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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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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06: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三章 偉大的起點(中)

    如果把珠江水系比作一條長龍,那麼南北盤江和紅水河,便是龍腳龍尾。龍腳是南北盤江,在三江口彙聚成龍尾——紅水河。

    他們先沿著南盤江而下,這一段河面灘陡、流急、水淺,稍微大點的船就無法通航。為解決這些問題,沈括提出在水流較急或渠水較淺的地方,設立‘陡門’……把管道劃分成若干段,裝上閘門,打開兩段之間的閘門,兩段的水位就能升、降到同一水準,便於船隻航行。

    沈括不愧為千年才出一個的科學天才,陳恪雖然與他不謀而合,卻無法像他那樣,利用自創的‘隙積術’和‘會圓術’等數學方法,精確計算出河道地形、水準高度等工程所必須的資料。

    陳恪雖然比沈括多了千年的見識,而且昔年在學校時,還是數理化尖子,也用了好半天才看明白,原來所謂‘隙積術’,是二階等差級數的求和法。而‘會圓術’,則是已知圓的直徑和弓形的高,求弓形的弦和弧長的方法。

    這方法,歐洲人要過好幾百年才掌握,而在中國,更是空前絕後的!

    誰也不知道,這傢伙是怎麼琢磨出來的。不過陳恪已經不再驚歎了,因為合作這半年以來,他早就見慣了任何技術難題,總在這妖孽面前迎刃而解。且這廝與世人不同的是,別人靠經驗來解決問題,他卻靠數學和邏輯!

    而且這廝涉獵之廣,聳人聽聞,他對天文、地理、數學、物理、化學、地質,氣象、地理、農學和醫學,都有著深厚的興趣和不淺的造詣……考慮到他只有二十六歲的年紀,可見這廝有多恐怖。

    要問誰是大宋第一才子,陳恪一定選這傢伙,而不是自家大舅哥。他甚至一度以為,對方是跟自己一樣的穿越者,而且是理科博士穿越。甚至數度出言試探。弄得沈括一頭霧水——人家可是地地道道的宋朝人。

    好吧,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就是天才,一千年才出一個的天才。你說陳恪有什麼理由不保護好他?當然,還有另一位恐怖的科學達人蘇頌……

    從他們抵達軍營的第一天,陳恪就宣佈,他們享受最高規格的警衛,僅次於大帥范鎮。而高於自己。至於一應待遇也是如此。很多人,包括他們自己都不理解,堂堂大宋狀元。數萬大軍的副統帥,為何會如此重視這兩個不起眼的官員?

    蘇頌還好理解些,雖是散官。但畢竟是館職,日後飛黃騰達也未可知。至於沈括就實在讓人費解了……要知道,這貨連進士都不是,他是靠他爹的恩蔭才進入官場的。

    但這是個科舉的世界,官場上進士為王。就算孔夫子不得科第,誰也不承認他有真才實學。那些靠恩蔭入仕的官二代們,一樣是被鄙夷被排擠的貨。

    倘若爹在高位或者餘蔭猶在還好些,就怕沈括這種,爹死茶也涼的。那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哪怕再兢兢業業、政績突出,上司也視而不見。只有一種時候,上司才會看見他,那就是出了事兒要人頂缸……

    提起這些年來,沈括那真是一把辛酸淚,十日道不盡啊。這次接到命令南下從軍,他自然以為又是進士官們不願接的苦差事。最後才落到自己身上。沈括暗叫晦氣的,可軍令如山,借他三個膽兒也不敢違抗。

    只好訣別了妻兒、安排好後事,滿心灰暗的南下,誰知一來到軍營。竟得到如此高規格的禮遇,你讓沈括怎麼能不敢動?

    雖然知識份子的臭清高。讓他不願意當面表達什麼,但陳恪交給他的任務,全都超額完成,甚至陳恪沒想到的問題,他也主動去解決,這就已經表明他的態度了。

    而且隨著接觸的日子越來越長,沈括也越來越佩服這位新科狀元。

    能讓科學家佩服的,只有另一位同樣優秀的科學家。儘管陳恪遠遠稱不上科學家,但他那超越千年的見識,真的只有超越的時代的頭腦才能欣賞。比如蘇軾就很佩服陳恪的無所不知,但他那顆浪漫的大腦,註定了不會去窮究枯燥的真理。所以陳恪也從沒刻意向蘇軾介紹過那些,超越時代的知識。

    他的那些知識,真的只有沈括能理解,能欣賞,能接受。而沈括的那些發現和見解,同樣也只有陳恪能真正理解、欣賞和接受。

    無論如何,兩人之間的交談越來越廣泛,越來越深入,往往是從眾人閒聊開始,漸漸的旁人就插不進嘴,只能聽他們倆講天書……

    比如陳恪搗鼓出了水泥和混凝土,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它對戰爭、工程的影響上。沈括說,有了水泥,人們就不用大量砍樹了,這是件功在千秋的好事。

    眾人不解,問砍樹還能影響千秋萬代?陳恪給予了肯定,他從樹木可以保持水土、改變氣候說起,講到過度砍伐樹木,會導致水土流失,土地貧瘠、環境惡化,最終不適宜人類居住。

    這又得到了沈括的強烈贊同。他告訴眾人,根據多方查閱史書,可以斷定黃土高原原來是林密草茂,野鹿成群的。這種情況在秦漢時期開始惡化,但改變並不大,因為據《山海經》記載,白於山‘上多松柏,下多櫟檀’。北魏酈道元在《水經注》一書中,也記載榆林附近還是一片‘榆柳之藪’,這說明草原帶南界應在環縣和榆林一線之北,之南則為森林。

    而在唐宋時期,黃土高原上的森林急速減少,沙漠化十分嚴重,以至於‘環慶以北,千里不毛’。那麼黃土地上的綠森林哪去了?一是修宮殿,定都關中的朝代就近從此取木;二是民間砍伐,以為建造和薪炭之用。但破壞最嚴重的行為,還是修軍事堡壘,本朝與西夏長期對峙,幾十年來大修堡壘近萬個,每修一座堡壘便要毀掉一片森林!

    若是水泥推廣開,黃土高原上所剩不多的森林,總算能保存下來,日後再慢慢補種樹木,恢復古代的林木繁茂、山清水秀也說不定!

    沈括的生態觀念,並非是被陳恪的水泥啟發出來的。事實上,在此之前,他便上書朝廷,大規模採集石炭,作為民間和朝廷的主要燃料。他還從書中讀到‘高奴縣有脂水,可燃’這句話,曾經利用丁憂期間,親自去邊境考察,發現了一種褐色液體,當地人叫它‘石漆’,‘石脂’,用它燒火做飯,點燈和取暖。沈括給這種液體取了一個新名字,叫石油……他早就想用石炭和石油,代替松木來作燃料。他說不到必要的時候決不能隨意砍伐樹木,尤其是古林,更不能破壞!

    在陳恪看來,其觀點是絕對正確的,可其他人卻並不在意……

    所以,這不是所謂的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而是先知者的孤獨。

    ~~~~~~~~~~~~~~~~~~~~~~~~~~~~~~~~

    考察南盤江、紅水河期間,兩人在晴明的夜裡,總要一起看星星……這種令柳月娥不寒而慄的行為,卻沒什麼基情,而是因為在這裡仰望星空,能比在內地看得更加清楚。

    此前,他們用小孔成像的實驗,向人們證明光是直線傳播的。並用這個原理,解釋了日月食的成因,和月相圓缺的規律。為了向眾人講清楚這一情況,沈括還設計了模擬實驗……用一個彈丸,將其表面一半塗上白粉,表示向陽的一面,側視之則粉如鉤,對視之則正圓。而陳恪則製作了更大的模型,也用這種室內演示的方法,向眾人展示日月星辰天體的運動。

    聽他說自己腳下是個球體,月亮繞著地球轉,地球和土木水火金星繞著太陽轉……儘管因為他的身份,沒人好意思嘲笑陳恪,但眾人還是用讚美他想像力的委婉方法,表達他們的態度。

    陳恪一時又拿不出直觀的方法,讓他們相信,所以也只能一笑了之。但是沈括卻對他的說法十分感興趣,認為這種假設,可以解開自己許久以來的疑惑。

    而且陳恪送給他一種千里鏡,可以更加拉近與天空的距離,觀星的條件實在前所未有的好,讓沈括一刻也不願浪費。每當星光燦爛的夜晚,他便把千里鏡瞄準深邃遙遠的蒼穹,不顧疲勞和寒冷,夜複一夜地觀察著。

    儘管這只是普通的千里鏡,但已經為沈括掀開夜空神秘的面紗……他看到了月亮上的‘月宮’,其實是高峻的山脈和低凹的窪地。他還從月亮上亮的和暗的部分的移動,發現了月亮自身並不能發光,月亮的光是透過太陽得來的。

    他還觀測到了木星周圍環繞著它運動的衛星,以此初步佐證了陳恪的說法。

    陳恪這個汗顏啊,他搗鼓出望遠鏡已經快十年了,除了獻給狄元帥外,就是用來看看風景,討好下小娘子,基本上是浪費了。可這玩意兒一到了人家沈括手裡,就成了一件揭開宇宙秘密的神器。你說人和人的差距咋這麼大捏?

    當然,這千里鏡的倍數太小,大大限制了沈括的觀測,陳恪承諾,回京之後,為他建造大號的天文望遠鏡,讓他揭開天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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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三章 偉大的起點(下)

    沿著南盤江,到了紅水河。紅水河自古就是大西南南下出海的便捷通道,但與南盤江不同的是,這裡水深、坡陡、多暗礁險灘,使過船如同玩命,向來只有最優秀的船老大,才敢挑戰全程。且只能通航五十料左右的船隻……‘料’為宋朝計量船大小的單位,一料等於一石。

    而且銅船笨重難以操控,根本無法通過激流險灘的考驗。用這種航道來運銅,估計用不了多久,紅水河就能被沉沒的銅船阻塞了。所以必須要將險灘變緩、陡坡變平、急流變慢,提高紅水河的通航能力。

    紅水河段的工程難度,又比南盤江段大了許多。除了設立陡門之外,還得拓寬河道,整治險灘。一路考察下來,最後敲定了足足四十三處,要想在一個枯水季完工,其難度可想而知。

    站在岸邊的高石上,望著滔滔拍岸的紅水,陳恪沉聲對左右道:“明年,必須要將滇銅運出來,不然會出大事的。”要知道,他築東川城、修河道、乃至出兵大理城的錢,都是以雲南藏有天量的銅礦銀礦,從投資者手中募到的。

    為此,他所採取的一系列手法,堪稱劃時代的。

    首先,他利用官家和相公們的無知,又憑自身的影響力,說服了青神財團和藍帽商會,使汴京錢號斥鉅資買下了大理十年的採礦權。

    但是汴京錢號也是初創,而且還有十三行鋪的沉重貸款包袱沒有消化,不可能獨自承擔巨額的戰爭貸款。事實上,在東挪西湊,竭盡全力,支付了出第一期的款項後,汴京錢號便要靠將礦權分包出去,來籌集年底支付的第二期款子了。

    第二期款子也不大要緊,因為侯義和張俞兩人就要吃下一半,還盡力遊說汴京和蜀中的商人接盤。他們和陳恪一直保持著信件往來。據說已經基本沒什麼問題了。

    可是再往後的款項,就必須指望更多的大戶、富商來出錢了。然而世界上最難的兩件事,一是把自己的思想強加給別人,二是讓別人把錢拿給你用。所以包括張俞、侯義等人在內,都對陳恪的籌款計畫沒什麼信心。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其實陳恪並不指望通過採礦掙錢……儘管這將是很賺錢的營生,但限於此時的生產力水準,註定了採礦只能細水長流。至少在起初數年中。根本無法沖抵巨大的先期投入。

    無論什麼年代。出兵、得國、築城、修河……都是能把國家都拖垮的浩大投入,遑論一個小小的汴京錢號,加上些許掉進錢眼裡的商人。如果所有的本錢都自己掏。把他們榨幹了也遠遠不夠。

    但在陳恪這個二世為人的傢伙看來,做生意,哪能只用自己的錢投資呢?可是。在這個缺乏金融工具的年代,沒有投行、沒有股市,上哪裡去找那麼多錢呢?

