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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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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15:51 |只看該作者
二三零 故事

“早在戰『國』時,宋『國』有兩個商賈。”

這是標準的戰『國』故事開頭,主角不是宋『國』人就是楚『國』人,而且多半是帶著蠢萌屬『性』,比如守株待兔、揠苗助長、削足適履……

“這兩位商賈發現了一『處』銅礦,於是以河為界,各自找人發掘。河東商人給人很低的工錢,僅僅夠工人吃飯。至於挖出來的銅,都被他做成錢,藏在自家地窖裏。河西的商人則不然,他給工人的工錢非但夠他們吃飯,還讓他們有多餘的積蓄,存個兩三年就能娶個老婆。後來啊,他還給工人漲工錢,好叫他們生兒育『女』。”

程宰道:“這是義商。”

徐元佐笑了笑,繼續道:“過了五十年,銅礦挖完了。河東的商人積累了滿滿一屋子的銅錢。河西的商人卻隻存了兩箱銅錢。河東商人就問他:‘你我平分這個銅礦,為何你隻存了這些錢?’河西商人帶他到了窗口,指著外麵的城鎮道:‘那些都是我的錢。’原來他有錢之後,就開酒樓,開飯肆,開書院、開『女』閭、買賣田土地皮……整個鎮子都是他投資的產業。”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了這個鎮子,鎮子有了城牆,成了城池。礦工的後人住在城裏,每『日』在城中花錢開銷。河西商人的子嗣分開經營生意,各個家財萬貫。而河東商人呢,諸子分家之後,坐吃山空,很快就淪為皂隸了。”徐元佐端起酒杯:“唐行也是一樣,當初在此經營木行的唐家,現在在哪兒呢?”

程宰這才從故事中清醒過來,道:“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留給子孫一個聚寶盆,總比留一屋子死錢強!”

人口就是生產力和市場。

人口越多,地方也就越繁榮,商人也才能賺更多的銀錢,享受更好的生活。然而如果隻是一心殺窮鬼,無異於殺『雞』取卵。非智者所為。尤其是在自己的家鄉,根本所在,說不定哪天還要靠鄉親們武裝暴動保護自己呢,當然是用均富卡好過用均貧卡。

徐元佐講完了故事。又道:“另外還要麻煩伯析兄,在郡城也請給我置辦一『處』『私』宅。不需要太大,隻是我平『日』宴請親近朋友的小院子,關鍵是幽靜,水陸『交』通方便。”

程宰知道大家族總是有各種勾心鬥角的事。隻要有條件的,都會在外麵置一『處』房產。不過以前這種『情』況多發生在懼內男主人身上,徐元佐這個年紀肯定不是為了養金絲雀。

“隻管包在我身上。”程宰歡快地應承道。

——友『情』值1。

徐元佐端著酒杯,遮住了自己的笑容。

酒筵之後,徐元佐到客房裏消息。想必程宰知道有家客棧的衛生標準,生怕徐元佐嫌棄,整個客房叫人打掃得一塵不染,新買的蒲席擦了又擦,保證一根翹刺都沒有。

徐元佐進去之後,又有兩個侍『女』為他趕了蚊子。放下蚊帳,這才熄燈退了出去。

遠遠看到客房了的燈滅了,侍婢出來,程宰才拉了兒子去書房說話。

“你今『日』太不叫人滿意了。”程宰劈頭蓋臉訓斥道。

小程名中原,字子榮,當下不服道:“我已經小心陪坐了,連句話都沒說過。”

程宰咬了咬後槽牙:“就是這點可惡!我叫你出來陪席,難道是讓你當個木偶人的?不抓著機會好好奉承他,你『日』後怎麼接我衣缽!”

“我……”

“你什麼你!你知道為父這些年是靠什麼養家的麼?”程宰恨其不爭。

“父親自然是靠本事……”

“靠『屁』的本事!”程宰打斷兒子的話頭:“為父靠的是麵子!麵子!徐敬璉為何叫我去買宅院?為何肯掏錢跟我合夥做書院?那是給麵子!你若是真覺得自己本事了得,大可以去考進士做官。考不中進士做不得官。就好生把自己放低些,時刻謹慎自己的態度!”

程中原垂下頭,道:“兒子省得了。”

程宰這才鬆了口氣,道:“你對他的怨念。別說他了,就連我都看出來了。這個心病是怎麼落下的?”

程中原頗為委屈,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人知道呢。他道:“我辛辛苦苦考試,結果叫大宗師黜落了……他不過就是出身好,寫了篇不溫不火的策論,還不是在咱們鬆江的考場寫的呢。大宗師卻給他案首。”

程宰對於兒子的院試失利也挺憋屈的,搖頭歎道:“出身、運氣這都是人家實力的一部分,不能不服。你若是在這上麵耿耿於懷,隻能證明自己器量太小。要想成大器,就該著眼自己身上,看怎麼增加自己的實力。比如說……”

“比如說?”

“比如說你成不了第二個徐敬璉,但是可以成為徐敬璉身邊的紅人啊!這不也是提升自己實力的一部分?”程宰道。

程中原拉不下臉:“對著個比我還小的人喊叔父……有些丟人。”

“有這麼個叔父,就跟他有徐閣老那樣的爺爺,都是實力。”程宰道:“你若是看不透這點,為父也隻能罷了念想,我家也就到此為止了。”

程中原聽出了父親語中落寞,連忙道:“父親放心,兒子真的知道該怎麼做了!”

程宰這才點了點頭,叫兒子早點去休息。他心中還記得徐元佐跟他說捐監,自己表明沒有門路之後,徐元佐卻不接話,顯然是自己麵子還不夠大,不配動用徐家的政治資源。不過這也難怪,才合作了多久?

正所謂,『日』久見人心嘛。

程宰鬆了口氣,也回房去睡了,腦中又篩選了一遍徐元佐之前要找的訟師。這事估計要比買宅院更重要,必須要做得漂漂亮亮的,所選的人也必須合徐相公的脾胃。

——還有什麼能為徐相公做的呢?

程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中不禁琢磨開來。等他回過神來,窗外已經蒙蒙發亮,後院也隱約有仆人起來點火燒水的動靜。

“老爺,今『日』是仁壽堂的例會……”長隨在窗外喚道。

程宰猛然坐起:是了,仁壽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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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16:01 |只看該作者
二三一 上船

如果一定要在曆史上找一個跟仁壽堂這類組織相仿的代表,恐怕得是東印度公司或者工部局。隻不過後者是外『國』殖民商團組織,而仁壽堂是地方豪族巨商組織。兩者都是以篡奪『國』家公權力為目的,行使市鎮行政權,攫取利益。

仁壽堂在市政府的外衣之下,本質上是個合夥企業,甚至連公司都不算。在這個鬆散的合夥企業中,誰家的產業多,占據的稅額高,誰的地位也就越高。再乘以一個隱形的影響力係數,座次排列倒是十分科學。

誠如徐元佐看不上它的,仁壽堂雖然掌控了唐行鎮,並輻射到了唐行鎮之外的土地,但是它自身定位太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擁有公權力,仍舊以攫取利益為目的,斬殺窮鬼不遺餘力,卻不存在發展地方經濟的概念。

東印度公司、工部局作為外『國』人,尚且還知道要進行一些公眾服務,維持地方治安,但是仁壽堂卻還沒有覺醒這個意識。

程宰洗了把臉,換了衣服,叫人安排肩輿去仁壽堂的總部。

因為總部的宅院屬於共有,所以大家都不樂意在上麵花太多的錢財,以至於幾十年來都是小戶人家的模樣。這樣倒也很是低調,許多唐行底層的老百姓甚至不知道有仁壽堂存在,隻知道鎮上哪幾位老爺說了算《《,x.。

程宰進了門,見袁家的奴仆已經在清掃了,抓住一個眼熟的問道:“今『日』你家是誰來?”

那奴仆道:“我家老爺親自來了。”

那便是袁正淳親來了。

程宰點了點頭,提了提『精』神,邁步進去,果然看到袁正淳已經坐在首座上,正閉目養神。

“袁公。”程宰上前行禮。

“程先生。”袁正淳睜開眼睛。起身回了半禮。

“袁公今『日』怎麼親自來了?”程宰在自己的座椅上坐下,笑問道。

袁正淳歎了口氣道:“昨『日』聽說徐敬璉來了唐行。”

程宰麵不改『色』:“正是,昨晚就睡在我家的。怎麼?莫非有事麼?”

袁正淳看著程宰道:“隻是聽說他跟打行走得很近。”

“啊?”程宰這是真的被嚇了一跳:以徐元佐的能力,混好白道那是因為家裏勢力。卻沒想到他黑白通吃。

袁正淳見程宰不知『情』,道:“你知道商榻的黑舉人吧?”

