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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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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開業

 整個七月,青神縣城最大的新聞,莫過於來福酒店的起死回生。。

    青神百姓都知道,這家原本在青神縣排第二的酒店,自從年前蔡老闆去世,他的兩個學徒也被挖走,便失去了立業之本。也有老主顧,念著蔡老闆的情誼,捧過小蔡老闆的場,然而情誼再重,不能花錢活受罪,大家嘗過一次小蔡老闆的手藝後,無不落荒而逃,打死不敢再踏足一步。

    所有人都給這家酒店判了死刑。果不其然,從三月底,來福的排門,便整整倆月沒有卸下,大夥兒唏噓一陣,也就漸漸淡忘了這家酒店和那小蔡老闆。

    然而六月下旬,青神縣的大街小巷中,竟然都貼上了來福酒店的告白——用工整的楷書寫道:‘想吃大宋頂級料理,不必跋山涉水去京城,只消來本縣城北來福客棧,七月一日正式開業,屆時免費一日,各色炒菜任君品鑒!’

    人們先是驚訝,難道酒店易主了,但看到落款上那個大大的‘蔡’字,才知道還是小蔡老闆的店。

    宋代商品經濟發達,各種廣告手段屢見不鮮,但這樣開業免費的法子還沒聽說,至少在青神縣是頭一回兒,因此消息很快傳遍全城,也傳到城東魯家酒店的魯老闆耳中。

    魯家酒店在青神縣最大,老闆叫魯樂魚,是個胖頭大耳的中年人,一直想吞併來福,把生意擴大到城北。為此他高價挖走了來福的學徒,逼迫蔡傳富低價出售店面。他幾乎已經得逞,蔡傳富卻在去官府前變卦,寧肯繳納贖金也要留下店面。

    魯樂魚自持身份,沒有跟傳富糾纏,卻等著看他的笑話,篤定他會爬回來求自己。

    誰知左等右等,卻等到了來福重新開業的消息,聽說還要搞什麼開業免費就餐,魯樂魚嗤笑道:“這小子淨會作怪,他家的飯菜,倒貼錢都沒人去吃!”

    邊上幾個幫閒的襯腔道:“是,他家的飯菜狗都不吃。。”

    “不過好歹是同行,咱們得去捧場……”魯樂魚咧嘴笑道:“也看看傳富搗鼓出來的炒菜,會不會吃死人!”

    “就他還炒菜呢,呸!”幫閒的一起罵道:“不吃死人就不錯了……”

    不管外界的評價多低,到了七月初一那天,還是有很多客人被告白吸引而來,沒開門就等在外面。

    ~~~~~~~~~~~~~~~~~~~~~~~~~~~~~~~~~~~~~~

    從排門縫裡,看到外面人頭攢動,一夜失眠的蔡傳富,緊張的直嘬牙花子:“師傅,怎麼這麼多人……”

    陳恪把功課緊趕慢趕,才擠出這一個整天來,昨晚就住在店裡,幫他一直準備到現在,聞言罵道:“頭一次聽說,開飯館還有怕人多的!”

    “我怕招呼不過來啊……”

    “今天我幫你。”陳恪看看空蕩蕩的店面。升起一種見識奇跡發生的感覺:“炒菜是個稀罕事物,人們都想新鮮,估計從明天開始,來你店裡吃飯,就要預定了。”

    “嗯,能做多少桌,就訂出多少桌。”蔡傳富對陳恪懷有盲目的信心。

    “笨蛋,”陳恪無奈的揉著腦袋道:“人家來預定,你還能不接單啊?給他往後排就是了。人很奇怪,越是容易得到的,越不當回事兒,越是排隊搶到的,越覺著稀罕。”說著嘿然一笑道:“就憑咱們這蜀中獨一份的手藝,要是排不到仨月以後,將來你別跟人說是我徒弟!”

    “師傅可真有信心。”蔡傳富憨憨的笑道。

    “……”陳恪瞥他一眼,沒說話。

    “啥意思啊?”傳富望向小六郎,這小子雖然小,但鬼精鬼精,至少比他要聰明。

    “我哥是說,你這是廢話。”六郎扮個鬼臉道。

    陳恪確實不擔心生意會不好。從準備教傳富廚藝那天,他就思考過來福酒店未來的經營,要不要重新裝修,要不要用什麼打折、積分之類的行銷手段,但很快便排除了這些花樣。。因為餐飲業不像別的行業,當你能提供獨一無二的美食時,就形成某種意義上的壟斷,食客們如壟斷行業中的消費者,對就餐環境、服務品質、甚至衛生水準……表現出極大的忍耐,那些花裡胡哨的行銷手法更是畫蛇添足。

    當然,高雅的環境,優質的服務,會大大提升酒店口碑,帶來更高的利潤,但來福酒店重新開業的錢,還是他用一張方幾的設計圖,從潘木匠那裡換來的……這次倒沒有關撲,而是潘木匠主動找上門。

    就在師徒為了開店的啟動資金發愁時,潘木匠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找到了陳家。

    進屋扯淡兩具,他就道明來意說,那些買了官帽椅的顧客,對椅子本身自然沒話說,但其簡潔明快的風格,似乎與原先的桌幾不搭調。宋朝人十分看中享受,沒有人說要退貨,只是想讓潘木匠想辦法,趕緊打造出配套的桌幾來。

    陳恪心說,不搭調就對了。他不看好傢俱業,因為這玩意兒沒有獨佔性,別的工匠看看就能仿製出來,所以乾脆把記憶中的樣式畫下來,直接賣掉了事。但他把整套傢俱的圖紙一拆三份,這樣肯定比一次性賣掉,要多賺很多。

    果然,一張官帽椅的圖紙,就讓潘木匠的訂單接到手軟,光訂金就收了兩百貫,等到全部交工,還有另外兩百貫拿。所以這次,財大氣粗的潘木匠,直接就拍出十貫錢,要他設計一個放在兩張官帽椅中間的桌具。

    那天陳希亮恰好在家,眼睛得溜圓,心裡一個勁兒流淚……老子在碼頭,一個月累死累活,掙不到五貫,臭小子隨便畫張圖,就能賺十貫,人和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誰知陳恪卻冷笑道:“潘大叔最少已經訂出一千把官帽椅了吧?”

    “哪有哪有……”潘木匠心中一驚,暗道,這小子怎麼知道的?

    “就算不到也快了,而且我聽說,最近有眉山,甚至樂山的人慕名而來,要訂做官帽椅。可預期的將來,你都不用為開工發愁。”陳恪語調充滿誘惑道:“我正好想起一個樣式圖,製作省時省料,卻與官帽椅渾然天成,你一對官帽椅賣八百錢,加上這物事,正好湊起一貫,我再免費送你個響亮的名字,到時候怕要搶破頭的。”說著嘿嘿笑道:“潘大叔將來成了青神首富,可不要忘了三郎呦……”

    讓他一陣忽悠,潘木匠心裡騷癢難耐,又是激動又是期盼道:“那你開個價吧,只要值這個錢,我就買!”

    “本來要大叔一百貫也不多,”陳恪歎口氣道:“但誰讓咱們投緣呢,給你打個八折好了。”

    “八十貫?”潘木匠面有難色道:“我得賣一百對椅子哩。”

    “卻能多賣幾千張桌幾啊!”陳恪笑眯眯道:“芝麻和西瓜,孰輕孰重,潘大叔這麼精明的人,還用猶豫麼?”

