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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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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24:13 |只看該作者
二七零 考察

徐元佐如果隻是一個普通的神童,或許會在幾年之後進入徐璠一脈的譜係。數十年後,知『情』者老去,誰都不會記得他真正出身。然而徐元佐天生就沒有韜光養晦的想法,他所受的教育和人生閱曆,都要求他盡善盡美地展現自己。

這就讓徐階不得不屢屢調整對徐元佐的評價,到了最後甚至已經懶得再調整,隻是隨他去做。這也算是變相承認徐元佐可以出師了。

今年冬至的祭祖是在郡城,由徐階老先生親自主持。

徐琨已經從南京回了鬆江,發現自己果然一無所有之後,滿心惆悵,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

徐賀一家作為族親也提前到了鬆江,住在澄園。徐元佐對於高祖徐義到底是不是徐賢的兒子都不確定,不過時間長了也無所謂了,反正這條學脈對他的意義並不很大。既然父親徐賀一口咬定曾祖徐義與徐階的祖父徐禮是親兄弟,那麼作為兒子自然沒有質疑的權力。

徐階如今看重徐元佐,對於他們這支能夠認祖歸宗,當然是高興的。萬一鬧出了烏龍,也無非是為其他族親續了香火,怎麼算都不吃虧。

反倒是徐陟作為親兄弟,冬至不肯來徐府祭祖,也沒有派門下子弟過來,顯然是不肯與徐階和解。

鍾鼎之家的祭祖頗為繁雜,從齋戒到服飾都有講究。

有官身者要穿朝服,無官身者也要穿上最為莊重的正裝。徐元佐如今有錢,為父母弟弟和自己都置辦了一身,統共不過花了十兩銀子,卻叫母親心痛了許多。不過這十兩銀子倒是沒有白花,起碼表示了自己對親戚的重視和對祖宗的尊重,不至於被人冷落。

徐琨找了個機會將徐元佐喚了過去,表麵上笑嘻嘻的,臼齒卻恨得發『癢』。他開宗明義道:“敬璉,聽說你與打行有些往來?”

徐元佐淡定道:“二叔誤會了。我們正經人家。做得正經生意,怎會與打行的青手往來?”

“徐盛那賊囚根子……”徐琨重重咬了咬牙:“竟然將我家的地『私』賣出去了!”

徐元佐當然是知道的,幹笑道:“二叔,地產之事歸徐誠管著。小侄不明所以啊。”

“是、是一些零星的小地塊。”徐琨當然不能承認自己在外麵有『私』產。一方麵是違反大明律,一方麵也難聽得很。這事就跟二十啷當歲的小青年看東瀛教育片打飛機一樣,口徑很統一:別人肯定都這麼幹,唯『獨』我不會這麼幹!

“鬧得大了也沒意思。”徐琨道:“我找人打聽了一番,說是那賊囚根子將地賣給了郡城安姓人家。是個青手。”

——人家早就不是青手了。是青手頭子。

徐元佐當然知道徐盛將徐琨的『私』田賣給誰了。當時正是他出的主意。一方麵是逼著安六爺買地繳投名狀,另一方麵是知道徐琨欺軟怕『硬』,不敢去跟打行的無賴要地。

“我去問問徐誠?”徐元佐故意道。

徐琨果然立刻就認慫了,道:“算了算了,這事就不管他了!”他腮旁頜骨起伏,顯然已經恨到了極『處』:“若是叫我知道徐盛那殺才下落,非將他身上的骨頭寸寸碾碎!”

徐元佐呵呵笑了一聲,轉身而去。他知道徐琨對他有懷疑,說是請他幫忙,乃是暗中試探。可是這等廢人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父親膝下痛哭流涕告侄子的狀麼?

關鍵是實力。

徐元佐還在享受背後徐琨憤怒的目光。一個下人走到徐元佐身邊,低聲道:“佐哥兒,老爺叫你過去呢。”

徐元佐點了點頭,徑直去見徐階了。

這幾天徐階表現出了對鬆江事務的高度關切,非但暗示這一方水土的真正主人姓徐,也在教授徐元佐作為地方行政官員的思維方式和工作手法。

徐元佐蘭心蕙質,很快就發現地方治理果然不同於企業管理。

企業管理的目標是營業收益,地方治理的關鍵在於民生穩定,公平正義。而且他也從徐階言傳之中,發現了自己的偏頗。

徐元佐自始至終都在爭奪生產資料。改進生產過程中的組織和分工,決策分配關係。然而作為生產關係的基礎——生產力,卻被拋諸腦後。這也是後世商人的慣『性』思維,大家都願意玩資本遊戲。一股腦地往金融、IT領域衝擊,而罕有人在實業領域下成本。

這正是商人逐利的天『性』。

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如果不提高生產力,進行工業革命,指望農業社會自身發展,恐怕要兩三百年之後。資本主義的萌芽才能凸顯出來。而這個過程拖得越久,陣痛自然也就越加強烈。

徐元佐仍舊記得自己最早否定技術改革之路的兩個原因:第一、自己不擅長理工科;第二、專有利益無法得到保護。

現在看起來『情』況仍舊如此,並沒有得到改變。

不過眼下手中資本充沛,倒是可以擴大生產規模,雖然沒有根本『性』提高生產力,但是能夠加大生產能力。這樣也能應對蘇州商人對鬆江的滲透,甚至可以反擊回去。

……

……

“我想去蘇湖嘉杭走一圈,看看那邊到底是怎生景象。”徐元佐對徐階道。

“打我的牌子去,注意安全。”徐階道。

徐元佐十分感動,然而還是拒絕了。

官員家屬打官員的牌子是常事,不過徐階的牌子實在太嚇人了。一旦打出去,各府縣的掌印官都得出來迎接,如此高調還怎麼做商業考察?

“棋妙,幫我聯絡羅振權、顧水生、薑百裏,問他們是否願意陪我去外地考察。如果願意的話,唐行集合。”

棋妙頗為不解:“都快過年誰還做生意啊?『處』『處』都關著門呢。”

“正是關鍵的兩個月。”徐元佐道。

今年冬至是冬月初五,離春節將近兩個月。這時候正是人們祭完祖宗,準備年貨的時節。往年這個時候,蘇、杭這樣的大郡,也要接待許多前來采買年貨的外地人,正是去觀察消費狀況的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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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24:31 |只看該作者
二七一 出發

年少多金的貴家士子帶著幫閑、小奚、護衛,在冬月裏前往引領天下『潮』流的時尚之都,這在當下可謂是風雅之事。

徐元佐本來還想多叫點人,這樣幾十個護衛平攤下去就不顯得人多勢眾了。可惜徐元春要抓緊時間讀書、徐良佐要抓緊時間讀書、康彭祖已經回了上海,據說也在抓緊時間讀書。所以這趟拉風而招搖的出行,就隻有徐元佐一個人了。

徐元佐並不享受五十多個壯漢前呼後擁。他也希望如同戲文裏的風流書生一樣,一把折扇一柄寶劍一個小奚,見了美『女』姑娘調戲一番……可這裏是大明,隨從帶得少了,說不定出城就被人綁了票!

“你還真別不信,商榻鎮的黑老爺不就遭了難麼?至今連屍首都沒找到呢。”母親認真關照,轉向羅振權,道:“要不再多帶點人吧?”

——我信,我親眼看著他遭難的。

“母親,五十個不少了。”徐元佐道:“再不放心,把老甘叫上一起去吧。”

徐母這個年紀當然聽說過浙兵抗倭,下意識裏覺得叫上甘成澤比羅振權跟著更安全。

其實羅振權遺傳了羅老爹的天生神力,單兵作戰能力遠高於甘成澤。真要是碰到土匪,羅振權背著徐元佐都能跑回來。

甘成澤當然並無不可,他從拿到銀子那刻起,就認定自己是徐元佐的護衛。這些老浙兵剛來鬆江不久就分了田地,簡直像是無功受祿——他們之中絕大多數並不知道自己客串了一回水寇。即便有些人聰明猜到了大概,卻也並不在意,隻會感念東家的慷慨仁義。

甘成澤這些天又收了三五十人,放在隊裏『操』練,如今已經能夠與老兵混成一隊列陣了。隻是他們還沒有經曆過戰陣,所以多是狼筅兵、鏜鈀兵,乃至火兵。藤牌手要正麵麵敵,率先衝鋒,不懼生死;長『槍』兵要刺殺果斷。快準狠穩。這兩個兵種都還隻有靠老兵充任,就怕新人關鍵時刻失神落魄。

“這回去蘇州,咱們人生地不熟人,護衛全是老兵。”甘成澤道:“新手隻能充作奴仆家丁。”

徐元佐不禁扶額。他說了帶五十個護衛。但是沒想到自己還有“家丁”!這三十家丁跟著,浩浩蕩蕩近百人,豈不是明擺著告訴土匪這裏有肥羊麼!

估計甘成澤也不會怕,隻怕沒有土匪強盜來證明自己的實力。

“我是想去做考察的。”徐元佐道:“你們這是逼著我去剿匪啊!”

“咱們人多,哪有土匪敢冒頭?”甘成澤笑道:“就是怕路上有個要搭手的地方。圖個方便。”

徐元佐想想這支『私』軍還沒有出去拉練過,顯然不符合我軍的優良傳統啊。他道:“調出去這麼多人,家裏不會有事吧?”