“略有耳聞。”程宰道。

“這黑舉人本來在五月中離家,說是去郡城赴宴……”袁正淳作為舉人。作為唐行首富,作為仁壽堂坐頭把『交』椅的大佬,當然也該出現在知府老爺的宴請名單上。

“結果……”程宰緊張起來。

“結果……沒有結果。誰都沒再見過他,而且黑家禍起蕭牆,亂成一團。”袁正淳道:“黑家倒了,知府大怒,查下來說是澱山湖上的水寇……過路做了一票,如今連個影子都沒有。”

“袁公是懷疑……”

“誰敢懷疑他?!”袁正淳連忙撇清,停了停又道:“咱們多年『交』『情』。你別外傳。”

“豈敢。”

“黑家倒了之後,原先的地盤被郡城安老六占了大半。你說他怎麼趕的那麼巧?”袁正淳頓了頓:“安老六有個妹妹,就是嫁到朱裏去的。跟徐敬璉是同裏。”

這老狐狸竟然能將這都聯起來。

程宰若有所思。

袁正淳以為程宰是在思索徐敬璉跟安老六的關係,又點了一句:“正好四五月間,徐家突然多了不少家丁護院。我聽人說,那都是打過倭寇的老浙兵。”

“那……”程宰搖了搖頭:“此事與我等無關。”

袁正淳歎氣道:“我已經年過花甲了,大半個身子埋在土裏,就是現在看看徐元佐在唐行越發折騰。總為你們以及兒孫『操』心啊。”

“不過若是就此說他與安老六勾結,卻有些牽強吧。”程宰小心翼翼道。

袁正淳看了程宰一眼。道:“我豈是怕他跟安老六勾結?我怕的是安老六勾結他呀!”

“啊……”

“安老六什麼人我們都清楚,手段如何我們也很清楚,真敢對黑家下手?”袁正淳道:“程先生,我知道你與徐元佐一起弄了個書院,怕是還覺得他溫文爾雅吧。不過對黑家下黑手那人,分明就是耍光棍。絕非我們這一輩老人能做出來的事。”

程宰苦笑道:“如今已經上了船,想下也難了。”

“所以你倒是不用擔心什麼。”袁正淳道:“人家胃口大著呢,不至於咬自己人。”

程宰看看袁正淳,想起了昨天徐元佐的試探考驗。他道:“袁公,那麼讓徐元佐成為我們自己人呢?”

“自己人?”袁正淳輕輕玩弄手指:“就怕引狼入室。”

“當『日』徐元佐與學生『交』流經濟書院的事。曾說過一種合作方式,看起來挺有規模。”程宰道。

“說來聽聽。”袁正淳換了個姿勢。

“叫做公司,乃是公中司斷的意思。先設定一個總股本,然後各家出資,以此確定各自股權,盈虧皆照股權比例分配。又有章程,確定大掌櫃的職權,從股東之中選出董事。董事組一個會,平『日』監督大掌櫃,隻有大掌櫃在違背章程,逾越職權時才能出手幹涉。”程宰道。

這個方案他當初自然是拒絕的,他哪裏能跟徐元佐比資本?所以他隻是單純的要了二成的身股,在經濟書院算是高管,無論退出還是身亡,都要退還身股。

袁正淳聽了卻是遲疑半天,終於道:“你的意思是,是把仁壽堂做成這麼個公司?”

程宰道:“反正多多少少就拿出來的股本,虧完了也不牽連家裏產業。而有這個公司,自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要對公司裏的人下手,咱們自然不能答應。更何況,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袁正淳不知道程宰已經徹底成了徐元佐的人,暗暗盤算了一陣,道:“我倒覺得,咱們單『獨』與徐敬璉開個公司豈不是更好?”

程宰聽袁正淳又開始稱呼徐元佐的字,心中暗笑:你這是想上船啊!

“我去探探他的口風。”程宰一臉沉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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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16:13 |只看該作者
二三二 買房

仁壽堂本來就是個鬆散的合夥企業,所謂的例會隻是合夥人之間互相通報一下狀況。這個狀況非但有自家生意上的問題,也包括了子『女』讀書、身『體』『情』況,是否娶個小妾之類的家長裏短。

程宰身負重任,沒有閑『情』跟他們扯是非,早早告辭回家。

徐元佐早就已經起來了,隻是程宰走得著急,兩人才沒有見麵。此刻他運動結束,換洗了一番,『精』神抖擻的在園子裏散步。

自從穿越回了明朝,徐元佐最大的興趣就是逛園林。雖然園林有大有小,有奢有儉,但是一花一木皆有特『色』,看似自然之物,其實是人文美觀,頗有可以賞玩之『處』。

而且園林布局也透露著主人的心『性』,主人是何等人物,園子多半也會展現出何等氣質。譬如徐家本宅就是堂堂正正,又有留白供人回味,曲徑必通明亮『處』,幾乎沒有幽暗角落。而程宰的小園子,一花一木都透著秀氣和小心,『精』巧有餘而大氣不足,正如其本人一樣。

“敬璉,不意竟起這麼早。”程宰見到徐元佐,揚聲招呼。

徐元佐回身行禮,笑道:“生前何須久睡,死後自然長眠。”

“哈哈,敬璉真是善噱。”程宰笑道:“如此,咱們早些去看唐家那宅子如何?”

“正有此意。”徐元佐道。

不一時,棋妙幫徐元佐收拾好了隨身的東西,背在身後。

徐元佐手裏隻握了一柄素折扇,上了肩輿。

程宰也坐在肩輿上與他並行,顯然已經吩咐過了路線。

不一時,兩架肩輿到了地方,找門房開了門。並不說買房子,隻說看看。那門房知道端的,也不多說,領著程宰與徐元佐兩人往裏走,有氣無力地介紹一句:這株白果樹已經三百年了,比唐行出現還早些;或是這口井即便遇到旱年。也還有三尺水。

徐元佐看著宅子大『體』倒是滿意的。

正門外的照壁規製正和生員相公用。大門進來就是一個院落,直通明堂。左右兩邊開了門,通往兩個跨院。

“西邊可以給令弟住,東邊的照例是敬璉的屋子,先看東邊吧。”程宰道。

徐元佐自無不可。跟著門房和程宰過了門『洞』,進了跨院,院子裏中了兩棵桂樹,長久沒有修剪,看起來枝葉過於繁茂。頗有些亂糟糟的感覺。不過後麵的屋子倒是不錯,坐北朝南,房闊六楹,裏麵一間堂屋兩個暖房,臥室、客廳、書房都解決了。

“太久沒人住,有些『潮』氣。”程宰道。

徐元佐道:“這倒無妨,我若是要買,肯定得重修。牆上都發黴了。呵呵。”

門房已經見過太多壓價的客人了,並不『插』話。也不指望真能賣出去。他可是知道的,這屋子價格比市價高兩成多,主人家還死撐不肯賤賣。

徐元佐從東跨院後門一拐,又進了院子,正是前堂後麵的院子,直通二堂。也是個明堂。這院子裏種了兩排樹,也都帶著野『性』,『日』後家裏還得請個花匠園丁,好好修剪一番。左右又有廂房,可以自己家人住。也可以接待客人。

簡單看了一下西跨院和前堂,徐元佐直穿過二堂,到了內院。

內院主樓是給父母預備的,屋闊八楹,深六椽,十分『體』麵。左右廂房一般是給侍『女』和在室姑娘住的。再後麵有一排房子,跟整個宅院隔開,卻又留了通道,便是廚房和雜物間,更下等的奴仆和偶爾借宿的雇工人便住在這裏。

整個轉完,徐元佐也有了概念。這宅子沒有園林,光是住宅,占地在一千平米上下。徐元佐來明朝的時候,青浦區同一地段的公寓房都已經賣到一萬一平了,這宅子少說也得上千萬。

有這種心理準備,賣家開出什麼價,恐怕都不會叫人覺得貴了。

“好了,我們隨『處』看看,你先出去等著吧。”程宰對門房道。

那門房點了點頭就走了。

徐元佐道:“我看正合用的。不知要價多少。”

程宰道:“唐家要一千兩,所以賣不出去。”見徐元佐麵露疑惑,他道:“此唐與唐行的唐家並無關係,乃是徽州來的鹽商。後來在唐行做不下去,便搬走了。留下這房子,說是不願賤賣,顯得自家破落了一般。”

誰都知道,鹽商賺頭最大,既然做不下去,肯定是破落了。

徐元佐點了點頭:“一千兩是貴了些。我在和義坊買兩套小院子打通,也不過三四百吧。”

和義坊是唐行最中心的街坊,裏麵都是小戶型,一進一樓,最大的是兩進。買兩套打通其實不錯,一家人既住在一起,又有自己的空間。

可惜沒人賣。

“其實這兒若是賣個八百兩,也可以算公道。”程宰道:“敬璉剛才想必是沒注意那些『床』。”

“的確沒怎麼細看。”徐元佐道。

“他這裏的七八張『床』都是上等的蘇工,手藝『精』湛,用的料也是極好的『硬』木。”程宰道:“這種『床』在外麵,少不得也要大幾十兩一張,一時還未必能湊手呢。”

徐元佐聞言心中一動。他對於木料並不敏感,剛才匆匆而過,注意力在屋子上,家具擺設倒是沒怎麼注意。『床』在明朝可是大件,地位遠高於其他家具,民間還有『床』神信仰。如果是一張好木料好手工的『床』,傳用數代人都沒有問題。

後世一張『硬』木明『床』動輒數百萬,所以同樣價格買古董留給子孫,不如買『床』——還更加實用。

回過頭,徐元佐又仔細看了屋子裏的家具擺件,到底是鹽商,的確不惜成本,用的都是好木料。有些徐元佐認不出來,但有幾張書桌椅榻卻是實實在在小葉紫檀的。

“如果隻是超過實價二百兩,那也不算貴,就照原價買下來吧。”徐元佐看完之後,當即拍板道。

程宰幹咳一聲:“敬璉,有這多出的銀子,城外買塊地,要多少房子有多少房子。”

現在唐行鎮外的田地漲到了五兩五一畝,不能耕種的生地還是隻要二三兩。二百兩銀子,能買近百畝了。

“地是有機會就要買的。”徐元佐道:“不過同樣的地價上漲,肯定是城裏漲得更快。再說,住在城裏終究安心。”

程宰對這兒倒是讚同。雖然倭寇不鬧了,但還有劫匪呢!