    其實對於官帽椅現在的銷路,這個價錢已經很公道了。陳恪愛財,卻不是死要錢。在他看來,少賺點卻多交個朋友,少得罪個人,要比讓人家帶著怨氣挨宰,來的划算得多。

    所以潘木匠只是象徵性的叫兩聲苦,便十分愉快成交了。陳恪便拿出一張與官帽椅風格一致的方幾設計圖。

    一看他圖紙,潘木匠就明白過來:“三郎,這本就是一套的吧?你咋拆開了給我呢?”

    “人家小孩家家的,哪知道傢俱還得成套賣?”陳恪一臉無辜道:“還怕一下給多了,你會不喜歡呢。”

    “……”潘木匠不禁苦笑道:“你就是個鬼精靈!”把那圖紙收起來,他望著陳恪道:“我知道你還有存貨,開個價吧,我都收了!”

    “我心裡確實還有存貨。”陳恪正色道:“但潘叔你還是不要分心了,傢俱業不像其他行當,東西生產出來,你沒法保密,估計不用到年底,別的縣就會有人仿製。”

    潘木匠出了一身冷汗,臉上的志得意滿頓時消失:“是,很可能會這樣……”

    “潘叔也不要太擔心,先發總有優勢。在顧客心裡,你家的官帽椅才最正宗,”陳恪語重心長道:“只要你保證,自己的椅子是同類中最好的,就永遠不用擔心訂單。”

    “嗯。”潘木匠重重點頭,不禁對陳恪刮目相看……之前他一直以為,這孩子只是對傢俱設計有天分,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家非常人吶!便認真問道:“那我該怎麼辦呢?”

    “一是保證每一把椅子的品質,二是不斷摸索,如何讓椅子更舒適,更美觀,我印象中的官帽椅,只是個大概的樣子,其中大有欠妥之處你得找出來,改進它們。”陳恪慢慢道。

    “我看到汴梁和成都的商家,都有自己的標示,”一直陪坐的陳希亮,也忍不住出謀劃策道:“這樣一來,可以與假冒偽劣區分開。二來,可以提高自家商品的認知度。”

    “嗯嗯,官人就是見識多。”潘木匠那叫一個心花怒放,這讓他哪能想出這麼好的點子來?

    “不光要弄出標牌,”被人一誇,陳希亮很開心,想一想又道:“還得去官府備案,這樣別人才不能仿冒。”

    “不要光在縣裡備案,”陳恪一聽,嘖嘖稱奇,怎麼宋朝就有注冊商標一說了?便補充道:“還有府裡、臨縣,你都得照顧到,不然到時候人家在外縣生產,地方官肯定要扯皮的。”

    “三郎真是智多星啊!”潘木匠感動壞了,他分明看到一條金光閃閃的大道就在眼前,而為自己鋪就這條路的,正是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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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7: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一鳴驚人

     “三郎可要給這套椅子取名?”潘木匠想起陳恪之前的話。

    “叫'一貫正氣'吧。”陳恪笑道:“這樣做有三層意思。一則,官帽椅可以傳達坐者的威儀與端莊,給人正氣凜然的感覺。坐一輩子這樣的椅子,不就一貫正氣到底麼;二則,定下一貫錢的售價,將來別人降價,你可以不降,降了就是正氣有虧;三來,顧客也得整套的買,拆開買就是正氣有缺。誰也不會在乎這點錢,讓人說自己正氣虧缺吧?”

    “高,實在是高!”潘木匠聽得如痴如醉,手足無措道:“三郎啊,三郎,我真不知該怎麼謝你啊!”

    “小子太奸詐了,一眨眼就是一套主意!”這下連陳希亮也忍不住笑罵起來。

    潘木匠是發自內心的感謝陳家父子,當即請陳希亮題寫商標,陳希亮欣然提筆,寫就四個篆體字:'一貫正氣'。

    小心翼翼的捧著這幅字,潘木匠激動難耐道:“大恩不言謝,從今往後,我店裡賣出一套一貫正氣,就有陳家的一份。”

    “不用啦。”陳恪笑著起身道:“方才的八十貫,已經含了題名的錢,白紙黑字為據,為人要一諾千金,你不要害我們失信。”

    他這一番話,聽得陳希亮連連點頭,讚道:“理當如此,理當如此!”

    他這樣說,潘木匠只好作罷,但心裡已經打定主意,從今往後,逢年過節,都要備好厚禮送來。

    待潘木匠千恩萬謝的去了,陳希亮盯著陳恪半天,看得他直發毛:“我臉上有灰?”

    “不是,”陳希亮嘖嘖道:“某發現你小子大本事啊,別人費一番牛勁,也掙不到別人的錢,你卻能讓人家歡天喜地的送好似不給你,是多大的罪過似的。”

    “這樣不好麼?”陳恪看他一眼。

    “給你當老子,有壓力……”話雖如此,陳希亮臉上卻有掩不住的驕傲之情。

    ~~~~~~~~~~~~~~~~~~~~~~~~~~~~~~~~~~~~~~~~

    從潘木匠那裡得來的八萬錢,陳家父子只拿出一千錢來,請人把一直漏雨的房屋修葺一下,本想說再把腐朽的門窗換一下,誰知道滿城只有潘木匠一家能幹。陳家父子不想這時候去找他,準備先這麼將就一夏,以免有挾恩圖報之嫌。

    剩下的錢,父子商量一下,全都借給了傳富。來福重新開業,就算不重新裝修,沿用原先的桌椅碗筷,也得備齊足量的葷素食材、油鹽調料……而且首日還是免費,前十天半價,這都得有大筆的款子頂過去才行。

    其實傳富希望他們把這筆錢作為投資,再給陳家一成乾股,但陳家父子依然不願挾恩圖報,堅決不再佔他的股份,只當做借款給他。

    除了借錢給傳富外,從菜譜菜價的製定,到菜品質量的把控,到員工服務的培訓,方方面面,就沒有陳恪不操心的地方……他這個當師傅的雖然年紀小,對徒弟卻一點也沒有含糊,所以不管他怎麼罵,傳富都是一臉的憨笑。傳富知道,師傅罵自己,不是師傅脾氣壞,而是自己太笨……

    桌上的沙漏漏下最後一粒,辰時到了。

    傳富僵著臉,望向陳恪。見師傅沉​​靜的點點頭,便轉過身來,朝著新雇來的三個伙計道:“開門……那個,接客。”本來要說'開門納客'的,結果一緊張,搶了娛樂業的台詞。

    '噗……'眾人全都笑噴,卻也沖淡了緊張的氣氛。

    排門卸下,外面早就等不及的客人,便魚貫進來,轉眼便坐了滿滿一屋。看到傳富出來,本來一片嘈雜的大堂中,頓時安靜下來。

    “感謝各,各位高鄰捧場。”傳富平時說話挺順溜,不知今天怎麼就結巴了:“小店重新開業,提供各式炒菜,菜單就在牆上……”

    “小蔡老闆,你這炒菜,真是汴梁城的那種神技麼?”有人不懷好意的問道:“難不成這兩個月,你去京城學藝了?”

    “兩個月,月,連趕路都不夠。”傳富慢吞吞道:“我是跟我師父學的。”

    “你師父,是哪裡的名廚啊?”人們好奇問道。

    “我,我師父……保密。”傳富擺了他們一道。 “諸位,聽我一言。”特意打扮光鮮的魯老闆,和他的幫閒佔據了最好的一桌,此刻分外扎眼。只聽他慢條斯理道:“就不要為難我蔡賢侄了,他嘴笨,但不要緊。因為我們廚師不靠嘴巴,是靠一手菜說話。煮得一手好菜,就是天王老子要是飯菜不行,就得關門停業,從此離開飯店業,不能丟我們祖師爺的臉!”