“唐行這城牆,算上城裏的青壯、各家的家丁護院,來上千把個倭寇也攻不破。”甘成澤自信道。

徐元佐隻好點頭。

當初黑了黑舉人之後,徐元佐就叫這些浙兵在朱裏、唐行之間購置田產,蓋房安置。平『日』『操』練就像上班一般,各隊十幾個人湊在一起,並不引人矚目。每隔五『日』,便舉行一次會『操』。倒像是鄉裏聚會一樣。

如今要出差,大家也都不進城,直接在城外山神廟集合。軍刀在腰,長『槍』藏在車下,狼筅和鏜鈀去了刃頭,用布一裹,像是行李。長柄則做了棍棒,就如普通人家的家丁護院一樣。不過一旦有風吹草動,裝上刃頭就是可以對陣的利刃。

徐元佐摸黑起『床』,父母還沒起來。在房門外報了一聲便走。等他到了山神廟,隻是放眼一看就覺得不對。

“這裏少說也有兩三百人吧!”徐元佐低聲問身邊的羅振權。

羅振權皮膚黝黑,在青蒙蒙的天『色』下隻能看到眼睛閃亮。他道:“我剛來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你自己問水生他們吧。”

顧水生幾人已經湊了過來。紛紛給徐元佐見禮,嘴裏哥哥喊得熱鬧。

“怎麼這麼多人?”徐元佐道。

顧水生低聲道:“佐哥兒不是要商業考察麼?市場部許多弟兄都有經驗啊!帶上說不定還能幫個小忙什麼的。”

徐元佐望向薑百裏。

薑百裏道:“佐哥兒,我想著是不是去蘇州采買點禮物,回來好送客戶。您看,冬至之後反正沒什麼事,大家閑著也是閑著……”

“大有。你呢?”徐元佐掃了一眼。

陸大有呵呵笑道:“哥哥,我這邊都是服務他人的活計,總得帶出來長長見識,看看風土人『情』、鄉俗忌諱,對吧?萬一有好苗子,還能當場招進來呢。”

徐元佐現在把招聘新人的任務『交』給了陸大有,打算建立包括人力資源職權在內的大行政部。既然已經將蘇州視作了假想敵,那麼招納蘇州人也就是必然的事了。否則連個帶路的都沒有。

“走吧走吧。”徐元佐無奈揮了揮手,自己上了馬。

去年買的騾子一直被當做坐騎用,沒幹過農活,吃得又好,如今『毛』『色』發亮,倒有些神氣。

羅振權、甘成澤和顧水生等人紛紛騎了騾子,跟在徐元佐身側,略略矮一頭,倒真符合各自的掩護身份。

當然,對於很多人而言,隻是本『色』,並不存在掩護身份。

天光漸亮的時候,大隊人馬終於融入了官道之中。

有幾支去蘇州采購遊玩、走親訪友的隊伍,都是一二十人上下。猛然見了徐元佐帶領的大隊人馬,嚇得花容失『色』,還以為碰到了大隊強盜。直看清這隊人打出的旗號:鬆江府華亭縣徐,方才放下心。

安心之後,這些人自然往徐元佐的人馬靠攏,也好有個照應嘛。如此一來人更多了,但是因為車馬也多,看起來反倒不覺得紮眼。

……

……

“戒子,等會停下休息的時候,你取些糕點,給那位徐相公送過去吧。”車廂裏一個『女』聲,穿過簾幕對外麵的人道。

外麵襴衫方巾的士子騎著黑騾,看著遠『處』打出來的徐字旗號,臉上肌『肉』僵『硬』,眉頭幾乎都要碰在一起了。

車簾微微掀開,露出一張少婦妝『色』的顏麵,問道:“他不是你學校同學麼?”

戒子道:“姐姐,我與他雖是同學,卻沒什麼往來。”

少婦嘴角一抿:“學校裏統共才多少人?既然都是正經人家,就該切磋學問呀,哪能閉門讀書不與人『交』際?你這可是要讀傻了的。”

戒子躬身道:“姐姐說的是。”顯是十分服膺這位姐姐。

姐姐闔上了窗簾,道:“見人矮三分,即便他是個心高氣傲的,也會佩服你的修養。能守弱『處』下,正是一等一的智慧,豈是丟人的?”

戒子微微躬身:“姐姐教訓的是。等會我便送些糕點過去謝他。”

車廂裏這才沒了聲音,又過了一會,傳出一個稚嫩的童聲朗誦《三字經》,正是戒子的外甥,車中少婦的兒子。

……

……

“佐哥兒,後邊也有位相公,你可認得麼?”羅振權跑前跑後看著,放著有賊人混進來。他見那生員的車馬墜在後麵,隱隱有些不安全,便想著若是徐元佐相識,就請他們往前靠攏過來。

徐元佐回頭看了看,道:“好像認識,看不清楚。”離得略遠,大家又都是襴衫方巾,一時還真是沒認出來。

羅振權道:“前麵有山,正是個埋伏的好地方。我看那車裏大概是『女』眷,他們又落後了許多,怕是不妥當。”

“這麼多人,土匪也敢出來搶麼?”徐元佐不信。

“土匪衝下來搶了就跑,就他們那點人,恐怕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衝散了。”羅振權道。

“咱們這麼多人。”徐元佐加了個主語。

羅振權笑道:“真有土匪冒出來,誰家都得先護好自己,哪裏能去幫他?”

徐元佐一想也是,焉知土匪不是調虎離山呢?

“不管認識不認識,你去說一聲吧,我叫老甘等等他們。”

徐元佐不太去學校,與縣裏生員們往來不對,最多也就是徐元春那個圈子裏走動。其他人礙於徐家的地位,貼上去吧,怕人譏笑他們諂媚;冷眼相對吧,徐家兩兄弟還都是客客氣氣和和睦睦的人,反倒顯得自家修養不足。所以遇到了含笑點頭,也就盡個禮數。

羅振權別轉騾頭,往那邊生員『處』去了。

不一時,兩人並騎騾子過來,那人見了徐元佐,先跳了下來,一躬到底:“見過徐兄。”

徐元佐穩穩從騾子上下來,隻覺得這人眼熟,一時想不起來他的姓名了。

“兄台客氣了。”徐元佐躬身回禮:“前麵有山,家人怕歹人設伏,故而請尊駕移前,不至有失。”

戒子環視徐元佐身邊,都是『精』壯護院,各個都帶著血煞之氣。披甲便是『精』兵,落草則為悍匪,有他們在身邊是真的不用擔心歹人了。

——就怕他們是歹人。

戒子並不應承,隻是道:“徐兄雅量,不計較小可當『日』得罪之『處』,真是羞煞在下!”

徐元佐心中一奇:你得罪過我?你個小小生員也能得罪我?搞錯了吧?

戒子又道:“當『日』在老師麵前,在下真是井蛙窺天,不知人外高人,還要徐兄拿出程墨,如今想想真是羞愧難當。”

徐元佐想起來了。

——他就是被“子曰”打臉的段興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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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24:46 |只看該作者
二七二 歹人

說起來用“子曰”和“圈”比破題這事,徐元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太俗套了!

作為一個有知識有文化有追求有品格有『操』守……的年輕人,去拾人牙慧玩這一手,當時覺得挺樂呵的,事後冷靜下來,難免會想:當時腦抽了麼?這跟玩屎粑粑有什麼區別?

自此之後,徐元佐更是正事都忙不過來,哪有空再跟一幫生員攪合?根本不在同一個層麵上,能說什麼呢?你這裏盤算著幾萬幾十萬兩的生意,他那邊為了三五錢銀子絮絮叨叨,還怎麼愉快地聊天?

這回再見,段興學段戒子仍舊是個普通生員。而徐元佐身為生員中的翹楚——雙案首,同時又是鬆江府最大商業組織的掌舵人,兩人已經不存在共同語言了。

等段興學護著姐姐和外甥的車架並入隊伍中間,徐元佐打破沉默:“段兄明年準備應試麼?”

段興學一愣,旋即道:“我學業未『精』,明年恐怕還不足以應試。”

隆慶四年是庚午年,正是鄉試之年。對於這個時代的讀書人而言,話題無非是『國』家大事、士林八卦、科舉文章。徐元佐是能跟『國』家級領導人座談的人,沒法給段興學這種一縣生員談『國』家大事。至於士林八卦,徐元佐並不在意,所以也隻能聊聊科舉文章了。

主要是科舉。因為文章嘛,大家都知道的啊!

“徐兄明年準備應試麼?”段興學又補了一句:“想徐兄才學卓著。若是應試必能高中的。”

徐元佐無奈搖頭道:“當『日』大宗師要我承若,二十歲前不進科場。正是怕我學業底子沒打好。汲汲於功名。”

——為何聽著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段興學『胸』口微微發悶。

兩人一時冷場。

終於,徐元佐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段兄是去蘇州采買年貨麼?”

“並非去采買年貨。”段興學道:“姐夫在長洲縣任縣丞,節前來信說病倒了。我這是護送姐姐過去照顧他。”

“鬆江人選在蘇州任職,好福氣。”徐元佐讚歎道。

段興學笑了笑。

誰都知道舉人選官有多難。

大部分舉人隻能選為教官,少部分舉人運氣好。能選在“少邊窮”地區當個知縣——對。上海縣在這個時代和崇明一樣,屬於“邊”區。倭寇未滅的時候,甚至連雲南都比上海、崇明這類沿海縣份受歡迎。

隻有運氣或是關係都十分到位的『情』況下,舉人才有機會選入朝廷直屬的機關,或是大郡上縣擔任佐貳官。而後者顯然比前者更優,因為地方上的油水要多些。

段興學的姐夫已經算是舉人之中運氣最好的一撥了,再考慮到他是鬆江人,甚至可能就是華亭人,能夠在離家這麼近的地方當官。實在連進士們都要羨慕他了。比如鄭嶽就是福建人,衷貞吉是江西人……更多的進士一旦踏入仕途,就得等到父母去世才有機會回一趟家。

——如果說某人的姐夫是運氣極好,恐怕還有些不恰當。應該說。這是主角一般的氣運啊!

