德山看顧你,我去找郎中。他現在是咱們新五軍的人了,以後大夥要同,同,那個舟共濟!”

    “我真的沒事兒,就是有點兒犯迷糊。昏睡了那麼長時間,聽什麼事情都覺得陌生!”吳良謀輕輕地搖搖頭,收起紛亂的思緒,低聲追問,“倒是你說的,新,新五軍,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剛才蘇夫子說的新軍,又是怎麼一個安排?”

    “哎,你看我這記性!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劉魁抬起左手,先狠狠給了自己腦門兒一巴掌。然後轉過頭來,興奮地補充,“你還不知道吧?吳佑圖,你升官了!新五軍指揮使,明威將軍。你鬆手,我給你去拿個東西!”

    說著話,用力甩開吳良謀的手臂。大步流星跑到靠牆的櫃子裏,俯身取出一個襯著絲絨的托盤,然後雙手捧著,再度跑回吳良謀的病床前,“看,你一直夢寐以求的紅銅護肩,上麵還有個金星!”

    “噢——!”吳良謀輕輕吐了口氣,心裏頓時覺得一片光明,先前種種擔憂,瞬間就被衝散了一大半兒。紅銅護肩,自己當晚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千夫長了,可以單獨領兵了,不用再被別人擋在身後當讀書人保護了。老爹交代的事情,也終於有了一個起步之階。

    “看到沒,這個,關鍵是這個星星!”劉魁將托盤又向前遞了遞,帶著幾分羨慕強調,“沒有這顆星星,你就跟我一樣,隻是個千夫長。而有了這個,你就是個指揮使,可以管六個我這樣的光牌兒!”

    “指揮使?”吳良謀抬起頭,呆呆地重複。昏迷時間太長,他對最近發生的事情一點都不了解,聽到新鮮名詞就滿頭霧水。

    “新五軍指揮使,明威將軍!”劉魁將托盤重重地放在病床上,故意帶著幾分酸味兒說道,“吳佑圖,你賭贏了。咱們都督現在財大氣粗,一口氣組建了五支隊伍,都叫做新軍,從一排到五,你是第五軍的大頭目,別名指揮使。咱們這些人,唔,還有逯德山,以後都得聽你的了!”

    “新五軍?指揮使?你們”吳良謀明顯有點反應不過來,繼續呆呆地看著他,滿臉木然。

    五軍,左軍被朱都督一分五,或者說,朱都督準備按照左軍的模樣,重金打造出五支戰鬥力同樣強悍的隊伍。而自己,正是其中一軍的將主!這是何等的榮耀和信任,吳佑圖,吳佑圖,你不是還在做夢吧?!

    不是夢,因為先前像影子一樣站在窗簾旁的逯德山已經走了過來,非常鄭重地向他施禮,“新編第五軍長史逯梁,見過吳指揮使!”

    “別,別多禮。趕,趕緊扶我,劉老二,趕緊扶我起來給祿兄弟還禮!”吳良謀被接踵而來的衝擊弄得頭暈目眩,掙紮著就要往床下爬。剛剛升任了千夫長的劉魁趕緊一把按住他,低聲數落道:“找死啊你?!找死也別趕現在,等把第五軍的事情弄利索了,你再去死!眼下咱們這個軍,還隻是個空架子呢!隻有官兒,沒有兵。從百夫長以下,都得你自己去弄。趕緊好好養傷,早一天幹活才是正經。多做一個揖,少做一個揖,人家小祿子還會跟你叫這個真兒!”

    回過頭,他又對逯德山大聲嚷嚷道,“小祿子,你也是!能不能把讀書人的斯文勁兒改改!咱們都當兵吃糧了,哪那麼多窮講究!”

    “劉校尉說得是,祿某盡力去改!”逯德山一掃先前那幅清高,笑呵呵地點頭。

    “那吳某就放任一回,請祿長史謀原諒!”見二人都不跟自己講虛禮,吳良謀隻好慢慢又躺了下去,強忍著暈眩感覺補充。

    “躺你的,盡管躺你的!”劉魁揮揮胳膊,大咧咧地回應,“小祿子和我才沒功夫跟你計較這些呢!剛才咱們說道哪裏來著?對,空架子,第五軍現在還是個空架子呢!不光是咱們第五軍,其他幾個軍其實也差不多。原來左軍的戰兵,差不多都分下來給大夥做軍官了。朱都督身邊同樣是個空架子。負責招兵的耿再成和李奇兩個,已經去下麵的縣城了。在他們回來之前,你還可以繼續躺著,用不到幹任何事情!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丟給我跟小祿子去弄。他讀書多,一肚子鬼主意!”

    “呵呵,那敢情好!”吳良謀長長地出了口氣,輕輕點頭。第五軍,完完整整的一支新軍。雖然隻是個空架子,可畢竟是歸自己指揮。並且自己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理想中的模樣,來從頭到腳,一點一點地打磨它。讓它變得更加結實,讓它在今後越來越耀眼。

    想到自己今後就要獨當一麵兒了,他立刻激動得有些無法自已。掙紮著坐起來,將身體靠在牆上,喘息著繼續追問,“都督,都督交代過沒。第五軍,咱們新編第五軍是多少兵額?具體怎麼弄,有個章程沒?你這個校尉和我這個明威將軍,又是怎麼一回事?怎麼聽起來和原來大不一樣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憋不住!”劉魁裂開嘴巴,滿臉得意。“還明威將軍呢,一點都沉不住氣!算了,我一並告訴你吧,免得你著急。咱們這個軍,和其他幾個軍一樣,都是定額六千五,三百親兵,三千戰兵,三千輔兵。另外兩百定額,則是各類文職,什麼明法,司倉,考功之類的。還有他們各自手底下的爪牙。至於具體組建章程麼,大體就是逢三進一。百人隊改成了連,連和夥之間加設了都,據說是仿照唐製,但每個都下,隻有三個夥。然後就是三個連,稱為營。三個營再加上千夫長的親兵,雜職,就是一個千人隊了。朱都督圖方便,改稱為團。三個團,就是一個旅。三個旅,則為一軍。咱們現在沒那麼多弟兄,也沒那麼多錢糧,所以都督就說,每個軍下麵暫且隻設一個戰兵旅,一個輔兵旅。等今後地盤兒和人口多了,再繼續增加。至於我這個校尉和你這個將軍,則更複雜了。還是讓祿德山說吧,他比我記性好,知道的事情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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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33: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武職

    “這其實也是出於唐製,隻不過稍微做了一些刪減而已!”逯德山立刻接過話頭,耐心地向吳良謀解釋。

    他的口齒遠比劉魁伶俐,讀過的書又多。旁征博引,很快就將幾個新稱呼的來龍去脈講了個清清楚楚。

    原來用護肩標識身份的方法在左軍中推行開後,於最近幾次戰鬥中,都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所以此番擴軍,朱八十一就跟麾下文武商量著,將護肩的標誌更細化了一些,並且參照唐代武職散官的等級,做了針對性的調整。(注1)

