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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職業替身,時薪十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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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6 02:03:4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程琳對厲宵行的態度可謂沒有絲毫尊敬可言,如果不是因為這時候幾人正好已經下了台,全場都會注意到這裡發生了什麼。

  即便如此,最前方的幾桌賓客還是意識到了情況不對,怪異的視線一直往這邊若有似無地瞥來。

  後趕到一步的厲明月立刻上前拉住程琳:「換個地方說,拜託了。」

  程琳瞪她一眼:「你拜託我不如拜託他們倆,我是怕他們跑了好吧?」

  「哥,」厲明月低喚,「這裡人太多了。」

  厲宵行默不作聲地抬了抬手,范特助上前推動了他的輪椅往外走。

  紀欣欣咬著下唇跟在旁邊,腳步匆匆。

  程琳大搖大擺地也跟了上去,抽空往旁邊紀繁音的座位方向瞥了一眼,居然看見白晝正半蹲在紀繁音的椅子旁邊仰頭跟她說話。

  白晝,剛才就是個牆頭草,現在又想幹什麼?

  程琳皺了皺眉,在去打斷那兩人對話和先把紀欣欣懟到爛泥裡之間搖擺了一下,選擇了後者。

  厲明月緊跟在最後,讓她的頭號助理留下在宴會廳裡維持秩序、以備不時之需,把兩份剛取來的檔案復印件拿到了自己手裡。

  「去找個安靜的房間說話吧。」厲明月現在只慶幸整座酒店今天都被包場了,不然此時更加人多嘴雜。

  范特助很快找了一個就近的會客室當作談話的場所。

  「欣欣,」厲宵行沉沉地喚新任未婚妻的名字,「我想聽你說。」

  紀欣欣第一覺得厲宵行沒有表情的臉是那麼令人害怕,但她咬牙忍住自己的緊張和恐懼蹲到了厲宵行面前:「小時候的事情,我記不清楚了。很多都是你告訴我的,你忘了嗎?」

  「你記性很好吧,」程琳毫不留情地拆台,「腦子再怎麼不好也有個限度,你連自己小時候根本沒見過這個人的事情都能記憶加工扭曲一下?」

  「我真的不記得了!她剛才念的那些日記裡的事情我也忘了!」紀欣欣哭著說,「而且我現在真的很愛你,我想和你共度一生。如果說今天、現在、立刻,你因為我無法證明自己不是那個小女孩就不再愛我了的話,我們現在就取消訂婚!」

  「你少模糊重點!」程琳又A了上去,根本沒給其他人說話的機會,「怎麼,剛才在所有人面前說你們認識五年,五年的時間裡,你們兩個從來都沒有回顧一下小時候的事情?明明全都不記得的你還能開開心心和人對上回憶?我看你現場編故事的能力比脫口秀演員還強,編,你接著編,本槓精今天就要看看你怎麼顛倒黑白?」

  她說完,走了兩步一把拖過一張椅子乾脆就坐下堵在了門邊。

  厲明月:「……」她看了哭得楚楚可憐、令人憐惜的紀欣欣一眼,上前把檔案交給了厲宵行。

  厲宵行拿過檔案時,就蹲在他面前的紀欣欣也瞥見了一角。

  那上面一角正寫著【姓名:紀欣欣】。

  「這是我剛讓人從青禾療養院取回來的,」厲明月低聲說,「有紀欣欣的出入院時間以及詳細病歷。」

  厲宵行拿在手裡,沒有立刻去看,而是盯著趴在自己膝蓋上的紀欣欣,像在審視著什麼。

  在他的注視下,紀欣欣開始慢慢發抖起來。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地揪緊厲宵行的西裝褲:「我沒有辦法!我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我已經愛上你了!我不能……我不能讓你知道我不是你記憶裡那個人,如果你不愛我了、如果你要去追求我的姐姐,那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程琳「哈!」了一聲,高舉雙手啪啪啪地鼓掌:「可以,這個藉口我給你十分,滿分一百分。紀繁音被你頂替了功勞又怎麼樣?她失去的只是一點感謝,而你將失去的可是你寶貴的金龜婿呢。」

  厲明月輕輕咳嗽了一聲。

  程琳不滿:「我說得哪裡有錯?」

  「我早就對姐姐懺悔過了!」紀欣欣聲淚俱下地為自己辯護,「我沒有瞞著姐姐,她什麼都知道,但她不介意,她還祝福了我和宵行,說我們很般配。這些我都沒有說謊,不信可以問我姐姐!」

  程琳臉色一沉:「紀繁音這個白痴,被你踩了十幾年都包子成習慣了!」

  趴在厲宵行膝頭的紀欣欣回頭看了程琳一眼,帶著一閃即逝的狠意。

  就在這時候,厲宵行突然轉頭問范特助:「她還在嗎?」

  范特助心領神會:「我們出來時,紀繁音小姐還在座位上。」

  厲宵行將紀欣欣抓在自己膝上的手掰開,後者慌亂地轉而握緊他的手指。

  「你愛我,對嗎?」厲宵行問。

  紀欣欣急切地親吻他的手背,絕望地重復:「對,我愛你,只愛你。」

  她知道厲宵行想要什麼,從前的她也能掌握著尺度和分寸一點一滴地餵食厲宵行、卻不一下子讓他得到真正的滿足。

  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厲宵行突然就對她露出了獠牙。

  紀欣欣逐漸感到力不從心。她和厲宵行之間的天平,開始往厲宵行那邊偏去。

  到了眼下這個幾乎要滿盤皆輸、只剩下厲宵行的愛是唯一籌碼的時候,紀欣欣根本沒有矜持的空間,她一股腦地把厲宵行最想聽到的話往他耳朵和大腦裡灌注。

  「我那麼愛你,你不能不要我。沒有你我活不下,我除了你什麼都沒有了……」

  「既然你愛我,就在這裡乖乖等著我回來。」厲宵行摸了摸她的頭髮,然後抬了一下手。

  范特助立刻會意地推著厲宵行往門的方向走去。

  厲明月低頭對程琳道:「你剛才說『一網盤』的事情,不如和我繼續談吧。」

  程琳嘖了一聲站起來,不情不願地拖開椅子讓厲宵行和范特助離開。

  厲宵行前腳剛走沒多久,程琳探出頭去看了就距離,回頭大步朝還在小聲啜泣的紀欣欣走去,二話不說揚手給了她一個耳光。

  厲明月壓根沒想到阻止,愕然地從喉嚨裡發出一個沒有意義的音節。

  程琳就打了這麼一巴掌,也沒用太大的力氣,但聲音不知道怎麼的特別響亮,紀欣欣頭上的寶石小王冠都直接飛到了地上。

  「是啊怎麼了,我就打她了,我就是惡人,我還對白蓮花過敏。」程琳理直氣壯地指著自己的臉,彎腰對紀欣欣說,「你要是不理虧,你打回來啊。」

  紀欣欣捂著臉不看她。

  程琳不屑地冷哼一聲:「就知道你還還想繼續裝。」

  她直起腰來往厲明月走去:「我剛開玩笑的,好歹也是私人日記,雖然是我搶來的,也不好隨便公諸於眾。」

  「……你搶的?」厲明月重復。

  「對,我搶的。」程琳趾高氣昂地說,「她又沒敢來問我要回去。」

  厲明月想了一會兒,問,「那我應該要徵詢過她的意見,再來問你要網盤鏈接?」

  程琳:「……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奇怪?」

  「怎麼奇怪?」厲明月客氣地問。

  「一般人這時候都應該生氣了,」程琳眯著眼,「你卻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意思。」

  厲明月想到這位程家千金一直一來兩極分化的風評,有點好笑。

  原來是這種脾氣,難怪許多人暗地裡把她罵得一文不值。

  「我只是想找一個合適的解決方法,我說的這樣可行嗎?」厲明月問道。

  「……」程琳沉默了一下,眼神突然又有點暗淡,「你平時看網上的小說嗎?或者聊齋那種的?」

  厲明月委婉地:「抱歉,平時比較忙,不過聊齋我看過。」

  「……意思就是,看就看吧,也不用去問當事人了,沒意義。」程琳推開了門,「我去抽根煙,馬上回來。」

  厲明月看著程琳走出去,才回頭又往會客室內看了一下。

  裡面這時候只剩下了還伏在地上的紀欣欣。

  厲明月走上前去把準新娘扶了起來:「坐著冷靜一會兒吧,前面的事情我會處理。」

  「不要告訴伯父伯母,」紀欣欣抓著她的手腕低聲請求,「他們年紀大了,我不想他們突然受到這麼大的衝擊,萬一他們的身體……」

  厲明月低頭看著這個看似柔弱、卻膽大到騙了厲宵行五年、甚至離嫁進厲家只有一步之遙的女人,

  她實在不敢小看紀欣欣。

  「我爸媽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這點小事不至於讓他們倒下。」厲明月淡淡地說著,把手抽了出來,吩咐助理給紀欣欣去倒水。

  走到門口時,厲明月最後望了一眼坐在椅子上、身形單薄的紀欣欣。

  對方低垂著腦袋蜷成一團,看起來可憐得緊。

  厲明月心中卻一絲憐憫之情也沒有,她低聲吩咐自己的助理:「……看好她,我和我哥有人回來之前,不要讓她離開房間,實在需要,就叫保鏢來。」

  「明白了。」助理乾脆地點頭領命。

  厲明月走向正在抽煙區吞雲吐霧的程琳,準備看一看那本紀繁音的日記。

  ……

  紀繁音拿到服務生特地送來的冰可樂喝了第一口的時候,白晝已經走到了她的身旁。

  紀繁音微微抬頭,用眼角看看他:「什麼事?」

  白晝蹲在了她椅旁,低聲說:「接下來的事情你不用再管了,跟我走吧。」

  「儀式還沒結束呢。」紀繁音不為所動。

  她能看到程琳似乎正在和紀欣欣爭執著什麼,然後被趕來的厲明月打斷,一行人迅速離開,全程不過一兩分鐘,沒有引起太大的關注。

  「我都知道了,」白晝頓了頓,「很快厲宵行也會知道。」

  「他現在知道正好。」紀繁音說。

  白晝沉默片刻,聲音更低了:「這是報復嗎?」

  「紀繁音不該報復嗎?」紀繁音反問。

  「……紀繁音,跟我走吧。」白晝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又重復了一開始的請求,「今天是我的生日,你還欠我一個答案。」

  含著吸管喝可樂的紀繁音想了想,下意識地往不遠處看了看。

  她見到了那裡坐著的白夫人。

  而白夫人也正在看著紀繁音,不知道已經往這裡看了多久。

  紀繁音和白夫人對視了片刻,拿著可樂站了起來:「那我們去外面說吧。」

  白晝噌一下也跟著起身。

  不到幾分鐘的時間,范特助推著厲宵行抵達了紀繁音的空位。

  「剛剛坐在這裡的紀繁音小姐?」同桌的賓客指了指外面,「剛才和白家的小少爺一起走了。」

  然後這人的兒子奶聲奶氣地說:「漂亮姐姐欠小哥哥一個答案!」

  賓客眼疾手快地摀住了兒子的嘴,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范特助飛快地打了個電話,彎腰對厲宵行耳語:「就在外面,還沒走。」

  一直緊握著輪椅扶手的厲宵行稍稍鬆了手指力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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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6 02:03: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厲宵行和紀欣欣精心挑選出來的這個訂婚日期,天公卻不作美。

  天濛濛亮就開始飄著牛毛細雨,地上濕漉漉的,頗有點淒迷的氣氛,但到了下午時已經不得不打傘。

  等到紀繁音和白晝離開宴會廳這會兒,外面已經下得劈裡啪啦了。

  白晝一時走得急沒有帶傘,兩人只好站在門廊的屋簷底下說話。

  「你想聽的答案,在我這裡是聽不到的。」見白晝站了半天不吭聲,紀繁音率先開口。

  「……」白晝不吭聲。

  「我和你的交易也差不多可以結束了。」於是紀繁音又說。

  「不行!」白晝一下就給了反應,「你想要的不就是——」他說到這裡猛地降低音量,「不就是錢嗎?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結束交易你想都別想!」

  「但交易的主動權從來不在你手裡,倚仗的不是我的職業道德?」紀繁音慢條斯理地說,「你看,本來就是個灰色地帶的交易,沒有我的話,你也找不到代替品,所以本來一切規則就都是我說了算。」

  另外就是,白晝也快沒錢了。

  ——白夫人說的。

  白晝又沉默了半晌,才悶聲問:「……那我怎麼辦?」

  紀繁音聽著這問題裡居然好像帶了點鼻音,不由得偏頭去看白晝的表情。

  年輕人的眼眶泛了點兒紅,看起來好像再逗逗就能掉豆子了。

  「你大學都沒畢業,有的是事情做。」紀繁音好笑道,「不都說你是白家的繼承人,為了接家裡的班子,你要學的東西多了去了。」

  「我又不想……」白晝嘟嘟囔囔地撇開了臉,輕輕地吸了一下鼻子,好像只要動靜夠小就不會被紀繁音聽見似的,「那就是說,你已經賺夠錢了?」

  紀繁音不置可否:「不用再做替身這筆生意了。」

  說實話也挺麻煩的。

  紀繁音早就已經累了養魚這件事兒,重操舊業當時一是發家無路,二是錢來得快。

  況且現在海裡正被她攪得鬧海嘯呢,全身而退當然是趁現在了。

  「……女人有錢就變壞。」白晝又嘀咕。

  紀繁音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以外的人呢?」白晝沒好氣地問,「他們也一樣被你開除客戶籍了嗎?」