徐元佐心中暗道。

“段兄,咱們雖然有些小誤會,不過我對閣下的文采還是十分欽佩的。”徐元佐麵帶微笑:“若是不棄,何不表字稱呼?在下草字敬璉。”

段興學心中一輕,之前的壓抑頓時一掃而空,暗道:看來徐家子果然都是頗有教養,並非恃才傲物、仗勢欺人之輩。

“豈敢。在下草字戒子。”段興學道。

長輩賜字都有一定的寓意,要麼是申“名”,如徐元春的“震亨”;要麼是糾“名”,如韓愈的“退之”,楊過的“改之”;要麼序齒,如孫權的“仲謀”;要麼勉勵,如劉備的“玄德”。

不過有些字也會有帶有時代特征和地方特『色』,比如先秦兩漢的單字字。

在明朝,以“子”為尾字的字,多在浙江。

“戒子祖籍浙江?”徐元佐問道。

段興學臉上表『情』明顯凝滯了一瞬。他可沒自我膨脹到認為徐元佐會去打聽他的籍貫……看之前徐敬璉的反應,恐怕連自己的姓名都忘了。

“家祖乃諸暨人氏。”段興學道:“祖父時移居華亭。”一邊好奇地看著徐元佐,顯然是希望他解釋一下。

徐元佐正要顯拍一下自己的不科學總結,突然看到甘成澤從前麵快步過來。

“怎麼?”徐元佐看到甘成澤一臉嚴肅,隻得先顧著這邊了。

“佐哥兒,”甘成澤掃了一眼段興學,“前麵山上有鬼祟歹人。”

“唔,你覺得該怎麼辦?”徐元佐抬眼望了望,並不覺得前麵的地勢有多險峻。

江南本來也沒有險峻之地,所以碰到戰爭隻要長江一破就算是無險可守了。

“最穩妥的法子,便是大家先停下,叫家丁護院列陣防範,另外派人上山查探。”甘成澤是實實在在打過仗的,基本程序信手拈來。

“『交』給你了。”徐元佐道。

甘成澤又看了看一眼段興學,問徐元佐道:“佐哥兒,是將他們拿下送官;還是趕走了事?”

徐元佐微微想了想,正要說話,卻聽段興學道:“敬璉兄,此時不可有婦人之仁啊。我等固然不懼那些鬼蜮小人,但難保他們不會卷土重來,殺傷無辜。”

徐元佐對段興學的這個態度倒是蠻欣賞的,道:“所見略同。老甘,能抓的就抓住。多帶點人去,自己最好別有傷亡。”

甘成澤飛快地行了一禮,轉身而去,腳下明顯比剛才輕快得多。

前方有強人伏山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所有人都停下腳步,到徐元佐麵前來領個策略。無他,隻是徐元佐帶的人最多罷了。

徐元佐也不打算冒充能文能武的大高手,徑自讓老甘出來安排。老甘也不怯場,當即明人將車橫了,有『女』眷的車在內,貨車在外。各家家丁仆役將車陣團團圍住,全由羅振權指揮。他自己帶了五十個弟兄,正是五隊,取了包裹著的武器刃頭,直接找路繞上山去。

“還要借用兩匹馬,方便傳遞消息。”甘成澤道。

徐元佐當即跳下馬:“牽去用。”

其他幾家人見狀,也紛紛『交』出了拉車的駑馬,足夠突擊隊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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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三 破落歹人

徐元佐看著繞上山路的五個小隊,並沒有『激』動和擔憂。

冷兵器時代,隻要人數不過與懸殊,兵種不至於太過相克,『操』練多的必然勝『操』練少的,經過戰陣的也必然會勝新兵蛋子,如果再加上強有力的組織和紀律,打烏合之眾簡直是手到擒來。

當年倭寇打衛所兵,戚繼光打倭寇,都是如此。

估計甘成澤心中最大的擔憂是歹人太少,跑得太快,不能彰顯自己的強力。

徐元佐站了站,拒絕了手下請他上騾的建議,逼得周圍幾支車隊的領頭都下來步行。徐元佐見這些人有意無意地往自己這邊靠,自然抓住機會道:“想不到江南地界,竟然還有歹人。”

有人出來接道:“徐相公有所不知。這些山裏常有破落戶出沒,或是尋些山珍,或是打些野味……”

徐元佐奇道:“唔,那是我們太小心了麼?”

“並不盡然。”那人繼續道:“若是碰上落單的,勢寡的,這些破落戶自然也要劫上一筆。有些膽子小的,隻是將人打一頓,搶奪財物。碰上那些躲在山裏的亡命之徒,還要壞人『性』命呢。”

徐元佐哦了一聲,搖頭道:“真想不到,天下最為富庶繁榮的地方都是如此,那要是去了別『處』,豈不是寸步難行。”

那人笑道:“貓有貓道,鼠有鼠道。若是常走這路的,都有應對,也不至於被人害了『性』命。”

徐元佐突然想到徐賀。那可不是在江南走動,而是要一路穿州過府到西安去的。聽說大明江南江北就像是兩個世界,真不知道北方是何等模樣。

“這些年蘇鬆都沒有什麼大災,哪裏找不到個糊口的營生?這些人坐下這等罪過,真是傷天害理。”段興學皺著眉頭。

徐元佐撇了撇嘴。道:“關鍵是破落戶沒有人擔保,尋常商戶哪裏敢用他們做工?若是要投在人家做佃農,那就更難了。”

段興學對社會的了解真不如徐元佐。想想的確沒人會用這些人,倒是無從抬杠。他頓了頓。又皺眉道:“敬璉兄學問驚人,難道也沒個好法子麼?”

徐元佐想了想,道:“我所能想到的,大概隻有嚴刑遏止,仁政相濟了。”他又解釋道:“官府加強緝盜,凡是做盜的,十個抓掉九個,也就沒人敢做這等事了。再對那些破落戶施以仁政。給他們農田工作,他們也不至於起歹心。”

段興學思考了一番,道:“嚴刑遏止固然如此。不過要給這些人農田工作,卻有些難了。莫非叫官府給他們的擔保麼?可官府又怎能保證他們不起歹心呢?”

徐元佐道:“官府給擔保本就是理所當然的。官府有嚴刑峻法在後麵頂著,可不叫他們逾越雷池半步。如今四民之家,信親戚故舊,卻不信朝廷官府,這本就是一樁怪事。”

朝廷官府一向自稱百姓父母,而這“父母”卻不得“子『女』”信任,被“子『女』”視若虎狼。豈不是荒謬麼?

段興學知道這是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再說下去要犯忌諱的,閉口不言。

徐元佐舉目遠眺。半晌又道:“看來那邊已經結束了。”

蘇鬆這邊山若是放在北方,恐怕隻能算是小丘。山路既算不上陡峭,也沒有成片的高大喬木可以隱蔽。采『藥』的撿菜的放羊的,早就踩出了一條條熟路,甘成澤帶著人馬都是銀子堆出來的『精』銳,那些半饑半飽的歹人就是跑都來不及。

不一時,甘成澤便押了十來麵『黃』肌瘦的“歹人”過來。光看他們的衣著神『色』,實在難以將他們與凶神惡煞的強盜聯係起來。

“佐哥兒,人都抓到了。咱們並無一人受傷。”甘成澤上前道。

徐元佐看著被麻繩綁成一列的歹人,沒有說話。

“相公。冤枉啊我等都是良民”被迫跪在地上的歹人見了穿襴衫方巾的徐元佐,紛紛叫冤。

甘成澤見徐元佐麵露疑『色』。朝後招了招手:“佐哥兒,物證在此。”

身後的隊員抱來一捆木棒釘耙,放在徐元佐腳下。

徐元佐看了一眼:“這不都是農具麼?”

“相公明鑒我等都是在山上墾荒的良民。”那些人又紛紛叫道。

徐元佐望向甘成澤,段興學卻道:“說是墾荒,可見有墾殖出來的土地?”

甘成澤冷冷瞥了跪著的諸人,道:“非但沒有見到有菜地,倒是見了滾石和檑木。”

徐元佐長歎一聲,道:“雖然明知他們口是心非,毫無悔悟之心。但看他們這副樣子,我真不忍心將他們遞『交』巡檢司。”

段興學心中暗道:就知道你是婦人之仁啊

“若是放了,就怕『日』後有人命壞在他們手中。”段興學冷聲道。

徐元佐沒有看段興學,隻對這些人道:“你們為何要做這種剪徑劫道的惡事呢?”

眾歹人見抵賴不過,當下有個年紀稍長些的朝前挪了兩步,道:“相公啊,我等也是實在活不下去,才做出這等齷蹉事來的。不過我等絕沒有傷過人命,否則府縣豈能沒有通緝文書?”

這年頭失蹤幾個人,河裏湖裏一沉,誰知道呢?

徐元佐微微搖頭,滿麵慈悲道:“那我若是給你們個活計,雇你們做工,叫你們吃飽穿暖,你們肯賣力氣麼?”