    最低級武職則為陪戎副尉。是每夥之中,最低等的武職。黑色護肩,上列一個銅豆子。平素領一份半軍餉,協助夥長統領隊伍,戰時若夥長不幸身亡,則自動接替夥長,指揮本夥繼續隨同大隊人馬共同進退。

    至於夥長,則為陪戎校尉,黑色護肩,上列兩個銅豆子。平素領雙餉,戰時帶領本夥奮勇向前。

    夥長之上的副都頭為仁勇副尉,平素兼一個夥長。依舊為黑色護肩,上麵則列三個銅豆子。若都頭不幸戰沒,則自動接替都頭,指揮本都三個夥。

    到了都頭,則正式邁入軍官行列。武職為仁勇校尉,領三倍軍餉。肩牌為白色,上有一個銅條。

    再往上的副百戶,又稱副連長,武職為禦侮副尉,軍餉三倍半,肩牌上有兩個銅條。

    然後是百戶,也就是現在的連長,禦侮校尉,軍餉為士兵的四倍。白色護肩,上有三個銅條。

    百戶之上,副營長為宣節副尉。護肩變為黃色,上麵帶有一個紅色月牙。

    以此類推,營長為為宣節校尉,護肩為黃,上列兩個月牙。副團長為翊麾副尉,護肩為黃,上有三個月牙。團長,也就是原來的千夫長,為翊麾校尉,沿襲了原本千夫長的紅銅護肩,上麵沒有任何標記,所以被劉魁戲稱為光牌。與此同列還有一軍的各部門參軍,也是紅色護肩,沒任何標記。

    副旅長武職為致果副尉,護肩為紅色,上有一把金色的短劍。旅長為致果校尉,紅色護肩,上橫兩把短劍。

    旅長之上,則為副指揮使了,紅色護肩上有三把金色短劍。武職昭武校尉,下麵沒有副尉設立。與此同級的還有一軍長史,也是紅色護肩上有三把金色短劍。

    至於一軍指揮使,則為明威將軍,紅色護肩上沒有短劍,隻有一個偌大的金星。戰時憑此可以指揮兩個戰兵旅和一個輔兵旅。平素營規模以下隊伍,可以自行調動,無須向任何人彙報。戰時則獨領一軍,攻城略地。所過之處,縣令一下官員可以隨意處置,縣令及其以上,若查實有怠慢軍機之舉,也可以直接撤職捉拿,過後再交有司慢慢處置。

    如此一來,千夫長之下,就有了陪戎副尉到翊麾副尉九個等級,層次極為分明。戰時士兵可以隨時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武職最高那個人身邊靠攏。而將士們立功之後升遷,也有了一個清晰具體的階梯,便於論功行賞,鼓舞士氣。

    吳良謀也算是個將門之後,稍加琢磨,就將這種假借恢複唐製而推行的新式武職標準,看了個清清楚楚。比起蒙元朝廷現行的軍製,新軍製精細了恐怕五倍都不止。當然,對於各級將士的要求,也提高了五倍不止。一旦推行開來,肯定會令左軍再一次脫胎換骨。當然,整個左軍,與徐州紅巾其他各部之間的距離,恐怕也會越行越遠,直到遠至彼此水火難以同爐的地步。

    想到此節,他忍不住又皺了下眉頭,低聲問道:“都督在淮安推行這些,李總管那邊,沒說些什麼嗎?!畢竟咱們現在還屬於李總管麾下,萬一”

    “怪不得都督喜歡你,你小子就是心思細!”劉魁笑著揮了下手,大聲插嘴,“我們當初都沒想到這層,隻覺得以後再跟別人交手,將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將的情況,恐怕很難再出現了。誰也沒想過李總管願意不願意。呵呵!”

    “不過,你這次擔心多餘了!”笑了笑,他繼續補充,“咱們以前那種護肩分顏色的辦法,李總管早就派人學了去。眼下他那邊,跟咱們以前差不多一樣,紅黃青白,等級分明。所以這回都督寫信跟他說明恢複唐製的事情,他立刻派人回信說,先在左軍做起來。如果左軍這邊行之有效,他再派人過來取經。”

    “如此?李總管真乃豪傑也!”吳良謀又是微微一愣,隨即紅著臉感慨。自己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李總管既然能包容都督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就不會在乎軍製上的進一步改動。況且拿下淮安之後,朱都督已經完全可以自立門戶。素有氣度恢弘之稱的李總管,當然跟不會在左軍內部的事情上,去指手畫腳。

    想到拿下淮安之後,左軍所麵臨的海闊天空局麵。他在心中就又偷偷對逯魯曾說一聲佩服。老進士甭看製定個作戰計劃漏洞百出,打仗的時候貪生怕死。但在大局觀方麵,卻著實是一等一。若不是他主動給朱都督獻了東下之策,恐怕眼下左軍還在繼續為如何讓一千多戰兵每天都吃上三頓飽飯而著急呢,哪有本錢像現在,新軍一建就是五支,總兵力瞬間擴大到原來的十倍?!

    很顯然,逯德山能被派到新編第五軍當長史,十有七八也是為了酬謝老進士給左軍獻計之功。不過,又仔細看了幾眼臉上書卷氣未散的逯德山,吳良謀心中突然一凜。光是一個東進之策,恐怕還不足以給祿家帶來這麼大的好處。屠盡城中鹽商的舉動,恐怕背後也有老進士的影子。從徐州到淮安,輕舟順流而下,一天一夜足夠。而鹽商們造反的日子,剛好是城破之後的第三天,足夠老進士派人從徐州送信過來,或者自己親自趕過來。

    “我要是李總管,也不會幹涉咱們左軍的事情!”劉魁的心思沒有吳良謀這般細膩,兀自揮舞著胳膊,滿臉興奮地解釋,“咱們都督多仗義啊!為了他,連淮東路大總管的職位都拒絕了。他知道後,還能為了這點小事兒,故意把咱們都督往外頭推麼?況且咱們左軍強大了,對他也不無好處。這次打下淮安後,都督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府庫裏的繳獲,封存了一半兒,算在了他的名下。”

    一半兒繳獲,即便不算從富商家裏抄來的浮財,恐怕也破百萬貫了。也難怪芝麻李對朱都督信任有加!換了他麾下任何將領,哪怕是最為仗義的毛貴,恐怕都沒有朱都督這分豪氣,百萬兩銀子隨手就送了出去,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能把百萬兩銀子隨手送出去的人,將來成就必定不會囿於淮安一隅!受自家都督的感染,吳良謀心中瞬間也充滿了豪氣,“既然咱們是新編第五軍,那前四軍,都歸到了哪位哥哥名下?!煥吾,德山,你們兩個還知道些什麼,不妨都說與我聽!”

    “我就知道你會問!”劉魁劉煥吾拍了下床沿,得意洋洋地回應,“聽好了,第一軍,咱們都督自己兼任指揮使,副指揮使劉子雲,長史逯魯曾,就是老進士。第二軍,指揮使胡大海,副指揮使老伊萬,長史餘常林。第三軍,指揮使徐達,副指揮使王弼,就是王大胖子。長史李子魚,就是原來那個擲彈兵副千戶李子魚。第四軍,指揮使吳永淳?”