比如黑老爺不就倒黴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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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 從龍

房子雖然決定買了,不過房主已經不在唐行了。據門房說,房主如今在杭州做生意,即便消息送到,那邊安頓好再趕回來,也要八月去了。而那位房主本來每年八月就要來住幾天,所以沒甚麼必要特意送信。

徐元佐也不著急,反正現在姐姐住在夏圩,母親和弟弟住朱裏也挺寬敞的。這麼久都沒人要的房子,更不用擔心突然變成搶手貨。隻是記下了屋裏家具的數目,給了門房一吊錢的打賞,關照他看顧好,莫叫人偷了去。

敲定了徐元佐的事,程宰方才試探地問了一下商榻“黑舉人”的事。因為朱裏跟商榻隔湖相望,所以也不是顯得很唐突。

盡管徐元佐在朱裏的庫房存了大量銀餅,而且銀餅上還烙著“黑”字,但這些並不妨礙他裝傻充愣。

“『日』後還是要多請些看家護院。”徐元佐道。

“的確。”程宰附和一句,又道:“不過這事倒是給袁公頗大震動。他聽我說了敬璉關於‘公司’之設,也想試試。”

徐元佐了然,道:“從傳家而言,公司絕對是優於現在各種商業模式的。最根本的一點,它將東家與掌櫃分開得最為徹底,卻又控製得最為牢靠,所以子孫哪怕沒有經商的心思,也不妨礙產業繼續擴張下去。”

程宰心中暗道:關鍵是那些複雜的契書,就像是經年老吏做出來的一般,絲絲入扣,權衡製約,簡直令人歎為觀止。當然這隻是文本上的東西,實際上是否能夠運行妥當,還得看人下菜。

徐元佐道:“袁公想跟我做什麼生意?”

“他大約是想以牙行、船埠頭來做。”程宰道。

徐元佐笑了笑,在程宰看來卻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覺。

“咱們是知道內『情』的。”徐元佐道:“所以沒必要多說,我若是想做牙行,不用跟他合作。如果他想合作,咱們不妨拿仁壽堂來做。”

程宰暗道一聲正合我意。不過嘴上卻問道:“敬璉為何看中了仁壽堂呢?”

當然是無形資產。

雖然百姓不知道仁壽堂,但是附近市鎮的大戶都認這塊牌子,這當然比白手起家有優勢得多。為何後世淘寶商家願意花大價錢買個信譽度高的號?一樣的道理。

不過徐元佐如今是潛在的投資者,當然不會告訴程宰真相。他道:“仁壽堂其實沒什麼業務。所以方便往裏裝東西。其次,仁壽堂還可以包稅。”

程宰點了點頭:“其實包稅的獲利倒不是很大,遠不如牙行……當然,看這股風過去再說吧。”

徐元佐見程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終於忍不住笑道:“其實伯析兄還是在想。我為何放著牙行不要,而要仁壽堂吧。”

程宰道:“隻是以我的身份,恐怕不太方便問罷了。”

“好吧。”徐元佐笑了笑:“其實仁壽堂的包稅,不在獲利多少,而在於行政權力。”

程宰皺了皺眉頭,顯然沒有理解。

任何事物,加上權力兩個字,多少就有些異樣。

簡單想一想,天下誰的權力最大?在明代自然是朝廷,在後世叫做政府。隻是名稱不同罷了。手握巨大的權力,自然也能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然而更關鍵的是:權力可以推動社會思『潮』,讓這個社會變成自己心目中的社會。

比如開『國』太祖,就成功地讓大明變成了大農村,又把大朝廷變成了小朝廷,以至於如今縣衙對唐行這樣的大鎮都缺乏控製力,更別說下麵的鄉、村了。與之相反的則是另一位太祖,將人民從生到死管得嚴嚴實實。

這兩位太祖都有支持者,也都有反對者。不過沒人能夠否認,他們掌握了巨大的權力。

“我一直在尋求的,並不是今天賺幾兩,明天花幾兩……而是影響力。”徐元佐道:“如果銀子不能產生影響。那麼在我看來和狗屎沒有區別。”

影響力隻是權力披上了一層溫和的外衣。

“仁壽堂的包稅,其實就是這種影響力。”徐元佐道:“而且在我看來,你們還沒有深挖其中利益。”

“比如說……”程宰下意識問道。

徐元佐笑道:“我沒進去之前,是要收諮詢費的,伯析確定要聽麼?”

程宰打了個哈哈:“那我去看看袁公的意思,然後咱們再細談。”

……

……

袁正淳已經很久沒有等一個人的消息這麼急切的了。

他睡了午覺起來。喚來管家問道:“程先生來過麼?”

管家道:“程先生剛來,就在怡賓廳裏等著呢。”

“不早叫我!”袁正淳略略有些生氣,道:“快,尚賢堂請他喝茶,我這就出去。”

管家心中暗道:多少年了不都這樣麼?今朝卻是跟人客氣起來了。

雖然腹誹,腳下卻慢不得。他飛快去請了程宰,茶水糕點好生伺候。就連程宰的長隨都得到了禮遇,分了兩塊果脯。

程宰看在眼裏,心中暗道:看來袁公這回是下了大決心。多半不是因為黑老爺的事受了刺『激』,而是覺得自己的兒子們實在有些守不住家業吧。

袁正淳出來,見了程宰,也不客套寒暄,都是幾十年的老熟人了,直接問道:“他怎麼說?”

“他要入股仁壽堂,而且有意將之改組為公司。”程宰道。

袁正淳在太師椅上坐下,輕撫長須:“仁壽堂的收益並不如牙行啊……”

程宰知道整頓牙行之後,徐元佐肯定免不得嫌疑,不過那是徐敬璉的事。他道:“他說仁壽堂的包稅,頗有潛力可挖。”

“是何潛力?”

“他不肯說。”程宰又補了一句道:“不過此子的確常能見人之所不能見。”

袁正淳想了半天,道:“無妨,請他來談談。”

“那其他人……”

“我去與他們談談。”袁正淳道。

程宰應諾而出。他有種感覺,總覺得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個極大的機遇,說不定就此能夠一飛衝天。

等程宰走了,堂後走來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看著與袁正淳有幾分相似,正是袁正淳的長子袁文成。

袁文成走到父親身後,略帶蕭索道:“父親,真要將家裏產業變賣麼?我看那程伯析,總覺得他心不在咱們這邊。”

袁正淳歎道:“你們兄弟幾個啊,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偏偏讀書又讀不出頭,留下一堆產業給你們,隻是便宜了外人。”

袁文成略有不服,道:“父親也太小看兒子了。”

“知子莫若父。”袁正淳瞟了他們一眼:“我將產業『交』給你們已經有十多年了吧。你拿得更早些,足足有十五年了。可是如今我再來看,竟然還是我給你們的那等規模!”

袁文成麵上有些發燙:“父親,要開拓規模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十年啊!”袁正淳拍著椅子扶手,不禁『激』動道:“經商之道恰如逆水行舟。這十年你們都正當壯年,卻還不能開拓,再往後的十年,『體』力衰退,『精』力不佳,恐怕更是守不住了。”

袁文成微微垂首。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沒有太多的經商意願。若不是因為考不出頭,甚至懶得接手家中產業,每月能夠領到例錢就行了。

“如果真能如徐敬璉所言成立公司,拿一個長長久久,世代相傳的身股,對你們也是一樁好事。”袁正淳降低了聲音,道:“若是早二十年,我豈會把家業讓給別人經營。”

袁文成連忙勸道:“父親正當鼎盛,切莫做不祥之慮。”

袁正淳歎了口氣。如今自己身『體』並沒有大礙,不過最近總是夢到一些故去的親人,這讓他頗有種老之將至的哀傷。不管怎麼說,首先得把幾個兒子安排好。能夠與一時英傑同舟共濟,也是一樁幸事。

誠如皇帝不是誰都有福做的,但是從龍功臣卻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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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回程

袁正淳萬萬沒想到,徐元佐對於“吞並”袁家產業沒有絲毫興趣,反倒像是給他們麵子才肯合作設立公司。

徐元佐隻留下了一堆契書文本,公司章程,隨後便施施然離開了唐行。如今他考慮最多的,還是人力資源的問題,以及人才梯隊建設。雖然現在設立了學校,但也就是等於農民剛剛翻了地,播了種,要想收獲還需要時間。

幸好這個時代有足夠多的算術、算盤教材,加上徐元佐帶去的徐氏賬法,要培養會計還是沒問題的。不過要想刺『激』技術發展,那就得把初中物理、化學、生物、代數、幾何總結出來了。

徐元佐努力回憶了一下這些理科科目,果然基本都不記得了。

——難道真得利瑪竇帶著《幾何原本》過來,才能參與翻譯?

徐元佐搖了搖頭。

經商最爽的事是什麼?當然是坑蒙拐騙偷搶占別人的專利呀!

穿越最爽的事是什麼?當然是坑蒙拐騙偷搶占名人的成果呀!

事關名望、利益和民族感『情』,你跟人玩公平正義,這不是腦抽麼?而且誰見過講究公平正義的商人?那是瘋子、政客、訟棍們玩的好不好!