  紀繁音回頭看了一下,正好見到范特助推著厲宵行出來,而後者的雙眼已經牢牢鎖定了她。

  「應該吧,」紀繁音揚眉,「差不多是該一起收尾了。」

  白晝也跟著她回頭看去,緊緊皺眉:「他蠢到連自己的救命恩人都這麼長時間認不出來。」

  「你有什麼資格說他?」紀繁音輕笑,回頭對厲宵行做了一個停步等待的動作。

  厲宵行不悅地收緊下頜,但還是抬手讓范特助暫時停了下來。

  白晝:「……」這被調教過的樣子我可真是太熟悉了。

  白晝看看厲宵行,又看看紀繁音:「他也是你的客戶。他也把你當替身?」

  紀繁音沒有回答他。

  白晝咬咬牙,選了更重要的問題:「在你『扮演』的時間裡,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嗎?」

  「你想聽的那些都是假的。」紀繁音說。

  「我告白時……」

  「你告白的那個人不存在。」

  「……你會恨我嗎?」

  「沒必要。」

  「每年都會和我去希臘看日出的約定呢?」

  紀繁音笑了起來:「騙你的。」

  「……」

  紀繁音轉身往厲宵行那邊走去,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去白晝說:「對了,我和紀欣欣的生日不是同一天。」

  關於希臘的記憶被突然觸發,白晝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

  走到厲宵行的輪椅前時,紀繁音又回頭看了看門口的白晝。

  那小傻叉已經蹲了下去,雙臂交疊放在膝蓋上,臉埋在手臂裡,肩膀微微顫抖,看起來似乎在偷偷地哭。

  對白夫人而言大概是個滿意的結局了。

  厲宵行開口:「紀繁音……」

  「稍等,我還有一個電話要打。」紀繁音抱歉地笑了一下,拿手機撥了白夫人的號碼。

  范特助看看自己老闆的臉色,適時插話:「紀小姐,您電話的途中,我們換個安靜的地方說話,可以嗎?」

  紀繁音看了這位不容易的禿頭打工人一眼,點點頭。

  對整個酒店的地形似乎已經相當熟悉的范特助立刻推著輪椅領路。

  即使幾人都沒有開口,紀繁音也能察覺到厲宵行沉重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秒也沒有移開。

  紀繁音淡定地無視了厲宵行,等白夫人接起電話就簡單地和她匯報了一番。

  ——工作完成,白晝先是得知自己初戀是個能冒名頂替去嫁人的女人,緊接著又被另一個人甩,以後應該碰見漂亮女人都會有點謹慎對待的心理了。

  這正是白夫人想要的。

  白夫人聽罷工作總結,回答的聲音裡也聽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辛苦了,但暫時先不要結束。」

  紀繁音想了想就明白過來,言辭隱晦地問:「和那邊還沒得出個結果嗎?」

  「快了。」白夫人模棱兩可地說,「白晝那邊,麻煩你再操心一下,事後我會再補償你。」

  紀繁音思考了下:「行,等您通知。」

  白晝已經被打擊得差不多了,再幫白夫人照顧一下也是舉手之勞,不會太膈應人。

  錢多事少的大客戶偶爾提個要求,就應了吧。

  「還有,」白夫人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他現在怎麼樣?」

  「挺傷心的,」紀繁音坦白地告訴她,「我認識他以來還是第一次見他哭。」

  白夫人沉默兩秒:「……是嗎?」

  她掛斷了電話。

  每次在被關於白晝的敏感話題時,她的反應似乎總是這兩個字。

  好像不知道如何在這之上去表達自己的感情似的。

  紀繁音搖搖頭,放下手機的同時就聽見了厲宵行的聲音:「你很忙?」

  「比不上你。」紀繁音笑了笑,她將手機放進長外套的口袋裡,「厲先生有事就快說吧,我突然想起來家裡的熱帶魚還沒餵。」

  三人此時已經步入一個小型包廂的會客區。

  范特助鞠了一躬,無聲地退了出去。

  「你才是那個小女孩,」厲宵行操控輪椅面向紀繁音,他問得開門見山,「你一直都知道嗎?」

  「我前不久才想起來,不過不重要。」紀繁音站著和厲宵行對視,神態很輕鬆,「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厲宵行握緊輪椅扶手,他緊盯著紀繁音的眼睛:「當然重要。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這還用問嗎?」紀繁音反問,又歪歪頭說,「啊,說不定是因為我也把你和別人認錯了呢?這種事情常有的嘛。」

  厲宵行被她噎得呼吸一滯,深吸一口氣才繼續問道:「你知道我有多想見到你嗎?」

  「不至於吧。」紀繁音聳聳肩,「如果你真的想要找人,時間地點和調查需要的途徑你一個不缺,找到那個小女孩不是一眨眼的事情?」

  但凡厲宵行想要找人,紀繁音懷疑那都是他一個電話打到青禾療養院的事情。

  可偏偏厲宵行和紀欣欣五年前才「重逢」,他丫那裡把小女孩放在心上過了?

  「不過這也說明了一件事,你愛上的是和你『重逢』以後的紀欣欣。」紀繁音背手看著厲宵行,疑惑地問,「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

  「還是說,當你發現紀欣欣一直都在欺騙你的時候,完美主義的你就覺得這份感情受到玷污,沒有以前那麼純粹、值得你去回應了?」紀繁音又問。

  厲宵行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難堪的憤怒。

  「對了,今天我沒帶禮金過來。」紀繁音插著口袋理直氣壯地說,「我覺得兩位能結百年之好有我的功勞,厲先生已經給了我很多學費了。」

  「紀繁音,我不需要你的錢。」

  「我知道厲先生一向很慷慨。不過既然厲先生已經達成夙願,我們的交易到今天也就完美落幕了。」紀繁音伸出雙手對厲宵行輕輕鼓掌,「恭喜你,厲宵行,你畢業了。」

  在她不緊不慢的鼓掌聲中,厲宵行的臉色一點一點沉了下去:「你一直都在耍我?」

  「清醒點厲宵行,」紀繁音揚眉,「認錯人的是你,上門警告我的人是你,接受我授課的人是你,提出求婚想法的人是你,這裡的哪一件,是我逼你去做的?現在終於能把紀欣欣鎖在你的金屋裡,你敢說自己心裡不覺得高興?」

  ……

  紀繁音一連串的質問使得厲宵行咬緊了上下牙關。

  他當然是愉悅的。

  但那是在知道紀欣欣並不是他的天使以前!

  而現在,光是紀欣欣一個人已經顯示不出完整的天使了。

  如果說紀欣欣代表的是成年,那紀繁音代表的就是童年。

  兩者拼在一起,才是那個完美的、姝麗的形象。

  對,只有將紀繁音和紀欣欣一起抓到手裡,才能填滿他此刻叫囂著不滿足的空虛。

  厲宵行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令自己平靜下來。

  紀繁音聰明又狡猾,只能徐徐圖之。

  「我知道你需要錢,紀繁音。」厲宵行用平和的聲音說,「訂婚之後還有結婚、生子、很多年,我和欣欣以後可能會有相處上的摩擦,為了維持這段關係,我需要你的幫助。你已經幫了我這麼多,不應該吝嗇剩下的部分。」

  只要有時間,厲宵行覺得自己可以反過來將紀繁音罩入網中。

  就像他花了半年時間終於將紀欣欣抓住一樣。

  厲宵行說完以後,發現紀繁音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會兒,臉上開始浮現出一點啼笑皆非的神情,最後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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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6 02:04: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紀繁音沒想過厲宵行會是這個反應。

  不,應該說她想過,但這想法只是一閃而逝。

  因為……怎麼說呢,實在太可笑、太荒謬、太臭不要臉了。

  紀繁音知道厲宵行是個病態的完美主義者。

  他在覺得自己暫時無法掌控紀欣欣時,甚至能選擇成為她的同犯,將紀欣欣其餘的裙下之臣當做是她的玩具一樣來看待;

  他也不會對紀欣欣坦誠自己的「愛」,因為這就等於將自己的底牌交到了紀欣欣的手中。

  是在得到了紀繁音的一步步指導後,厲宵行才在紀欣欣身上找回了控制感。

  換句話說,厲宵行他現在膨脹了。

  他開始覺得自己也能靈活運用學到的知識來掌控紀繁音了。

  在這個大家普遍情商比較低的世界裡,紀繁音忍不住發出疑問:難道你們獲得新技能之後,腦子裡就一個稍微明亮點的主意也沒有嗎?只會想到去做壞事嗎?

  「你和紀欣欣真的很相配。」紀繁音感嘆著對厲宵行說,「雖然現在只有訂婚,不過我祝二位盡快步入婚姻殿堂吧,一定能百年好合。」

  厲宵行在失去興趣之前大概不會放開紀欣欣;

  而紀欣欣在另有出路之前,也不會放開厲宵行。

  紀繁音微微彎腰打量著厲宵行那張沒有瑕疵的臉,和他對視片刻,又看了看他的雙腿:「你的自卑和偏執都來源於這份殘疾,是不是?」

  厲宵行眼中隱隱閃爍被輕蔑侮辱的怒火:「健全的人不會懂。」

  「或許吧。」紀繁音不置可否地將手指落在他的西裝褲上,幾乎沒用任何力道,比蜻蜓點水還要輕,好像沒有碰到似的,「但你應該記得吧,『我』小時候是個有點古怪,但是非常、非常聰明的孩子。」

  「你要說什麼?」

  「如果不是紀欣欣的話,現在的我應該在研究所裡穿著白大褂做科研?」紀繁音思索了下,「『我』好像對你許諾過會找到能讓你站起來的方法,我想『我』是能做到的。」

  厲宵行收緊手指,他緊緊盯著紀繁音的眼睛:「你能?」

  「……那是,如果以前的那個『紀繁音』還在的話。」紀繁音笑笑收回了手,往後退了兩步,「可惜,現在你恐怕只能一輩子坐在那張輪椅上了。」

  「……」

  「如果說你本來應該全身癱瘓,因為『我』的鼓勵才能恢復上半身的行動力;本可以有機會站起來,那也是在得到『我』的幫助下,」紀繁音真誠地問厲宵行,「而這一切之中紀欣欣起到的只有反作用,那你現在還有多愛她?以前是十分的話,現在還有幾分?」

  紀繁音是真的想知道。

  「告訴你答案又如何?」厲宵行臉上沒有表情,「對你而言有什麼幫助?」

  「看一本書到最後一頁又如何?只是知道一個結局。」

  「你不能丟下我,」厲宵行沉沉地說,「幫我,就要幫到最後。」

  紀繁音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她垂眼看了看輪椅上的男人,拿起一旁的水壺水杯慢條斯理倒了一杯,毫無預兆地揚手直接潑到了厲宵行臉上。

  厲宵行沒來得及操縱輪椅躲避,被潑了一頭一臉又流到西裝褲上。

  紀繁音晃著空杯眯起眼睛:「厲宵行,這就是你對我道歉和報恩的方式嗎?」

  像是突然被強光刺入眼睛,厲宵行的瞳孔猛地一縮。

  厲宵行的喉結上下滾動:「……不,對不起。剛才是我措辭不當,我願意補償你。小時候的事情,我確實很感謝你。」

  紀繁音哦了一聲:「可惜來得太遲,我已經不在乎了。」

  噓寒問暖不如打筆巨款.jpg

  她輕佻地擺手和厲宵行道了聲別:「以後應該不會再聯繫了,再見,厲先生,如果說你有什麼優點的話,我覺得你是個很慷慨的客戶。」

  紀繁音走出了門,守在門外的范特助遲疑了一下,沒有攔她。

  紀繁音直接離開,覺得好戲幾乎已經上演完畢,她不用再繼續留下去了。

  如果厲宵行識趣,就該識趣地把精神損失費打過來。

  走之前當然是先打開【回家的誘惑】看一看……

  進度條已經點亮將近一半的部分,上頭的數字顯示-5,912,219,633.88。

  「……」十億級別啊?