    苦思冥想之後,陳恪決定,自己發債券換錢!

    哪怕是在大膽的一賜樂業人看來,這件事也不可思議。你汴京錢號算哪根蔥,發行債券誰會認?大宋朝的大戶們,怎麼可能用真金白銀,換你擦屁股都嫌硬的債券呢?

    但陳恪堅持要這樣做。為此,他甚至搬出了與一賜樂業人的密約,壓住了藍帽商會的反對聲。青神財團這邊,也是全憑著對他的盲目信任,才表示支持的。

    不過錢昇在信上說,錢號的股東和雇員們普遍認為,他可以運用強力發行債券。可沒法強迫別人去認購,所以都難免信心灰暗。

    而事實上,債券的發行確實很慘澹,在最初的一個月裡,只認購出去不到十萬貫。

    ~~~~~~~~~~~~~~~~~~~~~~~~~~~~~

    陳恪反復寫信安撫股東。勸他們少安毋躁,只消靜觀其變。情況會好轉起來的。

    在當時,幾乎沒有人相信他了。那些小股東們甚至嚷嚷著要退股,連累著汴京錢號的現金流也不穩了。一時間謠言四起,頗有風雨飄搖之態。

    幸虧當時陳恪遠在大理,而不是在愁雲慘澹的汴京城,否則他會被陷入恐慌的股東們,活活煩死的……

    然而,艱難的熬過一個月後,情況的就好轉了。很快,債券銷售升溫,繼而陷入了瘋狂的搶購中……那些對他們原先避之不及的達官貴人,突然掉過頭來,爭先恐後的把錢往汴京錢號送。

    為了買到債券,他們的僕人在錢號門前晝夜排起了長隊,管家則把汴京錢號股東家給圍了起來,爭著請客吃飯逛窯子,就指望著能走個後門。

    一時間,汴京錢號的債券,成了汴京城中最受追捧的東西。不僅街頭巷尾在熱議,就連皇宮裡的官家,也忍不住問諸位相公:‘你們買了麼?’

    相公們頗為尷尬的答道:‘不太清楚,好像家裡是買了點……’

    情況徹底逆轉,數月之內,汴京錢號的債券便告罄,籌集資金達七千萬貫之巨,不僅輕鬆支付一應款項,且錢號還可以進入迅速擴張期。

    所有知情人,都對陳恪佩服的五體投地,紛紛寫信追問著,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事實上,陳恪不過是看準時機,進行了一場成功的概念炒作。

    回溯一下,朝廷的官家和相公們,同意陳恪大膽的出兵計畫,主要並非開疆拓土的誘惑,而是被錢荒給逼得。大宋朝缺少銅錢啊!都到了百貨不通,商民困頓、財政枯竭的地步。

    但事實上,大宋朝的達官貴人、富賈鉅賈手裡超級有錢。因為大宋朝一方面商品經濟十分發達,但另一方面,商品生產卻很不發達。這導致大戶們在貿易中賺取的貨幣,缺乏投資管道,所以只有少部分以生產資本的形式,投入擴大再生產,大部分則被作為一般財富貯藏,而退出流通領域。

    而且持續不斷的錢荒,又使銅錢的實際價值不斷升值,就更加促使人們儲藏貨幣了。

    根據朝廷估算,僅沉澱在大戶家中地窖裡的銅錢,就高達十億貫以上。這些錢被儲存起來不使用,又加劇了錢荒,使宋朝長期處於通貨緊縮,嚴重影響到國家的經濟。若能啟動這些錢,就是解決大宋財政危機的靈丹妙藥。

    早在打大理主意的時候,陳恪便知道,若能把東川的銅礦和銀礦為大宋所用,錢荒的情況將出現逆轉,巨大的機遇也蘊藏其中——如今,大理有遠超天下十倍的銅礦和銀礦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國。又有朝廷出兵、大理歸附為佐證。讓最保守的懷疑論者,也不得不相信,大理肯定是產銅和銀的。

    當然,大戶們有自己的眼線,更打探到許多的內幕,比如朝廷在建築宏偉的東川城,並即將疏通一條出滇的水路。這一切的跡象表明,滇銅和滇銀確實存在!而且,外運的條件已經具備!

    人們自然由此相信錢荒將不復存在,窖藏起來的銅錢即將面臨快速貶值的危險。若想資產保值,他們有兩條路可選,一是把銅錢換成金子繼續窖藏……因為據說大理只產銅和銀,並沒有金子,所以雖著銅價和銀價的下行,金價必然上升。

    二是立刻把錢用於各項投資。但前面說過,大宋缺少投資管道。這時候,擁有大理十年開礦權的汴京錢號,自然成了廣受追捧的物件……在傳言中,大理的價值被不斷誇大,到了後來,在大宋人看來,那就是一座座挖之不盡銅山銀山!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多了。汴京錢號創造性的以大理礦權為抵押,發行的債券,很快便換來了七千萬貫的進項,幾乎相當於宋朝半年的財政收入。要不是擔心風險積蓄太高,而提前宣佈售罄,發行量達到一億貫也並非不可能。

    還有很多大戶,提出想要入股。但陳恪考慮到實際並未成熟,所以暫時沒有開啟這扇大門。

    ~~~~~~~~~~~~~~~~~~~~~~~~~~~

    當然,巨額舉債必然帶來巨額的利息。本年年底開始,汴京錢號要支付的各項尾款家利息,每年都高達千萬貫以上,更別提五年後還要還本。

    壓力雖然沉重,但只要滇銅滇銀能按時運出大理,就問題不大……陳恪並不指望這些銀和銅本身能有多大收益,事實上,因為高昂的投資在先,前期是要不斷折本的。

    但只要能看到真銅白銀源源不斷,市場就會保持對‘大理概念’的信心。在後世,有‘信心比黃金還值錢’的說法,在宋朝同樣適用。汴京錢號可以很輕鬆的借新債換舊債,使現金流源源不斷,直到銅礦和銀礦真正盈利。

    不過言而總之、總而言之,一切的前提,都建築在信心上。如果市場失去信心,恐怖災難將不可避免……

    所以,滇銅必須在明年,運到汴京去!就算水路仍然不便,靠人力畜力也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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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07: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四章 港口之爭(上)

    九月底,陳恪到達了廣南西路,受到了廣西文武的熱烈歡迎。

    要知道,大宋自太宗朝以來,非但沒有增加過任何領土,反而不斷的喪師失土,軍心、民心都頗為不振,甚至都沒人敢說‘收復燕雲’之類的豪言壯語。

    大理的歸附,就像給大宋朝打了一針雞血。要知道,大理國的土地,自古就是華夏王朝的領土。漢武帝、諸葛亮,唐太宗這些偉大人物,都曾經在此建立過統治秩序,後來因為唐王朝的錯誤政策,使南詔國獨立出去。自此,彩雲之南便脫離中央朝廷達二百年之久,就連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也沒有收回。

    如今,大理歸附,金甌得全,且並非通過野蠻的征服戰爭,而是大理國王主動獻國,這實在太符合文人政府的審美追求了……士大夫們在政治上,追求的是以仁義治理天下的王道。其最高境界,就是所謂的‘我行王道,諸夏歸附’!

    現在,大理國這個大號的‘諸夏’來歸附,豈不是證明大宋朝的仁政很成功,王道已經到了很高的境界?豈不是證明,大宋朝的君臣,是很稱職、很仁義的?

    原本因為又生了閨女,而悶悶不樂的官家,也一掃心中煩悶,興高采烈的去太廟告祭祖宗,還在親自主持郊祭時,向上天報告了這一好消息。自然也少不了厚賞眾臣、大派官爵……四品以上的官員,每人都得到了一個恩蔭的指標。其餘官員,幾乎得到相當於一年俸祿的賞賜。

    僅僅這些慶祝活動,就花費了一千萬貫,絕對可以讓明清那種屌絲王朝顫抖不停。

    對於有功之臣,自然更要厚賞。朝野已經有傳聞。王珪一回到京城。就會宣麻拜相,范鎮也當如此,但這傢伙太討厭。官家不愛見到他,所以只給他加官進爵,不讓他回京……宋朝官職分離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就算你是總理級別的官員,一樣在地方當市長,不存在什麼廟小容不下大菩薩。

    至於陳恪,官家欽點的新科狀元,本就是赤手可熱的人物。而今,他及第後便領命出使、萬里疾馳返京,金殿上舌戰眾相公,最終說服朝廷出兵的故事,已是天下皆知。世人最愛少年英雄。官家亦喜他給自己長臉……本來官家點這個狀元,就是力排眾議,不少大臣背後議論。是因為陳恪和官家沾親帶故的原因。讓趙禎有口莫辯。

    沒辦法,誰讓趙禎有前科呢?當年慶曆二年那屆。本來狀元是王安石的,後來他因為‘一言不慎’丟了狀元。但瞭解內幕的都知道,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真相是曹皇后看上了年少英俊的楊寘,想招為侄女婿。為了給這樁親事增光添彩,也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趙禎筆桿子一抖,把狀元給了楊寘。

    人只要做一次賊,日後別人就總覺著你是賊。所以這次,也少不了官家又給親戚走後門的議論。要知道宋朝士大夫的嘴巴,損起人來可不管你是皇帝還是相公,遑論陳恪一個新科狀元了……也得虧他馬上就離京了,否則少不了在各種場合,被人冷嘲熱諷。

    這下好了,狀元郎立下開疆拓土的奇功,不僅讓那些說長道短的傢伙徹底閉嘴,也讓陳恪成了大宋政壇最璀璨的明星。

    儘管官家的封賞還沒下來,但所有人都明白,這個既有學歷,又有關係,還有功績的小子,必然會飛黃騰達,而且是拽都拽不住那種。所以也就不難理解,廣西文武對他的奉承了。

    何況陳恪還知情識趣,沒忘記在向朝廷的總結彙報中,提及廣南西路出兵以及後援得力的功勞,讓他們也成了拓土的功臣。

    所謂投桃報李,必然是相互的,在歡迎酒宴上,老王罕笑眯眯的送給陳恪兩份珍貴的禮物——一是,他從地廣人稀的廣南西路,徵集了五萬民夫,又向荊湖南路接了五萬,湊齊了陳恪所需的十萬民夫。

    這份解燃眉之急的厚禮自不消說。單說另一樁,他把廣南西路都作院的能工巧匠,一股腦全都派給了陳恪,並許諾,一應物料敞開供應,全力支持開通紅水河漕運……

    這份禮,可一點不比前一份薄,要知道都作院是朝廷設置於各地製造軍器,和各類軍事物資的機構。尤其是廣南西路這種邊防重鎮,更是彙集了無數能工巧匠,幾乎能與汴京的南北作坊媲美。

    開鑿河道、清除暗礁、建築堤壩……放在後世也是大工程,何況在技術條件還不發達的宋朝,沒有軍方的協助,實在是千難萬難。

    ~~~~~~~~~~~~~~~~~~~~~~~~~~~~~~~~

    王罕這種‘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老油條,自然不會因為陳恪送了一份人情,就如此下血本回報。他之所以傾力支持,自有他的用意……一來是賣陳恪個好,他是指望不上陳恪什麼了,但還有兒孫可以享這份善緣。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他很清楚,紅水河的開通,對廣南西路意義非凡。

    廣西多山多蠻族,可能是大宋諸路中最窮的一個了,而宋朝又是區域經濟體制,即是說,各行政區劃是自負盈虧的。首先上交朝廷的稅收不能少,除此之外,地方的開支全靠自己,當然其中的最大頭——軍費和官俸,還是由朝廷支付。

    眼看著廣南西路平定日久,日後朝廷對廣西文武的考課,必然從軍事方面向民政轉變。但是勸農桑、治荒廢、招荒亡、增戶口、興水利、建學校……這些地方官員的考課項目,哪個不是用錢堆出來的?