那當先之人連忙磕頭下去,涕淚『交』加,語帶哭腔道:“若能如此,小的們給相公立長生牌位,祝相公長命百歲,長命百歲”

段興學急道:“敬璉兄,這使不得啊。他們若是不去虎狼之心,你這豈不是……”

“無妨。”徐元佐道:“我家在金山衛城外有些小產業,出產本就不多,幾乎是荒廢著的。他們去了之後,我也不收他們租子,能養活自己就好。若是這樣他們還要再起歹念,恐怕老天也要收他們。”

段興學仍舊一臉急切。

那些歹人卻齊齊噤聲,不敢相信有這樣的好事。

“但願他們能領敬璉兄慈心善意。”段興學聽徐元佐這般說來,那是要做善事的意思,當然也不好再勸。

徐元佐看著地上跪著的十來人:“你們怎麼說?願意去否?若是願去,我叫家人帶你們過去,分你們農具,劃定地界,各自耕耘。若是不願去,我也不能就此放了你們,得送去巡檢司發落。”

一者極樂世界,一者刀山火海,還能怎麼選?

“我等願去金山衛做工,今生今世都記得相公的大恩大德。”眾人紛紛在地上頓首謝著徐元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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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四 來客

有腦子的正常人,都不會十幾個人去挑釁上百人的隊伍,又不是傳說中的單兵之王。

所以甘成澤這回圍剿,更像是追捕。這也是他實在閑得太久,平『日』連個蟊賊都見不到,難得有夥歹人豈能放過?

徐元佐卻覺得這樣毫無意義,若是知道這麼點人,理都懶得理他們。不過既然已經綁回來了,索『性』扔到金山島上去開荒吧。這些人不同於軍戶,沒人在意他們生死,扔點種子和少許糧食就行了。如果死在島上,埋了還能肥地。

說起來,徐盛也不知道還活著沒有。

如果還活著,就……“叫徐盛把他們管起來,好歹也得自給自足才是。”徐元佐道。

甘成澤應聲選了一個老兵帶四個新人,將這些破落的歹人押送到金山衛去。到了那邊,自有接頭的人會安排他們上島。

其他人看了都說徐家公子實在仁義,這般菩薩心腸,必有好報。段興學也覺得自己可能太過於鐵石心腸,微微有些尷尬。

徐元佐重新上了馬,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往前趕路。

從唐行到蘇州的第一站是甪直,天不亮出發,恐怕到了天黑才堪堪能到。發生了這場伏擊事件,又得拖延得晚些了。不過眾人得了談資,接下去的路倒是輕鬆愉快了許多。

因為對手實在太渣,叫人頗覺得重拳轟在棉花上,並沒有什麼成就感。許多沒去的人倒是興致高昂,參與圍捕的護衛都有些『情』緒低落。想想也是,平『日』訓練那麼辛苦,流血流汗,結果真的對陣卻是這種貨『色』,何苦來著?

徐元佐也在反複考慮一個問題:自己的心腸是不是有些太『硬』了。

“金山那邊,『日』子恐怕很不好過啊。”徐元佐歎了口氣。

段興學重重搖頭:“敬璉,這天下哪有好過的『日』子?我們讀書不苦麼?將士守邊不苦麼?農夫耕種不苦麼?他們犯下重罪,得你回護已經是萬幸之事了。就算再苦。未必能洗清他們的罪過。”

徐元佐看了看段興學,發現這書生還是頗有些憤世嫉俗,卻樸素地追求“公道”兩字。相比之下,自己可能因為抒『情』的東西讀得太多。時不時帶出一些軟綿綿的『情』懷。

“多謝戒子兄教我。”徐元佐馬上欠身道。

段興學拱了拱手:“豈敢。”他又道:“我知道敬璉兄閱世尚淺,不過有時候咱們對壞人的寬容,恰恰是對善人的作惡啊。”

徐元佐苦笑。他吸了口氣冷氣,心中似乎疏解了許多,隻能將心『情』的突然低落『陰』鬱歸結到季節上去。

冬天嘛。總是容易『情』緒低落的。

過了酉時,天青如幕,遠方映出點點燈火,那便是甪直鎮了。

從唐行到蘇州城,有水陸兩條路線。大隊人馬閑閑散散逛過去,都得走兩天。不同的是水路比較悠閑,陸路比較疲勞。不管水路陸路,大多要在甪直過夜。這個小鎮可謂蘇州東南的『交』通樞紐,客商雲集,即便入夜了還是人聲鼎沸。

徐元佐騎了一整天的馬。腿都快並不攏了。一踏上甪直的青石板路,他便下了馬,徑自走在前麵。更前麵探路的弟兄已經借好了人家,乃是當地一戶勢家,也曾做過京官。徐璠的帖子遞進去,借一套別墅還是沒問題的。

徐元佐本想考察一下甪直這邊的旅舍生意,顧水生已經都安排好了人,盡量爭取每家客棧都有人去住,好生觀察。這讓他多少有些感觸:這幫小子總算能夠自己找活幹了,不用什麼都親力親為的感覺真好。

一路同行的諸人。紛紛告辭。本來就不是約好的同行伴侶,明『日』能否碰到都是兩說。不過徐元佐看到這些人滿臉疲憊,又想起了自己的鏢局計劃。可惜如果運量過少,鏢局肯定是會虧本的。而要增加運量,又要涉及到技術革新的問題。

——真想承包幾條鐵路線搞運輸啊!

徐元佐在心中輕歎一聲。

“今晚早些洗漱休息,甪直到底是大鎮,不用太過擔心。”徐元佐對甘成澤道。

甘成澤嘴上應諾,心理卻道:出門在外,終究不能太放鬆警惕。

徐元佐叫人燒了熱水。也準備燙腳上『床』,突然下人來報:有客求見。

徐元佐隻是閉了閉眼,腦中羅列了幾個可能,心下都做了預案,整了整衣服便去見客。因為他也是借住的客人,自然不能在正堂接見客人,便請人到了花廳奉茶。等徐元佐到了花廳,見了那人背影,心中徒然生起一股警覺。

這人不像是正路子上的。

看他打扮,頭頂月白軟結,身上淺『色』勁裝,腳下黑『色』馬靴——若是出現在古裝片中,絕對是一方俠客的風範。而在如今,這種畫風叫做“非主流”。

正常人哪有冬天穿淺『色』出來的?冬月開始尚黑『色』,大街上走動的哪個不換深『色』衣服?而且軟結、勁裝,在這崇尚寬衣廣袖的隆慶時代也太過吸引眼球了。

徐元佐立了立,想是腳步聲驚動了這位俠客,見他緩緩轉過身來,手裏提著一柄鑲金折扇。以徐元佐對這個世界的認識,當然不會覺得那是武器,大約是為了彰顯特立『獨』行而準備的配飾吧。

“在下華亭徐元佐,不知尊客如何稱呼?”徐元佐麵帶笑容上前招呼。

那人雙手抱拳,倒是有些『精』神。他道:“在下東山翁弘濟,草字元善,見過徐相公。”

徐元佐暗道:果然是不懂士林規矩的莽夫。

徐元佐笑吟吟上前請他落座,又吩咐下人道:“奉茶。再請羅先生來作陪。”他說罷,轉向那翁弘濟:“羅先生是徐某的良師益友,也是個磊落好漢,最喜歡結『交』兄台這等人物,今『日』不能不見。呵呵呵。兄台一身勁裝,儀表非凡,定非俗人,不知從何『處』來?”

翁弘濟也呵呵一笑,道:“正是有緣。”他又道:“翁某家在胥口,乃是當年伍子胥為吳王練兵之地。”

“哦,胥口。”徐元佐偏著頭想了想:“可是在靈岩山下,毗鄰木瀆?”

翁弘濟撫掌笑道:“徐相公果然博聞強識,佩服佩服!”

說話間,羅振權已經龍行虎步過來,站在了花廳之外,雙目緊緊盯著翁弘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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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 『洞』庭

許多人以為談判就是兩幫人彬彬有禮地『交』換籌碼,互利互贏。實際上商場談判更多的還是寸步不讓,錙銖必較。即便台麵上風和『日』麗,台下也必然是暗流湧動。

徐元佐剛住下就有人找上門來,又是個身著勁裝的粗野漢子。這分明就是一種表態:我們不介意玩得粗獷一些。

作為一個經曆過風雨的人,徐元佐當然不會被他的氣勢壓迫。可惜如今年紀太小,也無法對其造成反壓製,隻有把羅振權拉來湊數了。

果不其然,羅振權的出現讓翁弘濟收斂了許多,心中也明白地收到了徐元佐的答複:玩野的哥也不怕你!

雖然暗中已經過了一手,麵子上卻益發和睦了。

徐元佐笑道:“終究是因為『洞』庭商幫名聲甚隆,連帶著也就知道了。”

蘇州東山、西山若非特指,便是指的『洞』庭東西兩山,是『洞』庭商幫的兩根柱子。在『洞』庭東西山輻射之下,木瀆、光福、藏書、胥口都是商業繁華的大鎮。

翁弘濟麵『色』有些詭異,即便努力隱藏,還是被徐元佐抓到了眉目。

“可是在下露怯,貽笑於方家了?”徐元佐笑問道。

翁弘濟連忙解釋道:“隻是頭回聽說『洞』庭商幫,頗有些驚異。”

徐元佐笑了笑,心中暗道:看來現在『洞』庭商幫還沒有正式形成吶。不過你特意強調“頭回聽說”,可見絕非頭一回聽說了,應該是你們內部的願景吧。

“翁君夜訪,所為何事?”徐元佐回到正題上,出言問道。

“此來是為了向徐相公示好。”翁弘濟笑道:“別無長物,禮輕『情』重,還望笑納。”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絨絲袋子,打開袋子卻是兩錠兩頭翹的小元寶。

這元寶金光燦燦,正是成『色』極高的『黃』金元寶。

徐元佐並沒有伸手去接。任由翁弘濟放在石台上,笑道:“這若說是禮物,便該是長輩給晚輩的喜錢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

你們占我便宜咯?