    “說的對,說的太好了”眾人自然聽出他這話裡的火藥味,卻還紛紛叫好,讓冷眼旁觀的陳恪不禁冷笑:'看來什麼時代都一樣,沒有人會同情弱者。 ’

    “……”聽著這些起哄聲、喝倒彩的聲音,傳富的臉紅成了蝦子,腰也彎成了蝦子,實在頂不住了,竟然一掀簾子,轉身進了後廚。

    那魯老闆和一干幫閒,本就是來拆台的,見狀哪有不痛打落水狗之理?他們便一唱一和,把傳富早先胡亂烹飪,鬧出的那些笑話,添油加醋講出來……原本只是把人吃壞了肚子,從他們嘴裡講出來,就成了上吐下瀉,差點丟了命。

    食客們聽了這些謠言,自然大倒胃口,許多人紛紛起身,寧肯不吃這頓免費餐,也不願把命丟了。

    “你再不出去攔著,”陳恪站在簾子後,望著外面的情形,聲音冷得瘆人:“客人就全走*了,你也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師傅……”傳富像個小孩子,拉著陳恪的袖子道:“你幫幫我吧,我知道你一定行的。”

    “我當然能把他們留下,可你現在要當老闆,當大廚了。”陳恪甩開他的手:“還要指望別人來擋風遮雨麼?”

    “就這一回,師傅。”傳富央求道。

    “一回也不行!”陳恪冷酷道:“要當臭狗屎,還是天下第一大廚,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當然想當天下第一,可是我,我嘴笨,這麼大場面我招架不了……”傳富可憐兮兮道。

    “……”陳恪深吸口氣,轉過身來,踮著腳,捏著傳富胖胖的腮幫道:“我聽說,你以前是在外面混的?”

    “是……”傳富點點頭。

    “怎麼變得這麼面?”陳恪擰著他的腮幫子,怒其不爭道。

    “因為,我已經發誓洗心革面了。”傳富被擰的臉型十分可笑,聲音帶著哭腔:“我想把生意做好,就得和氣生財啊!”

    “原來如此。”陳恪大大鬆了口氣:“你低下頭。”

    傳富乖乖的一低頭,左邊臉便結結實實,吃了一耳光,還沒反應過來,右邊臉又吃了一記,他吃驚的望著陳恪,聽師傅一字一句道:“你個憨貨給我聽著,做生意和混,都是一樣一樣的,要以德報德、以牙還牙你要是軟,人家就踩你,你要是硬,人家就怕你,沒卵蛋東西,活該被人踩成爛泥!”

    '呼…呼……'傳富挨了打,又被棒喝,呼吸終於急促起來,兩眼泛起了紅色。

    “對,就是要生氣這就是你的場子,現在人家砸場子來了,你該怎麼辦?”陳恪幾乎是吼著問道:“抄傢伙哪個敢放對,砸他個粉碎!”

    “直娘賊!”蔡傳富大吼一聲,倒提起廚刀便衝出去。

    大堂中的嘈雜聲一下子消失了,正在唾沫橫飛的魯老闆,看到傳富持刀向自己衝來,嚇得牙齒打戰,他那幫幫閒的也全都老實了。

    “呔!”蔡傳富大步衝到,桌邊雙目圓瞪的粗聲道:“兀那魯魚頭,你這潑才是來吃飯,還是來說風涼話的!”說著把磨得雪亮的廚刀往桌上一拍,爆喝道:“有屁快放!”

    魯老闆嚇得一屁股坐在椅上,顫聲道:“當然是吃飯了……”

    “那就閉上你的鳥嘴,點你的鳥菜!”傳富說著,拎起廚刀,環視眾人一圈:“休要讓灑家久等。”說完便氣勢洶洶轉回後廚。

    魯老闆一桌徹底歇菜,這下世界便清靜多了。眾人想走,卻總覺著簾子後頭,有一雙陰森森的眼睛在盯著自己,只好把注意力放到菜餚上。

    這才發現,上面什麼'爆炒某某、滑炒某某、某某小炒、油爆某某',用的食料都見過,但作法一個也沒聽說過。

    大家便試探著每桌點幾道菜……怕累到傳富大哥,引爆他的暴脾氣,還都不敢多點,也就是一桌四五個菜而已。

    魯老闆這桌也沒敢多點,但他臉上掛不住,還要硬撐道:“就他一個廚師,這頓飯得吃到天黑……”卻沒聽到有人附和,因為第一桌的四盤菜餚,已經熱騰騰的端出來了。

    這幾道菜,無不色彩鮮亮、香氣撲鼻、造型優美……還沒有吃到嘴裡,就已經鎮住滿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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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7: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茱萸

    普通酒樓,歸根結底還是菜品。為了讓傳富一炮而紅,陳恪很費了心思,除保證食材新鮮,品質上乘外,還精心編排了菜單……除了炒肝尖、炒青菜這類家常小炒外,更需要有些經典菜餚來撐場面。

    在四川,自然要以川菜為主,雖然弄不到辣椒,但這不是問題。辣椒這玩意兒,明末才傳入中國,難道在此之前,四川人就不吃辣了麼?

    顯然不是,四川常年潮濕的地理環境,使蜀人對辣味有發自本能的嗜求。在辣椒沒有進入川菜之前的漫長歲月,蜀人靠'三香'這三大辛辣調料,來滿足對辣的渴求。所謂'三香',就是花椒、薑和茱萸。其中茱萸,又是辣味的主將。

    這兩個月來,為了了解蜀人的口味,陳恪利用寶貴的自由時間,嚐遍了青神縣的酒樓、飯鋪……是研究需要,絕對不是饞嘴,他一直這樣對六郎講。發現蜀人愛吃的魚鮓、肉羹、麵條中,皆用紅亮亮的紅油,口味辛香麻辣,與後世辣椒所製的紅油,並無甚區別。

    他發現許多廚房門口,確實掛著一串串紅色的小珠珠,詢問得知,那便是茱萸,雖不是辣椒,卻一樣擔綱著發揮辣味的作用。

    之後他便一直在研究茱萸,發現這玩意兒用於燉煮尚可,但用於炒菜的話,辛辣之外有種苦味,並非什麼佳品。然而蜀人將其搗濾取汁,經過一番炮製,做成紅亮亮的辣油,就去除了苦味,得到比辣椒油還要純正濃郁的辛辣味。

    這發現讓陳恪大大鬆口氣,不然他真不敢讓傳富才學倆月就開業……川菜要出高手很難很難,但有速成之法,奧妙就是用香辛料來藏拙

    果然,自從陳恪用秘法熬製出紅油後,傳富烹飪出的菜餚,受歡迎程度直線上升。其實不過就是多了一勺紅油而已。

    而且後世人也誤解了川菜,其實川菜的靈魂並不是辣椒、更不是紅油,而是郫縣豆瓣和獨特的薑蒜用法。這麼說,可能有很多人不理解,但只要想想川菜的四大看家菜——麻婆豆腐、宮保雞丁、魚香肉絲、回鍋肉,最經典的作法,都是不放辣椒的,便可明白一二。

    辣的使用,使川菜鮮亮火爆,卻也遮蓋了其純正的風味。現在陳恪迫於條件有限,不得不減少辣的使用,卻歪打正著,還原了川菜的本來面目。

    ~~~~~~~~~~~~~~~~~~~~~~~~~~~~~

    陳恪的苦心孤詣沒有白費,蜀人和川菜,雖然早見面幾百年,卻毫不影響一見鍾情,恰似那天雷勾動地火……

    那麻辣燙鮮、嫩香酥活的麻婆豆腐,就像火辣的川妹子,讓人熱血沸騰、雖死無怨……

    那鮮嫩且有荔枝香味的宮保雞丁,就像小家的碧玉,教人通體熨帖、愛不釋口……

    那鹹甜酸辣,鮮香可口的魚香肉絲,就像那善解人意、百變多姿的勾欄花娘,給你想要的一切的,讓你欲罷不能……

    那色澤紅亮、肥而不膩的回鍋肉,就像那風韻入骨的成熟女子,看起來勾魂,吃下去銷魂……

    “簡直太好吃了!”食客們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情不自禁的叫喊著:“蒼天吶,世上怎麼有這樣​​的美食!”