    “吳永淳?”吳良謀覺得這個名字很陌生,皺著眉頭打斷。

    “就是吳二十二,人家現在當了指揮使,所以改名了。還請祿老夫子取了字,叫什麼吳熙宇!”劉魁笑了笑,搖著頭回答,“他的副指揮使是陳德,長史沒找到合適的人,暫且隻能空著。!第五軍就是咱們,你是指揮使,耿再成回來後,當你的副指揮使。小祿子當你的狗頭軍師。下麵,戰兵旅長都是指揮使自己兼職。輔兵旅長由副指揮使兼職。再往下,就是幾個千夫長,現在得叫團長了。我一個,阿斯蘭一個,還有一個是徐一。輔兵那邊則是裴七十二,周定、儲光。”

    “哦!”吳良謀聽到各新軍主將的人選,都是平素自己非常佩服的人,忍不住輕輕點頭。然而說到自家第五軍的事情,卻發現幾個戰兵、輔兵的千夫長裏邊,熟悉的名字隻有劉魁一個。便愣了愣,忍不住低聲問道:“韓老六、馮五,還有孫三他們幾個呢,怎麼都督沒賞他們的功?”

    “唉!他們幾個,都是沒福氣的!”劉魁的臉色瞬間黯淡了下去,歎息著回應,“那幾個沒福氣的家夥。馮五在奪門時背上中了一矛,當場就沒了。孫三本來好好的,就受了點兒輕傷。可破城第七天突然就發起了熱來,然後眼瞅著就斷了氣。大夫說是七日風,神仙也救不得。韓老六本來也要歸位的,虧得咱們都督請了色目郎中,許下若幹好處。又派工匠連夜弄出兩個蒸酒的家什,用烈酒給他洗傷口。最後命是保住了,卻被郎中砍掉了一條腿,殘了!”(注2)

    “啊——!”吳良謀身體往側麵一歪,軟軟躺了下去。先前因為獨領一軍的喜悅,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麼多熟悉的夥伴,最後隻剩下了自己的劉魁兩個。而鑽陰溝的主意卻是自己出的,自己曾經殷切地希望能帶著他們一道博個封妻蔭子!

    正失落間,劉魁卻突然又高興起來,大聲補充道:“不過韓老六也算因禍得福。都督見他沒了一條腿,就答應等他傷好後,讓他做淮安城鹽政大使。專門負責掌管各地的灶頭、灶戶和對外輸送官鹽。那可是個肥得流油的好缺兒,他即便做個大清官,每年恐怕也能落到手裏三、四萬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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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34: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三

    “一條腿的鹽政大使!”吳良謀苦笑,渾身上下一陣陣無力。馬上取功名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一將功成萬骨枯’也不是句笑談。走在這條路上的人,恐怕其中大多數都會半途成為一具枯骨,無論他出身高低,血脈貴賤。

    “有空你去跟六子說,讓他如果不想做一輩子鹽政大使的話,就看好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看了呵呵傻笑的劉魁一眼,他又鄭重的補充。滄桑的表情,仿佛自己比對方大了幾十歲一般。

    “知道,你放心,韓六子肯定知道分寸。他又不傻!”劉魁又憨憨地笑了笑,信口敷衍。在他看來,朱都督把鹽政大使的位置交給韓家小六,明顯含有論功行賞的味道。隻要韓六子不把手伸得太長,即便犯下點兒過錯。念在他當日舍身鑽陰溝的份上,朱都督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算了,等哪天能站起來走動,我親自去找他吧!”發現跟劉魁這個混人沒道理可講,吳良謀揮了下手,滿臉無奈。

    這根本不是什麼分寸不分寸的問題,而是有沒有心胸和眼界的問題。左軍目前讀書人少,把當日被家人送入軍中曆練的這群少年也算在內,也就是五、六十號的模樣,其中還有很多是勉強能識字,根本沒上過任何私塾和官學的家夥。

    這就注定了大夥即便不能於軍中有所建樹,在淮安城內,也會撈到個不錯位置。畢竟大夥都是較早追隨都督起家的班底,忠誠方麵有所保證。

    但這種先天性的優勢,隻能延續到眼下。在攻克淮安之後,無論自身的實力,還是今後的前景,左軍都迅速提高了數十個台階。先前那種提銀子去請讀書人,對方都不肯買賬的尷尬局麵,將一去不返。短時間內,可能就會有許多懷才不遇,或者原本就對朝廷非常不滿的豪傑名士蜂湧來投。而這種時候,如果有人還不開眼地擺什麼老資格,那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了。朱都督即便念在先前的功勞上不予追究,心中對這樣的人也會失望至極。而此人在都督心中騰出來的位置,很快就會被新的青年才俊填補上。

    “我聽祖父說,都督準備將原來淮安達魯花赤的宅子騰出來,當作集賢館。”劉魁聽不太明白吳良謀說什麼,卻不代表別人聽不懂。至少,第五軍長史逯德山就理解了吳良謀的暗示,笑了笑,低聲說道,“原來被朝廷廢棄的學政,據說也要重新收拾起來。路、府、州、縣四級的學館已經被騰空了,眼下正在重金禮聘教諭。前一段時間,蘇先生派人去揚州一帶暗中招攬的人手,最近也過來了一些。看情形,都督打算考核了他們每個人的本事之後,再論才而用!”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劉魁才總算明白過一點點味道來,豎起眼睛,非常不滿地說道,“是來跑官當麼?這幫家夥早不來,晚不來,可真是會挑時候!”

    “這算什麼?!”大概是自己也感覺到了一點兒外來挑戰,逯德山看了他一眼,撇著嘴說道,“不過才是一個淮安!你等著瞧吧!等咱們拿下了高郵、揚州、或者大軍南下兩浙,慕名來投的讀書人更多。那邊才是人窩子,朝廷的科舉多少年不開一次,考中了也未必給出路。這些年來,讀書人都快被憋瘋了。隻要咱們左軍一直保持著目前這種百戰百勝的勢頭,即便不發一文錢俸祿,前來效力的讀書人都得擠破了城門。不信,你們等著瞧吧!”

    “瞧就瞧,不信他們個個都能爬到老子頭上去!”劉魁心裏的不服輸勁頭立刻被激發了出來,撇著嘴,大聲嚷嚷,“讀書多,讀書多又怎麼了?老子也不是目不識丁!呵呵,老子不但讀過書,連陰溝都鑽過了,還怕他們這些窮酸!你們倆先忙著,老子這就去給小六子提個醒去!讓他好自為之,將來別丟了咱們爺們臉!”