  紀繁音算了算這一天的入賬,驚嘆虐人刷分的快捷性。

  四捨五入就算參加訂婚儀式的大家今天經歷了情感海嘯吧。

  ——多麼希望這樣的刷分盛宴能多來幾次啊。

  紀繁音站在原地琢磨著究竟什麼情況才能再引發這麼一次海嘯。

  宋時遇結婚嗎?好像不太行。

  那厲宵行結婚再離婚?時間離得又有點遠……

  她還在想東想西的時候,一道驚詫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了出來:「……你說什麼?!」

  紀繁音聽出那是厲明月的聲音。

  厲家今天遭遇的破事兒也夠他們受的了。

  紀繁音這麼想著正要假裝沒聽見地離開,就聽見了另一個更大的嗓門:「所以我不都說了,你聽了以後可能不會相信的嗎!」

  那是程琳。

  好巧不巧地,從紀繁音現在的角度又正好能看見酒店的玻璃門牆、還有仍然蹲在那裡的白晝。

  紀繁音停住了腳步。

  總感覺現在從那裡經過的話,會出現被流浪貓喵喵黏上的事件。

  而另一邊,厲明月和程琳在說的事兒肯定和她有關係。

  準確點來說,是和「紀繁音」有關係。

  還是選另一邊吧。

  紀繁音果斷往傳出厲明月和程琳聲音的吸煙區走去,到近處時揮了揮眼前的煙霧:「悄悄話說得有點大聲哦。」

  裡面的厲明月和程琳都猛地轉回頭來看她。

  紀繁音覺得這個場景頗有點像剛到這個酒店時厲明月來打斷她和程琳說話那一幕,不由得笑了起來,招手道:「挺巧啊?」

  厲明月微微皺著眉盯著她看:「紀繁音。」

  「你好。」

  厲明月又回頭看了一下程琳。

  「不是你提出的主張和猜想嗎?和本人直接對質交換信息不是更方便?」厲明月給她講道理,「我覺得這位不是不能好好說話的人。」

  紀繁音笑眯眯地看著她們。

  程琳不自在地清了兩次嗓子:「咳、咳——咳咳!」

  紀繁音:「嗯。」

  「……」程琳深吸一口氣,看起來有點自暴自棄地問道,「你真的是紀繁音?」

  紀繁音「啊」了一聲,眉梢眼角流露出一點笑意來:「那你先回答我,你是以紀繁音的朋友這個身份提問的嗎?」

  「才不是朋友。」程琳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低頭把已經只剩短短一截的煙頭使勁往垃圾桶的蓋子上戳,「我最看不慣她這中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性格了,天生就是讓人欺負的,爛泥扶不上牆。」

  厲明月輕輕嘆了口氣,倒也沒阻止程琳口出惡言。

  「……所以我知道,你不是我認識的紀繁音,她做不到像你這樣處理這些屁事。」程琳更用力地戳煙屁股,就是不抬頭看紀繁音,「她要是有你一半的脾氣,怎麼可能淪落到被紀欣欣、被我欺負!」

  「但我也叫紀繁音。」紀繁音說道。

  厲明月睜大了眼睛,而程琳的動作則是立刻停住了。

  「……雙重人格?」厲明月喃喃地說。

  「不,單純同名的巧合而已。」紀繁音上前兩步,把被程琳掐變形了的可憐煙頭拿下來扔掉,「不過發覺這裡換了人的,你還是第一個……啊,第二個。」

  紀欣欣也勉強算一個吧。

  抽煙區一時陷入了寂靜當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琳才低低地問:「她呢?」

  紀繁音遲疑兩秒鐘:「不在了。」

  聽到答案的瞬間,程琳就像是早已經預料到這個回答似的摀住了自己的臉,幾秒鐘的窒息後,她從指縫裡溢出一聲哭泣。

  紀繁音注視著程琳。

  她翻了翻「紀繁音」的記憶。

  程琳自小就被家裡慣得飛揚跋扈,他們家覺得女孩子就是這種性格從不會在外面吃虧。

  所以程琳看不慣「紀繁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和後來的白晝有點像。

  但跟白晝避著走又有點不一樣,程琳就喜歡主動去找「紀繁音」挑事兒,想看看她到底能有多窩囊。

  一來二去,看起來程琳的一番行為氣到的只是她自己。

  某天,程琳看見「紀繁音」在寫日記,又想起年級裡流傳著「紀繁音」喜歡一個已經畢業的宋學長,就偷偷湊過去看了一眼「紀繁音」的日記。

  ——程琳震驚地發現日記上是她完全看不懂、好像剛從什麼高深教材裡挖出來一樣的公式。

  程琳當機立斷搶了「紀繁音」的日記本細看——當然還是看不懂——質問紀繁音:「這是什麼東西?!」

  「什麼、什麼也不是!」

  「你騙鬼啊!這還能是鬼畫符不成!」程琳迅速往前翻日記。

  「……傅立葉變換……」

  「傅什麼玩意兒?!」

  於是程琳就把日記本從小可憐「紀繁音」的手裡沒收了。

  此後學習成績平平庸庸的程琳一番網上調查,驚訝地發現——被欺壓的小可憐居然是個天才。

  「我那麼刻薄!我那麼惡毒!我罵她、我逼她去反抗,但她和我說她不敢,『平庸就好』!」程琳嘶啞地說,「那時的我多蠢啊,從沒想過她為什麼會不敢,我只理所當然地覺得所有人都該和我一樣莽撞沒腦子……高考錄取通知出來時,是我和她最後一次說話,那也是一場單方面的爭吵。」

  紀繁音很瞭解個中詳情:「因為她報考了和你一樣普普通通的專業。」

  兩人都是臨湖大學英語系的。

  厲明月在旁冷靜地提出一點:「至少日記幫助證明我哥眼瘸認錯了人。」

  哭得滿臉通紅、狼狽不已的程琳狠狠瞪了厲明月一眼。

  紀繁音伸手摸了摸程琳的頭髮,又將她抱進了懷裡:「別哭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個屁!你又不是她!」程琳罵罵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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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程琳也就失態了那麼一小會兒。

  然後她就推開紀繁音去洗手間自己補妝了。

  紀繁音和厲明月打了聲招呼:「我該走了。」

  「交換個聯繫方式吧。」厲明月拿出手機,「我有種預感,我們以後還會再聯繫的。」

  紀繁音有點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因為家中小孩偷偷氪金而找游戲商投訴的家長們。

  但她還是和厲明月交換了聯繫方式。

  臨要離開時,紀繁音往門外看了一眼,那裡已經沒有白晝了。

  「找什麼?」厲明月問。

  「流浪貓。」紀繁音說。

  厲明月也看了一眼門外。

  然後她起了另一個話題:「我哥剛才出去找你,你們應該已經說過話了。我這麼問吧,他也知道了你剛剛承認的事嗎?」

  「我在這個情況下告訴他,他也不會相信。」

  「也是。」厲明月若有所思,然後晃晃手機,「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就不送你了。」

  紀繁音笑了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你說得對。」厲明月點點頭。

  ……

  目送紀繁音瀟灑的背影幾秒鐘後,厲明月轉身走向紀欣欣待著的那個房間。

  她走得很慢。

  表面看起來再平靜,剛才發生的事情對厲明月來說還是相當有衝擊性的。

  難怪剛才程琳在說到日記隱私性的問題時,模棱兩可地說了什麼網絡小說、聊齋的事情,敢情是早有猜測。

  剛聽程琳說時,厲明月作為一個理智的正常人,心裡想的其實是多重人格。

  當紀繁音一口承認時,厲明月的三觀又受到了第二次衝擊。

  但如果她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紀欣欣和厲宵行的訂婚,將會帶來的是一系列的、非常難搞定的麻煩。

  厲明月停步在會客室門口,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哥呢?」她問自己的助理。

  「沒見到厲先生回來。」助理剛這麼答完,厲明月就看見不遠處范特助推著厲宵行走了過來。

  厲宵行換了一身衣服,頭髮看起來也有點濕漉漉的。

  「哥。」厲明月看看厲宵行的表情,冷靜地問,「儀式還繼續嗎?」

  「……繼續。」

  厲宵行這麼說著,推開了會客室緊閉的大門。

  「欣欣。」他喚道。

  蜷縮在那兒的紀欣欣像是聽見救贖似的立刻抬起了頭。

  「過來。」厲宵行朝她伸手,「儀式該繼續了。」

  紀欣欣喜極而泣地提著裙擺撲到了厲宵行的懷裡,無名指上的戒指在室內燈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你沒有不要我……你沒有不要我……」她像是崩潰了似的喃喃在他耳邊念著。

  她的依賴和渴求使厲宵行感到些許滿足。

  但那滿足在想到「紀繁音」這個名字的時候就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總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

  紀繁音也不是無敵的。

  厲宵行這麼想著,將額際掉落下來的半濕頭髮拂開,輕拍紀欣欣的背:「需要補個妝嗎?這樣上台不太好看。」

  紀欣欣用力點點頭,嗯了一聲,看起來特別乖巧。

  這份乖順一直延續了下去。

  兩人早就決定訂婚之後就開始同居,回到厲宵行的房子後,帶了兩分醉意的紀欣欣在范特助關上門離開後就立刻開始為厲宵行寬衣解帶。

  厲宵行不良於行,雙腿派不上用場,各套房內配備的都是殘疾人專用的設施,紀欣欣將他帶去床上竟也沒有太費力。

  她絕望地、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獻給了厲宵行。

  從頭到尾,主動的人都是她。

  而厲宵行卻整晚都顯得有點漫不經心,直到睡前,他輕輕撫摸著呼吸不順的紀欣欣背後髮絲時,腦子裡想的也是另外一個人。

  他想到紀繁音曾經對他說過「或許你在意的只是『得到』這件事情本身」,又憶起下午時紀繁音問他「以前喜歡紀欣欣有十分的話,現在還有幾分」。

  ……紀繁音太瞭解他了。

  從第一次……不,從希臘回來後的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好像一眼看穿了他。

  厲宵行想著想著,用舌尖抵了抵隱隱發癢的上顎。

  「欣欣,」厲宵行輕喚懷中人,「你愛我嗎?」

  「我愛你。」紀欣欣毫不猶豫地回答。

  厲宵行的手指插入她的頭髮,輕輕捏住她的後頸:「嗯,我也愛你。」

  但也愛另一個人。

  ……

  訂婚當天的晚上,厲宵行做了個夢。

  夢裡的光怪陸離他記不太清楚,醒來時只餘下了震驚憤怒懊惱的情緒。

  夢境留下更為存在感強烈的禮物是別的東西。

  ――厲宵行是因為雙腿的劇痛而從夢中驚醒的。

  厲宵行覺得哪怕是十幾年前、事故發生的那一天,他的雙腿也不過就痛到這個地步而已了。

  醒來的瞬間,厲宵行頭上已經是冷汗涔涔,他一邊推醒紀欣欣,一邊費力地讓智能管家立刻打電話給范特助。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紀欣欣立刻坐起身來,關心地問。

  「腿……」厲宵行痛苦地呻吟,「我的腿……」

  紀欣欣驚詫地看向他那雙因為缺乏鍛煉,所以即使有一整個團隊護理、也顯得比尋常男人要纖細蒼白的雙腿。

  ――看起來沒有任何異狀。

  紀欣欣小心翼翼地伸手在厲宵行的腿上碰了一下:「腿的哪個地方痛嗎?」

  她碰到的只是微涼的皮膚。

  然而厲宵行卻立刻發出了一聲悶哼,好像紀欣欣的手不是手,而是一柄刺入他血肉的刀子。

  紀欣欣嚇了一跳。

  正好這時范特助接起了電話,紀欣欣趕緊和他解說了厲宵行的症狀。

  厲宵行的健康團隊立刻趕到現場,對厲宵行進行了初步的全套檢查。

  可一切檢查的指標都顯示結果無比正常。

  甚至於,厲宵行的雙腿知覺根本還沒有恢復。

  「雖然厲先生此刻能感覺到劇烈的疼痛,但如果他的雙腿肌肉能接受到刺激,那其實反而是一件好事,說明他下肢的知覺開始恢復。」領頭的醫生對著紀欣欣和范特助說,「但經過檢查以後,厲先生的雙腿其實對外界刺激並沒有反應,他現在所感受到的『痛』,其實是大腦給出的虛假反饋。」

  「就像有些已經截肢的人會感受到的幻肢痛?」紀欣欣問。

  「現在還不能下定論,」醫生說,「接下來還要做更進一步的檢查。厲先生可能暫時需要到醫院來一下。」

  「能先給先生開一些鎮痛藥物嗎?」范特助問,「或者是鎮定劑?」

  紀欣欣心有餘悸地往主臥的方向看了一眼。

  雖然離開十來米的距離,她似乎仍然能聽見厲宵行因為疼痛而斷斷續續發出的呻吟聲。

  「因為疼痛並不是真實的,貿然使用鎮痛藥物不是個明智的選擇。」醫生說,「我會給他試一試安慰劑,看看能不能欺騙過他的大腦。」

  「好,謝謝您。」范特助道了聲謝。

  「……還有,這個我得問一句,」醫生遲疑了下,「厲先生雙腿的這個情況已經穩定了很多年,突然發生今天這樣的情況,一般來說是受到了精神上的刺激。一,我這邊是建議請心理治療的團隊來專人做專事;二,建議你們回想一下,近期厲先生是不是接觸過可能讓他產生這種幻覺的事情?」

  范特助和紀欣欣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想到了同一個可能性。

  ……

  天濛濛亮時突然收到電話,紀繁音的心情是大寫的不爽。

  ――早知道昨天回來就立刻把客戶組給清理乾淨,這樣也不用擔心誰的無關電話能穿過免打擾模式的屏障。

  胡亂摸了兩把才摸到叫個不停的手機,紀繁音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又閉上眼睛接了起來:「范特助,你最好是來給我打錢的。」