“佐哥兒,您在想什麼呢?”棋妙見徐元佐怔怔出神,臉上『陰』晴變化,似愉悅似煩惱,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

徐元佐這才從回憶中抽身,歎了口氣,道:“在準備開宗立派。”

“什麼宗派?”棋妙登時興奮起來,他早就偷著練徐元佐的強身術了,恨不得明『日』就能飛簷走壁成為一代大俠。

“物理學。”徐元佐道:“已經想到經典力學的三大定律了。”

“那是什麼?”棋妙歪著頭:“發力的訣竅麼?”

“唔,不太一樣。”徐元佐道:“第一,一個物『體』如果不受到力的作用,它就會保持靜止或者勻速運動。第三,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也就是說我拍桌子,施加一個力。桌子也會返給我一個作用力。”

棋妙聽得一頭霧水,不過還是提出了個好問題:“第二是什麼?”

“我就是想不起來了……”徐元佐歎了口氣道:“應該是有三條的,好吧,以後就叫力學兩大定律吧。”

“佐哥兒果然厲害!”棋妙讚歎一聲:“這個能派什麼用場?”

“呃。能改進工具,比如弄個滑輪……唔……滑輪跟這個好像沒什麼關係?有關係麼?”徐元佐想了又想,終於決定放棄成為科學鼻祖,道:“咱們隻需要會用就行了。”

棋妙有些擔憂起來,小心翼翼道:“佐哥兒。自從您不讀書不準備時文之後,想出來了許多怪裏怪氣的東西啊。要不要去燒個香拜拜神?”

“沒必要,要是燒香拜神管用,我早就不在這兒了。”徐元佐揮了揮手:“其實想法多是因為我讀書多,沒辦法不想。關鍵是要把這些都付諸實施。”

棋妙遲疑道:“實施……就靠梅先生?恐怕有點懸……”

徐元佐將梅成功放在唐行,一方麵給客棧的小朋友們上上課,解決一些文史常識。另一方麵也是跟程宰保留一條應急通道,萬一有什麼緊急的事,可以叫梅成功趕回來報信。

梅成功給棋妙留下的印象很一般,屬於不學無術的迂腐讀書人。是以有所擔憂。

徐元佐並不知道那個小『插』曲,隻覺得梅成功現在謙虛了不少,傲氣也消散了許多,可以試著叫他接觸一些實務了。出版社的工作終究還是落在紙麵上,並不需要太多的人『情』世故,何況吳承恩來了之後,整個進度都加快了。

這跟吳老先生的信仰有關。

對於道家而言,世間沒有善惡正邪,那都是人的主觀立場,所以既然秉持著無為之心。那麼有為之行並不重要。故而吳老先生對於報紙的立場,言論的目的,『洞』若觀火,卻完全不發表個人意見。徐元佐提個綱領,他便照此發揮,反正都是給愚蠢凡人們看的文字遊戲。

這讓徐元佐對道家文化好感大增,連帶對李騰都有些想念了。

“佐哥兒,我有些不明白,咱們為什麼不將唐行的事辦完再回去呢?”棋妙問道。

徐元佐一愣。由衷樂了:“你知道咱們在唐行有什麼事?”徐元佐看他純粹是個小孩子,沒想到腦子裏也會裝點小想法。

“咱們不是要把仁壽堂買下來麼?”棋妙從來都是個好布景,在徐元佐身邊伺候,並不會說話,有時候他就像是空氣一樣。

徐元佐習慣之後,也常常會不經意地無視他。此刻聽棋妙問了,就像是教育小朋友一樣,道:“咱們去唐行最主要是落實經濟學院的事。因為這是咱們現在能夠掌握的,也是最為迫切的——得有人為咱們辦事。至於買仁壽堂,那是程宰和袁正淳的事,他們把那個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在我眼裏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小事。”

棋妙半懂不懂,隻是哦了一聲。

“何況那件事也已經辦完了。”徐元佐道:“咱們沒有足夠的人手入駐仁壽堂,更沒有人去管牙行,所以要是真的就此買過來,豈不是等於把銀子送給別人?所以咱們得等自己的人才起來了,能夠接手了,才出銀子,完成『交』易。”

“那為什麼這麼早就要著手呢?”棋妙撓了撓頭。

“這就是關於人心了,等你長大了,見識多了,自然就知道了。”徐元佐道。

袁正淳每多一天研究文本,心裏就會多一分自己人的歸屬感。這個過程太長,人會疲憊,失去做事的動力;太短,則會有種一錘子買賣的感覺,更會認為這已經不是自己的產業,要個高價索『性』撤走。

讓時間去醞釀,也是每個商人都必須掌握的技藝。

“商賈之間喜歡玩個遊戲:”徐元佐笑道:“誰急誰就輸了。”

棋妙略有所悟,重重點了點頭,又開始背書了。

徐元佐再次將目光投向車簾之外,能夠看到漂浮的浮土。在如今這種『交』通環境下,『硬』木雙輪馬車並非不能忍受——後世許多地方還有這種觀光項目,頗有風味。關鍵是晴天時候的浮土和雨天的泥濘叫人惱火。

看來閑暇之後,是該用別人的銀子把基礎建設做起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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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16:52 |只看該作者
二三五 同行

徐元佐完全沒有料到,自己在回程途中看到了海瑞。

那個倔強的身影,牽著『毛』驢,帶著一個仆從,一步步走向通往郡城的官道上。

海瑞看到徐元佐馬車過來的時候,拉著『毛』驢讓路,就如一個落魄的讀書人。

徐元佐一腔心事,並不打算跟海瑞提前接觸。如果不發生一些狗血橋段,以徐元佐的身份是見不到海瑞海青天的。當然,海瑞肯定是要去見徐階的,不過徐階肯定也不會見他,最多叫徐璠出來接待。這既是避嫌,也是致仕元揆的矜持。

不過看到海瑞在江南的酷暑中走得滿頭滿身的臭汗,以及身後仆從一臉的不爽,徐元佐突然動了一絲奇妙的心思。

就像是一個殺人無算的冷血屠夫,突然看到一隻快餓死的貓,決定將它抱回家好生喂養……那種奇妙的心思。

“這位先生可是讀書人?”徐元佐叫棋妙拉開了尾簾,跳下了尚未停穩的馬車,施施然行禮。

海瑞扯了一下自己的飄巾,躬身回禮,真像是個一輩子考不出頭的窮酸秀才。

阿廉看了看身材高大,身穿襴衫的俊朗生員,以及那個站在後麵伺候的小奚,心中一歎:唉,我們老爺還是舉人呢……

“老夫……的確是讀書人,可惜科場蹉跎。”海瑞半真半假道。

徐元佐長長哦了一聲,心道:沒中進士也的確可以算是科場蹉跎。他道:“我正要回郡城,若是先生同路,大可共車而行。”

海瑞麵上略顯遲疑,道:“這恐怕有所打擾吧。”

“談不上打擾,與人方便罷了。”徐元佐道:“受累的不過是兩匹駑馬。先生若是覺得占了它們的便宜,到時候給它們飲盆水、添把豆子,也便是了。”

海瑞竟然咧嘴笑道:“若此多謝了。”

徐元佐一時沒搞清海瑞的笑點在哪裏,又在腦中回放了一遍剛才的話,完全是平鋪直述的老實話啊。為啥這個曆史有名的鐵麵人物就笑了呢?

短暫的一愣神,徐元佐看到海瑞要親自去搬『毛』驢身上的行李。下意識地上前托了把手。結果卻發現並沒有看起來那麼沉重,索『性』全都接了過去,放進車廂裏。

海瑞倒是看得目瞪口呆,心道:這生員好大力氣。竟然是個文武雙全的俊傑。

大明的讀書人文武雙全者甚多。隻要家境富裕的,學文之餘也會習武。遠的不說,徐渭本人就是文武全才,隻是因為用不著動武罷了。他的劍術習自其鄉武舉人,正兒八經可以上戰陣殺敵的。

至於到了晚明。知兵習武的進士更容易出頭,所以得到重用的也多。

比如熊廷弼,這位“熊”人考了武解元後又棄武從文,鄉試又中文解元,所以其堂高榜“三元天下有,兩解世間無”;又比如孫承宗,在晚明史中神仙一樣的人物,年輕時仗劍走九邊,頗有遊俠之風;又比如明廷棟梁的孫傳庭、能舞動一百八十斤重練功刀的盧象升……這些人都挺顛覆“大萌”讀書人形象的。

這其實也是真實的曆史狀態。

因為有明一朝的社會思『潮』說出了就是複古。

所有的爭端隻是在於複先秦之古,還是複秦漢之古。或是複漢唐之古……至於宋朝,明人的感『情』很複雜,一方麵承認這個時代的璀璨,並以重開大宋天為榮,一方麵又痛心宋朝丟了大漢天下,讓蒙韃蹂躪了大好河山。

不論怎麼複,明人在開創華夏風雅的同時,仍舊是將尚武的因子繼承了下來,讀書人打群架、鬧公堂,『私』下決鬥……都是屢見不鮮的事。

風帶著熱氣從車窗裏闖了進來。總算不是很悶。

海瑞上了馬車,與徐元佐對麵而坐。兩個小廝坐在車尾,還要比坐在裏麵的主人舒服一些。

終究是要比在外麵步行愜意得多了。

徐元佐搭了海瑞之後,並沒有與之深談的打算。開始考慮一些路麵『硬』化的事。最簡單的莫過於石板,許多有點底子的小鎮都是用青石板或是石磚鋪地的。不過終究是費用太高,無法普及。

而且石板在天長『日』久的碾軋之下,也會留下車轍,最後還有可能碎裂。成本高,不好修補。所以沒見哪裏用這麼奢侈的方式修路。

如果用石子的話,江南倒是多見些,但是設計略渣,很容易衝毀,主要是沒有明晰的路基概念,這個可以叫老嚴頭他們好好研究一下。中『國』建築史上有那麼多異想天開的建築,要琢磨一下道路這種低端品,應該問題不大。

再就是如今已經有了土水泥,許多地方用它給城牆包磚,至於能否用來『硬』化路麵就很難說了。至於墓葬常用的三合土倒是好東西,隻是不知道跟青石磚比起來,哪個更貴些。

海瑞看著徐元佐心中越發好奇了。這少年年紀輕輕就穿著襴衫,顯然是少年俊才。肯邀他同行,顯然也有古道熱腸。然而作為一個讀書人的基本禮儀自報家門,他卻省略了。

一般而言,把請人同車多半是為了緩解旅途寂寞,好聊天說話。這生員卻隻是靜默發呆,似乎有些心事。

“相公貴姓?”海瑞忍不住問道。

徐元佐這才瞟了他一眼,道:“萍水相逢,何必糾結這個。”

棋妙聞言心中暗道:隨『性』而為,相公還真是有魏晉之風呢!