    說罷,再沒心情跟吳良謀交代最近一段時間左軍具體還有哪些變化。轉過身,飛一般的跑掉了。

    “這小子!”望著他倉惶的背影,吳良謀和逯德山兩個人搖頭而笑。笑過之後,卻都隱隱感覺到了一絲壓力。

    說別人是錦上添花,他們的資格,其實也沒比新人老上多少。乍被擺到了一軍主將和長史的位置上,肯定會有很多雙眼睛盯著,肯定會成為新來者較早的衝擊目標。特別是逯德山,恐怕不少人都會認為,他能夠走上長史的位置,全是靠了其祖父的功勞,自己並沒有什麼真本事。

    想到今後要一同麵對許多挑戰,逯魯曾主動走到病榻前,笑著試探,“逯某不通軍務,今後做事若有不周全之處,還請吳將軍不吝指點!”

    “指點個屁!吳某懂的又比你能多多少!”吳良謀立刻大笑著擺手,“逯兄弟就別說客氣話了,咱們幾個商量著來,盡量別辜負都督的信任就是。”

    “那是當然!”逯德山也大笑了起來,會心地點頭。“都督特意把咱們這些人安排到一起,想必也是有這層意思!”

    “我猜也是如此!要不然,派一名老將坐鎮第五軍,豈不是省事得多!”吳良謀點點頭,繼續笑著補充。

    他和逯德山之間,原本在朱八十一的幕府裏頭,是有過一些相互爭競苗頭的。但是到了眼下這種階段,先前那些爭競就根本無法再當作一回事兒了。眼下對二人來說,更重要的是齊心協力,盡快做出些名堂來。如此,才能打消外邊那些不服氣者的窺探之意,在第五軍中真正站穩腳跟。這點,吳良謀心裏明白,逯德山心裏更明白。

    兩個聰明人在一起,許多話都是一點就透。很快,二人之間就熟絡了,交談的話題,也迅速從外邊的變化,轉道第五軍自身的建設上來。

    架子早已經搭好了,中低層軍官都由先前戰兵裏頭選拔,總兵額設定在六千五左右,戰兵和輔兵各一個旅。這幾項都是早就定好的事情,二人沒什麼能夠改變的地方,所以也都不再去浪費精力。如此,短時間內方便顯示出自身本領的,就隻能落在新軍的戰鬥力形成速度和戰鬥力的強悍程度兩方麵。對此,二人聊聊幾語,便迅速達成了一致意見。

    “不知道吳將軍發現沒有,都督編練新軍之法雖說出於唐製,卻與唐製也有很大不同?!”發現吳良謀的思路跟自己差不多,逯德山迅速將話頭引向正題。

    “別老是吳將軍,吳將軍的!吳某年長一些,私下裏,你我不妨兄弟相稱!”吳良謀先快速糾正了一句,然後笑著點頭,“從剛才你和劉煥吾兩個的介紹中,愚兄的確感覺到了一些變化。脫胎於唐製,但又比唐製還精細了許多。總之,和蒙元朝廷那邊大相徑庭!”

    非但是大唐,曆代中原王朝,軍隊的體製都比目前的蒙元要精細得多。以早期的府兵製為例,折衝府下有團,每團二百人;團下有旅,每旅一百人;旅下有隊,每隊五十人;隊下有火,每火十人。夥的下麵,有時甚至還有設有伍,每伍五個人,才是最小,最基本的作戰單位。

    像蒙元軍製這般粗疏的,才是前所未有。但他們卻推平了南宋,橫掃了女真和黨項,也的確堪稱神奇。

    “蒙古人多不識字!”從吳良謀的話語裏受到鼓勵,逯德山笑了笑,繼續補充,“所以萬、千、百、十這種粗疏軍製,對他們來說才是量體裁衣。而小弟見都督以前一直在請先生教導將士們讀書,恐怕當時便是為了此刻在做準備!”

    “都督所謀甚遠,你我望塵莫及!”吳良謀口不對心地讚頌了一句,然後笑著點頭,示意逯德山有話盡管直說。

    逯德山卻沒有按照他的要求去做,而是又想了片刻,才繼續問道,“新軍製除了多出了許多層次之外,還特別注重逢三進一,不知吳兄可曾留意?”

    “這個我知道!”吳良謀對此深有體會,躺在床上笑呵呵地揮手,“主要是為了指揮起來方便。說實話,打仗的時候,一個千夫長號稱身邊有十個百人隊,實際上,能招呼起五個來就頂天了。通常時候,隻能管到三個。自己所在位置一個,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其他,都完全靠百夫長的眼力架!眼神好的,發現情況變化,立刻就領著自己麾下的弟兄跟了上來。眼神不好的,自家千夫長都殺到前麵去了,他的百人對還在後邊撒羊呢。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這個,吳兄說得極是。但可能並沒有完全猜中都督的心思!”逯德山迅速接過話頭,低聲提醒。

    “什麼?莫非祿老弟還看出了其他端倪?!不妨說出來,咱們兩個一起參詳!”吳良謀先是有些不快,隨後便想到逯德山身後還有一個逯魯曾,消息遠比自己靈通。便笑了笑,非常謙虛地吩咐。

    “敢不從命!”逯德山要的就是這句話,輕輕拱了拱手,繼續補充道:“據小弟猜測,都督在新軍中推行逢三進一編製,恐怕是為了火器。你我兄弟想盡管有所建樹,恐怕,也得著落在這火器上!那東西單獨拿出來,即便是火炮,也很難發揮威力。但萬一能編成合適陣列,不能說是所向披靡吧。同樣兵力交鋒,絕對輕易不會輸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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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34: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七章  捉襟見肘

    “恐怕會很難!”吳良謀眉頭緊鎖,低聲回應。

    已經有了好幾次實戰經驗的他,當然知道火器的威力。即便是最普通的火繩槍,五十步內,也能將號稱全天下最結實的瘊子甲打個對穿!可問題是這東西的裝填速度,著實是慢得令人發指。

    吳良謀自己估算了一下,軍中號稱用槍第一高手連老黑用火繩槍發射一次,自己可以射出三箭。這還是拉滿了弓,仔細瞄準,保證箭箭不脫靶子後的結果。倘若不仔細瞄準,而是對著某個大致區域進行覆蓋射擊,在連老黑開出一槍的時間,自己可以輕鬆射出六箭。以此類推,一隊弓箭兵和一隊火槍兵單獨對陣,在雙方都不披甲的情況下,火繩槍沒等發威,槍手就已經都被射成了刺蝟。

    “難也得硬著頭皮上!”逯德山顯然這些天已經仔細考慮過新編第五軍的未來發展方向,笑了笑,繼續低聲強調。“佑圖兄,小弟這麼說你別生氣。論臨陣機變,你我誰也比不上徐達。論武藝高強,恐怕胡大海一隻手就能打咱們兩個。論經驗資曆,咱們兄弟跟第四軍的吳二十二更是沒法比。眼下你我所能憑借的,恐怕就是讀書多,思路比他人略活一些。如果你我連這兩項都不利用起來的話,恐怕咱們新編第五軍,注定會成為最令都督失望的一支!”