翁弘濟笑而不語,道:“也可以視作定金。”

徐元佐點了點頭:“我更喜歡開門見山。尊駕有何吩咐。不妨直說。”

“相公既然知道『洞』庭,想來聽說過少山公的名號吧。”翁弘濟道。

“少山公,翁百萬。”徐元佐笑了笑:“商界前輩,焉能沒聽說過?”

翁弘濟道:“我家主要是販布,而蘇州七縣之布。也比不上鬆江華亭一縣。”他並非客氣,而是華亭布非但產量高,而且布料種類繁複,花樣美觀,別地方不說超越,就是複製都很成問題。而且蘇州雖然在布上落後鬆江一籌,但是蘇繡卻已經成型了,附加值更高,焉能舍近求遠?

徐元佐微微點頭:“閣下是怎麼想到來找我的?我名下隻有牙行和客棧生意啊。”

翁弘濟笑道:“徐氏布行雖說是徐大官人掌管,但誰不知道您這位總賬房說話更有分量?”

徐元佐笑得十分燦爛。一旁的羅振權卻感覺到了隱隱有股寒意。與徐元佐『交』往愈深,便愈能知道此人的『情』緒常常會“物極必反”。在極度高興之時,會突然勒馬轉入冷漠;在極度氣憤的時候,也會轉為“欣喜”。

不過這翁弘濟沒說什麼冒犯的話吧?唔,仔細品味,確實對璠爺有所不敬。

羅振權心中暗道。

“翁家要代銷我家的布料,那是極好的買賣啊!”徐元佐大笑道:“隻需派人來華亭簽了契書,自然就送來了,何必還下什麼定金吶。”

徐元佐抄起台麵上的兩錠金元寶,一個就有十兩重。足足二十兩金子,可以折合白銀一百六十餘兩了。

“這定金是定下你我之間『情』分的。”翁弘濟道:“在商言商,買賣是另一回事。”

徐元佐把玩著金元寶,笑眯眯看著翁弘濟。

“寒家還望您能夠在售價上給我們一些優惠。總比別家略低些。”翁弘濟道。

徐元佐笑道:“淮上人稱‘非少山布不衣不被’,你們這是要將別的布商都逼上絕路啊!”

民諺不能取代調查數據,但是能反應大眾認知。“非翁少山布,不衣不被”就是淮北的民諺:沒有翁少山的布,都不能做衣服和被子。這足以證明翁少山已經成了一個品牌,一個被普遍接受的品牌。在沒有廣告炒作的時代。要打下這樣大的品牌,市場占有率起碼是在八成左右了。

這麼大的市場,沒有一個穩定的采購渠道是很痛苦的。尤其隨著社會發展,分工進一步細化,蘇州的棉紡織業會被鬆江甩得更遠,而走向刺繡這種較高附加值的商業產業。

翁少山的嗅覺靈敏,眼光長遠,難怪能掙下百萬家資。

“誰會嫌自家生意大呢?”翁弘濟笑道。

徐元佐又問道:“既然大家把話說到這兒了,我可以給尊駕一個準信:『日』後蘇州商人要從徐氏布行拿貨,翁氏肯定能拿到最低價。至於比別家低多少,還得看訂購量。”

翁弘濟眼角擠出了兩道笑紋,心中暗道:大伯還說不可輕視此人,看起來也很好說話嘛。

“如此甚好!”翁弘濟道:“等過了年節,我家便派人去鬆江。”

“不用那麼著急,仍舊是等到三月中吧,到時候我們給你們送來。”徐元佐道:“另外嘛,為了兩家方便走貨,我打算在沿途開些客棧,少山公總得幫襯一把吧?”

翁弘濟眼珠飛轉,迅速想了想,道:“我家在吳縣、長洲是有臉麵的人家,幫忙照看自然沒有問題。隻是不知徐相公要開多少客棧,可是要當貨棧牙行用?”

“不,隻是服務商旅罷了。”徐元佐笑道:“一如唐行、商榻那邊,名叫有家客棧,尊駕『日』後路過可以一試。”

翁弘濟這才放下心,道:“若是這樣,衙門那邊我自會疏通。”

徐元佐笑道:“多謝多謝。”

在這個口頭承諾還算有些效力的時代,雙方都沒有簽訂備忘錄的打算。翁弘濟談好了條件,拿到了肯定的答複,自然也該告辭了。不知道出於何種想法,他臨走前還邀請徐元佐去甪直的一家青樓,被徐元佐婉言謝絕了。

羅振權跟著徐元佐將翁弘濟送出大門,等大門合攏,方才忍不住問道:“此人怎麼得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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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25:42 |只看該作者
二七六 案例分析

“並非得罪了我。”徐元佐道:“我隻是惱他們在布行有眼線。”

布行裏的眼線非但透露了高層變動的『情』況,還有徐元佐的行程安排——否則不會這麼準地堵在甪直。考慮到徐元佐實際上是從唐行出發的,所以知道具『體』『日』期的人並不多,局限在幾個掌櫃身上。

這些掌櫃與客戶有深『交』很正常,但是沒頭腦地泄密就讓徐元佐氣憤了。

“你打算怎麼辦?”羅振權問道。

徐元佐微微搖了一下頭:“不怎麼辦。反正等我們的人成長起來之後,這些掌櫃要麼辭退要麼打發外地。既然跟蘇州人眉來眼去,就別怪我下手狠。”

羅振權聽得也凝重起來,道:“不過咱們仍『處』於下風啊!”

徐元佐吸了口氣,扭過頭看著羅振權,麵露不解道:“為何你們都有一種要跟他們『硬』來的意思呢?”

“不是敵手麼?”羅振權也愣住了。

徐元佐搖了搖頭:“大家要都是為了賺錢,而且講道理,能溝通,那大可一起賺錢。碰到黑舉人那般不講道理,要吃幹抹淨的,咱們才能跟他掀桌子。來來,我為你分析一下今『日』我跟他說話的內容。”

“我都聽到了啊。”羅振權半推半就,其實還是想聽聽徐元佐的分析。不知何時開始,他已經深深『迷』信徐元佐見識非凡,每次聽他講解都能升華自己。

徐元佐想想一頭羊是趕,一群羊也是趕,索『性』將顧水生、陸大有、薑百裏一起招了過來。這種實際案例分析,不是經常能夠碰到的。何況『精』神起來了睡不著,閑著也是閑著,權當上一堂課嘛。

等三人到了,徐元佐將剛才翁弘濟來訪時的對話。不厭其煩地一一複述,就是要讓三人知道全部的信息。他說完喝了口水,問道:“你們聽過之後得出些什麼來?”

三人互相看了看,又望向羅振權。羅振權揮了揮手:“你們都是靠頭腦吃飯的,我是靠膀子力氣。就聽著學吧。”

顧水生先道:“佐哥兒。我覺得他們這般著急,莫非是得了消息,明年北方布料要大漲?”

徐元佐不置可否,望向陸大有。

陸大有尷尬地笑了笑,道:“我還沒想好。”

“百裏呢?”徐元佐問道。

薑百裏沉吟一陣,眉頭緊蹙,道:“我想不通的是。翁家為何以前沒提出來。當年徐二爺在管著布行。這種事找他比找佐哥兒肯定更容易些吧?”

徐元佐笑了笑,拍了拍手:“大家說得都不錯。”

眾人汗顏:沒看出來有什麼不錯的地方啊。

徐元佐的習慣就是“『肉』夾饃”。先肯定,再提出改進意見,最後再次肯定。這樣不至於打擊別人的積極『性』和自信心。

給完了『肉』,他開始掰扯饃,道:“水生提出的這個假設,咱們無從驗證,但是從思路上分析。你是在‘猜’對手。這恐怕要不得。因為你們信息不對等,猜中了也是僥幸。”他轉向薑百裏:“百裏的思路是對的。先提問。該提的問題也很簡單:時間、地點、人物、原因,無非這四個要素。”

“時間。為何是現在?人物,為何找咱們?地點,為何在甪直?原因,為何提出這個建議?”徐元佐一一羅列,又道:“要回答這些問題,也有三個方麵。第一,大環境;第二,內因;第三,關聯。”

“站在翁家的立場上考慮,為何要現在提這個合作?從大環境看,是江南暫時太平,年景尚可,海瑞撫吳。這三點之中,海瑞撫吳是不是一下子就讓你們眼前一亮?”徐元佐笑道:“咱們很快就能看到,海瑞撫吳之後對蘇州的影響。誰先來推導一番?”