  「如果您這麼要求的話。」范特助禮貌地說,「我想請您來一趟,費用就按照之前您的加班費標準來算,可以嗎?」

  打工人,打工魂。

  紀繁音睜開一邊眼睛看了看現在的時間是清晨六點二十。

  她清醒了點,問:「什麼事?」

  「先生的情況不太好……」范特助言簡意賅地把情況和紀繁音說了一遍,最後又誠懇地請求了一遍,「醫生用了安慰劑和鎮痛劑,都沒有效果。您能現在過來一趟嗎?」

  紀繁音玩味地翻了個身,側躺著問:「紀欣欣呢?她不是在嗎?讓她安慰安慰厲宵行啊。」

  范特助:「……請您不要開玩笑了。我昨天雖然沒有聽到您和先生的對話,不過從程小姐所說的日記內容中也能猜測出一二。先生現在的情況,只有您才有希望緩解。」

  紀繁音當然知道理由了。

  不就是厲宵行白天突然知道自己的雙腿本來是能治癒的,那希望卻毀了,越想越心塞,這痛苦被反饋到了肉體上,就成了現在這樣。

  紀繁音OO@@地坐了起來,她靠在床頭問:「那和我做生意的規矩,你是明白的吧?」

  「只要您答應,我立刻為您進行轉賬。」

  「我不過去,不想見到紀欣欣。」紀繁音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你先給我打錢,就算一小時吧,然後把手機給厲宵行。」

  范特助遲疑了只一兩秒鐘的時間,就果斷地同意了:「請稍等。」

  紀繁音覺得范特助打錢特別專業。

  每次到賬都特別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厲宵行是個銀行貴賓用戶什麼的。

  收到銀行的一千萬到賬短信以後,手機就被范特助交到了厲宵行的手裡。

  「……是紀繁音的電話。」

  紀繁音聽見范特助這麼對厲宵行說道。

  然後范特助又說:「我現在將先生的房間內人員請離。」

  這句話是對她說的,大概知道她對紀欣欣是隔著電話也不想交流。

  紀繁音笑了笑,她聽著電話那頭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最後是輕輕的關門聲。

  然後她才喚道:「厲先生。」

  回應她的,是厲宵行聽起來十分艱難、短而急促的呼吸聲。

  「你在聽嗎?」紀繁音問,「如果你聽不見的話,我就不浪費力氣說話了。」

  像是被烈火灼燒過一樣的喘息聲後,是厲宵行費力的回應:「在。」

  「那你想聽我說什麼呢?」紀繁音又問。

  她的態度悠閒又平和,像在和路上偶遇的朋友進行一段平平無奇的聊天一樣。

  「……以前的事情。」厲宵行一字一頓地說,「我想聽你說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紀繁音想了想,「我和你認識之前,還是認識之後的事情?」

  厲宵行不說話了。

  「你不回答,我就要掛電話了。」紀繁音又逼迫他。

  「……都聽。」

  紀繁音笑了起來:「好啊,那我就給你講講,『紀繁音』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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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6 02:05:1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假如說吧,假如說有這麼個小姑娘名字叫紀繁音。」紀繁音慢悠悠地說,「她頭腦很聰明,但心靈又非常地敏感脆弱、渴望親情,兩者對她來說都說一把雙刃劍……」

  紀繁音挑著說了一些紀繁音的事情。

  不是為了讓厲宵行知道、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而是為了他能知道自己究竟錯過、做錯了什麼。

  對於海王來說,其實看人是最重要的一個技能。

  那麼紀繁音知道「控制欲尤其強的人其實也最容易反過來被人馴服」這點,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認識幾個月的過程中,紀繁音早就在厲宵行身上完成了這個步驟。

  當然,紀繁音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達成客戶的要求。

  其次的,本來都不一定會用得上,只是有備無患。

  結果現在就用上了。

  在紀繁音慢條斯理、長達幾十分鐘的講述過程中,厲宵行痛苦的呼吸聲逐漸平靜了下來。

  到最後紀繁音停下去喝一口水的時候,厲宵行還有餘力沉聲問她:「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你如果想相信,那就是真的;不想相信,那就是假的。」

  「……然後呢?大學以後的事情你還沒有說。」

  「你是不是已經不痛了?」紀繁音溫和輕柔地問道。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瞬間。

  「――不,我還能感覺到撕裂的疼痛,好像腿在被車輪反復碾壓的感覺!」厲宵行的聲音裡略帶慌張,但他又像是知道自己不能自亂陣腳一樣地強自鎮定,「我續時,再續兩個……不,一個小時就好。」

  「噓。」紀繁音用一個字制止他繼續說話,然後她慢條斯理地說,「時間到了。」

  ……

  電話被直接掛斷了。

  厲宵行握緊屏幕逐漸暗下去的手機,察覺到那蝕骨的、不該存在的痛感再次從他的膝蓋擴散開來,速度猶如烈火燎原那樣,一下子再度包裹了他的雙腿。

  厲宵行咬住嘴唇內側對抗幾乎侵蝕神智的痛苦,給厲明月打電話:「紀繁音的日記,是不是在你那裡?」

  厲明月的聲音清醒,似乎已經起床:「剛收到,但我還沒看完。要發你一份嗎?」

  「發給我,」厲宵行強調,「給我本人。」

  「知道了。」厲明月遲疑了一下,「哥你沒事嗎?聲音聽起來很虛弱。」

  「沒事,」厲宵行敷衍地說,「盡快發我。」

  他掛斷電話,心中默念著紀繁音的名字,去回想她的一言一行和聲音。

  隨著大腦逐漸被紀繁音的形象覆蓋,厲宵行察覺到自己腿上的疼痛像是被涼意浸潤,逐漸淡去了些。

  比不上直接聽見紀繁音的聲音,但比起先前的疼痛感,還是相對好接受了很多。

  幾次的嘗試以後,厲宵行已經是滿頭冷汗,但他也證實了一件事情。

  ――紀繁音成了他這幻覺痛的唯一止痛藥。

  ……

  紀欣欣和范特助、以及一整個醫生團隊在外等待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期間紀欣欣一臉焦躁地拿手機上網查著資料,范特助則靜坐不語,醫生們聚在一個角落激烈又小聲地討論著關於厲宵行這一次突發幻覺痛的治療方案。

  終於,范特助身邊的座機分機響了起來。

  范特助的手機就在厲宵行的房間裡,他深吸口氣在眾人注視下接起電話:「喂?」

  他側耳聽了一會兒,臉上表情微微鬆弛,應了聲是後便放下話筒朝厲宵行的臥室走去:「先生好多了,幾位麻煩再做一次檢查吧。」

  紀欣欣放慢腳步跟在眾人的最後,心裡雜亂如麻。

  她當然不可能就這麼坐以待斃。

  和厲宵行訂婚才是哪兒到哪兒?紀欣欣對自己以後的人生還有著長久的規劃,不會因為昨天的一連串變故就選擇當一個漂亮的花瓶未婚妻。

  她昨晚那麼主動地和厲宵行上了床,算準了昨天是自己的易孕期,雖然過程又累人又不太順利――兩個人都是第一次,厲宵行的硬件條件又不太過關――但紀欣欣還是盡力來了兩次。

  可這才幾個小時!厲宵行突然犯了他以前從來沒犯過的毛病。

  最可恨的是,厲宵行痛成那樣,紀欣欣撫慰不了分毫,紀繁音一個電話,厲宵行就安靜下來了。

  這比把紀欣欣赤身裸體蓬頭垢面扔在大馬路上還要令她覺得難受。

  紀欣欣做了幾次深呼吸整頓心情,才重新抬起頭來走進了臥室裡。

  她快步穿過醫生們的身邊率先抵達了厲宵行的身邊,站在床頭擔憂地去握他的手:「還痛嗎?有沒有好一點?姐姐能減輕你的疼痛嗎?是的嗎就太好了……」

  厲宵行的神色顯得有點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過了幾秒,他突然又抬頭看了看紀欣欣的臉,視線從她臉上小幅度地掃了一圈,又停在她的雙眼。

  紀欣欣淚眼婆娑、人畜無害地和他對視。

  厲宵行對她笑了笑。

  紀欣欣本該覺得收到讚許肯定,可直覺卻讓她下意識地繃緊身體打了一個寒顫。

  ――厲宵行剛剛那一眼,不像是在看「紀欣欣」。

  為了隱藏這份恐懼,紀欣欣不動聲色地往厲宵行的身旁靠了一下。

  她腦中仍然在全力思考著一個能讓她擺脫眼前困境、絕地反擊的辦法。

  醫生們圍著厲宵行再次做了一套檢查,眾人臉上緊張的神情很快就稍稍鬆弛了下來。

  「比剛才好多了,」領頭的醫生說道,「不過我還是建議配上單獨的心理治療團隊,幻覺痛通常和心理狀態是密切相關、不可分離的。另外,我建議可以嘗試一下針灸治療。」

  范特助點點頭接過話茬:「關於治療方案,我之後再和您詳談。」

  紀欣欣默不作聲地用濕巾擦去厲宵行額頭的冷汗,柔聲問他:「出了一身汗,要不要洗個澡?然後如果不痛得難受,就再睡一會兒?」

  范特助和紀欣欣對視了一眼,選擇去和健康團隊說話。

  而紀欣欣則幫著厲宵行去浴室洗了澡。

  ――然而殘酷的是,知道一個人雙腿殘廢、和他做朋友可以開開心心是一回事;當你成為那個需要全權照顧他的人時,那是另外一件事。

  在踏出那一步之前,你或許覺得你可以做到。

  等那一步踏出去,你才知道這一切比你想像的可困難太多了。

  費力地將厲宵行扶到新換好床單的床上後,紀欣欣長長出了一口氣。

  她抬頭朝厲宵行露出笑容:「快睡吧,我去做早飯,你起來正好可以吃。」

  去到廚房以後,紀欣欣撐著料理台將頭埋了下去,只覺得剛才替厲宵行擦身的手臂痠痛不已,運動過度的腿也很累,睡眠不足,渾身上下都像是快要散架一樣。

  紀欣欣做了個深呼吸,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八點都還不到。

  她打開長長的通訊錄,在裡面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看過去,想找一枚能翻轉局面的支點。

  挑來揀去,現在最可能用得上的居然也沒有幾個人。

  就在紀欣欣自己猶豫不決的時候,岑向陽的來電突兀地從她手機裡跳了出來。

  紀欣欣立刻下意識地按了掛斷,回頭緊張地看了看主臥的方向。

  似乎沒有動靜,厲宵行應該沒有聽見。

  岑向陽確實在昨天起到了通風報信的作用,當時的他確實有把柄可以掌握紀欣欣。

  可如果說當下已然暴露了自己身份的紀欣欣有什麼值得鬆一口氣的地方的話,那就是不用在意岑向陽的威脅了。

  岑向陽手裡捏著的那條狐狸尾巴,該知道的人都已經知道了。

  紀欣欣不以為然地想著,把岑向陽的所有聯繫方式全部拉黑。

  再不必和岑向陽產生什麼聯繫了。

  岑向陽的家族在背後影響鉗制著他,紀欣欣現在又有厲家做後盾,她不用怕岑向陽對自己不利。

  思考、思考、思考……

  我紀欣欣不會這麼輕易被打敗的,她對自己這麼想道。

  紀繁音倚仗的是什麼,就把她的倚仗打碎。

  紀欣欣走神的過程中,切香腸的刀不小心一個偏轉劃過了她的手指側邊,鮮血頓時從傷口中湧了出來。

  紀欣欣面無表情地低頭將血珠抿掉,去消毒貼了張創可貼。

  范特助正好回來,他還是那副禿雖精英的模樣,見到紀欣欣便一點頭:「您好。」

  紀欣欣蓋上醫療箱,對范特助強顏歡笑:「我和姐姐、還有宵行之間的事情,范先生肯定也都知道了吧?」

  范特助不置可否地看著她。

  「剛才宵行那樣的症狀看起來醫生們也覺得很棘手,如果姐姐能幫上忙的話,我也讚成請她幫忙,我不介意的。」紀欣欣咬了咬嘴唇,繼續說道,「至於我姐姐收的費用方面,我也知道一些。雖然是高了一點,但我……我可以和家裡人一起勸勸姐姐的。」

  「您都知道嗎?」范特助的表情帶了點意外之情,「我還以為這件事您是不知道、或者一知半解的。」

  「嗯……我也是前不久才意外聽說。」紀欣欣嘆了口氣,「我想姐姐應該是有什麼急著用錢的地方,所以沒有追問她。」

  「急著用錢?」范特助推推眼鏡,「以她的酬勞之高,我想像不出來她會缺錢。」

  紀欣欣輕聲地說:「一小時十萬,光一千萬就要賺很久吧?」

  范特助沉默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怎麼了?」紀欣欣不知所措地問。

  范特助委婉地告訴她:「一小時十萬那是半年多前的事情了。」

  紀欣欣睜大了眼睛。

  既是因為紀繁音漲價漲得這麼飛快,也是因為紀繁音這行生意已經做這麼久了。

  「那她現在――」

  紀欣欣問到一半,范特助擺了擺手:「抱歉,這我在沒有先生准許的情況下是不能說的。」

  紀欣欣咬咬牙,做早飯的時候抽空給宋時遇打了個電話。

  宋時遇好一會兒才接起來,平日溫潤的聲線帶了點喑啞疲憊,聽起來像是個熬了夜的人:「什麼事?」

  紀欣欣早和宋時遇撕破了臉,說話一點都不客氣:「都說紀繁音缺錢,她到底做我的替身從你那裡賺了多少錢?」

  「……」

  「岑向陽說她獅子大開口的是時薪十萬,但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紀欣欣壓低聲音咄咄逼人地問,「到底是多少?」

  「幾十萬幾千萬,我想給多少就給多少,只要她願意拿我的錢。」宋時遇冷淡地說,「你還不如去問問白晝,顯然他花的錢比我更多。」

  「……白晝?」

  宋時遇輕嘲地笑:「白晝為了留住紀繁音花的,怎麼也有幾個億吧。」

  紀欣欣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的頭暈目眩。

  這些從前口口聲聲說著愛她的人,送她禮物時雖然出手闊綽,動輒便是名牌限量,但也沒有那麼大方過。

  愛值什麼錢啊!