    “嗚嗚,以後吃不到了怎麼辦?”竟有人邊吃邊流淚道:“某會相思成疾的……”

    “至於麼……”魯老闆撇撇嘴,很不服氣道:“不就是幾道破菜,你們說是不是……”

    但他那幫閑漢哪還顧得上搭腔,這種分秒必爭的時候,多說一句話,就少吃一口菜,全都悶頭運筷如飛,還難免發生激烈的爭搶:

    “這是我的!”

    “我的!”

    “你撒開,不然揍你個潑才!”

    “誰怕誰且待我吃完這片肉……”

    看手下沒出息的樣子,魯老闆重重的嘆口氣,見有人把筷子伸到自己面前,他憤怒的伸手護住道:“別搶,別搶,這盤是我的!”

    當天下午,那些被絕食美食徹底征服的人們,又呼朋引伴蜂擁而至,好在陳恪早有預案,派人守住門口,給後來的食客發放號牌,離開一桌,才放進一桌。

    不到一刻鐘,當日的一百個號牌便被領取一光,後面來的市民不幹了,在店門口鼓譟。很多人嚷嚷著,願意花錢吃飯,那些領到號牌的不樂意了,嚷嚷道:“難道我們沒錢不成?這頓飯,還就出錢吃了!”也有人願意出錢,買前面的號牌,多數被慘遭拒絕,卻也有價高者得的……看到有人願意用幾百錢買一個號牌,一些閑漢日後便每日在來福門前排隊,領取號牌倒賣。陳恪的無意之舉,竟催生了最早的黃牛黨,可見哪裡有需求,哪裡就有供給,當然這是後話。

    但絕大多數人,還是沒有得到號牌,伙計勸他們來日再來。他們卻擔心明日還是這樣,有人便提出,現在就領取明日的號牌。

    伙計們不敢做主,趕緊進去請示,不一會兒出來,對眾人道:“明日可是半價。”

    “休得聒噪,拿牌來!”眾人見那些走出酒店的食客,一個個欲仙欲死、百般讚歎的樣子,心裡好似有百抓千撓,恨不得趕緊進去開開眼。不少人問道:“小二哥,我出全價,可以先領麼?”

    “小店誠信經營。”伙計搖頭道:“一諾千金。”

    眾人只好老老實實排隊領號,其中不少是剛從裡面出來的,有人不滿的抗議,引來他們的白眼:“你家吃了上頓沒下頓啊?”

    不消半個時辰,伙計不得不停止放號:“抱歉諸位,我們的號牌用完了。”心中一個勁兒的驚嘆道:'足足一千枚啊,竟全被領光了!'他幹了八九年跑堂,哪見過這樣的光景。

    就算是炒菜速度快,就算只做一百多桌,也把陳恪和傳富忙到半夜。這時候,縣城裡所有的店鋪都打烊兩個時辰了。

    目送著最後一波食客心滿意足的離開,來幫忙的陳希亮和陳忱已是腰酸背痛,想到傍晚才來的,都累成這樣,兩人趕緊去後廚找三郎。

    卻見門簾掀起,傳富把他抱了出來,輕輕交給陳希亮道:“師傅累得睡著了……”

    陳希亮接過三郎,熟睡的時候,他清秀的臉上沒有了狡黠成熟,睫毛微微閃動,鼻頭一翕一翕,才讓人想起,他還是個十歲的孩子。

    陳希亮把三郎背在背上,對傳富道:“明天能忙得過來麼?”

    “能。”傳富知道,師公這是心疼兒子了,他重重點頭道:“第一天沒經驗,手忙腳亂,出活太慢,放進來的人也太多,明天就好了。”

    “嗯。”陳希亮點頭道:“明天我來幫你。”

    ~~~~~~~~~~~~~~~~~~~~~~~~~~~~~~~~~~~~~~~~

    一夜之間,來福酒店的盛名便蓋過了其它兩家,成為青神百姓眼裡的唯一。就連知縣大人也在一嚐傳富的手藝後,成了忠實的食客……他本想讓來福每日送餐,但聽說炒菜必須趁熱,一涼就減色太多後,他竟然每日下班後,換上便服直奔來福用餐,也不嫌這地方簡陋。

    當然,這也有宋代的親民官,喜好與民同樂有關,這跟後世的縣太爺截然不同。

    很快,來福的大名傳到了臨近州縣,外縣民眾紛紛慕名而來,號牌直接領到三個月後。三天之內可用的號牌,更是被炒到了一貫以上。

    一貫錢,即使在成都,也能在高檔的酒店,擺一桌體面的宴席了,而在這縣城的小店中,卻只是個入門價。這種荒誕的奇談,卻切切實實的發生了。

    來福一雄起,魯家酒店的生意一落千丈,原先賣得不錯的菜餚,人們現在覺著食之寡味,寧肯去來福排隊,也不在這吃他淡出鳥來的飯食。

    做了幾天心理鬥爭,魯老闆樂魚,最終還是下了決心,提著豬頭、茶葉、絲綢、人參等數樣厚禮,去來福家裡賠罪。他倒有幾分市儈的精明,知道自己把傳富得罪狠了,便以探望傳富老娘為由登門……他知道傳富是個孝子,只要把傳富老娘爭取過來,必能大有轉機。

    本來,他和傳富爹的關係是不錯的,兩家還有交情。所以進門後,一口一個老姐姐,便把傳富老娘給哄過來。等傳富回來,老娘果然勸他幫幫魯老闆。

    看著魯老闆一臉的討好,傳富冷笑道:“當初我去求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教我?”

    “我……”魯老闆羞愧道:“我圖謀你家的店面,所以才鬼迷心竅。”說著抱拳作揖道:“傳富你行行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歲的孩子……”

    “我也有老母,我也有孩子,你為什麼不可憐我?”傳富搖頭道:“你回去吧,我是不會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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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7: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在宋朝的幸福生活

    為來福開業操心勞力,陳恪的功課自然受到些影響。

    在陳希亮看來,什麼事也比不了讀書重要,現在來福一炮而紅,日後的經營不成問題。他便不再睜一眼閉一眼,而要用泰山壓頂的功課,給兒子收心。

    三個月來,陳恪把《廣韻》抄了兩遍,默了一遍,一手楷書已是堪堪入目,對聲韻也能基本掌握……最讓陳希亮震撼的是,他那變態的記憶力。一般讀書人就連《韻略》,也得一年時間,才能背個大概,陳恪卻已經可以將《廣韻》默寫出來了。

    陳希亮就是那用一年時間,才背過《韻略》的,果然是人比人氣死人。好吧,能力越強,功課越重,倒要看看你的極限在哪裡。

    於是進入到第二課——‘訓詁’。用當下的語言解釋詞義叫'訓',用當代的語言解釋古代的語言叫'詁',所以訓詁就是專門解釋古代字詞句的一門學問。陳希亮命三郎抄寫《爾雅》、《詩詁訓傳》、《毛詩正義》等一系列訓詁學經典,並要求全文背誦。