    “這是令祖的意思?”吳良謀悚然動容,皺著眉頭問道。

    “不,不是,吳兄千萬不要誤會。家祖父他現在是第一軍的長史,自己那攤子事情還忙不過來呢,哪有時間管我!”逯德山趕緊站直身體,同時用力擺手。

    逯魯曾作為趙君用的老師,卻跑來輔佐朱八十一,這事兒本身就透著股子詭異味道。而以老進士的謹慎,既然他自己做了第一軍的長史,就未必肯再插手第五軍,以免其家族在朱都督帳下影響力過大,引起其他人的聯手打壓。

    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吳良謀輕輕鬆了口氣。點點頭,笑著說道,“德山你言重了!令祖如果出言指點一二,吳某求還求不來呢,‘誤會’兩個字,又從而談起?!不過,既然他老人家沒時間,咱們兄弟也隻能閉門造車了。德山,如果你已經有了一些好主意,不妨現在就說出來!”

    “哪裏有什麼好主意,隻是胡思亂想罷了!”逯德山也偷偷鬆了一口氣,笑了笑,搖著頭回應。“小弟這些天胡亂翻書,發現曆朝曆代,單論對陣法重視程度,莫過於宋。而以武器繁雜程度而言,宋軍也首推一指。”

    “那又怎麼樣?大宋還不是屢戰屢敗,從高粱河一路輸到了崖山!”吳良謀的笑容立刻幾苦澀了起來,躺在床上輕輕搖頭。(注1)

    作為當年新附軍的後代,他對大宋軍隊的戰績,可是熟得沒法再熟了。整個家族的記憶中,提起百餘年前的戰事,幾乎都是灰黑色的,裏邊充滿了絕望和無奈。

    “可在高粱河之前,宋軍也平了南唐,滅了劉漢!”祿德山並非出身於將門,對宋軍觀感不像吳良謀那樣差,笑了笑,低聲反駁,“其實一直到南渡之後,宋軍依舊不乏野戰中擊敗金兵和元兵的例子。隻是整個朝廷內外已經潰爛,平白浪費了將士們的熱血罷了!”

    “哦,那你說,咱們能借鑒哪些陣形?!”

    “我隻是在瞎想,具體還得佑圖兄來做決定。目前能找到的陣形,有武經總要上麵的常陣、平戎萬全陣、軍中八陣,還有韓忠武和吳武安遺留下來的弩陣和疊陣。那曾公亮是個文人,所述陣法都未必實用。但韓世忠將軍的弩陣和吳氏兄弟的疊陣,卻和眼下左軍的情況有許多相似之處。都是沒有多少騎兵,床弩的裝填速度未必比銅炮快多少,而神臂弓的使用麻煩程度,也未必輸於火繩槍”

    “但火繩槍的生存能力,依舊是個麻煩!”

    “給他們穿上盔甲,穿上板甲的火槍兵,肯定能完敗弓箭手!”

    “胡說,本來火槍手動作就慢,穿上了板甲和鐵盔,隻能將火繩槍當棍子掄了!”

    “那就不穿全身,隻帶頭盔和前胸甲。反正臨陣脫逃,把後背賣給敵人的,死了也活該!”

    “那也是上千幅前胸甲板!”

    “蘇先生不是放下話了麼?他會盡全力支持咱們新軍!”

    兩個年青人一個原本就膽子大,思路活。另外一個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一句,我一句,就在病榻旁設計起新編第五軍的作戰方案來。

    起初二人進行得並不順利,因為無論是曾公亮記載的宋代常用軍陣,還是韓世忠、吳階、吳麟的疊陣,都是經過無數次實戰錘煉留存下來的陣法,每改動一處,都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有時候,為了某一處兵種的調配,二人會爭得麵紅耳赤,差一點就發誓老死不相往來。但爭執過之後,卻很快又能繼續坐在一起,繼續討論軍陣的組成細節。

    時間就在爭執和妥協中,一天天飛速流逝。耿再成和李奇征兵歸來了,各軍都補充到了三千人以上。新的一輪訓練開始了,校場裏又響起了枯燥的口令聲。各衙門的人手終於湊齊了,淮安官府重新開始處理前一段時間積壓下來的各類案子。船幫糾集走私商人們一道,與黃河上遊的官府達成默契了,裝滿“私鹽”的船隊,再度拔錨啟航,將天下聞名的淮鹽通過黃河和運河,輸送到需要的地方。

    沒錯,全是私鹽。蒙元朝廷不能認可紅巾軍的存在,但治下老百姓,無論是一等蒙古人還是四等南人,卻都要吃鹽。所以聰明的地方官員們便果斷地放棄了對私鹽販子的追殺,任由後者將淮鹽源源不斷運到自己治下的城市和鄉村。而各地原本就黑白通吃的鹽商,幹脆將私鹽直接運到自家庫房裏,然後再去官府走一道手續,就將其徹底“洗白”成了官鹽,經手人都賺得盆滿缽溢。

    淮安內外,黃河南北,這個夏天,所有人都在忙碌。誰也沒注意到,一種全新的實戰理念,就在兩個年青人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敲打下,慢慢形成了最基本的輪廓。雖然粗疏,卻從裏到外都是新的,與冷兵器時代的戰術理念對比起來,已經天翻地覆。

    包括朱八十一本人,也沒留意到就在自己身邊孕育著的奇跡。這個夏天他太忙了,忙得幾乎腳不沾地。與紅巾軍總部那邊的人打交道,與芝麻李派來的人打交道,與趙君用的人打交道,還有淮安城內迅速誕生的新鹽商,淮安城東被迫投降的地方官府,以及各地慕名來投,或者打算趁亂撈一票的讀書人,都牽扯著他無數的精力。令他根本沒有太多時間,去幹涉麾下每一支新軍的內部運作細節。

    即便有時間,他也未必比吳良謀和逯德山兩個做得更好。朱八十一不是神仙,他隻是一個被某隻穿越時空的蝴蝶不小心扇了一翅膀子的幸運兒。即便全盤吸收了朱大鵬的記憶和思維,頂多也是個工科技術宅的水平。軍事方麵,原本就非其所長。粗略知道的那點兒“幹貨”,能賣出來的早就賣光了。剩下的,則不可能在這個時代實現。

    比如說,海陸空立體化打擊,比如說核彈洗地。他如果現在拿出來,甭說實現,連相信的人都未必找得到。即便找得到,也會拿他當成某個轉世神仙,期望他能立刻施展袖裏乾坤,把他自己所說的核彈變出來!