  他們的愛就是把錢都花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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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厚積薄發。

  紀繁音覺得自己現在的人生就是這個詞兒。

  工作室出品的第一部電影下個月初就要上映,預告片和試映反響良好,眼見著就是一筆新收入。


  這收入對於紀繁音來說還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電影本身實打實的收入是一塊,此外還有電影是她的作品、帶來的情感收入――就和她的影評一樣。

  再者,訂婚儀式那天把厲宵行紀欣欣一起炸了之後,在這幾個主要人物的身上,情感值收入進入了一個簡直浪打浪的階段。

  盡管那些情感值並不是真的金錢,紀繁音有時候還是有種自己在躺著收錢的感覺。

  就像雙十一晚會的時候,成交總金額的數字不斷往上跳,哪怕你只去上了個廁所,回來也好像已經錯過了一個世紀。

  一百億的進度,說不定都不需要到年底就能達成了。

  厲宵行和紀欣欣已經成了主力。

  只要他們一個接著痛一個接著不甘,就是一座活生生的金礦,還是綁定雙人式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有錢賺就很快樂。

  所以紀繁音的心情最近特別好。

  好到在某天去工作室處理事情時看見白晝像隻被拋棄的貓似的蹲在工作室門外時,也只是挑了挑眉。

  遠遠看去,白晝抱著自己膝蓋蹲著,那姿勢居然還有點純良。

  如果不是還記得這小子嘴賤起來能說什麼話,紀繁音都要覺得他挺可憐了。

  ……不過可憐確實可憐。

  那又和我紀繁音有什麼關係呢?

  問題就在於工作室它不是個基地,紀繁音沒辦法直接把車開進去,她得停了車再走進去。

  紀繁音想了想也沒躲,在自己的停車位把車停了。

  她打開車門時,白晝往她這邊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

  這一眼瞄到一半,白晝就噌一下站了起來往她走來。

  「有事嗎?」紀繁音邊打開後車廂邊隨意地問道。

  「……」白晝深吸一口氣,像是早就準備過似的低聲下氣,「我錯了,我來找你道歉。」

  雖然能想明白白晝這行為背後的一系列復雜心理變化,但紀繁音還是覺得有點意思。

  別的不說,從臨湖大學到燕都,隨便找個認識白晝的人問問,都知道他這人的字典裡是沒有「道歉」兩個字的。

  於是紀繁音問:「道什麼歉?」

  「……從前認識的時候,我對你態度不好;後來你變了,我罵你是出去賣;在希臘時,弄錯你的生日;明知道你也是和我平等的人,但一直對你抱著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白晝剛開頭時還有點艱難,說到一半就開始有模有樣,甚至越來越流暢,不知道自己在家排練斟酌過多少回了。

  紀繁音邊聽著邊把放在車後箱裡的兩大盒杯子蛋糕提了出來。

  白晝直接接了過去,嘴裡也沒停下,「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傷害你的同時,我的第一反應不是反省,而是給自己找理由開脫……」

  「停。」紀繁音做了個停止的手勢,順便把車後箱關上了。

  白晝一個急停,提著杯子蛋糕緊張地盯著紀繁音看。

  「你是不是在網上找了什麼奇怪的教程?」紀繁音直截了當地問。

  白晝的耳根迅速在兩秒內就漲得通紅。

  ――搜索了好幾天「怎麼和喜歡的人認錯」這種事情他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但白晝不說,紀繁音光看他的表情細節就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她有點好笑地看著白晝:「你的道歉,除了第一句,我都可以接受。然後呢?」

  白晝的第一句,不能由她來代替原諒。

  「然後……」白晝視線左右亂飄了一下,破罐子破摔地指向工作室的方向,「你們不是還在招實習生嗎,我現在就來應聘!」

  他指的方向走出來了一個人,那個人沒有表情地扶了扶眼鏡:「好,你被錄取了。」

  紀繁音看了眼自己新招的萬能助理沈戚,倒也沒馬上反對,而是疑問地挑了挑眉。

  沈戚還是那副公式化的表情。

  白晝也看了沈戚一眼,皺眉:「你是?」

  「我的助理,沈戚。」紀繁音往裡走去。

  白晝和沈戚握了一下手:「你好。」

  他雖然不喜歡社交,但到底從小在各種社交場合裡轉得多,要做還是做得來的。

  就是那少爺架子不好擺脫。

  紀繁音站在電梯前看著那兩人握手,按了個向上的按鍵。

  電梯抵達一樓,裡面站著的人是陳雲盛。

  「我看見姐姐的車了,」年輕人有點意氣風發又有點小得意地朝紀繁音眨了眨一邊的眼睛,「所以就偷偷地先下來幫姐姐提東西。」

  如果這是漫畫,紀繁音覺得自己應該能看見陳雲盛背景裡飄起的小紅花。

  「東西有人提了。」紀繁音指了指後面,從被陳雲盛按住的電梯門裡走了進去。

  「沈助理嗎?」陳雲盛按了電梯按鍵,邊問著邊不經意似地鬆開了擋門的手。

  時間剛過午休,沒什麼人用電梯,陳雲盛的手收回兩秒,電梯門就開始自動向內合上了。

  紀繁音看出他的小心機,有點好笑地答:「嗯,有沈戚。」

  就差那麼十公分電梯門就要徹底關閉時,一台平板電腦直接插入門縫裡。

  受到阻擋的電梯門又緩緩重新打開了。

  沈戚和白晝一左一右地站在電梯前,一人手裡一個銀色的保冷袋。

  「沈助理。」陳雲盛打招呼,然後目光在白晝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沈戚面無表情地應了聲,也走進了電梯裡。

  白晝緊跟在後,一手插兜一手提蛋糕,邊盯著陳雲盛一個勁地看。

  被他們三個擠到了最後面的紀繁音表情很淡定。

  這種程度而已,她早就習慣了。

  如果還是漫畫發展的話,這時候就應該電梯出故障、把四個人都困在裡面了。

  緩緩上升的電梯裡站著四個人,除了電梯運行的聲音之外無人發言。

  「你們倆見過吧?」紀繁音率先開頭,她漫不經心地說,「我就不介紹了。」

  就是白晝以為她和陳雲盛去看電影那回。

  說起來,他們倆知道那天和她一起去看電影的人其實是他們現在和未來一段時間的老闆――章凝嗎?

  「認識。」陳雲盛笑笑,「白晝因為一點誤會來找過我。」

  白晝立刻嗆了回去:「是誤會嗎?」

  他的潛台詞就差寫在臉上了。

  ――我看你小子就是心懷不軌!

  紀繁音無視了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叫了聲沈戚的名字:「今天除了開會,叫我來還有什麼事?」

  「幾份修改過的劇本需要您過目。」沈戚有條不紊地交代工作。

  紀繁音覺得章凝招到沈戚簡直就是撿到寶了。

  沈戚他就是那種,特別神奇的,老闆不在時他可以完全代替老闆辦事的全能助理。

  就有點像不禿的范特助吧。

  紀繁音的工作被他排得順順服服,所有文件就跟電腦裡的檔案一樣分門別類安排得明明白白,就沒有什麼可讓紀繁音操心的事情。

  ……雖說她本來也就沒有什麼太操心的事,不過沈戚這也太省心了。

  當真就像是來輔助她日進斗金的。

  但沈戚自己不主動交代他的奇奇怪怪,紀繁音也懶得多問,她邁出抵達目標樓層的電梯門,直接去了總辦的辦公室。

  走了兩步,紀繁音又站住腳步回頭看看兩個身高年齡相仿、表情卻截然相反的年輕人。

  她朝沈戚揚了揚下巴:「你給他們倆安排好工作。」

  然後才走。

  沈戚回頭看電光帶火花的兩個人:「白晝,你是什麼專業?」

  「……油畫。」

  「那你正好去美術組。」沈戚立刻安排了,「正好在陳雲盛他們音樂製作旁邊,我帶你過去。」

  陳雲盛和白晝不約而同地扭頭看了對方一眼,一春一冬的兩張臉正式同時進入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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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6 02:05: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新電影立項會議異常漫長,長到中間還不得不進行個中場休息。

  小群人灰頭土臉地出去抽煙解悶,紀繁音和章凝則是借著這個時間低頭說了幾句悄悄話。

  一開始還是工作內容,但兩人熟到已經不需要再互相試探,要說的內容三兩句話就都說明白了。

  章凝遂抽了口煙揚揚眉說起八卦:「今天新來的實習生好像來頭很大,我都不知道該給他開多少工資。」

  「一天一百五。」紀繁音毫不猶豫。

  章凝「哇」了一聲:「你是魔鬼吧,小少爺那款手錶就要幾百萬一支了。」

  紀繁音合上文件喝了口水,反問:「所以他會在意一天一百五還是二百五還是倒貼一百五嗎?」

  章凝噗嗤一笑:「你是真的魔鬼――喝點咖啡吧,我來點,你要什麼?」

  「冰香草拿鐵。」紀繁音隨口說。

  章凝掏出手機點了兩下,沒幾秒鐘的時間又把手機放了下來。

  紀繁音狐疑地扭頭看了她一下:「點好了?」

  「有人比我反應快啊。」章凝擠眉弄眼。

  沒幾分鐘,陳雲盛從會議室外面探了探頭。

  會議室的兩面都是玻璃,除去部分裝飾,正常人往外一站就能把臉看得清清楚楚。

  紀繁音還靠在椅子裡看文件,略微低著頭的她沒有發現會議室外面的人。

  章凝忍笑朝陳雲盛勾了勾手指,動作做到一半覺得不妥,又改成了招手。

  陳雲盛朝章凝點點頭,把手裡的幾袋星○克放在桌上。

  這動靜才堪堪把紀繁音從文件裡叫了回來。

  她抬頭的時候,陳雲盛已經把一杯冰拿鐵放到了她手邊。

  他眨眨眼睛,看看樂得不行的章凝,還是小聲問紀繁音:「姐姐喜歡喝冰的香草拿鐵吧?」

  「嗯,謝謝。」紀繁音拿起來喝了一口。

  章凝很自覺地去紙袋裡挑剩下的咖啡杯,邊說:「小陳,你拿小票去走個報銷申請吧。」

  「不用,我請大家喝的。」陳雲盛搖搖頭拒絕了。

  「你請『大家』?」章凝哼笑著抬眼看他,「公事歸公事,這是公費,當然要走賬了,你不缺錢也不能讓你白清。」

  「真的不……」

  陳雲盛的話說到一半,紀繁音打斷了他:「他要請你就讓他請,你喝你的。」

  章凝噘噘嘴,賭氣地哼了一聲,打開卡布奇諾的蓋子對著杯沿喝了一大口,然後嬌裡嬌氣地捏著嗓子說:「寶貝兒你真是太偏心了,是因為我沒有這個小朋友長得好看嗎?」

  紀繁音沒理她,她抬眼對陳雲盛溫和道:「不用管她,你去忙吧。」

  陳雲盛抿了個笑,左邊臉頰上出現一個淺淺的小酒窩:「姐姐工作辛苦了。」

  他就這麼出去了,高大的背影裡好像都帶著點春光燦爛的意思。

  章凝收起了裝出來的嗲氣,她若有所思地說:「我也去找個小年輕談戀愛吧。」

  紀繁音沒理她。

  「我說真的。」章凝用肩膀輕輕撞她,「一開始可能只是一杯拿鐵,開了這個頭,後面就關不上了。」

  「沒有我打不開關不上的門。」紀繁音眼也不抬地說。

  章凝噗嗤笑出了聲:「哦,那白家的小少爺呢?」

  「……你提醒我了。」紀繁音沉吟片刻。

  白晝來她工作室打工的事要不要和白夫人說一聲?

  白夫人的反應可能不大,白晝可能也吃不了幾天苦。

  紀繁音思來想去,看看中場休息還有幾分鐘,於是低頭編輯了條短信給白夫人說了一下這事兒。

  白夫人意料之中地沒有回復。

  中場休息結束,不同等級的打工人們陸陸續續回到會議室裡,打起精神進行下一輪的辯論。

  ……

  白晝沒工作過。

  除了他爸媽,還沒人當過他的上級。

  更可惡的是這是紀繁音的工作室,白晝壓根不敢在裡面擺什麼架子發什麼脾氣,他覺得紀繁音就差一個藉口把他開除實習生籍。

  最令白晝煩躁的一點當然要屬陳雲盛。

  ――明明就差了一屆,陳雲盛肯定也是最近才剛剛進來的實習生,但工作熟練度就是比白晝高了不止一個等級。

  盡管白晝怎麼看陳雲盛他都是一張跟自己一樣不討人喜歡的臭臉,但事實就是陳雲盛的受歡迎程度比他高太多了。

  總有路過的別部門的人來找陳雲盛說話,一個說「今天有空去打籃球伐」,一個說「我買了一個爆炸好玩的游戲我今天一定要推薦給你」,一個說「某某某樂隊好像要開演唱會了,咱們走一波?」。

  ……這些也就算了,居然還有女孩子來開開心心地跟陳雲盛說「上次你給我的那個菜譜真的零失敗率,做出來好好吃哦,太感謝你了,祝你成功!」。

  至今在廚神之路上已經毀了三個鍋的白晝在桌子底下握緊了拳頭。

  ――我不信我和這個姓陳的會相差這麼多!