    課業實在太重,可憐的三郎,接下來幾天,只能老老實實閉關,學他的'謂我舅者,吾謂之甥也'、'門側之堂謂之塾'、'絕高為之,京;非人為之,丘'、'狗四尺為獒'……聊感安慰的是,他終於從一日三餐的勞動中解脫出來。

    每天早晨,頭陀報曉後不久,便有前街早點舖的伙計,挑著擔子前來送餐。早點的花樣很多,幾乎很長時間不重樣。比方前日供應了豬肉餡的饅頭、昨日就會供應什麼白肉胡餅、豬胰胡餅、菜餅之類的胡餅,今天便吃雞絲麵、三鮮面、筍潑肉麵之類的湯餅,明天則可能有環餅、炊餅供應。

    這些林林總總的吃食,配以二米粥、二陳湯,以及各色爽口涼菜,每餐需要二十五錢,一月就得靠八百錢……早餐供應乃是豐儉由人的,當然不會都這麼貴,但陳希亮為了讓孩子們吃飽吃好,是不計成本的。

    吃完早餐,陳希亮和二郎便出門了,陳恪要在用功同時,監督兩個弟弟學習。臨近午時,便有來福的伙計提著食盒上門,雖然只有三個孩子吃飯,但傳富每餐都會烹製四菜一湯,葷素搭配,從不糊弄。

    用過午飯,把餐具收拾回食盒,等到傍晚時,伙計又會提著個食盒過來,然後把中午的那個提走……因為晚上吃飯人多,所以傳富會加兩個菜。陳希亮很是過意不去,晚上經常過去幫忙。

    無論如何,父子五人的吃飯問題,算是徹底解決了……這對​​一個沒有女人的家庭,實在值得慶賀。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那就是春天還瘦骨嶙峋的兄弟三個,都有變成小胖墩的跡象。

    六郎胖乎乎的還蠻可愛,但陳恪不能容忍自己變成胖子……在普遍身材瘦小的蜀中,胖子是受人歧視的。於是他跟父親商量著,要在功課之外,帶著弟弟們鍛煉身體。

    陳希亮本身就學過功夫,自然不希望兒子們成為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對陳恪的建議深以為然。

    於是每天早晨天還不亮,他就帶著五郎圍著縣城跑圈,回家後再按照部隊新兵訓練的大綱操練,當然不用踢正步、站隊列了。操練的滿身大汗,才衝個澡吃早飯,中午和下午,還會帶著六郎做一套軍體操,非得把吃上去的肉,再折騰下去不可。

    對此,五郎曾經很哲學的問道;“如此辛苦,為何不少吃?”

    “生命在於運動。”陳恪也很有哲理的回答。

    五郎不懂,陳恪便簡單些作答:“消耗了力氣,長出了氣力。”

    五郎還是不懂,陳恪只好黑著臉道:“總不能因為要排泄,就不吃飯吧……”

    “原來如此……”五郎恍然。

    ~~~~~~~~~~~~~~~~~~~~~~~~~~~~~~~~~

    這天上午,陳恪正在和五郎比賽做俯臥撐,六郎在一邊加油,突然聽到外面有叫門聲。

    “這麼早就來送飯?”陳恪從地上彈起,胡亂穿上單褂,去開門一看,竟然是潘木匠。只見他帶著兩個學徒,推著滿滿兩輛大車。

    “潘叔,走錯了門吧。”陳恪調笑道:“我們家可沒買家具。”“沒錯,就是給你家送的。”潘木匠背著一把嶄新的官帽椅,滿頭大汗道:“快找地方擺下”

    “哦……”陳恪有些愣神,但還是讓開去路。

    潘木匠便命徒弟們把板車推進來,卸下上面的桌椅板凳、書案茶几等家具,清一水的嶄新紅樟木……雖然比不了黃梨木珍貴,但在這年代,已經是上好的用材了,而且精雕細琢,用漆考究,一看就是誠意之作。

    卸車完畢,潘木匠便讓徒弟們把這些家具搬進屋裡,自己則從車上取下自己的木匠包,去卸那些腐朽不堪的門窗。

    陳恪終於反應過來,拉住他道:“這是作甚?”

    “上次過來,看到三郎家裡的家具門窗都太不像樣了,”潘木匠不由分說,卸下一扇窗戶,用手一掰,就掰成兩段,遞給陳恪看道:“瞧,這都朽了。”便扔在地上,去卸另一扇道:“這不是打咱的臉麼?早就琢磨著,給三郎家換一遍新,無奈貨主催得太緊,只能每日見縫插針打一點,到前日才幹完。”說著一指外面的家具道:“稍微乾一乾,就給你送來了。”這年代的漆是採自天然漆樹,無毒無污染,可放心使用。

    “多謝……”陳恪有些感動道:“一共多少錢?”

    “跟你要錢?”潘木匠大搖其頭道:“我得被兩個徒弟笑話死。”說著臉上掩不住的自得道:“你曉得這個月,訂出去幾貫正氣?”

    “一百貫?”陳恪笑道。

    “整整五百貫!”潘木匠伸出粗糙的大手,咧嘴道。

    “這麼多?”陳恪驚奇道:“你也不怕撐著?”

    “撐不著,咱新買了個院子,雇了十個工人,”潘木匠大大咧咧道:“我這兩個徒弟,現在都成師傅了。”

    “恭喜啊。”陳恪抱拳道:“真沒想到,咱們縣市場這麼大。”

    “光咱們縣自然不行,是臨近縣裡,那些木器商人來訂購的。”潘木匠撓頭道:“知府衙門、還有各縣的衙門也來訂,不過只給我半價,我不知答不答應。”

    “當然答應了,”陳恪斷然道:“一共要多少套?”

    “加起來,怕要一百套。”潘木匠肉痛道。

    “你要是聽我的,就乾脆白送。”陳恪道。

    “白送,為啥?”

    “為啥?”陳恪道:“一貫正氣這麼紅,很快就有人仿造,你雖然已經在官府備案了,但人家本鄉本土的,肯定睜一眼閉一眼,會給你造成多大損失?賣官府個人情,雖然不能杜絕仿造,但假冒還是可以禁住的。再說你往後就是有身份的商人了,少不了和官府打交道,這可是個建立關係的好機會。”

    “原來如此。”潘木匠重重點頭,咧嘴笑道:“三郎就是有見地,光你這番話,就值這些家具錢啦。”

    潘木匠帶著徒弟忙活了大半天,把三間屋的門窗連著院門全都換新,屋裡也擺上了嶄新的官帽椅、八仙桌、寬大氣派的書案、書架……甚至還有一張巨大的八步床。僅這張床就要打造大半月,可見潘木匠說的是實在話。

    中午自然要管飯的,酒樓送來的定然不夠,陳恪便上街買了新鮮的食材,親自下廚炒了四個菜,還從東屋拿出兩壇酒,在樹蔭下擺了滿滿一桌。

    看到桌上色香誘人的炒菜,潘木匠瞪大眼睛道:“蔡老闆的神技真是你教的”他現在也是縣里炙手可熱的人物,自然在來福酒店嚐過傳富的手藝。

    “呵呵,算是吧……”傳富兩個月在他家進進出出,鄰里街坊都知道,所以這種事兒根本瞞不住。

    “神了沒話說,三郎就是個神人吶!”潘木匠直挑大拇哥,他那兩個徒弟也使勁點頭,佩服得五體投地。

    “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陳恪端著酒壇,給潘木匠師徒斟酒道:“這是家釀的,嚐嚐口味如何。”