    沒錢,什麼都做不了,官員們就沒前途可言。所以於公於私,王罕都要給廣南西路找條財路。但他舉目四望,無奈苦笑,所謂窮山惡水,就是說的廣西吧?

    更要命的是交通不便,廣西也不是完全沒好東西,比如各種名貴木材應有盡有,運到京城一根,就能價抵萬金。可是廣西道路難走,森林茂密,很多小路三五天沒人走,地上便長出了大樹,偌大一根梁木要運到京城,前後要花八個月時間,不知道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所以幾乎無人問津。

    就在他兩眼一抹黑的時候,陳恪把大理搞定了,東川城也快修好了。接下來紅水河工程完畢後,大理與內地的交運就通暢了,大理的銀礦銅礦、豐饒物產,源源不斷運到內地,而內地的物資商品也會源源不斷往大理運。當然,廣西的物資也可以搭順風車,再不愁外運的問題了。

    不過富有經濟頭腦的大宋官員,可不只看到這點好處,更令他們心動的,是頻繁往來的大額商品,所帶來的優質稅源!

    但是,官府畢竟不是‘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的山大王,商人們不可能因為打你家門前過,就向你交稅。當然可以強行征斂,但大宋朝的商人不是省油的燈,把黑材料一整,那些整天發愁完不成彈劾指標的御史們,自然會像惡狗般撲上來。

    那麼如何才能合法的徵稅呢?按照宋朝的法律,商品的起運地、轉運地、目的地,都有權力徵稅……廣西既不是起運地、也不是目的地,唯一能爭取的,就只有轉運地。

    理論上講,銅船出滇後,要麼走靈渠北上,要麼走海運。但靈渠運行千年後,已是淤塞不堪,疏浚起來又是個大工程,而且比起海運來,內河航運耗時太長,成本太高,效率太低。所以海運其實是唯一的選擇。

    那麼從哪個港口發運就是關鍵了。按道理講,珠江從廣州入海,廣州又是大宋最大的港口城市,且有市舶司這樣的專門機構,是滇銅入海的不二選擇。

    但是陳恪派人修築的欽州港,讓王罕看到了希望。他才知道,原來在自己的轄區內,竟有一個如此優良的港口,而且還有水道直通珠江,完全可以半路截胡!

    畢竟是帶兵打仗出身的老倌兒,王罕想到就要做到,便備了這份厚利等著陳恪,希望他能把出海口定在欽州港。

    聽了老王罕的請求,陳恪不置可否,淡淡笑道:“咱們還是先實地考察一下再說吧。”

    “應當的,應當的。”王罕立即推開公務,陪他一路南下,不一日,抵達了廣西欽州安遠城,簡陋的海邊港口。便見一座用水泥混凝土修築而成的碼頭,靜靜的佇立在碧波萬頃的南海邊。

    這座加上海堤綿延數十里的碼頭,就是陳恪命人在十日內修起棧橋,並不斷完善至今而成的。在接收了從江南發運過來的軍需物資後,這裡便成為廣南西路接受軍需供給的港口。

    碼頭上的駐軍和管理人員,早得到通報,遠遠出來相迎。

    陳恪和王罕騎著馬,沿一條灰白色的水泥大道行向碼頭,道兩邊,遍指著高大的椰子樹,偶爾有海鷗越過頭頂,投下好奇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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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07: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四章 港口之爭(中)

    欽州港在安遠城的海邊,是個很深的海灣。它前面有一個狹窄的海灣口,屏護住整個欽州灣,讓港中的海面永葆平靜。

    立在碼頭邊,望著碧波萬頃的欽州灣,陳恪心中波瀾萬千。他曾經在前世,來過這個被孫中山規劃為‘南方第二大港’的天然深水良港,當時那些萬噸海輪,巨大的吊車、堆積如山的集裝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今,他站在一千年前的欽州港,自然不見那些巨輪、機械吊車、集裝箱的蹤影,但這個背靠大西南,面向東南亞,大西南最便捷的出海大通道,卻絲毫沒有改變。而自己,將親手締造一個欽州港,使其提前面世一千年!

    ‘這是我創造的港口,這是我創造的歷史!’陳恪雙拳緊握,心中暗暗喊道。這種‘萬里江山做畫板、丹青在手任揮灑’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迷醉了!

    “在想什麼呢?”王罕走到他身邊道。

    “哦……”陳恪回過神來,笑笑道:“這裡水域寬闊,來沙量少,岸灘穩定,用作大港口,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

    “是啊。”王罕點頭笑道:“說起來就佩服仲方,我們這些十多年的老廣西,竟沒有你這個只來過一次的傢伙瞭解這裡。要不是你提醒,我們都不知道,有這麼個優良的港口。”

    “我也是偶爾才聽說的,”陳恪敷衍過去道:“快看,有船來了。”

    “哦?”王罕摸出陳恪送他的千里鏡,湊到眼前觀望海面。

    海面上,一艘巨大的海船,正在緩緩進港。只見那海船有雙桅。掛一大一小兩斜三角帆。船首呈尖形,船尾有稀奇古怪的裝飾。

    “不是宋船?”王罕警惕道。宋朝的海船,大都是方形船首。但是這艘海船卻是少見的尖行船首。待船更近了。他發現船首還聳立著高大的、古裡古怪的人首魚身船首像。

    “嗯,不是宋船。”陳恪手頭沒有千里鏡,但這時候。那船已經足夠近,肉眼也能看清形狀了。

    “快,攔下他!”碼頭的駐軍似乎也沒遇到過這種情形,趕緊命人乘快船前去攔截。欽州不是廣州那樣水師完備的老港,這裡一切都是初創,根本沒有守衛港口的水師。只有幾條快船以備不時之需而已。

    有時候就怕貨比貨,宋軍那幾條快船,到了那艘不明身份的海船邊上,頓時顯得渺小無比。這讓王罕臉上很掛不住。恨恨道:“來日定造幾艘樓船擺在欽州灣!”

    侍衛也看出來了,就憑自家幾條小船,根本攔不住人家。趕緊過來請二位大人先撤離碼頭。

    “球!”王罕一把推開他道:“他一條船就算塞滿了有多少人?我這裡兩千兒郎。怕個鳥毛!”碼頭駐軍一千,兩人的護衛又一千。

    不過看起來。那艘海船並沒有敵意,注意到宋軍的阻攔後,他們便緩緩停了下來,並懸掛起一面綠色的旗子。

    “這是大食的旗子。”碼頭上,精通航海的老管事稟報道:“看來,是一艘蕃船。”

    “廢話……”王罕翻翻白眼。

    不一會兒,一艘宋軍的小艇折返,報告說,來者自稱是前來朝貢的大食使者,本來的目的地是廣州,但因為遭遇颶風,船體破損,聽說這裡有一個新開的港口,便打算由此泊岸。

    “呵呵,”王罕笑了起來:“想不到欽州這麼快就出名了。”說著點點頭道:“讓他們靠岸吧。”

    “大人,欽州沒有市舶司……”老管事小心提醒道。廣州市舶司總管海路邦交外貿,王罕這個廣西轉運使越權了。

    “捨經從權懂不懂?”王罕滿不在乎道:“人家船壞了,還怎麼開到廣州去?要是半路沉了,豈不讓人非議我天朝冷血?”

    開玩笑呢,欽州,就是要搶廣州的買賣!

    ~~~~~~~~~~~~~~~~~~~~~~~~~~~~~

    得到官軍的許可,那艘船緩緩進港。陳恪定睛一看,這船確實很破,但不是破損的破,而是破舊的破,根本不是被颱風侵襲過的樣子。

    纜繩繫好後,踏板穩穩落在碼頭上。十餘名身材高大,膚色黝黑,腰掛彎刀的武士,從船上踏步下來。儘管碼頭上的宋軍,比他們人數多得多,但這十來人氣定神閑,一臉的冷漠,就像漫步在牛群面前的獅子一樣。

    只有百戰餘生的老行伍,才會有這種氣勢。碼頭上的宋軍,竟然不由緊張起來。

    但這份緊張,馬上被一個一個身穿黑色長袍,外加同色披風,包頭巾上戴金色頭箍的大鬍子打破,只見他緩緩走下踏板,朝遠處的王罕和陳恪,行了個阿拉伯禮,開口哇啦哇啦的說起來。

    等他說完了,身邊冒出一個同樣穿長袍,包頭巾上帶黑色頭箍的異族年輕人,一嘴生硬的漢話道:“尊敬的天朝大人,我家主人是大食來的朝貢使者賈巴爾,懇請覲見大宋皇帝陛下。”

    “哦,是麼?”王罕聞言大喜……前面說過‘我行王道、諸夏歸附’,對於虛榮心勝過於一切的大宋朝廷來說,萬國來朝那是求之不得的好彩頭。指引一位番邦使者朝覲京城,是地方官十分值得誇耀的政績,那是要寫進國史裡的。

    且正好借此機會,請朝廷同意欽州開埠,這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啊!

    當然,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他要先驗看使者的國書、文牒、印信,乃至給大宋皇帝的貢品,確認無誤後才敢放行。不然萬一要是個西貝貨,自己的樂子可就大了……

    把自己的意思告訴通譯後,對方很痛快的提供了一系列證件。王罕拿過來一看,全是曲曲扭扭的蝌蚪文,登時一陣眼暈,就手遞給陳恪道:“狀元郎學問大,快來給看看。”

    “我也看不懂。”陳恪苦笑著搖頭道。

    得,最有學問的這位也不懂,只能請專業人士幫忙了。可欽州不是廣州,上哪去找專門靠通譯吃飯的‘舌人’去?

    “看來,只能去廣州找人了。”王罕吩咐左右道:“去廣州找個會波斯語的舌人,帶到桂州去!”有雷厲風行的上司,自然就有風馳電掣的下屬,馬上快馬加鞭出發了。

    王罕只對‘使者朝貢’的名頭感興趣,他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陳恪身上,便揮揮手,讓人帶那個大食使節一夥人先去休息。

    但對方執意要回船上,說這是他們的習俗,王罕也就隨他去了。

    ~~~~~~~~~~~~~~~~~~~~~~~~~~

    一段插曲之後,王罕陪著陳恪巡視了一圈碼頭,然後回到營房中吃茶歇腳。

    簡單的聊了幾句,王罕便言歸正傳道:“怎麼樣,仲方,給個准句話吧。”

    “欽州的條件是很好。”陳恪知道,這老倌兒不喜歡拐彎抹角,便緩緩道:“但想搶廣州的營生,難度不小。”

    “有何難度?”王罕眉毛一挑道。

    “首先,欽州港沒有市舶司、沒有榷易務,若只用來運銅還好說些,但作商用港口的話,就要出事兒了。”

    “這好辦,朝廷能設四個市舶司,就能設第五個!”王罕說完,覺著這話太滿,又補一句道:“就算設不成市舶司,設個榷易務還是沒問題的。”榷易務比市舶司低一個等級,不過也有通商課稅的權力。

    “第二,欽州沒有錢監,但廣州有。”

    “這更簡單,我廣南西路的賀州有錢監,我給你搬過來就是。”王罕滿口道。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陳恪淡淡道:“廣南東路是什麼態度,王公想過沒有?”