顧水生照例打了頭陣,道:“海瑞在鬆江最著意的就是一條鞭法。既然來了蘇州,肯定不會改主意。加上咱們借給他的賬房,送的丈量步車,他的進度應該比在鬆江時更快,聲勢也更大。那麼蘇州的大戶是否會將銀子從土地轉入商貿呢?比如存在翁家的櫃上。翁家有了銀子,自然要大肆采購布帛,擴大生意。”

“佐哥兒,您看呢?”顧水生說罷,略略有些羞澀。

徐元佐撫掌道:“這才叫分析而不是猜測。”他見顧水生挺了挺腰杆,自己也頗有成就感,道:“隻是還差一步。”

四人都盯著徐元佐,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常人看到的東西都差不多,正是最後一小步,才是人天之別。

徐元佐道:“翁家不光是擴大生意,而且還要統合蘇州商幫。”

——『洞』庭商幫的統合,大約就是從這時候開始,最終成型於萬曆的吧。

徐元佐心中一算,頗為契合。

“海瑞撫吳,對地主而言絕非好事。對土地不多的商人而言,卻是樁好事。為何,資本從土地中出來轉移到商貿裏了。”徐元佐道:“水生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但是沒抓住關鍵。關鍵是‘資本’。‘資本’兩個字是商人的命根子,無論何時都不能丟。那麼問題又來了:資本是否會順利進入商貿呢?我看不盡然。”

“如果商戶拿了銀子,無法擴大貨源,無法擴大銷售渠道,那麼他就是虧錢的——因為付不出利錢。”徐元佐道:“這種『情』況之下,保守老成的商戶,會參照過去的生意『情』況,決定接受或是拒絕這些投過來的資本。而且不出意外的話,拒絕的商戶會更多。”

“財屬水,資本自然要往缺口『處』流。這個缺口就是翁家。翁家在這個大環境下,大量吸收了資本,所以才會著意穩固進貨渠道。”徐元佐環視四人:“翁百萬這種商界老手,此刻想的可不是擴大生意,而是壟斷市場。”

別說明朝人,打從白圭、陶朱那時候起,商人就知道『獨』霸的市場是個聚寶盆,誰不想有個隻有自己能夠撈金的大市場呢?

自古有以奇物或是囤積來『獨』霸市場的,還沒見過有人單靠銀子來『獨』霸市場的。要說翁家早有準備,可他們怎麼能夠判斷海瑞什麼時候對蘇州下手呢?

四人可不會懷疑徐元佐的論斷,頓時『精』神一振,就像是聽說書被吊起了胃口,偏偏答案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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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25:54 |只看該作者
二七七 托拉斯

在全球工業化時代,奇物屬於收藏家和藝術家玩的東西,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商人。囤積貨物又有極大風險,行政部門終究不是吃幹飯的。要想壟斷市場,常見的就是緊守商業秘密,確保配方、技術的『獨』特和優越。

最常見的可樂就是走的這條路子,即便如此還是有可口可樂和百事兩家在爭奪市場。

另一種就是資本壟斷。

上下遊企業,乃至有密切聯係的企業,全靠資本聯合起來,成為一個徹底壟斷市場的巨無霸。在數百年後的泰西諸『國』,人們親切地稱呼它為“托拉斯”。

“翁少山可以用手裏的銀子收購棉麻、布匹。因為他進貨量大,是大主顧,按照市場慣例可以獲得價格上的優待。成本上的優勢又可以直接轉化成銷售上的優勢,他可以迅速在兩淮、山東、乃至北直鋪開自己的銷售網。其他的布商要麼跟他打價格戰,結果就是虧本,甚至血本無歸;要麼……你們會怎麼做?”徐元佐細細講完,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顧陸薑三人已經不看羅振權了。羅振權則用拳麵頂著下巴,不知道思緒飄到了何方。

“求饒?”陸大有低聲道。

“等他出完貨?”

“去開拓別的市場?”

顧水生和薑百裏對自己的回答並不自信。

“你們不想跟他戰一場麼?”徐元佐笑吟吟道。

顧水生一臉不可思議道:“大戰一場固然爽快,不過哥哥不是說:商人最好不要過於剛強麼?”

“但也不是說商人就得軟綿綿地受人欺負。”徐元佐補充道:“當然,像今天那些歹人都知道十幾個人不能衝殺我們上百人的車隊,商人更應該有腦子。在麵對巨額資本的時候,尤其不能衝動。”

“那該怎麼辦?”羅振權已經迫不及待了。

“回到最根本的問題上,”徐元佐輕輕點了點石台,“翁少山的目的是壟斷市場,手段是四『處』收買商貨,大環境對他有利,內部驅動力是商人逐利的天『性』。這都是無懈可擊的。如果站在他對麵,其他蘇商隻有兩種應對:一,抱成一團,看能否壓過他;二。加入他。”

“將自己的產業、渠道折合成股份,加入翁少山,成為其中一部分。就跟咱們的仁壽堂一樣。”徐元佐道。

三人都見識了仁壽堂這個新生兒。甫一出生便展現出驚人的力量,這就是團結的力量,是托拉斯的雛形。它的本質就是用資本將股東凝結起來。將原本分散的力量鑄造成統合的力量,占據了華亭縣稅收代征市場的大份額。

“雖然不知道翁少山若是成了,咱們會否吃虧,但聽著總是讓人不安。”顧水生低聲道。

——這就是世界主流都反托拉斯反壟斷的原因。

徐元佐笑了笑,繼續道:“如果翁少山成功了,我們肯定是會吃虧的。甚至可能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你們想啊,他一旦壟斷了北方諸省布匹市場,資本是否愈加雄厚了?資本不同於軍隊,銀子是不需要吃飯的,所以他多一兩銀子。就多一分力量,還不用擔心後勤補給不足。”

“然後,然後他就會揮師南下,在鬆江搶買土地,種植桑麻,搶奪生產資料的定價權;設立牙行貨棧店鋪,直接收購成品布,囤積貨物。來年以巨大的囤貨量和更低地成本進行傾銷,徹底讓咱們的布爛在手裏,關門大吉。”徐元佐這回不需要再讓他們思考了。這已經超出了三人的知識眼界。

果不其然,顧水生薑百裏和陸大有都被這末『日』一般的『情』景嚇住了。

“當然,他們在動手之前肯定也會給我們一個勉強能夠接受的價格,讓我們加入他們之中。成為分紅的股東。就像我當時做的那樣。”徐元佐笑道:“而且在商場上,將自己的生意賣給大資本家,換取股份,這也是值得慶祝的事。”

蘋果的喬布斯不就這樣麼。先是創建了蘋果,後因被奪權而辭職離去。隨後買下了皮克斯動畫,製作了《玩具總動員》。再後來又將皮克斯賣給了迪士尼,成為了迪斯尼最大的個人股東。九六年蘋果陷入低『潮』,喬布斯再次回到了蘋果掌權。

這就是一個成功商人留下的起伏曲線。

“但是聽著還是覺得很憋悶。”顧水生道。

徐元佐笑了。

如果一個商人,在托拉斯合法的時代不去締造一個屬於自己的托拉斯帝『國』,反而甘心屈從於別人的托拉斯,成為別人的一個小拇指——甚至可能是駢拇枝指。那絕對不是一個真正的商人。

——我心中也有屬於自己的金權帝『國』!

“我當然不是那種甘心於拿股份的人。”徐元佐抿起嘴角:“既然看穿了翁少山的策略,咱們自然得有所行動才是。”

“佐哥兒,您說怎麼做吧!”顧水生三人各個都是摩拳擦掌,恨不得連夜就跟“圖謀不軌”的翁少山決一死戰。

羅振權嗅到了大戰的味道,隻是冷靜地等著。

徐元佐從容笑道:“首先,今晚說的這些僅限我們五個知道,決不能外傳。”

四人都是徐元佐的心腹鐵杆,可以說是因為徐元佐才改換了門庭,踏上了成功之路。尤其是羅振權,從不名一文的破落海賊漏網之魚,成了一方小地主,如今穩穩地收著租子,隻等哪裏出來個新鮮寡婦、大齡剩『女』,就能娶妻生子了。

“哥哥這還有不放心的麼!”三人急忙表態,就差『賭』咒發誓了。

“其次,商戰之中,耳聰目明才是第一關鍵。”徐元佐道:“水生,你多抽調人手,在蘇州收羅各種物價『情』報,尤其是在布帛絲綢上,看翁少山具『體』從哪幾個種類下手。同時還要收羅蘇商的各種人際關係,背景靠山,主營業務。我給你有家客棧總掌櫃的名頭,方便你『交』際。”

顧水生隻覺得腦袋一懵,幸福來得實在太快了。

不說蘇州這邊真正要開幾家店,光是華亭五店就已經是不小的陣勢了!去年此時還隻是個學徒,而如今已經躍居總掌櫃,這是何等之大的飛躍。

徐元佐關照道:“你跟那些人『精』鬥聰明估計是不行的。要充分利用別人對你的輕視之心,多學多聽多看才是正道。”

“是!謹記佐哥兒教誨!”顧水生沉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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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26:05 |只看該作者
二七八 學生是讀書人

“百裏,你盡快按照名單去聯絡客戶和供應商。☆→☆→,”徐元佐道。

薑百裏知道每年拜訪客戶是固定工作,起碼得讓人時常想起這張臉。從園子的注冊客人,到後來布行的主顧,牙行的常客,客棧的豪客,他都有一本冊子,輪著班找機會去人眼前刷刷好感度。