    橘紅色的酒液從壇口緩緩注入碗中,空氣中多了股橘子的清香。還沒喝,就讓師徒三人感到賞心悅目,使勁聳著鼻子聞起來。

    陳恪卻遺憾道:“得用玻璃杯,這酒方能顯出好處……”

    但他無疑是對牛彈琴,潘木匠師徒已經端起酒碗,咕嘟嘟牛飲而盡,然後一抹嘴,哈哈大笑道:“好酒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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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7: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美酒飄香

    潘木匠師徒牛嚼牡丹,實不知這一小壇橘酒,費了陳恪多少心思。

    陳恪雖然好酒,但這酒不是釀給自己喝的,而是用來幫人的。

    陳家是十一家的債主,在青神縣便有六家,除了蔡傳富之外,還有一個姓李的酒商、一個姓張的橘園主、一個姓賀的竹園主、一個姓塗的醬商、一個姓錢的炭商。陳恪從側面了解到,這幾家原先便因為這樣那樣的問題慘淡經營。前幾年朝廷和西夏打仗,為了籌集軍資,對蜀中工商業加派'西夏錢',那些盈利良好的商家尚且被壓得喘不動氣,這幾家直接債台高築,無以為繼了。

    其實這幾家並非還不上陳家的債務,只是債主太多,還家這個不還那家,那家非毛了不行,索性誰都不還,拖一天算一天。雖然陳恪理解他們,但絕不喜歡這種耍賴的做法。

    不過有時候欠債的是爺爺,這話一點不假。日子一天天過去,陳恪利用空閒時間,對這幾家的生意進行調查,發現除了經營不善外,最大問題是出在產品上。

    就拿那叫李簡的酒商來說。

    宋朝施行專利榷酒政策。在四川,這種政策分兩層,一個是官釀官賣,另一個是民釀民賣。顧名思義,前者是由官府獨占釀造、出售的全過程,自然可以享受壟斷暴利。後一種則是允許酒戶買撲承包,所謂'買撲'就是承諾向官府繳納一定數額的稅款,獲得開坊置鋪、釀酒賣酒的權力。

    這就好比後世國企與私企在同一行業競爭,結果可想而知。幾乎所有的名酒,以及銷量最廣的黃酒和白酒,都被官營壟斷,根本不向民間提供酒麯,亦不許民間自釀。而民營的酒商只能用土法釀製果酒、藥酒和配製酒,其中又以果酒為主。

    宋代的果酒,是以各種果品和野生果實,經發酵釀造而成的低度飲料酒。陳恪在市面上見到過葡萄酒、梨酒、荔枝酒、石榴酒、棗酒、黃柑酒、甘蔗酒以及蜜酒等,種類可謂繁多,銷量卻很可憐。起初陳恪很難理解,因為據他所知,宋朝是唯一一個鼓勵飲酒的朝代,宋人好酒如命,但偏好口感香醇的低度酒,所以黃酒才會大行其道,成為最主要的酒種。

    為何本該更符合宋人嗜好的果酒,銷售卻很不理想呢?在親自品嚐過之後,陳恪便明白了——這些酒望之色澤渾濁、多有絮狀雜質,且酸澀味苦,掩蓋了本應由的果香,對於追求享受的宋人來說,寧肯多花錢買官營的黃酒和白酒,也不會去碰這種便宜的劣酒。

    究其原因,是因為與釀造技術已經十分成熟的黃酒相比,果酒的釀造工藝還處在很原始的階段,無論是對酒液中的沉澱物和懸浮物,還是對混雜在酒中的苦澀味道,這個年代的人還沒有辦法……或者有也敝帚自珍,絕不外傳。

    後世的人都會自釀一些果酒飲料,而且陳恪那老中醫的祖父,每年都會親手釀一些果酒和藥酒,供全家人享用。所以對自釀果酒的技術,陳恪並不陌生。只是畢竟從沒親自動手,想要將理論知識,變成色澤和口感都十分理想的果酒,絕非易事。

    ~~~~~~~~~~~~~~~~~~~~~~~~~~~~~~~

    就釀造工藝而言,果酒可以分兩種,一種是葡萄酒和李子酒等一些自酵果酒,這些酒不需要酒麯,因為其表皮中,便含有野生的酵母菌,可以自行發酵。另一種,則是需要加入酵母,諸如蘋果酒、桔子酒、荔枝酒等絕大多數果酒,因為其自身不帶酵母菌,只靠自然發酵的話,酒沒釀成,就先變質了。

    而催化各種酒類的酵母菌都是不同的,所以必須得到某種酒的酒麯……也就是酵母菌,才能釀造相應的果酒。

    釀造那些自帶酵母菌的果酒要簡單一些,但這時的交通條件決定了,生鮮食品有其地域性……所謂地域性,就是市場上的外地產物價格高企,本地產物價格如土。所以捨近取遠是愚蠢不可行的。

    而青神這個地方,種植最多的就是柑橘,葡萄倒也有種植,但這種不耐保存的水果,只有上市的短短一個月內才看得到。而當地人用土法貯藏柑橘,可以保存八個月之久,所以市面上隨時可見的水果,唯有柑橘。

    所以他想嘗試著,搗鼓出橘酒的酒麯來,只有這樣才能發揮地方優勢,既救活酒商李簡,又把張家的橘園帶動起來,可一舉兩得。

    其實製備橘酒麯的原理很簡單,就是收集帶酒香的腐爛柑橘,取其果皮及部分果肉,加入到新鮮橙汁中,然後在常溫下發酵,待產生明顯酒味後,便說明有大量的柑橘酵母菌產生。然而必須以一定配比濃度、在一定發酵時間內,一定發酵溫度下,才有可能發酵出合用的酒麯來。

    每一樣都需要摸索才能的確定。

    好在青神的柑橘賤如土,花上幾十錢,就可以買一大筐,倒也折騰得起。於是從春天開始,他就在不斷嘗試,希望找到理想的酒麯。不知經過了多少次失敗,才終於摸索出一套,以觀察一定時間內,產生髮酵氣泡多少,確定酒麯發酵能力強弱的方法。

    得到合適的酒麯之後,便可以將新鮮橘汁少量多份的分裝,分別加入酒麯發酵。待到發酵完成,再用潔淨的紗布用力擠壓,色澤味道都極濃郁的原液便流出來了。

    再將雞蛋清打成泡沫狀,用少量原液充分攪拌混合,然後加入壇中,充分攪拌和靜置,至酒液清透明,將沉澱物棄掉,便可得到原酒,選取酒香味、口感、色澤最佳者勾兌,便得到理想的橘酒。

    這個過程同樣漫長,直到前幾天,陳恪才第一釀出了各方面都可與後世媲美的橘酒。

    美酒問世,卻讓潘木匠師徒三人牛飲了,真好比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

    到了傍晚,陳希亮回來,看到家裡的物件門窗簇然一新,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門。得知真相後,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坐在紅樟木的官帽椅上,左手輕輕摩挲著光滑的桌面,久久不語。

    餘暉下,陳恪分明看到他眼中,閃動著晶亮的光澤。

    等到陳忱回來,陳希亮半天才憋出一句道:“爹爹無能啊……”說著便起身出去,晚飯也不吃了。

    看到他反常的舉止。陳恪不禁瞠目結舌,他知道陳希亮雖然自尊心極強,但絕不是那種迂腐死板、死要面子之人。怎麼今日對著這些家具、門窗,卻這麼大反應?是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還是心裡的負面情緒,量變產生質變了?