海瑞更是意外,本來並不是個健談的人,此刻也有了談『性』,道:“相公師從何人?可是準備明年應舉?”

徐元佐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老夫可是打擾了相公?”海瑞微微皺眉。

“無所謂,你說你的,我想我的。”徐元佐道。

海瑞從未見過如此油鹽不進,比自己還不會聊天的人,恨不得當即表明身份,看他俯首參拜的表『情』!當然,他還是個有個『操』守的人,既然微服『私』訪,哪有被人一『激』就自報來曆的道理?

車廂裏再次沉默片刻,阿廉忍不住對棋妙道:“你家主人真是個怪人。”

“不得無禮!”海瑞瞪視阿廉。

棋妙見佐哥兒恍若沒有聽到,不服道:“我家佐哥兒學究天人,隻是懶得應付你們罷了。”

“佐哥兒?”海瑞這回還真是被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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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17:06 |只看該作者
二三六 說實話

在唐行這些天,海瑞可沒有少聽說“佐哥兒”這個稱呼。

“佐”明明是個很普通的字,用在名字裏更是常見。然而在客棧少年們的口中,“佐哥兒”說的就必然是對的;“佐哥兒”要求的事,就半點折扣不能打;但凡有些令人驚歎的舉措,必然是“佐哥兒”安排的。

那種崇拜的口吻,好像恨不得五『體』投地一般。

徐元佐聽到有人叫他,這才清咳一聲:“棋妙,低調,低調些。”

海瑞已經回過神來:“閣下是有家客棧的東家?徐元佐徐敬璉。”

徐元佐這才拱了拱手:“學生徐元佐,見過廉憲。”

海瑞整張臉都像是被定住了。

阿廉驚呼道:“你認識我家老爺?”

棋妙一臉得意,愉悅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說:看,早就跟你們說了,我家佐哥兒學究天人,什麼都知道。

“你見過本院?”海瑞端回了官架。

徐元佐微微搖了搖頭:“並未有幸見過。”

“那你如何認出我的?”海瑞已經徹底被好奇心壓製了。

“這大概隻能歸結於我的天縱之才了。”徐元佐毫無壓力道。

海瑞一噎。

阿廉為自家主人撐勢,道:“既然知道我家老爺是巡撫應天蘇鬆十府,正三品的朝廷大員,你還敢無禮!”

徐元佐恍若沒有聽到。

海瑞看了一眼阿廉,心道:人家必然是有不把我放在眼裏的本錢,你這般嚇他又有何用?何況自己微服『私』訪,沒有排衙官袍,誰認你?

“非常之人,不可以俗禮待之。”

過了良久。徐元佐方才吐出一句略微叫人不那麼心塞的話來。

不過細細品味一下:這句話到底是說海巡撫乃非常之人,無須客套俗禮呢?還是說自己是非常之人,不能以俗禮要求之?

海瑞內心頗為淩亂。

徐元佐覺得車裏氣氛有些異樣,自己又不是那些狂妄的隱士,隻好直了直身:“廉憲既然微服,便是不願人認出來。學生自然以尋常路人視之。”

海瑞臉『色』稍稍鬆緩了些。聲音卻冷了下來:“徐君似乎並不樂見本院。”

徐元佐扯了扯鬢角,道:“並沒有什麼樂見不樂見的,隻是覺得廉憲來與不來,做與不做,對江南百姓並沒有什麼益『處』。”

“恐怕是本院實令官宦人家不悅。”海瑞回歸了本『色』,凜然之中帶著傲氣。

徐元佐知道傲氣隻是小獅子的咆哮,與其說是紮人不如說是賣萌。他道:“以我之見,廉憲此來無非是為了兩樁事。”

海瑞看著徐元佐,並不搭話。

“其一。提編法。攤人丁稅賦入田畝之中,棄實物,折收白銀;其二,清理宿案,整治貪官汙吏,還江南一片清朗之地。”徐元佐道。

海瑞微微有些變『色』:“既然知道本院此行的目的,為何還說無益百姓?”

“因為提編法就如空中樓閣,少個地基。”徐元佐取出折扇。輕輕扇著。

海瑞從京師來,自然知道提編法的爭議之大。非但閣輔之中有不同意見。部堂之間也有分歧,地方疆吏更是各有說法。今朝這位總督說提編法大好,明『日』那位巡撫說提編法害民,都是就事論事,爭執不休。

“少個什麼地基?”海瑞問道。

“清丈田畝。”徐元佐道:“不厘清到底有多少農田,這些農田田皮歸誰。田骨歸誰,如何行提編法?”

田皮是土地使用權,田骨是土地所有權,皮骨分離是最常見的『情』形。形象而言,在土地上然蓋房子、賣房子、租房子、住房子是屬於田皮;而土地所有權則是田骨。大明律並不支持這種複雜的法律關係。但是民間有這種需要,所以就自然產生了。

既然是『國』法所不支持的,所以絕大部分用的就是白契未經衙門確認過的契書。

田皮的白契和田骨的紅契,哪個效率更高些?如果是後世,那當然沒說的:有官府背書蓋章的紅契效力必然最高。然而現在人還講究一個公平,憑啥認為白契就不如紅契呢?我家照白契種了三代人的地,憑啥你一紙紅契就能收回去?

於是就有了各種訴訟各種爭議,最終就看裁判官員的人文素養了。

“廉憲單『槍』匹馬,如何清丈田畝?下麵的屬官會盡心盡力麼?屬官下麵的胥吏是否會貪贓枉法?”徐元佐連珠問道。

海瑞靜靜道:“自有三尺法在上。”

“呵呵呵。”徐元佐笑了:“三尺法的確令人畏懼,不過怕是廉憲誤會了它之所以令人畏懼的原因。”

“哦?願聞其詳。”

“譬如太祖定下的剝皮充草,不可謂不嚴,為何仍舊有人為了『黃』白之物甘冒風險?”徐元佐設問自答道:“因為十個貪官裏有九個半不會被抓,所以哪怕刑罰再嚴酷,他們也會心存僥幸;若是百人犯罪,最多隻有一人能夠漏網,我相信哪怕隻是笞杖之刑,也足以震懾了。”

海瑞輕輕撫須,陷入沉思之中。

他一直都不能理解那些冒著砍頭、充軍等重刑去犯罪的人。唯一能夠想到的,便是抓出一個殺一個。這非但沒有震懾宵小,反倒讓正人君子有些氣餒怎麼總是抓不完。

“有人說法有震懾之威。”徐元佐輕笑一聲:“我倒覺得,關鍵還在於執法之嚴,司法之公,方有震懾之威。廉憲手下無人,如何執法司法?”

“地方上,總有清廉公正之官。”海瑞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來。

徐元佐當即接道:“我是信的,不過您並不相信。”

“為何這般說?”海瑞皺了皺眉。

“廉憲早就預設天下沒有清官正官了,唯君『獨』清『獨』廉,故而是位孤『獨』忠臣。”徐元佐道:“否則您為何要微服『私』訪呢?不正是因為不信任,從而存了對立之心麼?”

海瑞還從未遇見過如此放肆的生員,恨不得跳下馬車……不過他又知道這個徐元佐並沒有胡說八道,更可以說是句句刺在心頭。

“我是希望海青天常在江南的,不過您若是不能明白‘環環相扣,徐徐圖之’八個字,恐怕呆不長。”徐元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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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17:24 |只看該作者
二三七 不速之客

海瑞並沒有拂袖下車。

徐元佐雖然說話不好聽,但他能夠感覺得到純粹的真誠。所謂忠言逆耳,真話總該要比假話難聽一些,這點海瑞腦子裏還是很清楚的。更深一層來說,海瑞隱隱有種看到自己的感覺隻說真話,不管你『愛』不『愛』聽。

徐元佐雖然盡顯狂生本『色』,卻並非是個真正的狂生。

他是個商人。

憤世嫉俗是當不了商人的。

徐元佐的狂隻說麵具,借著這張麵具,才能將話說得直接通透,同時叫海瑞不去揣測自己背後的目的。

看看海青天此刻表『情』,徐元佐就知道海瑞聽進去了。

讓海瑞盡可能的留在應天巡撫的位置上,是徐家的根本策略。事實上隻要海瑞自己不要急著作死,他的任期絕不可能太短。江南是朝廷稅田,若是高拱清洗地方官員清洗到這兒,惹出點事『情』來,那就是直達天聽的大事。

“你這狂生,真是膽大。”海瑞良久才吐出一句話來。

“彼此彼此。”徐元佐一腔冷漠道。

“你就不怕本院一紙文書,叫提學革了你的功名?”海瑞眯著眼睛。

徐元佐歪著頭笑了笑:“廉憲需要我諂媚侍奉麼?”