    甚至連左軍目前已經大力推行的三三製和軍銜製,朱八十一最初也隻是拿出個大致方向。具體細則,都是逯魯曾、伊萬諾夫、陳德、徐達等人,結合了唐代以降中原、西域乃至同時代歐洲的軍隊建設實例,反複推演出來的。與後世的三三製,根本不可同日耳語。

    本來朱八十一還想在百人隊及其以上作戰單位內,再設立一個類似於後世政委的監軍職位。然而這個提議剛說出來,就被逯魯曾和蘇先生兩個聯手,硬生生給扼殺在了萌芽狀態。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祿老夫子說話,向來都是引經據典。一段《孟子》,就讓朱八十一被自己的狹隘羞得滿臉通紅。

    而蘇先生的話則更實在了些,對朱八十一的打擊也越沉重,“沒人!”老先生將包金的拐杖朝地上一頓,大聲回應,“左軍當中,凡是能認幾個字的,至少都當百夫長了。你還想再弄個識文斷字的監軍出來?!上哪變那麼多讀書人人去?那些上趕著跑來找你要官當的家夥倒是識字,也都能說會道,你敢讓他們去麼?還監軍呢,沒幾天,都不知道把隊伍監到誰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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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34: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八章  開科舉

    不能這樣幹!逯老進士說得是情理。這年頭講究的是君臣互信,如果當主公的對臣下

    連一點兒信任也沒有,直接撤換了就是!根本沒必要派什麼間監軍。派去了,也未必能起到什麼監督製約做用,反而會令臣子因為不被自家主公信任而心灰意冷。即便不造反,也再也不肯賣命做事了。

    沒人!蘇老先生反對,則是出於窘迫的現實。由於朱八十一的勢力擴張太快,短短一個月內地盤從無到有,士兵從五千到三萬。眼下非但底層軍官缺口甚大,淮安府的各級衙門當中,官吏也湊不齊數。

    這種情況下,還去搞什麼每百人隊一個監軍。省省吧,一個百人隊一個監軍,一個千人隊就是十個監軍。五支新軍,光是戰兵隊伍就得派一百五十名識文斷字且忠誠可靠的人手下去。如果真的有那麼多可靠人選,先把鹽政鹽門和市易署拚湊完整行不行?那兩個地方每天流過的銀子可是數以萬計,眼下窟窿大得都能鑽過黃牛去了,都督府卻派不出足夠人手去堵,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商販們鑽了空子之後得意洋洋地逃之夭夭。

    不缺錢,不缺糧,打下淮安之後居然缺人當官兒?這讓朱八十一身體裏那一半兒從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靈魂情以何堪?!在朱大鵬那個年代,任何一個政府機關,要沒七八個副職每天在專門負責喝茶看報紙等著下班,都是奇跡!即便放在人類明燈之國,公務員和老百姓的比例也是一比十二,絕對出現不了有空職位卻沒人上任的情況。

    正憤懣間,卻又聽見逯魯曾清清嗓子,帶著幾分不滿說道,“眼下都督的治下不是人才匱乏,而是有賢才卻不得其用。據老夫所知,集賢苑裏,已經有人開始彈劍做歌,高唱‘長鋏歸來兮’了,不知道都督幾時才能騰出空來過去看上一看!”

    “賢才,就他們,我看鹹菜還差不多!”蘇先生立刻將眼睛豎起來,像被人窺探了食物的看家狗一般大聲咆哮。

    “蘇長史乃都督府長史,位高權重,且莫做此輕率之言!”逯魯曾將眉頭一皺,扭過頭,看著蘇先生的眼睛,義正詞嚴地說道。

    “長史怎麼了,自打老夫跟了都督第一天起,他就知道我心直口快!”蘇先生立刻又頓了下包金的拐杖,氣勢上絲毫不讓,“都督建立集賢苑,用意雖好。但眼下來投奔的那些人,卻有哪個是有真本事的?不過是看好了左軍前途,才眼巴巴跑來搭順風車!”

    “古有千金市馬骨之說!”

    “買那麼多臭骨頭,不嫌味道大麼?況且外麵的人又不是沒長著眼睛,咱們都督如何待你這個老馬骨頭,他們就看不見麼?”

    “你,你個”

    “我,我怎麼了。老夫雖然讀書少,卻知道官職乃國之重器,不可輕易於人!”

    “停,停住,都停住!你們兩個幹什麼呢?”見逯魯曾和蘇先生兩個又相對著開始吹胡子瞪眼睛,朱八十一趕緊走到二人之間,大聲勸阻。

    “老夫隻是擔心,因為有人暗中阻撓,令都督平白擔上輕慢賢士之名!”逯魯曾能呵斥蘇先生,卻不敢對朱八十一太過分。喘了幾口粗氣,恨恨地說道。

    “無功勞者,不可為官,乃左軍的規矩!”蘇先生也不會直接跟朱八十一爭吵,梗著脖子,七個不服八個不忿,“老夫寧可背上罵名,也不會讓某人為了一己私心,而壞了左軍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麵!”

    “行了,都少說兩句!”朱八十一被吵得頭大如鬥,狠狠瞪了蘇先生一眼,厲聲呵斥。

    蘇先生立刻啞了火,手扶包金拐杖大喘特喘。逯魯曾也被氣了夠嗆,潔白的胡子在嘴巴上翹起老高。

    二人的爭執,其實還是由於左軍的過快擴張而引起。由於先前沒有任何人才儲備,導致打下淮安這座超大型城市後,根本沒有足夠的人手去管理。而與都督幕府內人才匱乏的情況形成鮮明對比,眼下專門為了接待前來投奔的讀書人而設立的集賢館,卻是人滿為患。

    左軍打下淮安之後,前途瞬間變得無比光明。蒙元朝廷幾十年的野蠻統治,又的確過於不得人心。因此兩河上下,很多心懷大誌的讀書人,都主動向淮安城湧來,希望能輔佐徐州左軍,光複華夏河山。

    還有許多原本沒什麼誌向,但在蒙元朝廷那邊混不上官做的。發現朱八十一有希望能成就霸業之後,也願意拿身家性命賭一場功名富貴。

    再加上蘇先生先前偷偷派人去揚州、高郵一帶招募來的,短短一個月內,專門為了接待讀書人而騰出來的達魯花赤府邸,竟然無空屋可住。害得蘇老先生不得已又調用了原本屬於褚布哈的宅院,才解決了這些才子們的安居問題。

    可人是有了,如何安置這些來投者的問題,卻又令人頭大如鬥。把這些人立刻安排到都督幕府當中,或者安排到淮安城的各級衙門當中,委以重任吧?肯定會引起最早跟隨朱八十一打江山的這批老兄弟的不滿。

    憑什麼啊?大夥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搏殺了九個多月,好不容易才打下一塊落腳點。憑什麼讓這些什麼功勞都沒有的讀書人過來摘桃子?他們要是真有本事也算,像逯魯曾那樣,能考個進士出來。讀了那麼多年書才讀成個白衣秀才,憑什麼敢爬到大夥頭上指手畫腳?