    “這個麼……”王罕之前自然是想過的,也知道自己虎口奪食,肯定會招廣東方面的怨,所以才想讓陳恪頂缸……他的算盤打得精,估計憑陳恪新科狀元的身份,又有拓土之功,若提出來把港口放在欽州的話,廣東方面也只能忍了。

    但想不到陳恪,又把皮球踢回來了。王罕笑笑道:“應該不成問題。”

    “那樣的話,王公就上書朝廷,請求把港口放在欽州吧。”陳恪笑笑道。

    “仲方,還是你來上疏吧。”王罕有些尷尬道:“廣東廣西,本來就別著苗頭呢。我要是上疏的話,廣東那邊,肯定要百般阻撓的。但你不一樣,你是兩省路之外的人,你想讓哪邊得這個好,都沒人會說什麼。”說著苦笑道:“仲方,人家廣東富得流油,不缺這仨核倆棗的,我們廣西卻還指著欽州港的米下鍋呢,就算幫老伯這個忙吧,賢侄。”

    “老伯誤會了。”陳恪苦笑一聲道:“不是我想不幫忙,實在是因為,此事非我能說了算的。”

    “怎麼會呢,你的差遣裡,有管勾漕運事,當然就是你說了算。”王罕有些不悅道,推三阻四,實在是不當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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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07: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四章 港口之爭(下)

    “怎麼,你有何難處不成?”王罕心說,無非就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罷了。

    “在於我,完全沒問題。欽州具備成為大港的先決條件。”陳恪正色道:“但這種關係重大的決策,朝廷肯定不能由著我來。相公們必有自己的考慮,我就算把方略報上去,也可能被修改……”

    “聽仲方這話裡有話呀……”王罕目光一凝道。

    “是啊,”陳恪沉聲道:“不瞞王公說,我聽聞新任廣州知州、市舶司提舉,姓韓名珂,年後即將上任。”

    “哦?”王罕登時變色道:“果有此事?”韓珂倒也罷了,但他有個叫韓琦的哥哥……

    “嗯。”陳恪點下頭。

    “哦……”王罕沉吟起來,這下真有些棘手了。韓珂是蔭父之官,一直沒考中進士,因此仕途頗不順暢。如今儘管兄長身居樞相之位,可要想提拔他,也得有很優秀的考績才行。

    大宋財政窘迫,廣州市舶司卻風景獨好,韓大人外放一任,考課優異,便可高升回京,當上部堂高官。這時候,欽州港要是開埠,廣州市舶司必受影響,出現課稅下滑的話,韓珂的升官夢,八成要黃。

    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儘管韓琦器量一般,但以陳恪今日之炙手可熱,只要他理由充分。堅持己見,韓相公是大不可能因為一個韓珂,跟他過不去的。當然,人家大好的仕途才剛開始,不願意得罪韓相公,也是情有可原的。

    “仲方,我知道這很讓你頭痛。”王罕定下心來:“但你要真不想答應。就不必拉我來這趟欽州了。”頓一下,他定定望著陳恪道:“你還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吧。辦到辦不到,我都會盡力去辦!”

    ~~~~~~~~~~~~~~~~~~~~~~~~~~

    陳恪自然是想把出海口放在欽州的。否則當初不會讓人建這個碼頭。

    他有個與海洋有關的宏大計畫,不只跟自己的退路有關,還跟大宋朝未來的出路有關。廣州那裡固然萬事齊備。但作為天下第一市舶司,又是首府、轉運使衙門所在,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做什麼都不方便。哪有欽州這邊,天高皇帝遠,幹啥都沒人管來得舒坦?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他也不跟王罕客氣,張口就要未來欽州港榷易務十年的包稅權——即每年預付朝廷額定的稅款,碼頭的經營和稅收,便全歸包稅人管。這種稅制在內地的碼頭和集市經常使用。但在沿海的通商口岸,還沒有先例。

    這是因為宋朝的包稅制,主要用在徵稅不便、或者稅額較小的地方,以降低稅務成本。但通商口岸這樣的大額貿易發生地,顯然值得朝廷派員、親自收稅。

    不過陳恪向王罕保證。每年支付給廣西方面的稅款,都是前一年總稅收的八成,只留兩成作為碼頭日常維護,和人員的酬勞。對此,朝廷可以派委員專門督稅。

    王罕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兒?按照他的經驗。包稅商和官府其實是五五分賬的,陳恪一口提到二八分成,那要這個保稅權還有何意義?

    對王罕這種精明人,自然要解釋清楚,陳恪淡淡一笑道:“其實,錢不錢的,不在我的考慮。我放心不下的是欽州港的發展,不做就不做,做就做出個樣子來,讓它成為帶動西南騰飛的龍頭!”說著輕輕一歎道:“說句大話,讓別人開這個頭,我不放心。要是有可能,我真想奏請朝廷調來欽州,專門負責這一攤。可是,東川那邊萬事開頭,我不能拋下,所以才提了這麼個非份之情,請王公莫怪。”

    “唉,仲方哪裡話,老夫就欣賞你這份擔當!”只要說開了,王罕自然就順了氣,繼而為陳恪考慮道:“不過,朝廷禁止官員經商,儘管已成一紙空文。但你這樣萬眾矚目的明星,還是莫要被人捉了把柄。”

    “嗯。”陳恪頷首道:“這確實是個問題,不如這樣吧,我讓幾個信得過的商人出面,成立一家商號,日常事務由他們打理,我只在幕後點撥一二而已。”

    “這樣可以。”王罕點頭笑道:“讓你說得我都心動了。”

    “心動不如行動,老丈有沒有閒錢,拿出來投上一份?”陳恪笑道。

    “可以考慮。”王罕笑道:“不過老夫可拿不出太多錢來。”到了他這個歲數,總得為日後考慮了,買田置地太過扎眼,哪有這樣來的輕鬆低調?

    “沒問題,這個我做得了主。”陳恪當即拍板道:“王公出一千貫,得一成股份。”

    “那怎麼好意思……”王罕有些扭捏道:“這不明擺著占你們便宜麼。”

    “王公日後多加照拂,他們什麼便宜都占回來了。”陳恪哈哈笑道:“就這麼定了吧!”

    “好,我也不客氣了。”王罕煩惱盡去、心情大好道:“來人,快擺宴,老夫要和狀元郎痛飲一番!”

    “感情我要是不合作,還得一直餓肚子?”陳恪苦笑不已道。

    “嘿嘿嘿……”王罕只一個勁兒的笑。

    ~~~~~~~~~~~~~~~~~~~~

    不一會兒,酒席便端上來,宋朝官員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哪怕是在這窮鄉僻壤。也絲毫馬虎不得。除了乾八件、鮮八件、果八件這二十四道看盤之外,又有熱葷菜十二道,素菜八道,另外還有海鮮十八道……

    在汴京,吃海鮮是件很奢侈的事兒,可在這海產豐饒的欽州灣,海味卻應有盡有、成頓管飽。看著面前由大廚精心烹製、樣式精美。配料複雜,香氣濃郁的一道道海鮮大菜,陳恪卻直皺眉頭。

    “怎麼。仲方吃不慣海味?”王罕關切問道。

    “非也,海鮮實乃我所愛。”陳恪苦笑道:“但看到這些材料,被廚子如此複雜的炮製。不禁有暴殄天物之感。”

    “哦?”王罕笑道:“早聽說仲方精擅廚藝,不知有何高見?”

    “海鮮,本身就是極鮮的。”陳恪笑道:“廚師為了使菜肴看上去上檔次,採用複雜的烹飪,卻是以人工的香味,奪去其天然之鮮。這不是好心辦壞事麼?”

    “是吧。我來廣西這些年,統共沒吃過幾次海鮮,就是因為覺著,它的香味是全靠作料提起來的,本身沒什麼滋味。”聽他說得頭頭是道。王罕笑道:“讓仲方這樣一說,倒真想嘗嘗鮮了。”

    “這有何難?”陳恪笑道:“跟我來的廚子,就會幾道拿手的海鮮,讓他下廚,老丈便知道我所言不虛。”

    “好。今日老夫沾光大飽口福了。”王罕大喜道:“快快吩咐下去。”

    食材都是現成的,海鮮的烹飪又是極快的。一轉眼,下人便捧上了一道清蒸斑魚,用新鮮荷葉鋪著,魚上面有枸杞子、紅棗和雲耳、火腿等,雖然看相簡單。卻很不俗。

    王罕舉箸一品嘗,果然入口即化、鮮美無比,再喝一口陳恪帶來的仙露酒,竟感覺什麼功名利祿都是浮雲了。

    讚不絕口中,又上了一道‘三疊蘇眉魚”這道菜要比上一道稍稍複雜,是將名貴的蘇眉魚生殺洗淨,兩面起肉切成日字形中厚片。然後將火腿、冬菇也切成同樣形狀,與魚片一起重疊擺成三排,最後把魚頭魚尾切開,擺放兩端,連成整魚狀,旺火蒸熟取出。

    端上來十分美觀,色澤青、紅、黑、白分明,魚肉嫩滑,與火腿冬菇質味相濟,鮮美爽口。

    除了清蒸之外,還有清炒、汆燙、刺身等多種作法,都比原先一味的燉煮,要強之百倍。吃魚之外,還有貝類、蝦蟹,更簡單的沸水一滾,端上來蘸著自製的小料吃,就鮮美無比。

    到最後,廚子端上一個砂鍋,滾了一窩粥,把一大盆海膽投下去,做了一道陳恪最愛的海膽粥……上輩子,他就算到最後小有家產時,也不敢這樣吃海膽,但現在,宋朝人是不敢吃海膽的,這樣一煲海膽粥的成本,還不如一碟炒牛肉,所以只要到海邊,他一定要讓人弄來吃個過癮。

    宋人飲食清淡,不愛油膩,海鮮實在是對了王罕的胃口,饕餮之後,喝一碗美味滋養的海膽粥,實在是渾身舒坦到不行。他醉醺醺道:“原來,沒有歌舞的酒席,也能讓人如此滿足。”宋朝官員注重享受,凡宴會必須要有歌舞,否則就不成宴。這次條件簡陋,沒設歌舞,王罕一直覺著臉上無光,但現在,吃了一頓正宗的海鮮大餐後,他什麼心事兒都忘了,只想美美的睡一覺。

    看王罕醉了,外面天色也黑了,陳恪便告辭離席,準備回住處歇息。

    一出來屋子,便見一輪新月掛在海面上,滿天的星輝,倒映著蕩漾的波浪。微咸的海風,送來有節奏的潮聲。

    柳月娥登時被這壯觀的景色吸引住了。事實上,她白日裡,第一次看到大海時,就被深深震撼,但當時注意力都在陳恪的安全上,再沒有多看兩眼。

    “到海邊走走吧。”陳恪柔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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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五章 國際騙子(上)

    海堤上靜悄悄的, 有浪花拍著岸邊,發出有節奏的嘩嘩聲。

    陳恪和柳月娥並肩走在柔軟的沙灘上,說是並肩也不對,許是習慣使然,許是她不願意和他挨得太近,柳月娥總是稍稍落後陳恪一點。

    這些日子來,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大多數時候,柳月娥就像影子一樣,沉默的跟在陳恪的身後,警惕的注視著周圍的一舉一動。她幾乎從不主動開口,只有陳恪把她逗急了,才會‘惡狠狠’地威脅他幾句。

    “這樣美好的夜晚,我能提個小小的要求麼?”陳恪手裡拿著個銀製的小酒壺,裡面裝著他自釀的桃仁酒,這種酒微微苦澀,有一股桃仁的淡苦香,聞起來苦味卻很淡,喝到肚中,那股苦味似乎能浸透人的四肢百骸,讓人心裡懶洋洋的。

    這酒,最合適在微涼的夜風中,持壺漫步,使人忘憂:“月娥,你恢復成女裝吧。我不想被人誤會,以為咱倆有斷袖之好。”

    “誰跟你有斷那個之好……”柳月娥聽他前半句還有些心動,等後半句一出口,登時鬱悶壞了,心說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一開口,什麼氣氛都能破壞了……

    “嘿嘿……”陳恪知道再過火就要挨揍了,趕緊轉個話題道:“我和王老頭說話時,看你對我直拋媚眼,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誰拋媚眼了……”柳月娥鬱悶道:“我是提醒你,小心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這話從何說起?”陳恪大奇道:“我這人是出了名的不愛財,月娥你不知道麼?”

