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5-6-24
- 最後登錄
- 2024-11-25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368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50040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二七九 莫欺少年窮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對於達官貴人而言,世上連牆都沒有(大明金主279章)。◎,徐元佐還沒走出海瑞的客廳,兩人的對話已經如同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蘇州城。
盡管有些誇張,但是消息傳播的確很快,所有人都在詢問:徐元佐到底是何方神聖?對海巡撫的影響力能有多大?海老爺是否真的會將矛頭轉向商人?地主是否就此安全了?土地清丈到底還搞不搞?
所有的問題都令人抓心撓肺。
……
徐元佐住在獅子林。
正是那個建於元代,名揚後世的獅子林。
現在這個時代,獅子林還是禪宗寺廟,有接待貴客能力。許多畫家詩家都願意來這裏觀賞園林,與和尚們談玄參禪,再鼓搗出一些作品給華夏文明錦上添花。
徐元佐看上這裏是因為風景優美,夥食幹淨,清淨沒有俗氣。可惜大和尚們可能覺得徐元佐太俗氣,所以除了收拾出一個別院、幾間屋舍,提供飲食住宿,並沒有來找他討論佛法。
也可能是因為來找徐元佐的富商實在太多,而這些富商又不肯留下香火錢,所以惹得和尚們不高興吧。
從海巡撫『處』回來之後兩天,徐元佐呆在獅子林看了禪宗和尚的『日』常起居,又悠閑地遊覽了原汁原味的獅子林。雖然已經到了冬月,但是蘇州的草木還沒有徹底凋零,看著也算賞心悅目。
“佐哥兒,有個老人求見。”棋妙在一旁遞上了帖子。
徐元佐結果帖子,打開一看,見是題名“翁籩”,正是翁百萬翁少山的名字。
“老人?”徐元佐一愣,暗道:不會是翁少山本人來了吧?自己的麵子至於這麼大麼?
翁少山翁籩在後世的名頭並不大,若不是徐元佐工作的時候看過中『國』十大商幫的研究,根本不知道此人。然而在當世,翁少山的地位跟馬雲在電商時代的地位相仿,可見一斑。
因為是大名人。所以顧水生一打聽就知道了他背後的靠山。
南京守備太監吳公公。
南京守備是司禮監外差。司禮監是內廷的內閣,所以這位吳公公也就等於內廷派駐南京的代表。權勢之高,足以與徐元佐的靠山徐階相媲美了。若是考慮到徐階在朝中的影響力已經減弱,而吳太監在宮中還有奧援。徐元佐恐怕還弱了一籌不止。
“陪我去換身衣服。”徐元佐道。
平『日』裏徐元佐都穿著襴衫,頭戴方巾,是讀書人的標準製服。如今要見翁籩,他又換上了綢緞道袍,頭戴裹巾。看起來更像是個富商。
翁籩雖然遞了帖子,卻沒有直接去徐元佐下榻的小院,而在水榭等徐元佐。
和尚們知道他是大主顧,已經奉茶燃香招待著了。
不一時徐元佐出來,遠遠就看到個白發老者,正悠然品茶。
等徐元佐進了水榭,翁籩方才站了起來。
“學生徐元佐,見過少山公。”徐元佐笑呵呵道,仿佛兩人是忘年之『交』。
翁籩年邁,熱『情』地回了半禮。道:“少年出英雄,果然名不虛傳。”
徐元佐笑了笑,與翁籩對麵入座。
兩人中間的石台上擺著紅泥小爐,爐上燒著水,黑鐵茶壺咕咕作響。一張香樟木的茶盤放在正中間,茶盤上雕刻的大肚彌勒笑呵呵地撫著自己的肚子。
翁籩提起開水,衝入茶碗。等淡金『色』的茶湯溢出,蓋上了蓋子,倒入公道杯。細紗網的茶漏隔絕了茶葉渣滓,接了滿滿一杯茶湯。
徐元佐麵前的茶杯冒著嫋嫋熱氣。可見剛才老人家等他的時候已經用開水洗過了。等翁籩給他斟滿茶,鐵觀音的清香衝鼻而入。
“我隻道吳人多喜龍井。還是頭一回在此方見到閩地茶藝。”徐元佐道。
翁籩呵呵一笑:“龍井就如禪宗。『愛』者悟者,一杯而已。而這閩茶卻像律宗,規矩多。但是更能收心。”
徐元佐笑了笑,看著一旁添水加碳的和尚,道:“獅子林是禪宗之地,該喝綠茶。”
“無法無我,又何來禪、律之別?”翁籩道。
徐元佐沉默不語(大明金主279章)。
翁籩端起茶抿了一口,道:“香滿兩頰。端的是好茶。敬璉喝不慣麼?”