    而不將他們委以重任吧,又會冷了讀書人們的心。畢竟其中有很多人,的確是奔著一道光複華夏而來的。到了淮安之後,卻被找個院子養起來不聞不問,著實辜負了大夥的一番熱情。

    逯魯曾身為集賢苑的山長,也曾經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慕名來投的讀書人,最後因為得不到任用失望而去。所以隻要找到機會,就要跟朱八十一說上幾句,試圖為儒林同道們爭取一些機會。

    但蘇先生卻是最早追隨朱八十一起家的肱骨之臣。無論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都督府的老資格們,他也不能任由新來者輕易爬上高位。所以兩個老頭不碰麵則已,一碰麵,肯定說不了幾句話,就得為了這個話題吵起來。

    每次都得朱八十一出頭強行滅火,但滅了一回之後,肯定用不了多久就得滅第二回。

    “集賢苑那邊,還請逯長史多花些心思!告訴大夥本都督並非有意怠慢,實乃最近一段時間公務繁忙,抽不開身。”滅過了火之後,朱八十一自己也覺得有些悻悻然。歎了口氣,大聲強調,“待能抽開身之後,立刻會給大夥一個交待!”

    他的確並非有意怠慢,隻是前來投奔的人才,與他期待中的大賢相去太遠。他原以為,憑著左軍如今的名頭,還有逯魯曾老先生的號召力。即便招攬不到劉伯溫和李善長,至少施耐庵和羅貫中兩個同一水平的人才差不也能網絡到。然而這個月抽空去見的幾個賢士,要麼是隻會吟詩作畫,尋章摘句的老學究。要麼是誇誇其談,眼空似海的嘴炮黨。其中一個還建議他提起大軍,沿著黃河逆流而上直取長安。然後封鎖潼關天險,以待天下之變。根本不考慮沿途補給,以及黃河船運能不能直達長安的問題。

    “老夫既然入了都督的幕府,自然會傾盡全力替都督而謀!”逯魯曾有了台階下,也不像先前那樣生氣了。勉強笑了笑,輕輕點頭,“但是還請都督盡快。即便不能全數錄用他們,至少也不要令大夥過於失望。否則,一旦有人說出些什麼,難免會損害都督英名。”

    “說就說,天底下的人又不是都沒長眼睛!”蘇先生撇了撇嘴,在一旁冷笑。“好吃好喝好招待,他還想怎麼樣?總不能是個人被都督見到,就立刻當諸葛亮般對待吧。那諸葛亮也太不值錢了些!”

    “你閉嘴!”朱八十一回過頭,狠狠橫了蘇先生一眼。“要麼替我出主意,要麼閉嘴。想找人打架的話,到都督府外去找。別在我眼前!”

    蘇先生挨了訓,立刻就又老實了下來。手指反複摩挲著手杖末端的金球,喘息著回應,“我也不是嫉賢妒能。我隻是覺得,是騾子是馬,總得先拉出去遛遛才行。否則,今天來一個賢才,明天來一個賢才。安排的位置低了,外邊會說是咱們慢待了人家,有眼不識金鑲玉。萬一讓那些沒本事的憑著幾句大話竊取了高位,也會讓外邊看笑話。總之,弄得咱們自己裏外都落不到好上!”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偶爾也是有的!”逯魯曾也知道自己先前向朱八十一舉薦的賢才當中,有幾個是看走了眼。歎了口氣,低聲說道,“即便是朝廷的考試,也得看卷子能不能入考官的眼。才高卻落榜的,每一屆都比比皆是!”

    “那樣至少公平,並且恩不出於私人!”能跟逯魯曾對著幹,蘇先生絕不含糊。立刻順著對方的話頭,大聲補充。

    誰料,逯魯曾這次卻突然變得謙遜了起來。皺了下眉頭,低聲承認,“科舉未必能選出人才,卻也不至於讓人濫竽充數,更是避免了兩漢以來完全靠關係才能出頭的尷尬局麵。隻可惜蒙元朝廷一葉障目,隻看到了科舉未能替大宋選到賢能,卻忽略了此法的公平性。以至於七十年來科舉時斷時續唉!”

    說到這兒,他又長長地歎了口氣。轉過頭,衝著朱八十一深深施禮,“鑒於幕府眼下人才匱乏,屬下懇請都督因陋就簡,立即下令開科取士。”

    “開科取士?”朱八十一的思路有點兒跟不上老進士的節奏,愣了愣,皺著眉頭問道。

    “對,開科取士!”逯魯曾直起腰來,滿臉鄭重,“此舉,非但可令前來投奔都督的讀書人歸心。即便有人落榜,也隻能怨命中無福,不能算都督慢待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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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34: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斯文

    朱屠戶要開科取士!

    消息傳開,比一個月前徐州左軍星夜奪淮安,還讓天下人感到震驚。特別是某些識得幾行字,自視為蒙元朝廷鐵杆忠臣的落第秀才,簡直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樣跳了起來。聚集在茶館、酒肆、妓院、賭場裏,破口大罵,“總計不過半路之地,開科舉?他也配!我元朝庭坐擁萬裏疆域,科舉總計才開了幾回?他朱屠戶那邊巴掌大的地盤,黃河邊上放個屁都能打到高郵湖去,居然也好意思開科舉?!”

    “就是!那朱屠戶果然是個上不得台盤的土匪!才有了半路之地,就想關起門來做皇帝了,我看,他這個土皇帝能做幾天!”

    “可不是麼,一個殺豬的劣貨,居然想跟我大元皇帝帖木兒陛下爭奪天下英豪,我呸!小紅,別走啊,今晚纏頭能記賬不?田裏的夏糧沒糶出去呢!”

    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而正當他們罵的開心的時候,卻又有一道消息順著運河傳來。淮安城的確是在開科舉,但依照的大宋朝的舊製,開的是州試。也就是最低級一層的取解試,取的是各州的貢生。而淮安路所轄地麵兒,比宋代的州還稍稍大一些,這科舉當然開得天經地義。

    並且人家朱屠戶在官府的邸報上也說得非常清楚,恢複科舉,是為了使“賢才不終老於野”,並且期待天下安定之後,“重現兩宋文章之盛”。根本沒搞什麼狀元、榜眼,探花這些道道。通過了州試的讀書人,也僅僅名列前十者才能直接進入都督幕府,其餘則是按月發給一石米和一吊錢養家。然後是入府學繼續讀書,還是進入官府充當吏員,或者進入紅巾軍內部做低級文職幕僚,都係聽自便。

    “我呸!”剛剛從妓院蹭吃不成被打出來的白衣秀才周不花頂著一腦袋門子青包,大聲鄙夷,“一石米和一吊錢就打發了,簡直是侮辱斯文!那兩淮的讀書人也真是沒骨氣,居然聽任朱屠戶侮辱!小二,來兩碗熱酒以澆塊壘!”

    “不花先生,你還欠著十五文酒錢沒還呢,今日可否能結掉?”酒肆小二從櫃台後抬起頭,冷眼掃了一下他,大聲問道。

    “哈哈哈”酒館裏正在閑坐的漢子們咧開嘴巴,搖頭大笑。都覺得小二的話問得好生犀利。

    周不花登時臉色漲得像猴子屁股一樣紅,低下頭,喘息著:“這,我,我好歹也是一個讀書人,還能賴賬麼?今天再賒兩碗酒,一疊子醃雪裏蕻。多給點湯汁,好像誰家缺你那點兒鹽水似的!”