海瑞當然不是受人兩頂高帽就會眉開眼笑的人。這人就像是穿著三層鎧甲,軟『硬』不吃。對他客氣一些,他覺得是應該的,絕不會給出半點規製外的好『處』;對他不客氣,他也不會挾『私』報複那是違反他為人『處』世原則的事。

既然如此,對他不客氣的收益自然是最高的。

若是徐元佐口吻軟一些,他恐怕還會以為徐元佐是豪門大戶派來遊說他的呢。可現在,他是由衷動起了心思,開始琢磨如何與地方官員鬥智鬥勇,取得真正的權利,不叫下麵的胥吏糊弄。

接下來的旅程就有些沉悶了,車裏沒人主動說話。

徐元佐還在努力回憶初中時候的物理書章節安排。相信那種安排是出於一種『體』係,要比自己想到那一塊就說那一塊強。不過到底是幾十年前的記憶了,殘存的極少。

海瑞則認真地考慮自己該從何下手,避免被下麵胥吏欺瞞。他隱隱動了結盟的心思。卻又擔心知府衷貞吉和下麵的知縣是否靠得住。

不管怎麼說,海瑞終究還是到了鬆江府府城。

臨下車時,徐元佐道:“撫台若是得空,也真該把這官道修葺一番了。”

海瑞聽得嘴角抽了抽,沒有說話。徑自往衙門裏走去。

不一時,兩個慌慌張張的衙役衝了出來,牽驢拿東西,顯然受了很大的驚嚇。

巡撫在嘉靖時才成為真正的常設官職。一般來說各省巡撫衙門都是跟布政使司衙門在一起的,除非巡鹽、巡海、『操』江這樣專門『性』的巡撫,或是三不管地帶的湘南、鄖『陽』巡撫,衙門會在就近方便的地方。

南直又是例外。因為南直並不是一個行政區,沒有布政使司,所以巡撫應天十府的吳撫,其駐地是在蘇州。到了鬆江之後。巡撫自然隻有跟知府在一起辦公了。

徐元佐回到家裏,特意去見了徐階,將路上與海瑞同行的事說了。自然也沒有隱瞞自己的表現,他相信以徐階的高段位,絕對能夠理解自己的作為。

徐階果然誇讚了良久,旋即要他盡快接手布行的賬目。如今能工程上外包與『精』工並作,進度加快了不少,家裏需要銀子添置家具器皿。依照徐家這陣勢,可能還得專門派人去景德鎮、南京買瓷器呢。

這些銀子隻有從布行裏出了。

因為土地方麵必須完成清對,然後劃定產權。轉移到基金會去。

徐氏基金會也為了突出公益『性』質,回避徐氏實際控製的真相,最終定名為“雲間公益廣濟會”。

基金還是叫很多人難以明了,但是廣濟會這個名字卻十分接地氣。隻要是鄉梓公益,都可以接濟。

徐元佐本來計劃中的優先級是廣濟會最高,其中清丈田畝乃是重中之重。尤其是要借著清丈田畝,將徐慶和他的爪牙挖出來,予以剔除。這就像是熬著一鍋『雞』湯,必須守在灶台邊上看著火候。

然而意外終於發生了。

……

隆慶三年是閏年。過完了六月,緊接著的不是七月,而是閏六月。

徐元佐對中『國』古人玩的黑科技不甚了解,據後世評價說是挺科學的。不過文科生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跟著過就行了。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一位不速之客造訪了徐元佐,卻也算得上是熟人了。

徐盛。

“沒有跟著琨二爺赴任?”徐元佐口吻平靜,毫無芥蒂,就像是跟普通傭人說話一樣。

徐盛卻有些發顫。明明是熱浪滾滾的夏『日』,但是看到眼前這位小爺就讓他有種脊梁骨裏發散出來的寒意。說來也怪,明明都要冷得牙齒打顫,身上卻是汗出如漿,裏麵的小衣都被徹底打濕了,貼在身上。

“有一樁事,不得不叫佐哥兒知道。”徐盛道。

徐元佐瞪了他一眼:“不用那麼客氣,叫我‘爺’就行了。”

徐盛喉嚨發幹,吐了口唾沫,帶著怯意道:“佐少爺。”

“什麼事?”徐元佐輕聲問道。

徐盛在嘴裏過了過,道:“是琨二爺臨走前吩咐的一些事。要把賬簿燒掉……”

徐元佐眉『毛』微微一挑:燒自家賬簿,城裏人就是會玩。

“隨便。”徐元佐道。

“啊?”徐盛驚訝道。

“隨便燒就是了。”徐元佐道:“我沒意見。”

徐盛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他是知道這位小爺真實麵目的,而且這話說得不合『情』理,那麼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扔個屍『體』、燒自家賬房……琨二爺真是沒什麼出息,怎麼說都是二十啷當歲的人了。”徐元佐微微歎了口氣,渾然不介意自己還頂著一副十五六歲的皮囊。當然,十五歲是官方記錄,從身『體』的發育程度來看,十七八歲才是正常的。

徐盛顫顫巍巍站在徐元佐麵前聽著,頭都不敢抬,更別說承認這是自己出的謀、獻的策。

“我更好奇的是。你怎麼想到來找我了?”徐元佐好整以暇,看著這個敵對陣營的蠢材。

“良禽擇木而棲……”

“放『屁』。”

徐元佐儒雅而堅定地打斷了徐盛的話:“你最多就是隻野『雞』,跟良禽扯不上關係。”

徐盛唯唯諾諾,連聲稱是。方才又道:“小的以前有眼無珠,後來被少爺一番開悟,總算是明白了,隻有跟著少爺才有好『日』子過。”他是真的被徐元佐嚇破了膽,原本覺得策劃得天衣無縫。快要動手了,卻是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每每從噩夢中驚醒,最後一個影像都是死在徐元佐手裏。

這簡直就是一種無休止的折磨。

徐盛把心一橫,最終還是決定投靠徐元佐。

徐元佐一直都在冷笑著,直笑得徐盛發『毛』,他才問道:“你聽過《忠義水滸傳》麼?”

“聽、聽過……”

“上梁山還要個投名狀,難道我這兒還不如個水寇窩子?”徐元佐道。

“這……少爺要什麼投名狀?”徐盛道。

徐元佐微微抬頭,道:“你跟著琨二爺那麼久,就沒點拿得出手的東西麼?”

徐盛心痛難耐:“小的之前的身家。早就都『交』給少爺您了啊……”

“那麼我二叔的身家呢?”徐元佐附身看著徐盛。

徐盛隻覺得徐元佐突然變得異常高大,自己變得越來越小……隻覺得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少爺,琨二爺的家產,小的可沒膽子動啊。”

徐元佐站起身,繞著徐盛走了兩步,看到他後背一片汗濕。他緩緩道:“徐家又不曾分家,他哪有什麼家產?無非就是寫『私』房錢罷了。”

徐盛喉頭打滾,道:“對對對……”

“既然是『私』房錢,被人坑了、騙了、偷了……也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咽吧?”徐元佐徐徐善『誘』道。

“對……”徐盛隱約把握住了什麼。

“你跟他那麼久。『私』房錢放在哪兒,有多少,田土房宅又有多少……應該都很清楚吧,徐管事。”徐元佐道。

徐盛害怕得渾身打顫。終於昂起頭道:“佐爺兒,我若是都給您,您能保住我麼?”

徐元佐負手而立,緩緩道:“我在外地有些產業,雖然不大,但是也不小。如今還沒合適的人派過去。你若是幫我辦成了這些事。我就讓你去做。”

徐盛想了想,仍有懷疑道:“此事當真?”

“你不信也無所謂,該幹嘛幹嘛去。”徐元佐坐回到椅子上,道:“其實你今『日』來說的都是廢話。我早就知道有人在抄錄過去的賬目。”說罷隨口報出了幾個有名有姓的人來,都是徐盛的心腹。

徐盛心中一驚:這些人都是我派去抄錄的,看來真是行事不密,驚動了這惡鬼少爺。

徐元佐道:“『私』自抄錄賬目,這本來是應該打斷腿趕出去的。我一片宅心仁厚,不忍這般做……”

你騙人!

徐盛心中吶喊道。

“不過……我若是不高興,還是會做些叫人不舒服的事出來。”徐元佐道。

徐盛連忙一個頭磕在地上:“佐少爺英明,小的這就寫給您。”

“唔,對了。”徐元佐輕輕抬了抬手:“我二叔在外麵藏的『私』房錢,我也略有耳聞,等你寫完不妨咱兩對一對。若是你寫了我不知道的,我重重有賞;若是我知道的,你卻不知道,呵呵……”

“琨爺的『私』產都是小的打理的,絕無旁人知道……得比小的多。”徐盛話說到一半,心中猛然驚醒:徐琨身邊肯定有人已經投靠這位小爺了!