徐元佐端起來一飲而盡,道:“味道不錯。”
翁籩笑了笑:“敬璉是在催老朽有話直說了。少年人啊!呵呵呵。”他又斟滿兩杯,道:“聽聞敬璉與憲台頗有『交』『情』。”
“然。”徐元佐並不否認。
“那要憲台收商稅,查各家賬目的事,阿是一如市井傳聞咯?”翁籩仍舊一副和氣老爺爺的模樣。
徐元佐這回隻是小小抿了口,道:“我倒不知道市井傳聞是怎生編排的。不過前『日』我的確說了:商人利厚,而農民辛苦之餘儲蓄也難。豈能放著商人的厚利不征稅,去搶農民那口活命糧。”
翁籩道:“的確如此。”
徐元佐喝了茶,又道:“作為例證,我還舉了少山公的例子。少山公人稱‘翁百萬’,恐怕還是說少了呢。這樣的地方豪富,要說征稅,絕對不該放過。”
翁籩笑了笑,道:“敬璉果然誠實君子。聽聞敬璉對經濟之術也頗有了解,也是商賈之後,對於商人千裏逐十一之利,難道真是這般看的?”
“世上沒有不辛苦的行當。士子讀書、農民種地、商人經商、哪怕打行青手也不是坐地收錢,可見各有各的艱辛。”徐元佐道:“要說商人好賺錢,那是癔症。”
翁籩呵呵笑了。
“不過商人不納稅,也是作死。”徐元佐冷聲道。
“願聞其詳。”翁籩道。
“商人要經商,最好的環境是什麼?”徐元佐自問自答:“當然是海清河宴,官員廉潔奉公,百姓衣食富足。就拿現在和『國』初比,現在小康之家也有兩三箱的衣物布料;『國』初時即便江南之地,百姓也是衣不蔽『體』。少山公更願意在哪個時候經商?”
翁籩點了點頭,這個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若是商人不納稅,太倉就沒有銀糧。軍士不得補給,則外患內憂叢生。韃靼『日』夜入寇。盜匪蜂擁而起,商人還如何做生意?”徐元佐頓了頓又道:“退一萬步來說,朝廷免了商稅,而養官養兵之費仍舊不會少一文錢。那就隻有全都落在土地上,找農民要。農民遭受個天災就要破產,當人佃戶。佃戶再被逼捐,就成了流民。流民蜂起,天下動蕩。商賈想『獨』善其身,可乎?”
翁籩緩緩飲茶:“敬璉所言甚是。然而當今朝廷的『情』形卻是:咱們納再多的商稅,外寇仍舊要來,盜匪依然不少。與其這般,不如將這銀子握在手裏,該救濟鄉梓的救濟鄉梓,該修橋鋪路的修橋鋪路,豈不是比『交』給那些庸蠹來得更好?”
徐元佐道:“少山公所言自然有理,不過在我看來卻是偷梁換柱了。”
“哦?”翁籩抬起一眼,看著徐元佐。
“商人是否該繳稅。與商人的稅款誰來用、用在何『處』,這是兩個問題。”徐元佐清晰地將翁籩偷換的概念點了出來:“前者是社會義務。後者是財富再分配的權力和設計。無論財富分配上如何不公,社會義務是不可能發生改變的。”
翁籩微微閉上了眼睛,像是在品味口中的茶香。他腦海之中卻閃過了一幕幕影像。所有的影像中,銀錢都是焦點。
一塊小小的礦石被扔進了釜裏,流出一道漂亮的銀水。銀水從銀匠的模子裏出來,冷卻,變成了一錠令人喜悅的雪花銀。這錠銀子從銀鋪到了客商手裏,變成了布帛。拿了銀子的商人用銀剪鉸下一塊,給了賣布的小販。小販用這塊碎銀換了銅錢。買了油鹽醬醋……而販布的商人用布換到了更多的銀子。
所有這一切,就是一次次的財富流動。
當這些銀子歸結到了朝廷手中,由小流匯聚成了大河,或是投到了邊關防寇。或是在海疆備倭,然後這些銀子再次進入流通渠道,分到了百姓手中。
“財富再分配,就是朝廷要做的事吧。”翁籩緩緩回過神來,低聲道。
徐元佐挑了挑眉『毛』,由衷讚道:“少山公好悟『性』。”
翁籩哈哈大笑:“敬璉弟好天才!”