徐元佐現在加了個供應商。

隻有布行有供應商。也就是賣布給徐氏布行的商戶。這些商戶有的是小牙行,有的是小行商,甚至還有走街串巷的貨郎和自己找上門來的農戶。

“所有的供應商?”薑百裏確認了一句。

徐元佐微微點頭:“隻要來我們布行賣布的,都是我們的供應商,要找到終端。這個工作進行的同時,還可以在每個市都設立一個客戶代表,隻要是賣布給我們的人,有問題都得當自己人解決。”

薑百裏心髒如擂:早聽聞商場如戰場,果然拚的是血汗。

徐元佐道:“找到他們,告訴他們明年布價恐怕要跌,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即便咱們收不到,也決不能叫別人家收走。老主顧可以適當付下定金。”

薑百裏點了點頭。

陸大有滿懷希望地看著徐元佐。

徐元佐道:“你這些天就得多跑跑了。經濟書院裏是否有能用的人,填補進空出來的崗位;各地社學裏都去看看,有沒有先生推薦的好苗子。凡是想來的,都可以拉去夏圩新園轉轉,看看辦公環境,聽聽音樂會。別太小氣。”

陸大有心中微微有些失落,臉上卻絲毫不露:“我明『日』就照哥哥的吩咐去辦。”

徐元佐道:“大有,你回到唐行之後,叫梅振之給我統計一份鬆江布商的名錄,我要一一拜訪。另外,讓梅振之去衙門跑一趟,盡快把今年的銀錢結了。費心盯著點蘇州人。絕對要卡住大畝數的土地買賣。”

陸大有牢牢記在腦子裏。

徐元佐安排完三人的工作,對羅振權道:“蘇鬆一家,肯定是不會械鬥的。不過我們訓練新人的隊伍不能停,說不定得親自走一趟兩淮到山東。”

“你呢?”羅振權問道。

徐元佐笑了笑:“我還要在蘇州玩幾天。”

徐元佐非但要玩。還要大張旗鼓地玩。各『處』名勝都要轉轉,造好的沒造好的園林也要逛逛。開始還是用徐璠的帖子,主人也就隻是出來見個麵,走個禮儀過場。後來消息傳到了海瑞耳中,巡撫老爺特地派人陪他玩。還要請他去巡撫部院做客,蘇州地主們才發現這是一條可以通往巡撫麵前的渠道。

那些敲邊鼓的人紛紛找到徐元佐,希望他能勸海老爺別咄咄逼人。所謂在商言商,“說服”兩字後麵還得跟個“利”,有說服利才有說服力。

徐元佐表達了對明年經濟形勢的悲觀態度,表示各種商貨都會因為今年的淮水水害造成滯銷,大家隻能指望著地裏那些出息,巡撫的確不該太過苛刻。

蘇州地主們聽得心『情』大暢,紛紛留下了許多“意思”,希望徐元佐能夠代表他們給那些鬆江師爺們一些“意思”。

徐元佐甪直呆了兩『日』。再次出發的時候身邊隻剩下了棋妙和甘成澤所帶的護院。

從甪直一路到了姑蘇城,天氣已經益發冷冽。徐元佐馬不停蹄地去了巡撫部院,一進大門就看到了許多舊麵孔。

海瑞在二堂接待了徐元佐,仍舊不失一副長輩的派頭。如果他肯自認是徐階的門徒,倒還真的高了徐元佐一輩。

“廉憲蘇州田畝清丈之事,可還順利麼?”徐元佐飲了一口茶,高興問道。

海瑞麵『色』憔悴,卻比在鬆江的時候多了一份從容。他道:“雖然阻力重重,不過總是有進展的。”

鬆江沒什麼阻力,然而卻幾乎沒進展。

海瑞看著徐元佐。心中頗不是滋味:這大概就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兩邊的局麵都躲不開徐元佐這個人物。

“如今秋糧收繳已畢,想來蘇州哭窮之聲總算過去了吧?”徐元佐笑道。

蘇州的稅糧收繳,遠比鬆江更令人頭痛。不得不承認,蘇州的進士一撈一大把。地方又大,數額又高,胥吏狡猾乃是天下之冠。海瑞來蘇州時已經晚了一步,人家早就做好了準備,各種災害、歉收,哭天愴地。非得死磨『硬』泡才能挖出點稅糧來。

海瑞想著頭痛,輕輕按了按額角太『陽』『穴』。

“廉憲為何不從商賈身上想點辦法呢?”徐元佐沒心沒肺地介紹起鬆江的經驗。

“與祖製不合。”海瑞沉聲道。

徐元佐笑道:“廉憲如今這做法,若是在太祖時候,恐怕也逃不掉擾民之罪。”

“本院……”

“若是廉憲隻求心安,那就更該好好查查商稅了。”徐元佐道:“『洞』庭東山翁氏,號稱翁百萬。尋常人家幾代人種地,才能累致千金?他憑什麼酒池『肉』林坐擁百萬!?

“『國』初時天下慘淡,商賈的確不好度『日』,故而太祖高皇帝定商稅之額,不許苛征,隻為養商好溝通天下財物。如今商賈堪比豪門,正該是他們報銷社稷的時候,難道還要一輩輩養下去?”

海瑞輕輕撫須,道:“師出無名,奈若之何?”

“怎會無名?祖製雖有商稅額度,這兩百年來也該重訂了。”徐元佐信誓旦旦道:“抓住幾個偷稅漏稅的典型,殺『雞』儆猴,蘇州百姓自然也就得到寬鬆了。”

與其說商人被人鄙視,不如說是被人嫉妒。農婦種田之苦,大家都是親眼所見。商賈貿易之利,卻讓人覺得十分輕鬆。錢財多,人又輕鬆,豈不讓人羨慕嫉妒恨?

徐元佐一番大義凜然的表白,說得海瑞一點反駁的餘地都沒有。作為一個傳統衛道士,海瑞當然也希望百姓能夠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大家過著美好浪漫的田園生活,所有那些奢靡豪富之人統統去死。

“無商不『奸』,你也偷稅漏稅?”海瑞瞥了一眼徐元佐。

徐元佐正義凜然:“廉憲忘了?學生是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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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26:18 |只看該作者
二七九 莫欺少年窮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對於達官貴人而言,世上連牆都沒有(大明金主279章)。◎,徐元佐還沒走出海瑞的客廳,兩人的對話已經如同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蘇州城。

盡管有些誇張,但是消息傳播的確很快,所有人都在詢問:徐元佐到底是何方神聖?對海巡撫的影響力能有多大?海老爺是否真的會將矛頭轉向商人?地主是否就此安全了?土地清丈到底還搞不搞?

所有的問題都令人抓心撓肺。

……

徐元佐住在獅子林。

正是那個建於元代,名揚後世的獅子林。

現在這個時代,獅子林還是禪宗寺廟,有接待貴客能力。許多畫家詩家都願意來這裏觀賞園林,與和尚們談玄參禪,再鼓搗出一些作品給華夏文明錦上添花。

徐元佐看上這裏是因為風景優美,夥食幹淨,清淨沒有俗氣。可惜大和尚們可能覺得徐元佐太俗氣,所以除了收拾出一個別院、幾間屋舍,提供飲食住宿,並沒有來找他討論佛法。

也可能是因為來找徐元佐的富商實在太多,而這些富商又不肯留下香火錢,所以惹得和尚們不高興吧。

從海巡撫『處』回來之後兩天,徐元佐呆在獅子林看了禪宗和尚的『日』常起居,又悠閑地遊覽了原汁原味的獅子林。雖然已經到了冬月,但是蘇州的草木還沒有徹底凋零,看著也算賞心悅目。

“佐哥兒,有個老人求見。”棋妙在一旁遞上了帖子。

徐元佐結果帖子,打開一看,見是題名“翁籩”,正是翁百萬翁少山的名字。

“老人?”徐元佐一愣,暗道:不會是翁少山本人來了吧?自己的麵子至於這麼大麼?

翁少山翁籩在後世的名頭並不大,若不是徐元佐工作的時候看過中『國』十大商幫的研究,根本不知道此人。然而在當世,翁少山的地位跟馬雲在電商時代的地位相仿,可見一斑。

因為是大名人。所以顧水生一打聽就知道了他背後的靠山。

南京守備太監吳公公。

南京守備是司禮監外差。司禮監是內廷的內閣,所以這位吳公公也就等於內廷派駐南京的代表。權勢之高,足以與徐元佐的靠山徐階相媲美了。若是考慮到徐階在朝中的影響力已經減弱,而吳太監在宮中還有奧援。徐元佐恐怕還弱了一籌不止。

“陪我去換身衣服。”徐元佐道。

平『日』裏徐元佐都穿著襴衫,頭戴方巾,是讀書人的標準製服。如今要見翁籩,他又換上了綢緞道袍,頭戴裹巾。看起來更像是個富商。

翁籩雖然遞了帖子,卻沒有直接去徐元佐下榻的小院,而在水榭等徐元佐。

和尚們知道他是大主顧,已經奉茶燃香招待著了。

不一時徐元佐出來,遠遠就看到個白發老者,正悠然品茶。

等徐元佐進了水榭,翁籩方才站了起來。

“學生徐元佐,見過少山公。”徐元佐笑呵呵道,仿佛兩人是忘年之『交』。

翁籩年邁,熱『情』地回了半禮。道:“少年出英雄,果然名不虛傳。”

徐元佐笑了笑,與翁籩對麵入座。

兩人中間的石台上擺著紅泥小爐,爐上燒著水,黑鐵茶壺咕咕作響。一張香樟木的茶盤放在正中間,茶盤上雕刻的大肚彌勒笑呵呵地撫著自己的肚子。

翁籩提起開水,衝入茶碗。等淡金『色』的茶湯溢出,蓋上了蓋子,倒入公道杯。細紗網的茶漏隔絕了茶葉渣滓,接了滿滿一杯茶湯。

徐元佐麵前的茶杯冒著嫋嫋熱氣。可見剛才老人家等他的時候已經用開水洗過了。等翁籩給他斟滿茶,鐵觀音的清香衝鼻而入。

“我隻道吳人多喜龍井。還是頭一回在此方見到閩地茶藝。”徐元佐道。

翁籩呵呵一笑:“龍井就如禪宗。『愛』者悟者,一杯而已。而這閩茶卻像律宗,規矩多。但是更能收心。”

徐元佐笑了笑,看著一旁添水加碳的和尚,道:“獅子林是禪宗之地,該喝綠茶。”

“無法無我,又何來禪、律之別?”翁籩道。

徐元佐沉默不語(大明金主279章)。

翁籩端起茶抿了一口,道:“香滿兩頰。端的是好茶。敬璉喝不慣麼?”