徐元佐如今是身擁十萬金的大土豪,拿個幾百兩銀子做銀彈還是很隨意的。更何況他手裏的現銀目前無法大量投資出去,正好用來買通一些人,打通一些關節,花在暗『處』。

徐盛最後一張底牌也落在了徐元佐的麵前,他已經再沒有可以討價還價的籌碼了。再加上徐元佐之前握著他的那些把柄,除了全身心地投入徐元佐麾下,還能有別的選擇麼?原本手編徐琨手下是排在清丈田畝之後要做的事,不過現在順序略微有些變化。

收益卻是不會少的。

看著徐盛奮筆疾書,將徐琨的小金庫、城內外的宅院、田土一一羅列出來,徐元佐恍惚間有種自己好像又做了壞事的感覺。這種感覺好奇怪,自己明明隻是想當個奉公守法的好商人呀,但為啥現在正經途徑賺的銀子不多,反倒是做些黑事能賺得盆滿缽滿?

莫非我其實是橫財神的『私』生子?

徐元佐心中暗歎:我真的想做正經商人。

當然,正經商人在看到眼前有個聚寶盆的時候,也不會拒之千裏之外。

徐盛將徐琨的『私』產寫了大半張紙,吹幹了墨,呈給徐元佐,道:“佐少爺,現銀和房契、地契、賣身契,都是小的替他收著的,您一句話,小的就取來給您。”

徐元佐剛才隻是詐他,哪裏有什麼可以比對單據?隻是掃了一眼,將內容統統記在腦子裏,便拍在桌案上,道:“你這兒不對啊。”

徐盛嚇得腿軟,又跪了下去:“小的絕無隱瞞啊!”

徐元佐冷笑道:“你就不給自己留一份?”

“小的留了也守不住,這回是全心全意要跟著少爺您吶。”徐盛連連磕頭。

徐元佐這才微微鬆緩了些,道:“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

徐盛先入為主地相信徐元佐神通廣大,聞言隻以為徐琨另有『私』產叫徐元佐掌握,連忙解釋道:“小的自從夏圩的事辦砸辦完了之後,挺長一段時間不得信任,都是琨二爺身邊另兩個管事的在管……怕是這上麵的出入。”

徐元佐隻是帶著職業『性』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雕壞了的偶人,頗為瘮人。

“一鳥在手勝於二鳥在林,這些東西先給我取來。”徐元佐道。

徐盛這才大大鬆了口氣。

“爺,那些田宅屋舍呢?”他問道。

徐元佐想了想:“你去找人賣了。我估計安六爺大約會收的。”

“是!”徐盛沒少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否則也不會跟仇老九有瓜葛。

“然後……”

“請佐少爺吩咐,小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徐盛連忙表態。

“就可以把賬簿燒掉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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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17:36 |只看該作者
二三八 說項

徐琨走得很慢,終於還是到了南京。●︵,雖然金陵城也是天下有數的繁華之地,然而跟蘇州、鬆江比起來,多了一分天子霸氣,少了三分金粉煙蘿。而且天下最為時髦的東西都出自蘇州、鬆江,所以有“蘇樣”的說法,這可急壞了徐琨,隻覺得自己生活品質下降了一大截。

於是乎,今『日』遣人回來拿個香爐,明『日』又傳書叫人送盞『玉』杯,真是令鬆江這邊的奴仆好一陣忙亂。

徐盛自然借著這個機會大肆打包。旁人以為他有琨爺的書信,要送去金陵,自然也不會多問。然而誰都不知道,這些東西是給徐元佐送去的。

徐元佐何等聰明的人物,隻讓他堆放在一『處』租來的空房,然後轉回自己在鬆江的新宅子,神不知鬼不覺。

這房子臨河,靠近水門,算是鬆江僻靜之『處』。隻有前後兩個院子,中間一棟二層小樓。後院一間廚房,一間廂房。跟朱裏的房子差不多,十分實惠。

程宰原本擔心徐元佐嫌小,不過徐元佐倒是很滿意。主要是後院直通的碼頭算是自家『獨』用,物主還半賣半送一艘小船,是紹興式樣的腳劃船。徐元佐權當是遊戲,玩得不亦樂乎,大半天下來竟然也是有模有樣。

如此一套臨河帶碼頭、遊船的房子,總共花了一百六十兩銀子。如果按照大米的價格折算,還不到五萬塊錢。

屋子裏的陳設,自然都是徐琨『私』宅搬過來的,木質、做工自然都是一流,如果不遭遇兵荒馬亂,火災水厄,流傳個三五百年是輕而易舉的事。

徐元佐自己花了二百兩,從蘇州買了一張海南『黃』花梨的百子浮雕大『床』,幾乎就像是一間小房間似的。他也是因此才知道,在這個時代,講究的人就已經開始區分瓊州『黃』檀木和『交』趾『黃』檀木了。前者就是後世的海『黃』,後者則是價格略遜的越『黃』。

那老板見到了大客戶,拚命科普兩種木料的區別。徐元佐結合後世的說法驗證,又叫程宰推薦了個行家掌眼。這才買了下來。聽起來好像徐元佐花錢挺謹慎的,不過結合那套房子來看,這張『床』妥妥的就是高端奢侈品,隻看了兩次就拍板付全款,實在是土豪派頭。

除了家具之外。徐琨收羅的古琴、名畫、硯台、瓷器、珍本書……也都是這個時代的高端奢侈品。

徐元佐開始看到古琴還有些意外,後世一張明琴可以賣到數十萬上百萬,可是明朝的琴能值多少錢?

一問之下才知道自己知識有餘,文化不足。同時代的斫琴大師,一張上品琴就能賣到數百兩銀子。如果是已故大師斫的『精』品琴,輕鬆過千兩。要說唐宋時候的名琴,後世可能價值上千萬,無論怎麼說都算是還能買到。而在如今卻是師徒父子相傳,連看都不會讓外人看一眼。

相比之下,文徵明、唐伯虎的字畫簡直跟年畫掛曆一樣。

徐元佐有鑒於此。才知道為何本不是風雅之人的徐琨,會專門做一個櫃子用來掛琴。這裏三『床』琴都是前輩大師親斫,無論哪一『床』都能換上十套徐元佐的新宅。

接受了古琴知識普及之後,硯台也刷新了徐元佐的三觀,而宋書論頁賣,同樣價格不菲。

……

“如今看起來,卻是頗有大隱於市之感。”程宰再次到了鬆江,在徐元佐的新宅做客,看著滿屋的陳設,心中隻是感歎閣老家的底蘊何其雄厚。

徐元佐笑而不語。

茶茶給主客端了茶。盈盈一拜,便退了出去。

程宰盯著茶茶的背影良久,方才道:“這婢子倒是生得乖巧。”

徐元佐無所謂道:“伯析兄若是喜歡,便贈給兄台了。”

“不可不可。哪能奪人所『愛』?”程宰知道這裏是徐元佐不對外公開的『私』宅,放的都是好東西,想來這個婢『女』也是徐元佐的心頭『肉』,自然不敢收的。

徐元佐笑了笑也不強求,哪有『硬』塞人禮物的?

“敬璉。”程宰抿了口茶水,低聲道:“袁家如今焦頭爛額了。”

海瑞坐鎮鬆江府。第一把火就是要清丈田畝。

衷貞吉是清官,卻不是傻官,焉能不知道一旦對鬆江豪門下手,今年秋夏兩季的稅賦就別指望了。知府帶頭不願意幹,下麵的知縣哪肯賣力?

上海張縣令三天兩頭說水患,好像真的了水災一樣,一定要優先疏浚河道,根本不提丈量田畝的事。

華亭鄭縣令也是早有準備,強調『私』牙橫行,嚴重影響了朝廷商稅和小商賈那點可憐的利潤,必須嚴查。為此他幾乎將大半個縣衙都派出去了。海瑞看著空空蕩蕩的華亭縣衙,能拉誰去幹活呢?

鄭嶽這邊一動,徐元佐自然也得跟著動。說到底,華亭縣的書吏可以幫忙搭架子,壯聲勢,但是查賬這種技術活隻能『交』給技術人才去做。徐元佐將夏圩的賬房拉了五個出來,分成五組,一人帶兩個學徒,配一幫縣衙的人,就頂著官差的名頭去幹活了。

鄭嶽開始見人少,還有些不樂意,但是看到他們的工作效率之後,卻也忍不住讚歎起來。

與之相對的,袁家可就不高興了。

家裏的『私』牙行、船埠頭,遭到縣衙衙役的封鎖、檢查,塞了大把銀子進去,卻還是沒能擺平。

“那麼袁公知道是我的人在幫縣衙查賬麼?”徐元佐問道,心中卻是透亮:肯定是知道了,所以才叫程宰來說項的嘛。

“袁公略有耳聞。”程宰大方承認道:“所以袁公的意思是:三成幹股。”

徐元佐微微偏頭,道:“這事吧……得六成。”

程宰自認身在袁營心在徐,並不覺得徐元佐獅子大開口有什麼不妥,隻是道:“六成的話,恐怕袁家不肯。”

徐元佐道:“他給我三成呢,是合適的。不過還得給仁壽堂一些。”

“仁壽堂?”程宰不是很明白,為何要將自己口袋裏的銀錢『硬』是分給別人。

“新的仁壽堂,除了包稅之外,還必須有些支持產業,否則如何造福鄉梓?而且我覺得吧,用仁壽堂登記在案,去要官牙牌照更妥當些。”徐元佐緩緩鋪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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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17:49 |只看該作者
二三九 嚴明法紀