  白晝開始奮起直追,他直奔剛才沈戚介紹過的美術組指導:「給我……咳,請給我安排點工作。」

  五十來歲的男人抬頭看了看他,沉吟片刻,在桌上開始翻東西。

  白晝耐著性子在旁等待的時候,餘光看見隔壁分區的陳雲盛突然接了個電話,然後就往外走去了。

  不過半分鐘,陳雲盛就提著好幾個星○克的大袋子回來了。

  他把袋子把桌上一放,讓其他人自取。

  白晝很不屑:收買人心。

  「小陳請咖啡啊?」美術指導抬了抬頭,「小白你幫我去拿一杯,快快,別被搶沒了,你自己也拿一個。」

  白晝緊皺著眉抱著一種完成任務的堅決去了。

  但他走過去的途中,陳雲盛卻提了其中一個袋子轉身走了。

  白晝緊盯著陳雲盛的背影看他目標明確地直奔會議室,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就進去了。

  白晝:「……」紀繁音進去那個會議室就沒從裡面出來吧?

  他盯著門看了又看,直到有個人小心翼翼地問他:「白晝你看什麼呢?」

  「……」白晝竭力緩和自己的語氣,「陳雲盛進會議室了。」

  「哦……」問話的人悄悄地趁著白晝不注意去拿最後兩杯咖啡,「他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懂我意思吧?上學的時候,為了給一個人發零食,所以給全班人都發一份那樣?」

  白晝低低罵了個單字的髒話。

  ――我他媽就知道這個姓陳的想泡紀繁音!

  ――他怎麼這麼擅長獻慇勤!

  ――我怎麼就沒想到可以買咖啡送進去!

  「……」想搶走最後兩杯咖啡的同事戰戰兢兢把手收了回來,「你你你喝吧我不拿了。」

  白晝火很大地提起裝著兩杯咖啡的紙袋,又盯了一會兒會議室的玻璃門,直到看見陳雲盛從裡面出來。

  陳雲盛的好心情連臉上的「酷哥」兩個字都快蓋不住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撞了一下,簡直火花四濺。

  白晝怒氣條漲滿,陳雲盛的嘴角也輕輕往下壓了壓。

  當天晚上,美術組正好攻堅一道難關,歡欣鼓舞地借今天又來了個實習生的藉口要去迎新吃飯。

  幾個部門關係本來就好,立刻一拍即合最後浩浩蕩蕩去了一群人。

  章凝忙著回家換套禮服去搞工作室的「外交」,賀深這個開會都能視頻不出門的人指望不上,紀繁音問過沈戚自己的行程,揮揮手淡然地:「走,我買單。」

  「老闆萬歲!」

  「謝謝音姐!」

  「姐姐太帥了!」

  頓時大批對紀繁音的彩虹屁從小姑娘群裡噴射而出。

  白晝:「……」這個工作室裡,喊著紀繁音「姐姐」的,居然還不止陳雲盛一個!

  白晝本來對人這麼多鬧鬧哄哄的場合非常不感興趣,但看見陳雲盛準備要去,立刻毫不猶豫地更改自己的決定。

  萬一紀繁音喝醉了怎麼辦,總不能讓陳雲盛送她回家。

  紀繁音新家的地址她藏得跟寶貝似的,白晝連個邊角料都沒打聽出來過,氣得牙都癢癢。

  但現在的紀繁音,又不是他能隨意去對待的對象。

  工作室人太多,聚餐就得分開出發,打車的打車,開車來的白晝載了一車美術組的人。

  跟紀繁音相處得久,白晝甚至覺得自己整個人的脾氣都變好了。

  同事試著來和他搭話,白晝有一搭沒一搭地居然還跟他們聊了起來。

  「小陳啊?人真的很能幹。」隔壁剪輯組的老大比了個大拇指,「明明之前沒接觸過電影,但肯學又聰明,上手特別快,要是實習生都有他這個水平就好了哦。」

  電腦動畫組的也加入對話:「難得的是人年輕,但性格又很沉穩,要是能留在工作室的話,不用幾年就能做到主管位置了。」

  負責分鏡頭劇本的年輕小姑娘則雙手捧著臉說道:「對啊,而且他那種性格一看就很可靠,肯定不會隨意移情別戀和出軌吧。」

  白晝想刺個兩句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他有在這個話題上發言的資本嗎?

  就在這時,他看見紀繁音在人群最後幾個走出來,身旁跟著陳雲盛。

  紀繁音上了自己的車,陳雲盛和她說了兩句,然後居然就坐上了紀繁音那輛雙門轎跑的副駕駛。

  白晝握緊方向盤。

  「那白晝呢?」閒談中有人突然問,「怎麼想到來我們工作室啊?我是人事那邊的,都沒收到你的簡歷。」

  「我……」白晝磕巴了一下,胸膛中的焦躁無處發洩,閉了閉眼睛才稍稍冷靜下來,「……我想離一個人更近一點。」

  「啊,追星的吧?做咱們這一行見明星是容易得多。」

  「不過也更容易破滅啊。」

  「這倒也是……」

  白晝還在緊盯著紀繁音的車,突然沈戚走到了他的車旁,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

  白晝以為他有什麼聚餐的事情要說,把車窗降了下來。

  然後沈戚微微彎腰問他:「看見了嗎?」

  「看見什麼?」白晝莫名其妙。

  沈戚指了指紀繁音的車。

  白晝立刻黑了臉。

  沈戚審視著白晝的表情,點了點頭:「多看點,最好也多想點。」

  白晝忍住罵人的衝動,覺得紀繁音這助理腦子有點毛病。

  ……

  「下次用一杯拿鐵買我副駕駛的事情就不會再發生了。」紀繁音邊啟動車邊說道。

  「嗯。」陳雲盛乖乖點頭。

  「也別想著換別的飲料。」

  「……哦。」陳雲盛把視線從後視鏡裡另一輛看起來很貴的車上收了回來,邊繫安全帶邊說,「我之前在和姐姐打電話時,聽到過白晝說話。」

  紀繁音還真不記得這茬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是嗎?」

  「嗯,姐姐生日的第二天,你給我回電話的那一次。」陳雲盛把雙手放在腿上,姿勢莫名乖巧,「掛電話時,我聽到你那邊有他說話的聲音。」

  紀繁音想起來了,那時她和白晝正在希臘。

  「姐姐和我說是工作,」陳雲盛接著說,「我還以為白晝也在工作室。」

  「那是另一份工作。」紀繁音輕描淡寫地說。

  陳雲盛沉默了一下。

  他在那麼一瞬間裡想了很多。

  其實紀繁音從沒有要瞞著他的意思。

  白晝那一次上門找茬也透露過不少信息。

  但陳雲盛也只旁敲側擊地問過紀繁音那麼一次,此後就沒有再深入過。

  他有所猜想,但一直沒有邁出證實的那一步。

  現在是不是個好時機?

  可是已經在她面前裝了這麼久的乖了……

  陳雲盛不太確定地用手指在褲子上劃拉兩下,最後抬頭露出笑容:「我的烹飪教室再一個月就結課了。」

  他話裡暗藏提醒。

  「嗯,」開車的紀繁音瞥了他一眼,有點好笑地戳穿了他,「我沒忘。」

  光幾個字就讓陳雲盛的心情好了起來,他舒展開手指,把什麼賀深宋時遇白晝都忘在了腦後。

  他太明白了,無論其他人怎麼舞,唯一的決定權從始至終只掌握在紀繁音一個人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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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6 02:06:0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開了車的紀繁音在聚會上當然也不能喝酒。

  她雖然是工作群裡發紅包最多最大的那個人,也是三個老闆裡年紀最小的,但平時大家和她說說笑笑不代表不知道分寸,也沒人在這種場合硬湊上來進酒。

  點菜時紀繁音隨意選了幾個自己愛吃的,剩下的差點就讓沈戚接著點了,想想又換遞給了幾個同桌的年輕小姑娘。

  照顧照顧女孩子吧。

  沈戚顯然對此毫無意見,他扶了扶眼鏡,借著菜還沒上來的功夫低聲和紀繁音說工作的事情。

  紀繁音拿著一杯白開水邊喝邊慢慢地聽,偶爾點點頭。

  桌上其他人講話的聲音也不自覺的低了些。

  陳雲盛和白晝跟著自己的部門各坐各的,大半的注意力卻都不在自己桌上。

  白晝對吃火鍋這種事情毫不熱衷,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了幾個和專業有關的問題,從特地挑的好座位去看紀繁音吃飯。

  然後他突然覺得有點奇怪。

  和紀繁音單獨吃飯的次數可能都有近百次了,可這次她的一舉一動好像和從前不太一樣。

  究竟是哪裡不一樣?

  白晝沉思許久不得要領,直到他看見紀繁音用筷子撈起了火鍋裡煮熟的菠菜。

  ――紀欣欣不愛吃菠菜,覺得味道很奇怪。

  白晝倏地瞪圓了眼睛,被巨大的衝擊攥住心臟。

  他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即使在「工作」過程中,紀繁音一定也透露出了某種程度的真實,然而她的扮演卻滴水不漏。

  旁邊兩個女孩子正交頭接耳地討論著什麼叫《真相是假》的拉郎配剪輯,白晝聽了個歌名,覺得太他媽諷刺了。

  他讓紀繁音演他喜歡的人物給他看,然後他自己愛上了演出底下的演員。

  怎麼會有這種事?

  白晝一瞬間沒了任何的食慾,他在繚繞的霧氣中放下筷子打開手機翻自己的相冊,在裡面劃了一陣,找到了被拍進去的大頭貼。

  美術指導剛乾了一杯,有點醉醺醺地探頭看了一下,震驚:「這不是――」

  「不是。」白晝冰冷地打斷他,「這是她妹妹。」

  他說完,咬緊牙關動動手指點下了刪除鍵。

  年過半百的美術指導顯然沒明白白晝這一系列行為背後復雜的愛恨情仇,撓撓頭哦了一聲就又吆喝著去喝酒了。

  白晝把手機塞回去,把自己倒過來扣在桌上的空杯一翻:「我也喝。」

  美術指導「哎呦」了一聲:「小白有志氣!等會代駕的錢我來幫你出!」

  「他開那個車哪裡會缺代駕的錢啦……」有人小聲地說。

  白晝不是沒喝過酒,但借酒澆愁還是第一次。

  更何況同桌三個老油條,你一言我一語話術一套一套的,毫不費力地就把年輕人給灌趴下了。

  等到要給白晝叫代駕的時候,他們在白晝身上搜出了車鑰匙,卻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們不知道白晝住在那兒,而且白晝還沒交簡歷。

  給白晝開個房間吧,人醉醺醺的也不太合適。

  問題就順理成章地上報到了紀老闆這裡請示意見。

  紀繁音看了一眼沈戚。

  沈戚會意:「我知道白晝的地址。」

  沈戚當然不知道白晝的住址,不過紀繁音悄悄發給了他,然後沈戚再轉發。

  眾人鬆了一大口氣,紛紛誇讚無所不知的沈助理果然靠譜。

  「你送他一趟吧,」紀繁音偏頭對沈戚說,「把他送到家裡。」

  這麼大個客戶醉得半死不活,要是出了什麼事情,白夫人得暴怒。

  沈戚是做了綠油油小程序的人,知道內情的他送白晝最合適。

  沈戚應了下來,扶著白晝離開了。

  在半路上就喝醉倒下的人也遠遠不止白晝一個,所以他和沈戚的離開一點也不突兀,大家看一眼嘻嘻哈哈就過去了。

  大局散場時,神智相當清醒的紀繁音刷卡買了單。

  醉醺醺的美術指導從她背後經過,學著年輕人們的模樣舉手大喊:「謝謝老闆!」

  紀繁音回頭看了看他,好笑:「得了,趕緊回家睡覺。」

  美術指導又跟個復讀機似的大喊:「謝謝老闆!」

  來接他的女兒快被笑死了:「行行行老爸,咱可以走了不?」

  陳雲盛走在人群最後,閃亮亮的視線落在紀繁音身上。

  「你也喝了?」紀繁音看他一眼,往外走去。

  陳雲盛跟在她身旁:「就一杯。」

  他的聲音裡都帶著點隱隱的笑意,好像下一秒就有音符從裡面飛出來,旁人聽了心情也不由自主地一起好轉了起來。

  「車都打了嗎?」紀繁音問眾人。

  「打了打了!」

  「叫了一輛特別遠的,怎麼還有九分鐘才到……」

  唯獨陳雲盛小聲彎腰說:「我等姐姐上車再叫車。」

  紀繁音看了看喝了一杯酒就有點傻乎乎的陳雲盛,笑了起來。

  紀繁音的車就停在路邊不遠處,她看看時間,朝眾人擺手:「都早點回家休息,明天上午沒事的人可以晚來一個小時。」

  「啊真的嗎!我要帶薪爆睡九小時!」

  「我想問問,這種團建咱們可以多來幾次嗎?」

  紀繁音笑著扔下一地醉鬼去上了自己的車,臨拐出停車位時,她看了眼後視鏡,發現那一群人正傻乎乎地組團在路燈底下朝她的車瘋狂揮手。

  開車回家的路上,紀繁音接到了白晝的電話。

  想著有沈戚護送應該沒什麼問題,紀繁音直接把白晝的電話掛了。

  然後白晝就安靜了。

  隨後沒多久跟過來的是沈戚的電話:「已經把白晝安全送到家裡了,但還碰見了他的父親。」

  紀繁音揚了揚眉。

  白晝他爸這個角色可謂是相當地神龍見首不見尾,只在各人口中聽說過,卻沒怎麼見過真面目,好像還是在財經新聞上看到的多一點。

  不過能想到把私生子帶到婚生子面前認人這種操作,想必也是個奇人。

  「他爸看見他喝醉什麼態度?」紀繁音問。

  「挺不開心的。」沈戚說得還有點委婉,「白先生似乎是聽說自己兒子近況不佳所以特地來探望的。」

  結果白晝就醉醺醺地回家,完全驗證了「近況不佳」,白父一看肯定更加火大。

  不過紀繁音這麼一想,也就知道了事情肯定是跟白父那位情婦脫不了干係的。

  開始拱火了吧。

  「你現在已經走了?」紀繁音轉過一個路口,問道。

  「已經離開了。」

  「那不用管他。白晝什麼時候辭職都隨他便,他的工資和其他實習生一樣開。」

  「明白。」

  紀繁音掛斷電話之前又想到白晝之前那個電話,順口問了句:「剛才白晝打我電話了?」

  沈戚毫無波瀾地回答:「我沒注意。」

  紀繁音揚眉:「行,你到家也早點休息。」

  她覺得今天就這麼結束完事了,想著第二天上午沒什麼工作,就準備難得睡個懶覺下午再去工作室,誰知道又在凌晨時分被鈴聲吵醒了。

  還是范特助。

  紀繁音:「……」

  她強打精神看了看手機,發現還有一條一分鐘前來的銀行短信。

  范特助太懂了,他選擇先打錢再打電話。

  但開了一天會的紀繁音太想睡覺了,不想給又幻覺痛的厲宵行講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厲宵行現在是台情感永動機,不用太勤奮工作也可以從他身上拿到大筆入賬。