    家裡煥然一新後的第一餐晚飯,竟這樣鬱鬱寡歡。陳忱吃不下飯,陳恪吃不下飯,五郎見哥哥吃不下飯,也跟著吃不下飯。只有小六郎吃得下飯,可惜看到五郎殺人似的眼神,他只好可憐兮兮的坐在那裡。

    “都是我不好,”陳恪抱著頭,沮喪道:“太逞能了,忽略了爹爹的感受。”

    “爹爹不是那樣的人,你想岔了。”陳忱搖頭道:“他是為別的事難受。”

    “……”讓他這麼一說,陳恪才意識到,已經連著好些日子,沒見到陳希亮的笑臉了。再一想,陳忱似乎也有了心事,只是他在這方面心比較粗,功課又太重,所以一直沒過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唉……”在他的逼問下,陳恪重重嘆口氣道:“咱家與馬家的婚約,解除了……”

    “婚約?”陳恪瞪大眼道:“什麼婚約,我怎麼從不知道?”

    “那時你還小,”陳忱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當時爹爹鄉試中式,人們都以為他來年必能高中,所以許多人家上門攀親。”頓一下道:“爹爹有個姓馬的同窗好友,在彭山是大戶,與我們家當時算門當戶對,後來兩家祖父做主,給咱們訂了親。”

    “稍等,稍等。”陳恪抬手道:“到底是你還是我?”

    “我說了,是咱們。”陳恪看他一眼,一攤手道:“馬家有兩個女兒,當時爹爹有兩個兒子,大小年齡相仿,自然一結雙親,喜上加喜了。”

    “結果呢?”陳恪哭笑不得道:“咱倆都被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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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8: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給力!

    宋代有指腹為婚、訂娃娃親的風氣,門當戶對的人家,總是喜歡用這種看似浪漫的方法,決定子女十幾年後的婚姻。。

    陳恪卻對此嗤之以鼻,試想十幾年後,對方的娃娃萬一長成不肖無賴、或有惡疾,或家貧凍餒,或喪服相繼,或早已搬遷遠方,這不是坑苦了自家孩兒麼?

    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大宋朝各州各縣,當年早訂婚姻,後來又對親家不滿意,遂背信負約、反目成仇,甚至打到官府的,絕對不在少數……當然這也跟宋朝對離婚的態度十分寬容有關,既然連結髮夫妻都能好聚好散,那趁著生米還沒煮成熟飯,趕緊懸崖勒馬,也就不是多麼令人不齒的事情了。

    但社會風氣對退婚的寬容,卻不能減少被退婚家庭的痛苦,因其往往會被視為被人嫌棄的失敗者,這對聲譽是嚴重的打擊。

    ~~~~~~~~~~~~~~~~~~~~~~~

    經二郎這麼一說,陳恪想起來了:“可是上個月,來過咱們家的那個,趾高氣昂,拿鼻孔對人的傢伙?”

    “正是。”陳忱點頭道:“以前看馬伯伯還是很和氣的,但上次看到咱們家徒四壁、屋不遮雨的落魄樣,竟是半點笑容都欠奉,又見爹爹沒去應試,竟飯也沒吃就走了。”

    “顯然是嫌棄咱們了。”見不是自己刺傷到老爹,陳恪心裡的大石落了地,笑道:“可以理解,閨女是爹爹的心頭肉,當然不能往火坑裡推了。”

    “你倒是想得開。”陳忱歎口氣道:“可這樁事,對爹爹打擊太重了,我估計他剛才,看到這滿屋子裡外一新,肯定是有所感觸吧。”

    “嗯。”陳恪點點頭,大咧咧道:“男人麼,知恥而後勇,方可成大器!”

    “你倒是大氣。”陳忱瞪他一眼道:“退婚這件事,你怎麼看?”

    “這是我們家的運氣,有他們悔青了腸子的一天,”陳恪冷冷一笑道:“我這不是煮熟的鴨子嘴硬,而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對,這樣嫌貧愛富的人家,肯定也養不出賢淑的女兒!”陳忱被三弟的豪放感染,也重重點頭道:“而我們陳家,也不會一直落魄下去,總有青雲直上的一天!”

    “說得好!”陳恪伸出拳道:“不蒸饅頭爭口氣,我們也得給力了!”學習訓詁後,他才知道‘給力’一詞竟是古語,最早見於《魏書》。

    “嗯,要給力!”陳忱重重點頭,伸手使勁握住他的拳頭。

    “……”五郎一聲不吭,也使勁握住兩個哥哥的拳頭。

    “我也要,我也要……”六郎站在椅子上,把身子都掛在了哥哥們的手臂上。

    屋門處,怕孩子們擔心,陳希亮已經轉回,聽到了孩子們的話,他笑了,不是裝出來的強顏歡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他收回了腳步,再次轉身出去,不想讓兒子們看到自己眼中的淚花。

    得子如此,夫復何求呵!

    ~~~~~~~~~~~~~~~~~~~~~~~~~~~

    從那天之後,陳家父子真的不一樣了。兄弟四個在學業上自覺了很多,就連最不愛用功的五郎和最小的六郎,也一樣不需要督促。更不消提原先就十分用功的二郎和三郎。

    陳希亮也不再輕言放棄了,他重新拾起書本,不管每天多忙多累,晚上都會挑燈夜讀,一直到淩晨方才睡下。當然他能在謀生計之餘,還有精力讀書,是因為在為官府當差過程中,他過人的能力和勤懇的態度,深得知縣大人的賞識,夏糧徵收結束後,邀請他到縣衙當一名貼司。

    宋代,一般朝廷在大縣設置知縣、縣丞、主簿、縣尉等四到五名親民官,小縣則僅置一到兩員。。然而一縣之中財賦征斂,獄訟審判、治安教化、災傷賑濟等等,事務繁雜,遠非三五行政官員所能勝任。

    像青神縣,除知縣外僅有一名主簿是官員,自然需要為數眾多的胥吏協助,才能完成朝廷賦予的各項使命。

    宋代的胥吏,分為協理具體政務的押司、手分、錄事等,稱為吏人;以及供官員驅使的諸如牢子、衙役、市巡等,稱為公人。按照太祖年間的規定,以青神縣的戶等,可以置吏人十五員,公人三十人,由朝廷付給薪俸。

    但在正額之外,地方官也會根據需要,自行招募一些編外吏役,其中承擔書算事務的稱為‘貼司’。這些吏役的地位低於‘吏人’,國家不發工資,而是由地方官府自籌。但若‘吏人’有缺額時,可以依序升補為‘吏人’,成為正式國家職員。

    在縣城裡,想找個能寫會算的讀書人很不容易,知縣大人發現陳希亮是難得的人才後,便力邀他來府中擔任貼司,並許諾一旦吏人有缺,定然優先遞補。

    對大令的邀請,陳希亮自然會認真考慮,這份差事除了月初月末會很忙之外,平時還是蠻清閒的,自己也能有時間讀書。但讓他拿不定主意的是,每月只能拿到三貫錢的收入,當然……公家向來是管吃管住管穿衣的。

    每月三千錢,比他在碼頭扛活要少一半,家裡正是花錢的時候,實在入不敷出。就在他舉棋不定時,蔡傳富的到來,打消了他的顧慮。

    那天是八月初二,傳富來的時候他不在家,不過傳富找的也不是他,而是他家三郎……

    ~~~~~~~~~~~~~~~~~~~~~~~~~~~~~~~

    八月入秋,暑氣消退西風起。

    陳恪和六郎都已經穿上了夾衣,只有黑五郎火力壯,仍然光著膀子,在院子裡揮汗如雨,‘呼哧呼哧’舉一對二十斤的石鎖。

    聽到叫門聲,他把石鎖往地上一擲,打開門一看,是有些日子沒來的傳富。

    雖然已算是成功男人,但傳富還是一臉憨厚的笑容道:“師叔,我師傅在麼?”