徐元佐認真道:“學生是認真的。財富分配和再分配的問題。我並未藏『私』過,可即便進士出身的官員都一時難以領悟。其實朝廷權力有大有小,行事有急躁有安緩,但本質就是社會財富的分配。”
翁籩也收斂起笑容:“老朽也是認真的。老朽隻是能夠理解,而敬璉弟卻是能夠憑空悟透,差距就如佛陀與佛弟子啊。”
徐元佐並無驕傲之『色』,道:“如此咱們聊起來也就更方便了。”
翁籩突然示意徐元佐暫停,轉麵對一旁的僧人道:“有勞大師了。接下來我們要談的事過於庸俗,怕玷辱大師清淨。”
那僧人雖然做著雜事,但舉手之間卻頗為優雅,可見也是個雅僧。他起身合十,一言不發地走了。
此時水榭之中隻有翁籩和徐元佐,以及兩個小奚。翁籩猶是擔心不牢靠,將侍從也趕走了。徐元佐出於禮貌,隻好叫棋妙自己玩去。
真正隻剩下兩個人了,翁籩方才道:“有些話說出來驚世駭俗,叫不懂的人聽了隻言片語,斷章取義,反倒不好。”
徐元佐表示認同,繼續道:“學生之前不知少山公的雅量,以小人之心度之,還請少山公見諒。”
翁籩道:“豈敢。”
“咱們再回到稅上。”徐元佐道:“學生以為,應盡的義務自然要盡。然而朝廷能否分配公平,這就是如今咱們要麵對的問題了。這道理就像是上街買菜,自然要給菜錢,但攤主拿了錢,總不能給我爛菜葉。”
翁籩微微點頭:“如今朝廷就是以為我等易虐,拿了銀子心安理得,卻不知道民生多艱。敬璉以為如何?”
“所見略同。”徐元佐道:“所以學生揣度,應該是與少山公誌同道合:直接控製官府,控製財富再分配。”
翁籩清場就是打算說些大逆不道的話,所以對徐元佐此言並無意外。他道:“要想做到這般程度,可不是一家兩家能夠說了算的。”
“所以少山公要借著這回清丈田畝,銀錢入庫,做一筆大買賣,好將不服閣下的小商販都吞掉,先要在蘇州府做到令行禁止,說一不二。”徐元佐輕笑道。
翁籩神『色』如常:“敬璉弟既然看透了,又有承諾,想來跟老夫是一條船上的人。為何又在巡撫那邊設下阻礙呢?”
徐元佐揮了揮手:“海剛峰那邊算什麼阻礙?少山公真是逗我了。”他喝了茶,道:“真正的阻礙在於,我想做的事也是一樣啊。要想做到治朝廷而不治於朝廷,不是一家兩家,也不是一府兩府,甚至一省兩省都很難說。若是少山公肯與我聯手,我也甘於副手之位,則南直盡在掌握之中。”
“若不然……”
“那學生隻能自己做好自己的事,繼續朝著目標走了。”徐元佐笑道。
翁籩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道:“敬璉啊,我客氣叫你一聲賢弟。你可知道我為了此事隱忍了多久?準備了多少銀子?囤了多少貨?”
徐元佐感受到的一股澎湃如『潮』水的氣場壓了過來。
“我不需要知道。”徐元佐道:“我隻需要認清目標,一步步往前走就行了。至於路上有人搶道也好,有人劫道也罷,我都不會退避的。”
翁籩目光中益發冷冽:“少年人當知道螳臂不可擋車。高閣老與陳太監是什麼關係,你不會不知。當此風雲之際,我要勸你一句:伏低做小也是智慧。”
“謝謝。”徐元佐道:“當此風雲之際,我也說一句,請少山公思量。”
“但說無妨。”
“學生今年十五。”
翁籩心中大怒。
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少年,真心認可這位“神童”。作為一名老者,他的建言可能不客氣,但絕對是由衷和誠懇的。可是徐元佐這廝,一句“今年十五”,分明飽含了濃濃的惡意。
是說我行將就木,你宛若朝『陽』麼!
翁籩冷聲道:“那又如何!”
徐元佐輕笑:“少山公,莫欺少年窮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