    “那你幹嘛還要承包欽州港?”柳月娥冷笑道:“我敢打賭。你肯定不會好心給廣西官府謀福利,大頭必然讓你賺了去了!”

    “這都被你看穿了?”陳恪瞪大眼道:“我豈不沒有秘密了?”

    “正經說話……”柳月娥舉起粉拳、作勢要打道。

    “月娥,你知道麼?”陳恪正色道:“你這個動作越來越沒有威懾力了,反而像是撒嬌……哎呦,你還真打啊……饒命饒命。我好好說就是……”

    “說白了,一點都不神秘。”陳恪捂著險些被踢中的屁股,苦笑道:“其實我和人合夥,開了一家從事海上貿易的商號。為此,我們撥了十萬兩銀子。派最得力的人手去開拓視野。可是誰知道,那裡的海商,聯手排擠我們,市舶司也處處刁難,是以進展的很不順利。”

    “所以你就想,把商號搬到欽州來?”柳月娥瞪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道:“自己經商自己收稅,這不是監守自盜麼?”

    “什麼話啊。”陳恪笑駡道:“該交的稅。 一分錢都不少,只是想給商號一個好的生長環境……”

    “哦……”柳月娥應一聲,沉默半晌道:“我還是覺著,你沒必要惹這個麻煩。你又不缺錢,再說將來當了大官。每年幾百萬錢的收入,花都花不完,何必要去招惹韓相公呢?”

    “這不是錢的問題。”陳恪搖搖頭,輕歎一聲道。

    “那是什麼?”

    “一份希望。”

    “什麼希望?”

    “你還小,等長大了就知道了。”陳恪怪笑一聲,在柳月娥發作之前。突然沉聲道:“月娥,你是在關心我麼?”

    “誰關心你了……”柳月娥一陣慌亂,好在月色之下。看不清她粉蒸霞蔚的俏臉。

    兩人不說話了,就這樣安靜的走著,不知不覺,走上了棧橋,便聽到隱隱有透著淫靡的絲樂聲傳來。

    柳月娥正享受這樣清雅宜人的夜晚,突然聽到這靡靡之音。定睛一看,發現是岸邊停泊的那艘大食海船上傳來的。高高的船艙裡燈火通明。上面人顯然在尋歡作樂。

    “往回走吧。”她不悅的皺皺眉,站住腳道。

    “你先回去吧。”陳恪卻來了興致道:“我過去看看。”

    “色……”柳月娥輕啐一聲。每當陳恪有不想讓她參與的事情……通常是尋歡作樂……都會將她支開。通常,柳月娥問也不問,轉頭就走,但這次她有些擔心道:“這些人說是使節,但透著來路不明,尤其那些武士,看上去十分危險。”

    “不必擔心,有陳義他們呢。”陳恪笑道。陳義他們是陳恪從光頭軍中,精心挑選出的一批親衛,屬於待遇最好、洗腦最徹底、武藝最高強,就算陳恪要造反,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拔刀相隨那種。自然,他們的漢家名字,都是陳恪所賜。

    在這個年代,作為番人,有個漢家名字,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自我感覺就像變成漢人一樣,陳義等人感激涕零,自然更加忠心耿耿。

    ~~~~~~~~~~~~~~~~~~~~~~~~~~

    不過今天,柳月娥沒有離開,她擔心陳恪有危險,所以堅持跟著上船:“放心,我當什麼都沒看見……”

    一靠近那艘船,便聽到警惕的低喝聲,雖然聽不懂在說什麼,但其中的警告意味,還是很分明的。

    陳義等人趕忙將陳恪圍在中間,他們還說不好漢話,柳月娥一開口就露餡,只好由陳恪代勞:“告訴你家主人,有客上門。”

    不一會兒,幾個火把打起,白天那個會說漢話的異族青年,生硬道:“我家主人已經睡了。貴客還是明日再來吧。”

    “哈哈哈……”陳恪放聲笑道:“明天你們就見不著我了,到時候可別後悔啊。”

    “後悔,為什麼要後悔?”青年不接道。

    “我還有幾個塞爾柱人朋友,”陳恪淡淡笑道:“難道你們不想他鄉遇故知麼?”

    “塞爾柱人……”青年登時變了臉色,丟下一句。“你等會兒。”便進了艙裡。

    不一會兒。船板放下來,青年滿臉笑容的露出頭道:“請上來吧……”

    “大人,有詐當心。”陳義從軍前,是個老練的獵戶,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嗯。”陳恪點點頭。大步上了這艘阿拉伯海船。

    在那些異族武士冰冷地注視下,陳恪從容的進了船艙。艙裡的樂聲已經停了、幾個身披輕紗、婀娜有致的女奴,抱著樂器蜷在一角。那個叫賈巴爾的大鬍子胡人,盤腿坐在阿拉伯式樣的軟榻上,面無表情的望著陳恪。地面上鋪著柔軟的波斯地毯,所有人都赤著腳。

    陳恪不以為意的笑道:“這就是大食人的待客之道麼?”

    “貴客來了有美酒,敵人來了有利刃。”波斯青年跟了進來。冷聲道:“先要分清是客人還是敵人。”

    “蠢貨。”陳恪冷笑道:“真要是敵人,我早就派兵把你們這些剿了!”

    艙室中的空氣,登時如凝滯了一般。

    陳恪怡然自得地雙手抱在胸前,對面的大鬍子陰著臉不吭聲,雙方的護衛卻大有劍拔弩張之勢。

    “哈哈哈哈……”漫長的沉默之後。大鬍子放聲大笑起來,笑完了,他的一張臉,變得熱情無比,哇啦哇啦說幾句。

    “快請貴客就坐……”青年翻譯道。

    女奴便上前,匍匐在地為陳恪除去靴子。又領他到另一張軟榻上就坐,奉上豐盛的酒食。只是這些酒食,與陳恪在王罕那裡吃得那些十分雷同。因為這本來就是王罕命人送來的……王大人是真把他們當成大食使節在照顧啊!

    音樂聲重新響起。一名阿拉伯女奴站起身來,在艙中不大的空地上旋轉著。她下身穿一襲肥大的筒裙,上身卻十分暴露。絲質的胸衣,僅僅把一雙高聳的墳起遮住,露著雪白的肚皮,渾圓的肩頭。藕段般的手臂上。還系著一串銀鈴,伴著她翩翩起舞。一聲聲搖響。在那**的阿拉伯樂聲中,分外勾魂攝魄。

    陳恪愜意的欣賞著這充滿異域風情的舞蹈,宋朝的歌舞優美清雅、天下無雙,但太素。還是這個更合胃口啊……卻讓柳月娥大加鄙視,難道這就是你上船的目地?

    那青年翻譯不識趣的打擾道:“大人怎麼會認識塞爾柱人呢?”

    “呵呵,”陳恪端著錫酒杯,隨意的笑道:“我大宋萬邦來朝,塞爾柱人像你們一樣前來入貢,本官自然就認識了。”

    “哦,是什麼時候認識的?”青年翻譯關切問道。

    “不久前。”陳恪淡淡答道,目光瞥向坐在上首的大鬍子,只見他面色一緊,便知道這廝肯定能聽懂漢話:“也就是上個月,跟你們前後腳。”

    “他們現在何處?”青年追問道。

    “自然已經進京朝拜去了。”陳恪笑道:“你們也抓緊時間上路,說不定回家時還能搭個伴呢。”

    “呵呵。”青年乾笑道:“不急,不急的……”

    場上又是一陣沉默,不過那個阿拉伯舞娘,還在那裡轉圈圈。

    過了好一會兒,那大鬍子對陳恪哇啦啦哇幾句,青年翻譯道:“我家主人問,大人能單獨談談麼?”

    陳恪點點頭,雙方便摒退左右,大鬍子只留下青年,陳恪也只留柳月娥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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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07: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五章 國際騙子(中)

    船艙中,大鬍子盤膝而坐,雙手撐在兩腿上,死死盯著陳恪,哇啦哇啦說起來。

    “大宋有句名言,叫打開天窗說亮話。”青年翻譯道:“我們開誠布公的談一談吧。”

    “可以。”陳恪點點頭道:“那就從自我介紹開始吧。”頓一下,他朗聲道:“我先來,鄙人姓陳名恪,管理欽州港的大宋官員。”

    “……”他說完後良久,才聽那大鬍子聲音低緩地道了一句。青年翻譯道:“阿卜杜拉-賈巴爾,黑衣大食官員,代表偉大的哈里發,前來朝覲大宋皇帝陛下……”

    “哼哼……”陳恪冷笑道:“一面說要開誠佈公,一面還在撒謊!”

    “我們哪裡撒謊了?”青年明顯底氣不足道。

    “說沒說謊自己清楚。”陳恪拉下臉道:“我也不追究你們,等到了汴京城,和塞爾柱人對質去吧!”說著長身而起,便要離開這間船艙。

    “等等!”出聲的卻不是那青年,而是那個大鬍子賈巴爾。

    柳月娥驚異的望著他,陳恪卻大笑道:“你果然會說漢話。”

    賈巴爾點點頭,面色凝重道:“大人是怎麼看出破綻的?”

    “你的演技其實真不錯,連王罕那種老狐狸都騙過了。”陳恪微微笑道:“只是不巧,我恰好知道。阿巴斯王朝已經不復存在了,現在的黑衣大食,是屬於塞爾柱帝國的一部分,一切內政外交,全由塞爾柱素丹說了算。哈里發只是精神領袖而已,怎麼會有獨立的外交權呢?”

    聽陳恪這樣說,賈巴爾反而露出坦然的神情。沉聲道:“陳大人,其實沒有什麼塞爾柱使者,對不對?”

    陳恪微笑道:“你怎麼知道?”

    “那些狂妄自大的野蠻人。以為自己是世界之王,哪會不遠萬里,派人來朝覲大宋皇帝。”賈巴爾嘿然道。

    “不錯。塞爾柱人沒來。”陳恪點頭笑道。

    “大人準備怎麼辦?”短暫的沉默後,賈巴爾幽幽道:“揭穿我們,把我們送官?”

    “我要是想揭穿你們,”陳恪啐一口道:“何必要上你們的船?”

    “那大人的意思是?”賈巴爾沉聲道。

    “先把你們的來龍去脈告訴我。”陳恪冷聲道:“我雖然不憚於跟騙子打交道,但我不能蒙在鼓裡。”

    “哈哈哈哈,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賈巴爾放聲獰笑起來:“我完全可以殺了你,然後連夜逃走!”