    “那可就是二十文了!”店小二存心看他出窘,抱著膀子,繼續強調,“二十文,可夠您抄上一整天書的。您老那筆好字有輕易沒人能賞識,這二十文錢,還不知道哪年哪月能還清呢!”

    “你,你,你敢侮辱斯文!”周不花的臉色由紅轉黑,指著小二的鼻子,哆哆嗦嗦地罵道。

    “哪敢啊,我的秀才公!”店小二天天跟不同的客人打交道,像周秀才這種色厲內荏的人見得多了,笑了笑,拖著長聲回應,“您這一臉的指甲印子,可不是小二我抓出來的。”

    “老夫,老夫這是被家裏的貓,被家裏的貓,不小心撓了兩把!”周不花的臉色愈黑,嘴角處隱隱已經有了白沫要淌下來。

    讀書人偶爾去招個妓,那能叫侮辱斯文麼?那得叫風流倜儻才對。隻是這臉上的傷,嘶,真他娘的疼。小紅那胖娘們,可真敢下死手。等老子哪天金榜題名歸來,看怎麼收拾她!哼,即便她拿著錢倒貼,老子都不點她的牌子!

    想到自己終究會成為天子門生,他說話便又有了幾分底氣。臉上的血色也稍稍褪了些,變成了病態的殷紅,“貓,你們知道麼?書香門第的貓,日日與文字為伴,性子總是高傲一些!”

    “對,對,是貓,是貓!”店小二強忍住笑,滿臉正經地點頭。“敢問秀才公,您這十五文的酒錢?”

    “不是跟你說過了麼,下次連今天的一起結!”周不花豎起眼睛,沒好氣地強調。

    “您每回都說下次!”小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抱著膀子,就是不肯去給他倒酒,“可錢從哪來?要我說啊,秀才公,您老與其在這裏賒酒罵街,不如收拾了鋪蓋去淮安趕考。左右也沒多遠,水路也就是十來天的模樣。忍上幾天辛苦,每月至少有一吊錢入帳。喝多少酒都夠了!”

    “是啊,周秀才,我看你也別端著了。趕緊借點盤纏,去淮安趕考算了。”其他酒客見周不花大夏天了還穿著雙層布的長衫,也紛紛開口勸告,“被朱屠戶侮辱一下,好歹也是每月一千個錢呢,據說人家那邊都是銅錢,不用紙鈔和鐵錢的。像我們這些粗人,想被人家侮辱還沒資格呢!”

    “呸!你們這些粗胚懂什麼?”周不花撇了撇嘴,滿臉不屑,“他一個殺豬的屠戶,憑什麼考我一個讀書人?!老子就是餓死,也絕不受此奇恥大辱!”

    “喂,秀才公!”一直埋頭算賬的掌櫃仰起頭,笑呵呵地糾正,“據說主考官是逯魯曾,當年的榜眼!連大元朝的會試都做過主考的,肯定不會埋沒了你!”

    逯魯曾是迄今為止,被紅巾軍俘獲的第二高級別官員。所以有關他的名字履曆,大街小巷早就傳了個遍。而老先生單論在文壇中的影響力,也是排得上號的人物。由他來主持州試,無論哪個參加考試者,都不敢說辱沒兩個字!

    周不花顯然也知道逯魯曾的文名,愣了愣,滿臉詫異,“逯魯曾,他,他居然以身事賊了?!斯文掃地,真是斯文掃地。呸,周某世受大元朝的養育之恩,豈能跟如此不忠不義之徒同流合汙!”

    “世受大元朝的養育之恩。周秀才,大元朝給你發過米糧麼,我們怎麼不知道?”眾人被他做作的模樣惡心到了,紛紛開口反駁。

    “是啊,周秀才,大元朝不是過了省試才有米糧拿的麼?你連省試都沒去考過,怎麼受了大元朝的養育之恩了?!”

    “皇恩浩蕩,你們,你們這次粗人,怎麼懂得?!”周不花被說得無言以對,卻咬著牙死撐,“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朝廷雖然沒有發給周某米糧,但平素吃的飯,喝得水,還有這酒,細算起來,卻都是皇家的恩典”

    “得,得,得!”見酸秀才如此冥頑不靈,店小二不客氣地打斷,“既然是皇家恩典,誰白給您酒水您找誰去!千萬別再來小店賒酒,還把醃鹹菜的湯汁都舔掉。我們家掌櫃是小本經營,受不起您這朝廷養大的忠臣!”

    “是啊,是啊!秀才公,我們可不是侮辱什麼斯文。您老看,鄙店也是小本兒,概不賒欠的。您這十五文錢,都欠了三個月了。哪個還敢再給你酒水喝!”掌櫃見周秀才不肯自己去把握機會,,也皺著眉頭站起來,歎息著說道,“要不這樣吧,十五文酒賬算小店請您了。今天您老去別處喝吧!說不定在敞亮些的地方,能遇上個貴人提攜您一下呢。也好過總像現在這般,到處蹭吃蹭喝混日子!”

    “對啊,秀才公。您對朝廷這麼忠心,還不如多去官府那邊轉轉。一旦有機會補個小吏的實缺呢,也好過天天去蹭人家妓女的賣肉錢!”其他酒客看不過眼,也紛紛低聲數落。

    “你們,你們狗眼看人低!”周不花氣得兩眼直發黑,彎著腰哆嗦了好一陣兒,才抬起頭來,用手指著所有酒客,惡狠狠地說道,“老子,老子這輩子,注定要入大元天子門下的。你等,你等將來有後悔的時候!”

    “行,行,秀才公,這話我等記著。等哪天您老過了省試,我等肯定登門負荊請罪!”眾酒客聽他說的狂妄,越發覺得有趣。紛紛舉起酒盞,笑呵呵地回應。“隻是這河南江北行省的下一次鄉試,還不知道哪年哪月呢!”

    “是啊,周秀才,眼下兵荒馬亂的,想參加鄉試可不容易!”

    “整個行省處處都是火頭,還鄉試呢!呵呵,有人過來趕考麼?”

    “爾,爾等反了,真是反了!”周不花氣得哆哆嗦嗦,一邊揉著幹癟的肚子轉身向外走,一邊繼續大聲詛咒,“居然,居然敢公然蔑視朝廷。周某,周某早晚,早晚要替天子,替天子教訓你們這些四等賤民!”

    這下,可是犯眾怒。酒客們紛紛站起來,捋胳膊挽袖子,大聲罵道,“四等?敢問秀才公,你自己是幾等啊!”

    “是啊,你改個蒙古名字,人家就真的當你是自己人了麼?!”

    “周不花,周不花,有種別跑,老子這就告訴告訴你,你爹是漢人還是蒙古人!”

    “君子動口不動手!”周不花立刻忘記了餓,撒開腿,飛一般遠遁。一邊跑,一邊大聲叫囂,“老子今天不跟你們這群糙人一般見識。老子早晚要等天子堂的,到時候,看你們怎麼來求老子。哎呀,摔死我了!誰扔的西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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