  不差這一晚上的。

  於是她果斷把范特助的電話掛掉,銀行轉賬退回去,然後關掉手機呼呼大睡。

  一系列操作只用了兩分鐘的時間。

  有種曠工的爽感。

  快樂。

  ……

  另一頭的范特助看著手機裡被退回的金額,試著再給紀繁音打了一個電話,果然已經打不通了。

  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抬頭和紀欣欣對視了一眼。

  紀欣欣看起來有點驚惶失措地問:「那怎麼辦?宵行他現在痛得這麼厲害,要不然直接送醫院去吧?我怕這樣下去會出事……」

  范特助看起來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又一副自己就覺得不妥的樣子嚥了下去:「……只能這樣了。」

  「你還有別的辦法嗎?」紀欣欣看出他的遲疑,立刻追問,「有什麼我們現在能做的嗎?上次來了那麼多醫生都沒用,現在……」

  「我有一個非常糟糕且卑劣的提案。」范特助捏了捏自己的鼻樑,「並且這個提案您應該不會想聽到的。」

  紀欣欣心中一沉。

  她的大腦甚至還沒有開始運轉和思考,但潛意識先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不安。

  「……什麼提案?」她咬著嘴唇問。

  范特助皺著眉,表情有點兩難。

  可厲宵行根本忍不住的痛呼聲從臥室方向傳來,幾乎沒有停下來過,那聲音彷彿是被綁起凌遲的犯人嘴裡發出的慘叫,令人光是聽都覺得渾身難受。

  范特助躊躇了兩分鐘才下決定:「其實,先生也……雇傭過您的姐姐,紀繁音小姐。」

  紀欣欣睜大眼睛。

  她想過,她當然想過。

  畢竟紀欣欣所知道的一切中缺少了一環信息:紀繁音是怎麼和厲宵行認識的?

  如果厲宵行也在紀繁音那裡也買了替身時間,這就全部都解釋得通了。

  紀欣欣在短暫的震驚過後立刻冷靜了下來:「也是……做我的替身嗎?」

  「……」范特助選擇模棱兩可,「大致如此。我近距離看過兩次,她的收費雖然高昂,但演技可以說以假亂真。」

  紀欣欣這時突然腦子一熱,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她從宵行這裡賺了多少錢?」

  宋時遇說白晝都出了幾個億,那比白晝還要錢多的厲宵行呢?

  范特助:「……這不重要。」

  紀欣欣:「……」這不重要?!

  范特助加快語速:「重要的是,或許您現在可以反過來扮作您的姐姐去消除先生的痛苦。」

  紀欣欣倏地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問:「你要我去當紀繁音的替身?!」

  ――照貓畫虎了這麼多年,全都敗在那個人手裡,怎麼可能模仿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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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范特助像是早就料到紀欣欣的反應似的,他臉上一絲驚訝也沒有,反而很淡定地看了紀欣欣一眼。

  然後他平靜地說:「您以前也不是沒做過啊。」

  如果語言是兵器,紀欣欣已在這一瞬間就利劍穿胸刺出一個大窟窿了。

  她下意識地想要張口反駁,全被范特助搶了先。

  「我指的是,您不是一直在先生面前裝作是您的姐姐嗎?」法特助頓了頓,補充道,「尤其是二位一起去療養院故地重遊的時候。」

  紀欣欣氣得連手都在發抖,但她還是艱難地把這口氣忍了回去。

  ――范特助是厲宵行最倚重的人,她不可能立刻就跟這人作對,打不過的。

  於是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紀欣欣把這恥辱忍了下來。

  她用力地閉了閉眼睛,手腳冰涼地扶著牆站穩:「好,我去試試。」

  「就算失敗……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范特助提前打了預防針。

  但紀欣欣一點也不覺得那是安慰,她咬了咬牙根,無視范特助,快步走到了厲宵行的臥室門前。

  她原本想直接像平時那樣喊「宵行」,但臨出口前又想到自己是要扮演紀繁音的,於是改了口,又學著紀繁音禮貌又帶點冷淡的語氣喊:「厲先生。」

  門裡的厲宵行沒有應答,紀欣欣直接推門進去了。

  屋內漆黑一片,天本身就還沒亮,厲宵行那難以忍受的痛苦似乎隨著夜色深重也燒得更肆虐。

  剛從外面進房的紀欣欣眯了眯眼,不太適應裡面的光線地小步挪動到了床邊。

  厲宵行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

  紀欣欣本想伏到床頭溫柔地撫摸厲宵行的頭髮,但紀繁音是肯定不會這麼做的。

  紀繁音會怎麼做呢?

  她和厲宵行是怎麼相處的?

  紀欣欣幾近著魔似的設想著,最後什麼也沒做,只是微微壓低了聲線模仿紀繁音:「厲先生?」

  厲宵行低喘著睜開眼睛,他迷濛著眼朝紀欣欣看去:「……紀繁音?」

  「是我。」紀欣欣勾起一抹笑容,她逐漸有了信心,覺得這事也沒那麼困難,「范特助打電話讓我來的。」

  「……」厲宵行用手臂撐起身體,看起來似乎清明了一些,「這次能不能陪我久一點?錢不是問題。」

  紀欣欣:「……」

  明知道不是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問:「那厲先生準備給我多少錢呢?」

  「都可以。」厲宵行半合著眼,「……你上次不是誇獎過我的私人飛機嗎?我送一架給你吧。」

  紀欣欣不得不慶幸屋內只有月光,否則這一瞬間的表情崩壞真的很難控制。

  「好啊,」紀欣欣冷漠地說,「那今天你想聽我說些什麼?」

  「說上次沒說完的事情。」厲宵行抬眼看著她,「上次你只說了一半的故事。」

  紀欣欣卡了一下。

  她當然不知道上次紀繁音在那一個小時的電話裡和厲宵行說了什麼事情,只能臨場發揮:「今天我不想說那個故事。」

  說完的瞬間,其實紀欣欣就有點後悔。

  她知道厲宵行是個異常唯我獨尊的人,出口的每句話都像是直接的命令,不會喜歡發出的指令就這麼被人反駁。

  就在紀欣欣想著怎麼補救的時候,厲宵行居然很順從地「嗯」了一聲。

  這態度太反常了。

  是因為太痛所以沒有發火的力氣嗎?

  紀欣欣想了一會兒,正要試探地開口問厲宵行話時,後者先開了口。

  「你可以什麼也不做,」厲宵行低低地說,每一個字聽起來都很費力,但他又竭力咬得很清楚,「只要留在這裡,留在我身邊。」

  紀欣欣從沒聽見厲宵行這麼卑微地說話過。

  「……可以嗎?」厲宵行祈求地問。

  紀欣欣沒能克制住自己冷笑的衝動,從喉嚨裡呵了一聲,諷刺又難以置信。

  厲宵行在紀繁音面前簡直就像隻被調教好的狗。

  ――可紀繁音是怎麼做到的?!

  紀欣欣深吸了一口氣:「行啊,你睡吧。」

  厲宵行連她的手都沒敢握,他重新躺了下去,很快重新安靜了下來,只有厲宵行略顯粗重痛苦的呼吸聲回蕩在室內。

  過了一小會兒,厲宵行突然問:「你還在嗎?」

  紀欣欣冷冷地說:「在。」

  厲宵行於是就像是放心似的又安靜了下來。

  這寂靜的氛圍維持得越久,紀欣欣就越覺得空氣快要沉重得將她直接壓垮、碾碎。

  她百思不得其解,紀繁音是怎麼把厲宵行調教成這樣的。

  難道只是喜歡、愛、感謝嗎?

  以前的厲宵行也從來沒有對她這樣聽話過啊!

  「紀繁音,你還在嗎?」厲宵行又問。

  紀欣欣幾乎想惡意地把厲宵行一腳重新踹回沒有盡頭的疼痛中去,但最後關頭還是把持住了:「在。」

  厲宵行的呼吸緩慢地平復、變得悠長起來。

  他彷彿終於得到了藥的癮君子一樣,在安慰劑的作用下陷入了睡眠當中。

  這時天剛才有點濛濛亮。

  折騰了大半個晚上的紀欣欣再也受不了了,她看了一會兒厲宵行,確認他已經睡著,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就走。

  誰知道她才剛才床墊上坐起來,厲宵行就倏地醒轉、稍顯狼狽地抓住了她的手:「你去哪裡?」

  猝不及防被人從背後抓住,紀欣欣嚇得從嗓子裡溢出一聲驚呼。

  她一回過頭去,對上的就是厲宵行的眼睛。

  月光灑在他的上半張臉,將那雙陰鷙的眼睛照得分明。

  「……紀欣欣。」他連名帶姓地叫了紀欣欣的名字,神情看起來非常不悅。

  紀欣欣不知怎麼的,心裡咯噔一聲,然後狂跳起來。

  「你……」厲宵行緊皺起眉,手上用力,「怎麼會是你――」

  紀欣欣手上吃痛,心裡暗叫不妙,靈光一閃地打斷他的話:「已經不痛了嗎?」

  所謂安慰劑,就是用一種本來無效的藥物去替代有效藥物,但對服藥者本人隱瞞這一替代事實,讓服藥者誤以為自己食用的是有效藥物、從而用心理驅動生理令服藥者身上症狀好轉的一種做法。

  當厲宵行真的以為紀欣欣是紀繁音時,他的疼痛就真的減輕了。

  但當紀欣欣打碎這一事實的時候――

  厲宵行渾身的肌肉突然緊繃起來,說到一半的話也接不下去了。

  紀欣欣立刻掙脫他轉身跑出去找范特助。

  范特助一直守在門口,他看看手錶很是不解:「您進去很久了,我以為是有效的。」

  「他認出我了。」紀欣欣流露出一絲不甘,「這種方法是沒有意義的。」

  范特助嘆了口氣:「或者是您的演技還不到位。」

  紀欣欣難以置信地看著匆匆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的范特助,簡直不敢確信自己剛才耳朵裡聽到了什麼。

  ――您的演技還不到位?

  這不是當著她的面說她無論是本體、還是演技,都不如紀繁音嗎?

  紀欣欣猛地轉過身去看房內的厲宵行和范特助,見到厲宵行似乎痛得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心中浮現一絲扭曲的快感。

  她本可以選擇厲宵行以外的很多人作為自己未來的丈夫。

  但她選了厲宵行。

  現在厲宵行對她這副態度,果然遭到了報應。

  范特助換了幾個辦法都打不通紀繁音的電話,最後只能讓醫生給厲宵行打了鎮定劑,才讓他緊皺著眉睡去。

  「這不是長久之計,」醫生嘆著氣說,「不論是長期注射鎮定劑,還是他長期被這樣劇烈的痛感所折磨,都會迅速拖垮厲先生的身體。事實上,現階段我已經想建議他立刻停下手頭的所有工作去住院了。」

  范特助沉思了許久:「這不是我能做的決定。」

  醫生知道厲宵行的身份,也說不了什麼,只有搖頭:「心理醫生呢?」

  「……先生說他不需要,他知道自己需要什麼。」

  范特助送了醫生出門,回來時看見失魂落魄坐在客廳裡的紀欣欣,說同情不同情,甚至想買一本《演員的自我修養》給紀欣欣。

  他見過紀繁音扮演紀欣欣和厲宵行排練場景,那真是惟妙惟肖地變了一個人在現場,完全能以假亂真。

  ……難怪有底氣收那麼高的費用。

  范特助摸了摸頭,突然聽見厲宵行的手機響起來,便過去看了一眼。

  電話是厲明月打來的:「我看剛才醫生過去我哥那裡了?他情況怎麼樣?」

  范特助沒想到厲明月情報這麼快,照實說了一遍:「……先生現在已經睡著了。」

  「我知道了,」厲明月沉吟了一下,「等他醒來你和我說一聲,我有事要和他說。」

  范特助應了下來。

  厲明月又問:「紀欣欣呢?她最近什麼樣?」

  幫不上忙。范特助心想。

  然後他用語言美化了一下這個答案:「老樣子。」

  「知道了。」厲明月俐落地答,「你專心照顧好我哥,他公司的事情我暫時先接管了。」

  范特助遲疑了下:「這……」

  「我就直說了,我爸媽的意思,今天下午就會派人接我哥去國外醫院住一段時間,」厲明月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他的健康比什麼都重要。」

  「……好,我明白了。」

  厲明月也是被趕鴨子上架去接厲宵行那邊的工作,一個人當做兩個人用,快忙得腳底冒火。

  就這,還能繼續忙上加忙。

  ――這天上午,厲明月的助理告訴她有人想要收購紀繁音的工作室。

  忙得腦仁都疼的厲明月按了按額角:「她自己會處理,特地告訴我幹什麼?」

  賣或者不賣,紀繁音那個女人的性格哪裡會讓自己虧本?