    “淨說傻話。”陳恪也放聲大笑道:“你假扮成大食的使者,下了血本吧?萬里迢迢而來,就這樣空手而歸,你怎麼跟你的債務人交代?哦。對了,恐怕不用等債務人追殺,你船上這些雇傭兵,就會因為你支付不起傭金,把你扔到海裡餵鯊魚吧。”

    “魔鬼……”賈巴爾被陳恪戳中了要害。面現鐵青之色道:“你是窺探人心的魔鬼!”

    陳恪故作高深的笑笑,沒有答話。

    過了好一會兒,賈巴爾頹然一歎道:“好吧,我跟你實話實說。”

    ~~~~~~~~~~~~~~~~~~~~~~

    阿卜杜拉-賈巴爾是他的假名,他本叫阿齊茲。也不是大食人,而是波斯人。

    當然。宋朝根本分不清波斯和大食的區別。宋朝人畢竟還是妄自尊大的,只對構成威脅的西夏與遼國感興趣。其餘的鄰國,如日本、交趾,和當初的大理,都不甚瞭解,更不要說萬里之外的大食了。在宋朝的官方看來,波斯和大食根本就是一回事兒。

    事實上根本不是一回事兒,波斯是個有一千二百年文明的古老帝國,但在四百年前,被新興的阿拉伯人所征服,波斯帝國至此煙消雲散,波斯人淪為了被統治民族。阿拉伯人建立了新的帝國,也就是被唐人稱為‘白衣大食’的倭馬亞王朝。

    然而因為什葉派和遜尼派的鬥爭……簡言之,就是禪讓派與世襲派的鬥爭,讓這個帝國始終處在激烈的內戰中,終於在不到一百年後,也就是唐朝安史之亂結束的年代,由什葉派的阿巴斯推翻了倭馬亞王朝,建立起新的帝國。不過諷刺的是,在成為哈里發之後,阿巴斯很快翻臉,奉遜尼派為正統,打擊什葉派,建立起了第二個阿拉伯世襲帝國。

    因為阿巴斯家族的旗幟尚黑,因此唐人稱之為‘黑衣大食’。

    黑衣大食的最初一百年,是阿拉伯帝國的極盛時期,比起中國的盛唐文明也毫不遜色。

    在疆域上,它是個橫跨亞歐非三洲的大帝國。在經濟上,它是世界貿易的中心,阿拉伯商人的足跡,遍佈亞歐非大陸,壟斷著海上貿易和國際市場,巴格達、巴士拉、西拉夫、開羅、亞歷山大、阿曼等水路貿易口岸,都成為世界聞名的大城市。

    在文化方面,毫不客氣的說,他們是要壓唐朝一頭,儘管盛唐文采風流、光耀千古,但其實仍是文人自娛自樂的窠臼。而阿巴斯王朝大力宣導和贊助學術文化的發展,在全國主要城市建立了圖書館、天文臺、各類學校和醫院,並以巴格達智慧館為學術中心,開展了人類歷史上最宏大的‘百年翻譯運動’。

    所謂‘智慧館’,是一個集藏書、研究、翻譯為一體的綜合學術機構。阿巴斯王朝派人到世界各地搜集古籍圖書。彙集到巴格達,並重金聘請東西方翻譯家,把希臘、羅馬、波斯、印度、敘利亞和中國的哲學及科學著作,翻譯為阿拉伯文,以吸取先進的文化遺產,以豐富和發展伊斯蘭文化。

    阿拉伯人翻譯的圖書,從空間上涵蓋了亞非歐三大洲。內容涵蓋了語言、文學、星相學、宗教學和哲學、歷史、藝術、政治學、法律、數學、醫學、天文,邏輯、自然學科……薈萃了人類三千年文明的精華。

    充分汲取了營養的伊斯蘭教,變得異常強大。在阿巴斯王朝的強力推行下,將境內的伊拉克人、敘利亞人、埃及人,還有波斯人。完全穆斯林化,或者說阿拉伯化,已經完全看不出分別了。

    所以阿齊茲說自己是阿拉伯人,也不算錯。

    當然花無百日好,任何帝國都有衰退的一天,過度的安逸享樂,使阿拉伯人急速退化。為了維繫龐大的帝國,他們不得不重用突厥奴隸,結果突厥奴隸將領趁勢而起,攫取了帝國的軍權。任意殺害、廢立哈裡發,使帝國王權衰落無比,各地總督相繼獨立。到了一百年前,哈里發直接統轄的地域,只有巴格達及其周圍的小塊地區。很快便被白益王朝吞併。哈里發失去一切權利,只淪為精神領袖。

    就在前年,突厥人後裔建立的塞爾柱王朝,推翻了白益王朝,以‘素丹’的名義控制了巴格達,哈里發依然只是精神領袖。沒有任何權利,更不要說遣使朝貢了……

    ~~~~~~~~~~~~~~~~~~~~~~~~~

    阿齊茲自稱是波斯貴族出身,曾世代在阿巴斯王朝為官,後來白益王朝吞併巴格達後,家族便改為經商。在白益王朝統治的一百年裡,儘管阿拉伯世界依舊混戰不堪,但並未影響到他們的商業貿易……征戰是耗資巨大的活動,所以各方勢力都默契保護商路,給商人豁免權。

    尤其是在海上,阿拉伯人的航海技術獨步天下,使他們可以進行別族視若畏途的遠洋航行。他們嵌在東西方商路的中間,幾百年來,靠兩地轉手倒賣,獲得了巨大的利潤。在這個辛巴達縱橫七海的年代,阿齊茲家族儘管進入航海業的時間較晚,但仍然發展壯大起來。

    但在塞爾柱人崛起後,形勢急轉直下起來。說起來,塞爾柱人正是當年被唐朝擊潰的突厥人一部,遷徙到中亞一代定居下來,後來改信了伊斯蘭教遜尼派,從此稱為塞爾柱人。

    幾十年前,塞爾柱人推翻了白益帝國,佔領了巴格達,建立起橫跨中西亞、非洲的塞爾柱帝國。為了鞏固統治,他們一改伊斯蘭教早期對異教徒和異文化的寬容。不僅在國內推行順昌逆亡的極端宗教政策,還佔領了聖城耶路撒冷,又禁止基督徒前去朝覲。

    消息傳到歐洲,基督教世界沸騰了。教皇叫囂要發動聖戰,那些狂熱的基督徒在海上瘋狂襲擊阿拉伯商船,西方的港口城市也以各種理由,刁難甚至扣押阿拉伯商人的貨物。

    阿齊茲家族的生意,在基督徒的襲擊下損失慘重,海船接二連三的遭劫,家族債臺高築。憤怒的債主,派出了兇悍的馬木留克奴隸,包圍了阿齊茲的家園,捉去了他的妻兒,若不能按期還債,就把她們賣作奴隸。

    然而哪怕是商路暢通之時,阿齊茲也不可能短時間內,便通過正常貿易,賺到足以償還債務的巨額金錢。走投無路之際,他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冒充大食的使節,做一筆天下最賺錢的營生——朝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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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五章 國際騙子(下)

    朝貢不是貿易,卻比世界上最賺錢的買賣——海上貿易的利潤還要高十倍。

    一般海上貿易有五十到七十倍的利潤,然而以外國使者朝貢的方式,把所攜的貨物獻給朝廷,所得到的賞賜,可相當於貨物價值的十倍。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天朝上國的富足與大方。

    也就是說,同樣一船貨物,如果老老實實與宋朝做貿易,'只能'獲得五十到七十倍的收入,但如果用來朝貢的話,卻有五百到七百倍的利潤!

    什麼叫幹一票夠一輩子花,這就叫幹一票夠一輩子花……

    當然朝貢的主體必須是國家。天朝的大度賞賜,是建立在番邦臣服的基礎上的,所謂'我行王道、諸夏來歸'。

    但是,後世一個姓馬的先生說過,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就足以讓資本家踐踏人世間一切法律和道德,何況是五百倍的利潤?所以自古就有冒充他國使節朝貢的事件發生,令人震驚的是,這些鋌而走險者,往往可以得逞,只有很少一部分才被識破砍頭。

    這並非因為他們的騙術有多高明,而是因為天朝上國對這個世界的無知,容易讓騙子鑽空子;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本朝四位皇帝,兩個得位不正,一個有祥瑞綜合症,另一個憋著勁兒想做千古仁君,所以都對萬邦來朝毫無抵抗力,心甘情願的當那個冤大頭。所謂上好下所行,地方官員為了獲得功勞、青史留名。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只要不是假的過分,都樂意為他們向朝廷引薦。

    當然,大宋國庫已經沒太祖時那麼寬裕了。這種千金買鵝毛的營生,次數多了誰也消受不起,但又不能不讓人家朝貢,所以朝廷想出個折中的辦法——規定每個國家的朝貢次數。距離近的一年一貢。遠的則若干年一貢。規定次數外的朝貢,邊境官府和市舶司不得放行。

    此舉一出,才使冒充使節的現象大大減少。這些年來甚至已經絕跡。但塞爾柱人入主巴格達後,阿齊茲意識到機會出現了……他很清楚塞爾柱人自大狂妄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向大宋稱臣納貢的。那麼官方的朝貢必然已經斷絕。

    從塞爾柱人入主巴格達,到現在已經三年,正好又到了朝貢的年份,既然塞爾柱人肯定不會來,那阿齊茲就替他們走一遭,省得浪費了指標。

    他說服了債主給他最後一次機會,變賣家產進行這次冒險。為了提高成功率,他買到了全套通關文書……塞爾柱人的統治下,原先的宮廷官僚全都失業了,只要肯出錢。什麼樣的文書他們都會幫你造。他甚至聘請了一名曾經出使過大宋的官員,作為自己的親隨,踏上這趟詐騙之旅。可惜那傢伙身體不好,在中途就得病死了……

    因為那名官員的暴斃,加上他曾經數度到過廣州、泉州。擔心會被人認出來露了餡,所以才會選擇欽州港這樣冷門的港口來,實指望著能糊弄過關,到了京城就好說了。

    事實上,他也把王罕騙得一愣一愣,只是也不只是運氣太差。還是運氣太好,他竟然碰上了陳恪……

    ~~~~~~~~~~~~~~~~~~~~~~~~~~

    “好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阿齊茲攤開雙手道:“陳大人,你可以盡情的鄙視我這個詐騙犯。”

    “不不,我很欣賞你的勇氣和智慧,如果沒有碰上我,你應該可以成功的。”陳恪搖頭笑道:“可能的話,我們交個朋友吧。”

    “交朋友?”阿齊茲瞪大眼道:“大人和我這個……詐騙犯?”

    “不要一口一個詐騙犯。”陳恪搖頭笑道:“我可以幫你,洗掉這個罪名。”

    “哦,”阿齊茲一喜道:“怎麼洗掉?”

    “我明天跟那位王大人說一下,就說你們其實是來求大宋援助復國的,他自然不會再搭理你們,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陳恪笑道。他身後的柳月娥無奈壞了……這個人膽大妄為,簡直一點節操都沒有。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阿齊茲突然明白過來道:“我給你十斤金子做人事,如何?”

    “人事……”陳恪這個汗啊,回頭看看柳月娥道:“我像是索賄納賄的貪官污吏麼?”

    柳月娥很肯定的點點頭。

    “靠。”陳恪翻個白眼道:“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大人,是嫌少麼?”阿齊茲面色陰晴變幻道:“目下,我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錢,但你放心,等到朝貢成功後,我還有厚禮相贈。”

    “住口!”陳恪陰下臉道:“我一個宋朝的官員,若幫著你把大宋當傻子耍,還算是個人麼?”