徐元佐端起來一飲而盡,道:“味道不錯。”

翁籩笑了笑:“敬璉是在催老朽有話直說了。少年人啊!呵呵呵。”他又斟滿兩杯,道:“聽聞敬璉與憲台頗有『交』『情』。”

“然。”徐元佐並不否認。

“那要憲台收商稅,查各家賬目的事,阿是一如市井傳聞咯?”翁籩仍舊一副和氣老爺爺的模樣。

徐元佐這回隻是小小抿了口,道:“我倒不知道市井傳聞是怎生編排的。不過前『日』我的確說了:商人利厚,而農民辛苦之餘儲蓄也難。豈能放著商人的厚利不征稅,去搶農民那口活命糧。”

翁籩道:“的確如此。”

徐元佐喝了茶,又道:“作為例證,我還舉了少山公的例子。少山公人稱‘翁百萬’,恐怕還是說少了呢。這樣的地方豪富,要說征稅,絕對不該放過。”

翁籩笑了笑,道:“敬璉果然誠實君子。聽聞敬璉對經濟之術也頗有了解,也是商賈之後,對於商人千裏逐十一之利,難道真是這般看的?”

“世上沒有不辛苦的行當。士子讀書、農民種地、商人經商、哪怕打行青手也不是坐地收錢,可見各有各的艱辛。”徐元佐道:“要說商人好賺錢,那是癔症。”

翁籩呵呵笑了。

“不過商人不納稅,也是作死。”徐元佐冷聲道。

“願聞其詳。”翁籩道。

“商人要經商,最好的環境是什麼?”徐元佐自問自答:“當然是海清河宴,官員廉潔奉公,百姓衣食富足。就拿現在和『國』初比,現在小康之家也有兩三箱的衣物布料;『國』初時即便江南之地,百姓也是衣不蔽『體』。少山公更願意在哪個時候經商?”

翁籩點了點頭,這個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若是商人不納稅,太倉就沒有銀糧。軍士不得補給,則外患內憂叢生。韃靼『日』夜入寇。盜匪蜂擁而起,商人還如何做生意?”徐元佐頓了頓又道:“退一萬步來說,朝廷免了商稅,而養官養兵之費仍舊不會少一文錢。那就隻有全都落在土地上,找農民要。農民遭受個天災就要破產,當人佃戶。佃戶再被逼捐,就成了流民。流民蜂起,天下動蕩。商賈想『獨』善其身,可乎?”

翁籩緩緩飲茶:“敬璉所言甚是。然而當今朝廷的『情』形卻是:咱們納再多的商稅,外寇仍舊要來,盜匪依然不少。與其這般,不如將這銀子握在手裏,該救濟鄉梓的救濟鄉梓,該修橋鋪路的修橋鋪路,豈不是比『交』給那些庸蠹來得更好?”

徐元佐道:“少山公所言自然有理,不過在我看來卻是偷梁換柱了。”

“哦?”翁籩抬起一眼,看著徐元佐。

“商人是否該繳稅。與商人的稅款誰來用、用在何『處』,這是兩個問題。”徐元佐清晰地將翁籩偷換的概念點了出來:“前者是社會義務。後者是財富再分配的權力和設計。無論財富分配上如何不公,社會義務是不可能發生改變的。”

翁籩微微閉上了眼睛,像是在品味口中的茶香。他腦海之中卻閃過了一幕幕影像。所有的影像中,銀錢都是焦點。

一塊小小的礦石被扔進了釜裏,流出一道漂亮的銀水。銀水從銀匠的模子裏出來,冷卻,變成了一錠令人喜悅的雪花銀。這錠銀子從銀鋪到了客商手裏,變成了布帛。拿了銀子的商人用銀剪鉸下一塊,給了賣布的小販。小販用這塊碎銀換了銅錢。買了油鹽醬醋……而販布的商人用布換到了更多的銀子。

所有這一切,就是一次次的財富流動。

當這些銀子歸結到了朝廷手中,由小流匯聚成了大河,或是投到了邊關防寇。或是在海疆備倭,然後這些銀子再次進入流通渠道,分到了百姓手中。

“財富再分配,就是朝廷要做的事吧。”翁籩緩緩回過神來,低聲道。

徐元佐挑了挑眉『毛』,由衷讚道:“少山公好悟『性』。”

翁籩哈哈大笑:“敬璉弟好天才!”

徐元佐認真道:“學生是認真的。財富分配和再分配的問題。我並未藏『私』過,可即便進士出身的官員都一時難以領悟。其實朝廷權力有大有小,行事有急躁有安緩,但本質就是社會財富的分配。”

翁籩也收斂起笑容:“老朽也是認真的。老朽隻是能夠理解,而敬璉弟卻是能夠憑空悟透,差距就如佛陀與佛弟子啊。”

徐元佐並無驕傲之『色』,道:“如此咱們聊起來也就更方便了。”

翁籩突然示意徐元佐暫停,轉麵對一旁的僧人道:“有勞大師了。接下來我們要談的事過於庸俗,怕玷辱大師清淨。”

那僧人雖然做著雜事,但舉手之間卻頗為優雅,可見也是個雅僧。他起身合十,一言不發地走了。

此時水榭之中隻有翁籩和徐元佐,以及兩個小奚。翁籩猶是擔心不牢靠,將侍從也趕走了。徐元佐出於禮貌,隻好叫棋妙自己玩去。

真正隻剩下兩個人了,翁籩方才道:“有些話說出來驚世駭俗,叫不懂的人聽了隻言片語,斷章取義,反倒不好。”

徐元佐表示認同,繼續道:“學生之前不知少山公的雅量,以小人之心度之,還請少山公見諒。”

翁籩道:“豈敢。”

“咱們再回到稅上。”徐元佐道:“學生以為,應盡的義務自然要盡。然而朝廷能否分配公平,這就是如今咱們要麵對的問題了。這道理就像是上街買菜,自然要給菜錢,但攤主拿了錢,總不能給我爛菜葉。”

翁籩微微點頭:“如今朝廷就是以為我等易虐,拿了銀子心安理得,卻不知道民生多艱。敬璉以為如何?”

“所見略同。”徐元佐道:“所以學生揣度,應該是與少山公誌同道合:直接控製官府,控製財富再分配。”

翁籩清場就是打算說些大逆不道的話,所以對徐元佐此言並無意外。他道:“要想做到這般程度,可不是一家兩家能夠說了算的。”

“所以少山公要借著這回清丈田畝,銀錢入庫,做一筆大買賣,好將不服閣下的小商販都吞掉,先要在蘇州府做到令行禁止,說一不二。”徐元佐輕笑道。

翁籩神『色』如常:“敬璉弟既然看透了,又有承諾,想來跟老夫是一條船上的人。為何又在巡撫那邊設下阻礙呢?”

徐元佐揮了揮手:“海剛峰那邊算什麼阻礙?少山公真是逗我了。”他喝了茶,道:“真正的阻礙在於,我想做的事也是一樣啊。要想做到治朝廷而不治於朝廷,不是一家兩家,也不是一府兩府,甚至一省兩省都很難說。若是少山公肯與我聯手,我也甘於副手之位,則南直盡在掌握之中。”

“若不然……”

“那學生隻能自己做好自己的事,繼續朝著目標走了。”徐元佐笑道。

翁籩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道:“敬璉啊,我客氣叫你一聲賢弟。你可知道我為了此事隱忍了多久?準備了多少銀子?囤了多少貨?”

徐元佐感受到的一股澎湃如『潮』水的氣場壓了過來。

“我不需要知道。”徐元佐道:“我隻需要認清目標,一步步往前走就行了。至於路上有人搶道也好,有人劫道也罷,我都不會退避的。”

翁籩目光中益發冷冽:“少年人當知道螳臂不可擋車。高閣老與陳太監是什麼關係,你不會不知。當此風雲之際,我要勸你一句:伏低做小也是智慧。”

“謝謝。”徐元佐道:“當此風雲之際,我也說一句,請少山公思量。”

“但說無妨。”

“學生今年十五。”

翁籩心中大怒。

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少年,真心認可這位“神童”。作為一名老者,他的建言可能不客氣,但絕對是由衷和誠懇的。可是徐元佐這廝,一句“今年十五”,分明飽含了濃濃的惡意。

是說我行將就木,你宛若朝『陽』麼!

翁籩冷聲道:“那又如何!”

徐元佐輕笑:“少山公,莫欺少年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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