程宰低估了徐元佐的胃口,或者說是雄心。他隻以為徐元佐這是在割老袁家的『肉』,卻沒想到徐元佐要割的是整個唐行鎮所有辦牙行的人家的『肉』。

袁家的牙行在唐行數量最多,占據了極大優勢。當看到縣衙拿袁家開刀,那些開小牙行貨棧的人都笑了。

他們看到袁正淳一夜之間老了十歲,心中何嚐不帶著一股快意?希望袁老頭子就此西去,好讓他們瓜分空出來的市場。

在這些人眼裏,所謂打擊『私』牙,不過是袁家打點不到位,被官府當肥羊宰了而已。

然而六月十二的晚上,原本緊閉的唐行大門,突然打開了。

凶神惡煞一般的縣衙衙役、巡檢司弓兵,在當地內應的帶領下,拿著名冊開始“請客”。

要說縣衙衙役和巡檢司弓兵的人數,其實不多。也就是兩個衙役、四個弓兵罷了。之所以整個唐行沒有人敢與之抗衡,恐怕是因為在他們背後,站著七八十個手持長短兵器的壯漢。

這些壯漢的領頭者,便是甘成澤。

徐家的家丁隻能拿木棍,不過有衙役、巡檢司的旗號,就可以理所當然拿兵器了。

請客者,自然是袁正淳。

袁老先生花甲之年仍舊熱心地方公益,將自己名下牙行的三成幹股,捐給了仁壽堂。

“今晚請大家來,就是要宣布此事,也望大家做個見證。”袁正淳坐在主座,高聲宣布。

在袁正淳下手的是程宰,再下麵是胡琛,一如仁壽堂的座次。有幾家已經知道了消息,並不驚訝。不過更多的還是茫然無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仁壽堂『日』後旨在扶持鄉梓,造福鄉『黨』,所以老夫捐得是心甘『情』願。”袁正淳繼續道。

“袁公將我等捉來,就為這事?”堂下有人沒好氣問道。

袁正淳看了他一眼。撫須道:“原來是李朋友。”

舉人稱生員為朋友,那李秀才自然不懼袁正淳一個無官的舉人。

“李朋友也知道,仁壽堂不是我袁家『私』有的。”袁正淳道:“那麼我家捐了三成幹股,其他人就白拿我家的產業麼?”

這話說得是有道理。但又沒道理。你要造福鄉『黨』,何必往仁壽堂裏捐呢?自己玩去唄!

眾人都做這般想法,卻沒人將之講出口。不說外圍一圈惡人,就算是要跟袁家對拚,也得考慮一下策略呀。

“袁公說得對。”胡琛起身道:“我家的船埠頭……也捐五成幹股出來給仁壽堂。”

胡琛家隻有一個船埠頭。『體』量太小,所以便多捐兩成。

眾人齊齊吸了口氣,心中暗道:你這分明就是逼著我們都要捐出來啊!

“捐出來之後,由仁壽堂拿一張大牌照,諸位也就可以合法營生了。”程宰坐在太師椅上,吐字清晰,為眾人普法道:“『國』法可是寫得很清楚:對於『私』充牙行、船埠碼頭者,重杖六十,所得牙錢盡數入官。對於官牙埠頭容牙者,笞五十。革役另選。”

程宰說著,望向身邊的李文明,道:“李先生,您說呢。”

李文明緩緩站起身,擺出威儀,道:“老夫姓李,李文明,是縣尊大老爺的幕友。此番來見諸位賢達,乃是為了傳縣尊教誨:若是有心回頭者,捐出非法所得。仍舊可以領取牌照,既往不咎。若是有冥頑不靈者,今『日』便捉拿回縣衙,嚴明法紀。”

“我是本縣生員。要見老師說話!”那李秀才高聲道。

李文明臉上露出一絲殘酷的冷笑:“也好,帶李相公去見縣尊。不過其家產、『私』行、手下雇工、傭人,都得先看管起來。”

那李秀才猶自不怕,強『硬』道:“你且小心著!”

李文明並不理會:“還有人想見縣尊的麼?”

俗話說:生不入衙門,死不入地獄。

恐怕意思就是這兩個地方都差不多暗無天『日』,進去就是一番折磨。

被請來的大戶大約十來家。有功名的猶自不怕,要與縣官分說。沒有功名的卻是先怯了,緊跟袁老爺、胡老爺的腳步,自願捐出牙行股份,隻求落個既往不咎。

程宰早就準備好了契書文件, 叫他們上來簽字畫押。最後倒也不算太欺負他們,原本在仁壽堂裏沒有位置的人,也因此獲得了一席之地,自然成了仁壽堂的股東。

李文明大手一揮,道:“這些人或是經營『私』牙,或是隱匿庇護『私』牙,全都帶回衙門!”

衙役一擁而上,給他們套上了鐵鏈,在哀嚎聲中往外拉扯。

哀嚎聲漸漸遠去,袁家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徐元佐從屏風後緩緩走出,笑道:“如此一來,唐行就幹淨了。『日』後大家合法生財,豈不是皆大歡喜?”

袁正淳看著徐元佐,心中百般滋味。他開始隻以為自己割了一大塊『肉』,心頭冒血,差點撒手人寰。誰知道最後非但沒有虧,反倒還賺了一筆——他也是仁壽堂的股東,仁壽堂拿了各家牙行的股份,他自然是可以分紅的。

“我是極不喜歡吃『獨』食的。”徐元佐笑道:“願能與袁老爺、胡老爺、程相公一道做些善事。”

“敬璉客氣。”

“是我等的福氣。”

三人紛紛道。

徐元佐又走向袁正淳,攙起他的手臂:“袁公,我是十分佩服你的。拿你家三成幹股,也不會白拿。”

“敬璉……”

“咱們先統合了唐行,後麵還有的是市鎮呢。”徐元佐淡淡道:“也請袁老爺調些人出來,大家一起發財。”

袁正淳身子一僵,胡須顫動:“全華亭的市鎮?”

“華亭縣境內的埠頭、牙行,都該聽縣尊的話吧。”徐元佐理所當然道。

“是給咱們『私』家呢?還是進仁壽堂?”袁正淳問道。

“進仁壽堂。”徐元佐道:“公司嘛,就該有個做公的樣子。不過咱們幾個人作為創始人,股份不能分給他們太多,這個道理袁公肯定是明白的。”

自從嘉靖以來,民間合夥越來越普遍。原本兩個人合夥,各占五成,加一個人進來就成了三成三,加兩個人進來就是二成五,這是誰都會算的。現在聽徐元佐的意思,後麵再加進來的人,恐怕不能折本計股了。

“咱們拿仁壽堂的股份,比如說是一兩一股吧。增加股本的同時,他們卻不該照咱們的原始價拿。起碼也得是五兩一股才公平。”徐元佐道:“這個溢價,是咱們打通關節,勞心勞力掙來的,想必沒什麼人會反對吧?”

“他們若是不肯呢?”胡琛小心翼翼問道。

“抓進縣衙呀。”徐元佐有些意外,這麼簡單的事還要問麼?

胡琛皺眉道:“可終究不是重罪……”

“重罪還有逃生的機會,輕罪卻是在劫難逃啊。”

李文明突然感歎一聲。他收了徐元佐一千兩銀子,外加一對前元至正年間的青花瓶,此刻才知道徐元佐的圖謀之大。之前還以為利用了徐元佐幫忙辦事,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和縣尊老爺才是被利用的一方。

不過好在自己也賺了不少,要想靠幕金積攢到一千兩,真得等到猴年馬月去了。何況以徐元佐的懂事,這筆銀子絕不會是最後一筆。

……

徐元佐當然不可能隻給李文明一個人塞銀子。

縣衙裏各房書吏、三班差役,從上到下,多則數百,少則數兩,各個都拿得十分舒坦。

正好這些人都是整人的行家。

李秀才進了縣衙,因為有功名在身,所以不能施刑,然而犯罪被囚禁卻是不在優待之列。

看著滿是老鼠、跳蚤的牢房,李秀才『欲』哭無淚,開始後悔沒有識時務地『交』出股份。

更讓他痛心的是,鄭嶽已經發文給了提學道,請求革除他的功名。

功名這頂保護傘被革除,自然就可以用刑了。

大明律,開設『私』牙,杖六十,追繳牙錢入官;隱庇『私』牙,笞五十,追繳牙錢入官。

如果隻是笞杖這樣的輕刑就將人打死,吃相未免太難看了。

好在這個時代可沒有“一事不二罰”的原則。

文書上一開始說他開了一家『私』牙貨棧,李秀才還有些僥幸,以為官府沒有查清。誰知認繳了罰款,挨了板子之後,人還沒有走出衙門,又被抓了回去。

經察訪,李秀才原來還有一家『私』牙貨棧。

於是再認繳一筆罰款,再打一頓板子。

李秀才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人家不是漏了,分明是要一頓一頓將他打殘啊!

“小的招了!小的還有五家貨棧做那『私』牙勾當,小的認罪!”李秀才『屁』股上血『肉』模糊,趴在公堂上哭泣著。

被關進縣衙大牢的一共四位生員,其中一位眼看風聲不對,連忙叫家裏使錢,早早就出來了。雖然『肉』痛,好歹保住了學籍。

另外兩人跟李秀才一條心,結果自然是被革除學籍,成了布衣百姓。

總算他們運氣好,眼看李秀才被打了一頓又一頓,趁早花錢走關係,終於認罪罰款了事。雖然元氣大傷,家產幾乎被充公,總算是保住了『性』命。

倒黴的李秀才回到家裏,終於因為重傷不治而英年早逝。

唐行鎮發生的消息,隨著風兒吹遍了江南水鄉。

鄭嶽鄭知縣,一時風頭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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