    “這……”阿齊茲不懂了:“大人既然不許我朝貢,那怎麼做朋友?”不論什麼時候,出賣自己國家的人,都不會得到真正的尊敬,反之亦然。

    “不朝貢就不能做朋友了麼?”陳恪的表情松緩下來道:“你一共欠了人家多少錢?”

    “八萬第納爾……”阿齊茲說完又解釋道,第納爾是阿拉伯金幣,八萬個第納爾就是一千一百四十四斤黃金……折銀十八萬兩左右,不靠朝貢可是賺不回來。

    “我靠……”陳恪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見陳恪被嚇住了,阿齊茲神情一黯,艙室中再度陷入安靜……

    ~~~~~~~~~~~~~~~~~~~~~~~~~

    “你這一船貨,能賣多少錢?”沉默良久,陳恪抬起頭來。

    “差不多五萬貫左右。”阿齊茲想一想道。

    “那好,剩下的十三萬貫,我出了!”陳恪​​咬牙道。

    “大人,莫不是開玩笑?”阿齊茲瞠目結舌道。

    “我像是在開玩笑麼?”陳恪滿臉肉痛道。

    “哦不不,陳大人,你真是我最高貴的朋友。”阿齊茲連忙誇張的搖著頭,起身施禮道:“說吧,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就算要我掏心掏肺都可以。”自然,天下哪有不要錢的午餐?

    “親愛的朋友,別這樣說。”陳恪淡淡道:“我不需要你身上的器官,只要你能教會我的人,一點小玩意兒。”

    “什麼小玩意兒?”阿齊茲一臉警惕道。他這樣精明的商人,自然知道對方肯花十三萬兩銀子買的'小玩意兒',絕對不是個小玩意兒。

    “只需要你教會我的人,如何在大洋上上辨明方位。”陳恪端起酒杯,輕輕轉動道。

    “這個麼……”阿齊茲沉吟一下道:“主要還是靠經驗,富有經驗的船長,知道哪裡有礁石淺灘,知道風暴到來前有何種跡象。知道可以用海水顏色、小島礁石、各種不同鳥類的出現等……來判斷船的位置。”

    “是麼?”陳恪似笑非笑道:“大洋之上,哪有那麼多標誌讓你識別?”

    “大人說得對,遠海航行十分危險,一不小心就會迷航。”阿齊茲道:“所以最主要的,還是藉助陸岸的標誌。因此我們的商船,大都是沿岸航行。到中國來也是如此,我們從波斯灣口的霍爾木茲出發,一路沿海岸經過印度、錫蘭、緬甸、馬六甲,一直駛到大宋……我可以在返程的時候,帶著大人的手下,認識一下我們的航線。”

    陳恪耐心的聽他說完,才淡淡道:“你覺著,這樣一趟就值十三萬貫?我的錢就那麼賤?”

    “……”阿齊茲半晌才道:“我們都是這麼走的。”

    “那就算了吧。”陳恪站起身道:“我想我已經拿出十分的真心,想和你交個朋友,你卻到現在還哄騙於我。”

    “大人留步。”阿齊茲趕緊攔住他道:“我也十分真誠的。”

    “不,你把最重要的東西瞞著我了。”陳恪冷聲道。

    “什麼?”阿齊茲瞳孔一縮道。

    “牽星術。”陳恪頓一下道:“或者叫緯度航海法!”

    “不明白大人說什麼?”阿齊茲茫然搖頭道。

    “沿岸航海不僅費時,而且要受到各種騷擾。”陳恪目光如劍般盯著阿齊茲道:“而你們,根本不是沿岸航行,而是遠海航行!所靠的,就是這個'牽星術',或者說,緯度航海法!”頓一下,一字一句道:“只有這個,才值十三萬貫,朋友,你說對麼?”

    阿齊茲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回答。

    “既然為難,就算了吧。”陳恪搖搖頭,對身後的柳月娥道:“咱們走吧。”

    “等等……”陳恪快邁出艙門時,阿齊茲沙啞的聲音響起來:“你這個魔鬼……”

    陳恪還沒說話,阿齊茲的外甥,那個叫巴蓋里的年青人,激動的叫嚷起來。然後兩人展開了激烈的對話。

    儘管他們說的是阿拉伯語,但陳恪能猜到,巴蓋里肯定反對舅舅,把牽星術交出來。

    反對是必然的,因為那是阿拉伯人縱橫七海最大的秘密。正因為掌握了這個秘密,他們才壟斷了海上的商路,讓世界各國的商人們,淪為他們的打工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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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六章 最寶貴的財富(上)

    在這個年代,中國人作出國遠距離航行,一般只有兩個方向。一是到朝鮮、日本去,因為只需順著季風向東航行就會到達目的地。

    另一個則是下南洋,從廣州出發,只要一直往南就能抵達,然後一路沿著島嶼航行,麻六甲就是最遠的極限了。這是因為舟師們需要通過他們能夠看到陸地特徵,來判斷航向是否正確,所以總是保持,與岸邊比較近的距離航行。

    通常他們白天進行航行,晚上就停泊在港內或拋錨在海面上,他們寧願看著阿拉伯人賺取巨額的利潤,也不肯通過麻六甲海峽。總之,沒有一個船主敢冒險出海到望不見陸地的洋面上去,他們怕遇到風暴、怕被海盜搶劫,但歸根結底,還是怕迷失航向。

    雖然阿拉伯人也會遇到風暴,也會遇到海盜,但他們卻敢在揚帆遠航,就因為他們獨家掌握著牽星術——這是一種利用天上星宿的位置,及其與海平面的角高度,在遠海航行中準確進行航跡推算和航船定位的方法。

    儘管用這種方法,只能測出緯度、不能測出經度,需要先將船行到與目的地的同一緯度線上,然後再沿著緯度航行,直到目的地,但至少讓人不會迷航了。而且,阿拉伯人幾百年航行在大洋上,早就繪製出了印度洋和西太平洋上空的精確星圖,可以幫助他們比較準確的導航,隨心所欲到達要去的地方。

    據說善於觀測星象並為航行服務,是真主安拉教導給阿拉伯人的。因為《古蘭經》上多次說到:‘神賜給你們星象,是讓你們在黑暗的陸上或海上能有所依循。在智慧之人的眼中,天象特別明顯。’‘神設立許多標誌,你們借助那些標誌和星宿而遵循正路。’所以阿拉伯人也將牽星術當成神的恩賜、打開財富之門的鑰匙。而嚴加保密。

    在陳恪原先那個時空裡。這幫阿拉伯人的保密意識極強,哪怕後來他們的國家消失,不得不依附於南宋商人。也一直沒有讓宋人學去。直到鄭和下西洋,三寶太監才從雇傭的幾個阿拉伯水手那裡,學到了這門技術。並繪製出了屬於中國的牽星海圖……

    但現在,陳恪要趁著阿齊茲走投無路之際,從他那裡套出牽星術以及全套的牽星圖。所以他親手堵上了阿齊茲的朝貢之路,又為他打開一扇窗戶。

    阿齊茲自然萬般不願走這扇窗戶,可在全家上百口人的性命面前,他別無選擇。

    “陳大人啊。”阿齊茲乞求的望著陳恪,顫聲道:“你既然知道我們的秘密,就該知道它對我們意味著什麼?它是真主的賜予,是我們阿拉伯人在國家滅亡之際。仍然可以有尊嚴的活下去的依據。我要是將它交出來,我的同胞都得去討飯啊!”

    “你不交給我,你的同胞也一樣要去討飯。”陳恪搖頭道:“你的家族是為何才簽下一屁股債?不就是因為塞爾柱人佔據了耶路撒冷。導致基督教世界和穆斯林們衝突不斷。海面上。他們捕殺你們的商船,陸地上。他們圍攻你們的城市。我敢打賭,一場奪回耶路撒冷的世紀之戰,就要打響了!一旦西方的軍隊佔領了耶路撒冷,守住咽喉的西方人怎麼會允許阿拉伯人繼續獲利呢?你們就徹底失去了生意,若不早作打算,就只能淪為乞丐了!”

    陳恪說得斬釘截鐵,因為他知道,十字軍東征就在眼前了。從此之後,西方世界和阿拉伯人將陷入長達百年的戰爭,而阿拉伯世界也正是從那時,開始衰落的。

    阿齊茲雖然預見不到十字軍東征,但他對局勢的惡化有切膚之痛,更知道若任由塞爾柱人胡搞下去,阿拉伯人肯定做不成東西方貿易了。一想到這兒,他悲哀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真主讓我們淪為乞丐,那也是我們應得的懲罰!”他的外甥巴蓋里,忍不住插話道:“如果我們洩露了牽星術,會被同胞追殺的!”

    “幼稚。”陳恪笑道:“你們會滿世界宣揚麼?我也不會。那麼誰會知道?”

    “你不理解,我們欺騙不了真主……”阿齊茲歎口氣道。穆斯林對宗教的虔誠,確實是外人無法理解的,當年馬三寶能學到牽星術,其實有很大原因,是他也是個回教徒。

    “原來如此……”陳恪登時明白了他們的顧慮,笑道:“不如這樣吧,我們合夥開個商號吧。”

    “商號?”阿齊茲和巴蓋裡心說,商路都不同了,還開什麼商號啊?

    “基督徒跟你們不共戴天,卻對我們宋人十分尊敬。”陳恪循循善誘道:“他們會攻擊你們的船,但不會攻擊我們宋人的船,因為他們對東方商品的需求,不會因為打仗而消失。”

    “而且我也不虧你們,要知道,我們宋人在航海技術上也有自己的優勢,我們有一種‘指南針’技術,可以在陰天下雨的時候,也能指明方向。”宋朝,正是指南針發明的年代,目前也只掌握在那些海商的手中,正是憑著這項技術,他們才能保證方向,到達南洋諸國。不過好在陳恪和沈括,都知道如何玩轉指南針:“這樣我們拿出各自的技術,合作航海,互相學習,共同進步,公平合理。相信你的真主不會怪罪了吧?”

    “呃……”阿齊茲的表情好看了很多,只聽他緩緩道:“關於商號,我想知道我能占多少股份。”

    “不要著急,我們一邊欣賞歌舞一邊慢慢談。”陳恪開心的笑了:“我對你們的歌舞很感興趣,聽說有一種肚皮舞,不知道你的舞娘會不會……”

    “肚皮舞?”阿齊茲先是一愣,旋即恍然道:“大人說的是東方之舞吧?”說著露出淫蕩的笑容道:“怎麼可能不會呢!”

    “哈哈哈,那可以一飽眼福了……”陳恪大笑起來:“請。”

    “請。”兩人像多年的老友一樣,把臂重新歸座,換了一桌新的酒菜,淫蕩的樂聲重新響起,僅著絲縷的胡姬們,便挑起了讓人面紅耳赤的肚皮舞,看著那白花花的肚皮不停的顫動,不斷扭動的豐乳肥臀。柳月娥臊得滿臉通紅,心裡罵了陳恪一百遍呀一百遍。

    ~~~~~~~~~~~~~~~~~~~~~~~

    好容易熬到下半夜,陳恪這才意猶未盡的告辭。來到岸上之後,柳月娥啐一口道:“真是流氓……”她到現在,還是滿眼百花花的肚皮和大腿。

    “是你非要跟著去的。”陳恪無辜的攤攤手道:“況且,這是藝術懂不懂?”