  「……收購方是高淮娛樂。」助理說道,「出手的是白正葉。」

  厲明月的筆停頓了一下。

  白正葉,那是白晝的父親。

  ……一場惡意收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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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6 02:06: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就算真是惡意收購,厲明月想了想也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別說紀繁音,就說章凝,她就不是個傻的。

  白家確實家大業大,那章家也不是吃素的。

  「這事兒我知道了,不用管。」厲家自己的事情都還忙不過來,沒空去管別人的。

  「還有,」助理又接著說,「您的哥哥也知道了這件事。」

  「那又怎麼樣?」厲明月頭也不抬。

  助理嚥了口口水:「他拒絕去國外。」

  厲明月的動作再次停住了。

  她忍無可忍地閉上眼睛,過了五六秒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

  助理大氣也不敢出。

  「幫我給范特助打個電話。」她說。

  「是。」

  「還有紀欣欣,」厲明月叫住她,「她要是幫不上忙,就讓她回學校去,假都請多久了?」

  「是。」助理擦了把汗快步離開。

  厲明月乾脆雙手離開鍵盤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了會兒,覺得心累。

  ……

  造成這一系列事件的罪魁禍首白正葉其實一開始還真不是為了惡意收購。

  白晝近半年花錢如流水的架勢當然瞞不過他的家裡人……或者說,這報復性消費也根本沒打算瞞著家裡人。

  白正葉從自己的秘書那裡聽了不少,但他又轉念一想覺得這是兒子漫長的叛逆期而已,只要不碰高壓紅線,也沒什麼不可以的,於是除了讓秘書盯著點也沒多管他。

  白正葉自覺自己年輕的時候玩得可比白晝瘋多了,作為他的兒子,白晝也算子承父業。

  但他自己雖然這麼想,周圍的人的想法卻不一樣。

  比如白正葉偶爾去見情婦時一頓抱怨,情婦便輕輕柔柔地表達出對於這個繼承人的擔心來。

  白正葉雖然搞了個私生子出來,但也沒打算和孟家那邊鬧起來,所以並不打算換繼承人。

  當然他心裡是抱著點古時候皇帝那種思想的。

  ――有個太子,然後其他皇子又能和太子友好相處,以後當個王爺,輔助新帝辦事。

  所以即使和妻子約定好繼承人一事不做更改,白正葉還是悄悄地把私生子送到了白晝那裡見面。

  結果結局搞得非常難看,白正葉一度慶幸自己當時沒在現場,不然就下不了台了。

  不過他又覺得這是自己兒子還小,以後就會懂了。

  男人嘛,誰在外面沒個彩旗飄飄呢。

  白晝那小子還不是一會兒喜歡這個,一會兒喜歡那個的。

  白正葉前往湖城完全是個意外。

  一場重要會議提前結束,他多了一天半的時間,而湖城又正好在附近。

  想到兒子已經有半年多沒給自己打過一個電話,白正葉突發奇想地讓秘書帶自己去了一趟白晝的公寓。

  大秘當然瞭解得很,白晝學校的監護人聯繫信息寫的就是他和白夫人的助理兩個名字。

  白正葉一路抵達白晝家樓下的時候,正好看見喝得爛醉的白晝被一個男人從車裡扶下來。

  他嘖嘖兩聲,問:「那是誰?」

  秘書看了兩眼,對答如流:「是少爺剛開始實習的工作室裡工作人員,姓沈。」

  「他還實習去了?」白正葉摸了摸下巴,頗覺驚喜,「這是好事兒啊,那再過個一年半載的,直接讓他回燕都實習吧,和學校說一聲,大學就不去了。」

  秘書應了一聲。

  「就是喝得這麼醉不行,身為男人好酒可以,爛醉不體面。」白正葉搖搖頭,整理了下西裝,打開了車門向白晝和沈戚走去。

  車門打開的瞬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正葉總覺得沈戚似乎往他這邊看了一眼。

  白正葉走到近處時,沈戚率先停了下來打招呼:「白先生。」

  白正葉板著臉看他一眼:「你認識我?」

  「是。」沈戚面無表情地答著,把白晝往他身上放,「那您的兒子就交給您了。」

  白正葉還從來沒有被人直接扔個大男人到懷裡的經歷,稍有點手忙腳亂地扶了一下已經比自己高的兒子,聞到了他一身的火鍋味。

  「人已送到,我就先離開了。」沈戚朝兩人點點頭,就真的走了,像一台莫得感情的辦事機器。

  白正葉皺了皺眉,讓秘書過來扶白晝。

  白晝就在這時迷迷糊糊地醒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白正葉本人,想也不想地反手推開了他。

  白正葉差點被推得一個踉蹌,立刻冷臉呵斥:「醉成這樣連自己親爹也不認識了嗎!」

  白晝眯著眼用視線掃過他,然後視若無睹地移動腳步往公寓樓內走去。

  白正葉氣急地跟在他後面:「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知道自己現在花的是誰的錢嗎?」

  「我媽的。」白晝冷冷刺他。

  白正葉氣得一個倒仰:「現在你跟你媽更親了是吧?啊?」

  「至少她沒把野種帶到我面前來。」

  白正葉差點就揚手給白晝賞一個耳光――他也確實這麼幹了,如果不是白晝一把攥住了他已經舉高的手掌的話。

  然後白正葉驚愕地發現,兒子的力氣居然比自己大了。

  「你來找我肯定沒什麼好事。」白晝冷嗤,「有什麼要罵的就罵吧。」

  「我是正好有時間來看看你!」白正葉平時再怎麼風度翩翩,在叛逆兒子面前也維持不住,跳腳道,「你小媽說你這半年過得醉生夢死很不好,我才特地趕來見你,你果然把自己活得爛泥扶不上牆!」

  白晝的反應像是慢了半拍似的,等白正葉說完才抓住他話中間的一個稱謂:「小媽?」

  白正葉噎了一下,那麼一瞬間的心虛後就是理直氣壯:「你不是見過了嗎?」

  白晝冷嘲:「我說過認她了嗎?法律認嗎?還有你特地來見我?一個我一年多只能在新聞上見到的人說來看看我?我還以為我沒爹呢。」

  秘書在旁適時地打斷了一下兩人即將升級的戰火:「二位,電梯到了。」

  白晝甩開白正葉,大步走進電梯:「別跟上來,我要睡覺了。」

  電梯門關上後,白正葉有點心虛地問自己的秘書:「真一年多了?」

  秘書:「您真的要問嗎?」

  白正葉撓撓頭:「真的啊……」

  秘書搖頭:「兩年多了。」

  白正葉:「……」

  回程的路上,白正葉難得地想了想怎麼給自己兒子賠禮道歉。

  他覺得按照自己多年的哄人經驗來說,這裡得送個禮物。

  「你說我給白晝送個什麼好?」白正葉問秘書要建議。

  秘書委婉地說:「我覺得不是禮物該送什麼的問題。」

  白正葉沉浸在自己的腦回路裡:「你剛剛是不是說,他現在在實習?什麼地方實習?資料拿來我看看。」

  秘書熟練地查了查,把公開的部分資料直接給白正葉看了。

  「一個影視編劇工作室?」白正葉隨意看了眼,覺得很是小打小鬧,「出品的第一部電影才剛剛上映……嗯,票房倒是還行。」


  秘書從後視鏡裡看了白正葉一眼,沒糾正他這恐怕將是今年的年度票房冠軍有力競爭者之一的事實。

  「這樣吧,」白正葉走馬觀花地看了一遍,「我把這個工作室買下來送給他,讓他自己當自己的老闆,這誠意夠了吧?」

  秘書垂下眼想了想,還是很委婉地:「或許還可以考慮一下別的?」

  「考慮什麼,這不是他自己挑的實習麼!」白正葉瀟灑地一揮手,「一個剛成立沒多久的工作室而已,你去準備一下收購案。」

  他這麼說了,秘書也只好應了下來。

  「不過這小子什麼時候開始對娛樂圈感興趣了……」白正葉嘟嘟囔囔地看著平板上的資料,「他以前不是對明星歌手什麼的都看不上眼,覺得就是戲子嗎?」

  白正葉玩明星上八卦週刊的時候,白晝還和他吵了一架。

  不過那都是白晝十三歲以前的事情了。

  白晝的叛逆期來得又快又臭又長,白正葉選擇退而避之、視而不見。

  反正男孩子嘛,就算放著不管自己也會長大的。

  白正葉本也不想弄出個私生子的麻煩來,但情婦意外懷孕後和他說是個女兒,白正葉尋思兒女雙全也不錯,就讓她生了下來。

  誰知道還是個兒子。

  生都生了,白正葉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養著。

  白晝離開湖城以後,父子倆好像就沒怎麼再見過面;反倒是私生子,白正葉時不時地就能見到一趟。

  「明天什麼時候走?」白正葉突然問。

  「下午一點。」

  「那上午我們去那小子實習的地方看看。」白正葉興起地說道,「你和那邊的負責人打個電話,去之前,不讓那小子知道。」

  秘書第三次委婉地勸他:「我覺得您可以再考慮一下。」

  「我去看看我兒子工作的地方有什麼不可以的!」白正葉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合理,「再說馬上就要收購了,先過去考察也是理所當然。」

  秘書無聲地嘆氣:「我知道了。」

  他在三個創始人的名字裡看了看去,首先排除不管事的搭戲工具人賀深,然後在另外兩個名字之間徘徊了一下。

  然後又把顯然是個不定時炸彈的紀繁音也給劃掉,把電話打給了章凝,把事情簡單大概地說了一遍。

  章凝滿口客氣地應了下來,轉手就把事情告訴了紀繁音。

  「白晝他爸?」正準備睡覺的紀繁音覺得睡前能接到這麼個電話也夠變化多端的,「他想要什麼?」

  「聽語氣是來逛逛兒子的實習公司,」章凝輕嗤了一聲,「不過我聽過他不少操作,我覺得說不定想買了咱們工作室給白晝玩。」

  紀繁音想了想章凝的行程:「明天你不在?」

  「上午怕是不行。」

  「那我去見他。」紀繁音說。

  章凝也沒多廢話,直接應了:「行,那你小心點兒啊。實在不行,把白晝拉出來擋槍眼,他爸也不會太過分。」

  秘書沒想到章凝和自己玩了這一齣調虎離山,第二天和白正葉前往工作室後,見到接待人是紀繁音,當下一陣心絞痛。

  ――聯絡章凝,不就是為了避免白正葉正面撞上這位嗎!

  要是白正葉一個操作失誤,白家大院就要先起火了!

  白正葉在路上聽秘書說了這工作室章凝也有份,結果打眼見到的並不是章凝,愣了一下:「你不是紀家的……」

  紀繁音微微一笑,自我介紹:「白先生您好,我的名字是紀繁音,這間工作室的創始人之一。」

  白正葉恍然了一下:「雙胞胎。」

  「是。」紀繁音並不詫異白正葉知道紀欣欣的事情。

  就算白正葉知道她已經從白晝那裡挖了十幾個億,紀繁音也不會覺得驚訝。

  不如說,白正葉不知道才比較令人驚訝。

  「這麼巧?」白正葉不以為意地和紀繁音握了下手,「我今天是想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他們身後幾步遠的電梯叮地一聲打開,抱著個機車頭盔的白晝從裡面走了出來,一副睡眠不足想要打人的表情。

  然後白晝一抬頭,就看見了自己親爹和紀繁音握手的場面。

  他先是懵了一下,然後眼裡竄出熊熊怒火,三步並作兩步上前鉗住白正葉手腕:「你來這裡做什麼?」

  「你實習工作的地方,我不能來看?」白正葉反問。

  「你關心我什麼?」白晝冷笑不領情,「我不用你的假惺惺,別來打擾我的生活!」

  紀繁音看看白正葉,又看看白晝,先施施然地把自己的手收了回來。

  這擋槍眼的盾牌她還沒掏出來用呢,它自己就先衝上去了。

  紀繁音覺得章凝不用擔心什麼收購不收購的。

  這事兒顯然天塌下來也有白晝頂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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