    “流氓藝術。”柳月娥哼一聲,低聲道:“你不會被那些白肚皮迷暈了吧,明明可不用付出那麼大代價的。”他在十三萬貫之外,又加碼到合股開商號,並傳授指南針技術,這讓阿齊茲的心裡好過了許多。

    陳恪微微一笑,把手搭在柳月娥的肩上。理所當然的挨了一肘後,才訕訕收回手道:“其實我完全不必再付出那些,就可以讓阿齊茲不得不交出牽星術來。但那樣的話,就徹底得罪這個阿拉伯商人,不可能有進一步的合作。而我,十分需要一個有能力,有背景,又信得過的阿拉伯人,來幫我做事情。”

    “你怎麼知道他信得過?”柳月娥不通道:“他分明是個騙子。”儘管每次都對陳恪動手動腳予以反擊,從沒讓他得逞。但她自己都沒發現,自己愈發習慣這種攻防遊戲,已經很久沒有為此發火了。

    “他不敢背叛我。”陳恪的笑容,在月光下顯得十分邪惡道:“否則我把他教給我牽星術的事情一捅,他就等著被整個阿拉伯世界追殺吧。”

    “你怎麼知道他有能力?”

    “一個阿拉伯人,扮成大食使者前來朝貢,這本身就是能力的體現。”陳恪淡淡道:“他也許經商不怎麼在行,但坑蒙拐騙肯定是把好手。”

    “你怎麼知道他有背景?”

    “就算前朝的官員都被塞爾柱人棄用,他能弄到全套的世界文書,也說明他的背景不凡,正適合完成我的任務。”陳恪淡淡道。

    “你想讓他幹什麼?”柳月娥像個好奇寶寶。

    “我要在汴京重建智慧館!”陳恪沉聲道。比起牽星術、大航海,這才是他最想要的東西:“我要把巴格達百年翻譯的藏書,全都運到大宋來,還有那些學者和翻譯家,只要是跟百年翻譯運動有關的,統統都弄來!”

    塞爾柱王朝的建立,是穆斯林社會的轉捩點,由前期的開明相容,漸漸轉向獨裁閉塞。塞爾柱人認為,那些來自古希臘、古羅馬的文化,屬於古蘭經中所謂‘受憎惡的知識’,對於信仰的鞏固不但無益,而且有害。這樣的知識越多,對信仰的損害越大。因此,穆斯林們應當拋棄這些‘受憎惡的知識’,回到正統,也就是遜尼派的道路上。

    作為‘受憎惡知識’的集合的智慧館,自然處在風口浪尖,經費被削減,學者被遣散,距離關門大吉,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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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08: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六章 最寶貴的財富(中)

    陳恪前世想到阿拉伯的百年翻譯運動,便不禁心馳神往。

    從八世紀中後期,一直到十世紀前期,也就是從唐末到本朝真宗年間,約一百五十年的時間,在幾代阿拉伯君王的大力贊助下,阿拉伯人瘋狂的搜集世界各國的古籍圖書,重金聘請世界各國的學者,集中到巴格達來,翻譯整理這些著作。

    在阿巴斯王朝,翻譯被制定為一項政治和國策,而不再取決於這位哈裡發或那位王子的意願。對於所翻譯的內容,也不僅僅限於某一個領域,而是包括了古代文明的絕大部分知識領域。

    當時的翻譯口號是:‘智慧是信士丟棄物,誰發現,誰要撿起!’

    在阿拔斯王朝,譯書已成為國家的一項主要事業,有組織有計劃地進行,國家投入鉅資,建立智慧館,組織人力搜集古籍。從各地聘請大批翻譯家,不論種族、信仰和膚色。只要有真才實學,給予高官厚祿,命其專職譯書。

    在長達一百五十年的翻譯運動中,被譯成阿拉伯文的希臘、羅馬、印度、波斯文化的著作是極其廣泛的,其中有醫學、解剖學、幾何學、物理學、數學、化學、天文學、地理學、倫理學、邏輯學、哲學、星象學以及歷史、美術等。

    後來西方文藝復興時,因為古希臘、古羅馬典籍的嚴重缺失,歐洲人不得不把阿拉伯文的著作翻譯回來。這才拉開了人類歷史上最絢爛的序幕。

    陳恪時常想,為什麼中國沒有這樣一場轟轟烈烈的翻譯運動,好好洗刷一下那些天朝上國、妄自尊大的可笑思想。為什麼百年翻譯運動的成果,沒有隨著海上絲綢之路漂洋過海,給華夏文明注入新的生機?

    當時歎息聲音猶在耳,自己卻站在了千年以前,百年翻譯運動面臨戛然而止、甚至滅頂之災的時刻。儘管遠隔重洋,但他還是想要盡力去拯救這筆屬於全人類的寶貴財富。

    不光為了自己的夙願,不光是給華夏一個機會。單單為了那些人類智慧的結晶,他都會義無反顧的去做!

    ~~~~~~~~~~~~~~~~~~~~~~~~~~~~~~

    第二天的早飯,是生吃海膽。

    陳恪對海膽的喜愛無以復加。但昨日當著王罕的面,實在不好做生吞活剝狀。但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海邊,很長時間裡吃不到這種可愛的小刺頭了,就決定不跟王罕吃早飯,讓廚子整一盤生海膽過癮。

    柳月娥表示異議,認為這種吃法太野蠻。陳恪卻強調說:“吃海膽,新鮮最重要,要吃就要吃真正的生海膽!”

    “長得跟刺球似的,怎麼下得去口?”柳月娥看著端上來的海膽,皺眉道。

    “你不會自己看?”陳恪便讓廚子現場炮製起來。只見那蔡傳富的高徒,頭帶白筒帽、身穿白圍裙,微笑著用剪刀撬開海膽的殼,用羹匙挖出殼內似五角星狀、顆粒分明,顏色橙黃的海膽卵。再挖去內臟。將海膽放入冰水加上檸檬、鹽浸一刻鐘。

    再吸乾水,將海膽黃放回黑色軟殼內,加上自製的作料,讓芥末和醬油的調味汁充分浸透到海膽四面後,奉到兩人面前。

    陳恪拿起一個,示意柳月娥也嘗嘗。柳月娥本是不敢也不想碰的。卻被他那‘諒你也不敢’的眼神一激,登時忘記了恐懼,拿起一個就送到口中、只覺鮮美無比、無骨無筋,入口即化……

    結果,兩人你爭我搶,一眨眼就把一大盤海膽掃光了。

    “真美味,就是太少了……”柳月娥意猶未盡的望著陳恪道。

    “本來我一個人吃正好。”陳恪鬱悶道。

    “是你非讓我嘗嘗的。”柳月娥穿一身剪裁得體的淡藍色武士服,雖然作男裝,卻難掩體態窈窕、眉目如畫。原先凝結在眉宇間的冰霜,已經不知不覺的消融無蹤,儘管仍然板著臉,但無意中流露的嬌憨之態,說明她的心情,其實極好的。

    “我讓你嘗嘗,”兩人的相處,也愈發如呼吸般自然,每天打嘴仗幾乎成了必修的功課:“淺嘗輒止,懂麼?”

    “小氣……”柳月娥高傲的瞥他一眼,便端起粥碗,用湯匙小口的呷起來。

    “下次我吃什麼,你休想再嘗。”陳恪憤憤丟下一句,這娘們越來越會氣人了。便也端起粥碗,呼啦呼啦的喝起來。

    其實他平時,也是用湯匙的,但柳月娥最不喜歡聽喝粥的呼啦聲,所以在故意氣她。果然,柳月娥直拿眼睛剜他……

    兩人鬥氣半晌,便又開始說話。柳月娥問陳恪:“那阿齊茲身邊的保鏢,看上去都很厲害啊。”能得到她這番評價,可十分的難得。

    “當然厲害了,那是些馬木留克奴隸。”陳恪點頭道。

    “馬木留克,那是什麼?”

    “一群戰鬥奴隸。每年,有數不清的人販子,將數萬名各族兒童賣入馬木留克訓練營,使他們接受煉獄般的軍事訓練。能活著走出訓練營的馬木留克奴隸,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精英戰士。”

    提起這些全殲不可一世的蒙古軍團的傢伙,陳恪便悠然神往道:“大部分馬木留克奴隸,都成為了阿拉伯王牌騎兵,但也有一些被王公貴族買走,成為他們的保鏢。阿拉伯世界暗殺成風,有這麼一群傢伙保護左右,才能睡得安心。”頓一下道:“能雇到十來名馬木留克奴隸,可見阿齊茲確實有兩把刷子,要知道,馬木留克人雖然有奴隸之名,但地位其實比一般阿拉伯人還高,可不是有錢,就能請得到的。”

    “等將來有條件了,我也弄上這麼一幫保鏢……”他無限憧憬道。

    “你的保鏢不少了。”柳月娥無奈道:“怎麼這麼沒有安全感?”

    “誰知道將來會怎樣?別人派給我的保鏢,終究是不可靠的。”陳恪淡淡道。

    “你是怕……”柳月娥自然想到了北海郡王府,她揮揮手,房間裡便只剩下他們倆:“將來那個人登極麼?”

    “嗯。”陳恪點點頭,歎口氣道:“不得不防啊,官家又生了女兒……”

    “總會生出皇子來的。”

    “誰知道呢?”陳恪聳聳肩道:“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反正有了牽星術,我也不擔心會迷航了。”

    “浮於海?”柳月娥輕蹙娥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去哪裡?”

    “扯淡王土,王才有多少土?”陳恪搖頭大笑道:“這世界太大,大宋朝只是小小的一部分。從這裡南下,過了南洋繼續航行,就會抵達一片比大宋更大,美麗富饒的大陸。或者往東,也會到達一片更大的大陸。惹火了我學那徐福東渡,帶著五百童男童女,過去開國稱宗,也過把皇帝的癮。”說著嘿嘿一笑道:“到時候,我封你當西宮娘娘!”

    “胡說什麼呢!”柳月娥一下紅了臉,瞪他道:“皮又癢了麼?”

    “嘿嘿……”陳恪還想繼續調戲她,卻聽外面響起腳步聲,馬上恢復了一本正經。

    “大人,李老闆、周管事到了。”外面稟報道。

    “快讓他們進來,”陳恪笑道:“沒想到,還是趕過來了。”

    周管事是陳恪財務官周定坤的哥哥周定乾,為人精明強幹、長袖善舞,在一賜樂業人中也是難得的人才。組建四海商號時,李維便推薦他做掌櫃,東家由李簡的弟弟李繁擔任。

    這大半年來,海商商號處境艱難,兩人是飽嘗冷暖。來這兒之前,一起到廣州去接受定制的五艘萬料海船,聽說陳恪召見,便丟下那邊的一攤子事兒,乘快船過來相見。

    ~~~~~~~~~~~~~~~~~~~~~~~

    兩人這麼早趕來,自然沒吃早飯,陳恪讓他倆坐下一起吃。待他倆填飽了肚子,才問道:“在廣州還算順利麼?”

    “別提了。”李繁苦笑道:“那些王八蛋百般刁難。花錢都花的這麼艱難,還是頭一回兒。”這是肯定的,最近這幾年,阿拉伯人的商路不太平,宋朝海商的生意自然也受影響。多少年來頭一回出現了壓貨的現象。海商們的生意越是不好做,就越是打壓新起的商號,以免他們搶生意。

    “折騰了快一年,咱們的船才下水。”周定乾也歎氣道:“讓大人失望了。”

    “哪裡話。”陳恪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道:“都怪我,沒有調查清楚,就把你們派出來。”說著苦笑道:“我把這事兒想簡單了。”

    “誰都有第一回。”周定乾輕聲道:“好在船有了,船員也早招募好了,待適應了新船,明年就能下南洋了。”

    “是啊,會越來越好的。”陳恪笑問道:“你們覺著欽州這地方怎麼樣?”

    “是個好港口。”兩人點頭道。

    “日後,這就是四海商號的母港了!”陳恪朗聲道:“咱們再不用對那些王八蛋低聲下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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