    五郎點點頭,接過他手裡的大包小包,帶著傳富到東屋門口,甕聲甕氣道:“三哥,傳富哥來了。”

    “嗯,先去北屋坐吧。”裡面傳來陳恪的聲音。休息時刻,他只要不在院子鍛煉,就是躲在這個屋裡搗鼓。連傳富都知道,東屋現在是三郎專用、閒人免進的,所以他乖乖等在外頭。

    不一會兒,門開了,三郎提著兩個罎子出來,看到傳富,咧嘴笑道:“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酒樓結了賬,給師傅送利錢來了。”傳富咧嘴笑道。

    “時間可真快,轉眼開業一個月了。”陳恪把酒罎子遞給傳富道:“進屋坐,我洗洗手就來。”

    不一會兒,師徒二人桌邊坐定,傳富才注意到屋裡屋外,驚奇道:“師傅,家裡何時裡外一新了?”

    “前些日子換的……”陳恪打開一壇橘酒,給傳富斟上。倒不是家裡無茶才以酒代之,實在是他對宋時的飲茶之法無愛……他曾懷著好奇心觀摩陳希亮點了一次茶,發現宋代人要把茶泡成粥面,而且以形成‘冷粥面’模樣為上等。嘗一嘗更是幾乎品不出茶的清香,滿嘴都是馥鬱的香料味。讓他猛然想到了西方人喝茶的方式,看來洋鬼子不是自創,而是照搬了現在的飲茶的習慣,我大宋真是誤人子弟啊……

    其實他不知道,陳希亮那次泡茶用的茶餅,是知縣大人給的半塊上等貨色,平民百姓喝茶,是加不起香料的,倒與後世的茶水沒什麼區別。只是這一誤會,害得他好幾年不喝茶,直到遇到那個真正懂茶的女孩。

    ~~~~~~~~~~~~~~~~~~~~~~

    聽說是潘木匠給陳家換的新,傳富一臉沮喪道:“唉,本指望掙了錢,咱來給師傅家換新,沒想到被那廝搶了先。”

    “沒事兒,你折現就行。”陳恪輕呷一口橘酒,慢悠悠道。

    “噗……”傳富差點噴出口裡的酒,苦笑道:“師傅,你又戲弄我。”

    “別浪費我的酒,好不容易才釀出來的。”陳恪又呷一口,一臉陶醉狀道:“不錯不錯,沒有上次喝時的生味了。”

    “嗯,真好喝啊,師傅果然把橘酒釀出來了。”傳富一臉佩服道:“真是太給力了!”跟陳恪呆久了,自然就會學上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詞彙。

    “少拍馬屁。”話雖如此,陳恪卻掩不住的微微自得道:“說說吧,上個月掙了多少?”

    “你猜呢?”傳富眨眨眼。

    “嘿,跟我來這套。”陳恪問道:“二十貫?”

    “你再猜。”傳富嘿嘿笑道:“往多裡猜。”

    “三十貫?”陳恪對酒樓的生意真沒數,他就開頭幾天去過,之後就一直在家用功讀書當宅男。

    “太少了!”傳富道:“再加個一。”

    “四十貫?”

    “不,是一百三十貫!”傳富終於忍不住,伸出十根粗短的手指,大聲道:“師傅,我們上個月,賺了十三萬錢啊!是淨賺啊!”

    “我靠,這也太給力了吧!”陳恪一陣眩暈道:“慢著慢著,我需要冷靜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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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8: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生意

    傳富說完,從懷中掏出厚厚一摞交鈔道:“一共一百二十貫,其中八十貫是還師傅家的借款,四十貫是這個月的利錢。。”

    陳恪抽出一張嶄新的交鈔,細細的摩挲起來。這世界上最早的防偽貨幣,用最上等的淡黃色桑皮紙製成,在鈔上以朱墨兩色印製出複雜的圖案和鈔票面值,又有鋪戶押字、各家隱密題號,以為私記。在這方寸鈔面上,可謂費盡了心思,要不怎麼說,看一個時代的印刷水準,就去找它的鈔票呢。

    ‘要是真金白銀就更好了……’心裡小小感慨一下,他點出四十張,將其餘的推回道:“別貧窮乍富的,借款先不用還,你花錢的地方還在後頭呢。”

    “嗯……”傳富對陳恪的話,已經到了盲目相信的地步,聞言便把錢收起來道:“我給師傅算利息。”

    “利息還是要算的……”陳恪點點頭,繃著臉罵道:“跟我算這麼清,以後別上門了!”想到自己數月來全心付出,終於開始得到豐厚回報了,他自然心情大好,說話都俏皮起來。

    “一碼歸一碼,借外人的錢賞要付息,怎能讓自己人吃虧呢。”傳富搖搖頭,換個話題道:“師傅,有個事體得你拿主意。”

    “說。”陳恪笑眯眯的望著傳富,怎麼越看越像財神爺呢?

    “魯家酒樓的魯老闆,已經去我家好幾次了。”傳富看看陳恪,唯恐他生氣道:“他想跟我學炒菜……”

    “你什麼想法?”陳恪呷一口橘酒,眯眼問道。

    “師傅,我……”傳富一臉糾結道:“當初我很恨他,但現在我又不恨他了。”他撓撓頭,臉上寫滿困惑道:“原來總想著,有朝一日翻了身,把他踩在腳下如何如何,但現在,完全提不起那興致,不知這是為何。。”

    “這說明,你們已不在同一層面了。”陳恪微笑道:“所謂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當然,你現在充其量只是小青神而已。”

    “那我該咋辦?”

    “那要看,你們間有沒有仇恨了……”陳恪淡淡道。

    “說起來,倒沒什麼私仇,都是生意上的敵對。”傳富想一想道:“主要是挖角、逼我低價盤店、再就是開業那天鬧場了……這都算明刀明槍吧,沒暗地裡捅刀子。”其實這真不是那魯老闆有多高尚,而是在大宋朝,人們都小心維護著自己的名聲。只有那些無可救藥的破落戶,才會破罐子破摔,管它惡名昭彰呢!

    對那魯老闆樂魚來說,就算拿不下來福,也不過是維持原狀,實在沒必要冒觸犯王法的風險,僅此而已。

    ~~~~~~~~~~~~~~~~~~~~~~~~~~~~~~~~~~~~

    “你為人忠厚,心機不足,要是傾囊相授,難免會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沉吟片刻,陳恪緩緩道:“但砸人飯碗、如殺人父母,做生意講得是和氣生財,沒必要為出一口氣,把他往絕路上逼。誰也不敢說自己會一直風光,鄉里鄉親的,還是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吧。”

    “師傅,我聽糊塗了,到底教還是不教?”傳富悶聲問道。

    “笨蛋,非逼著我把話說直白了!”陳恪罵道:“青神縣雖然不大,也不是你一家酒樓能吃下的。在接待客人有限的情況下,應該占住高端市場,把中低端市場讓出去,這樣才能攫取最大利潤,明白麼?”

    “酒席越貴越掙錢,這個咱懂。”傳富撓撓頭道:“可是怎麼把食客分開等級?”

    “將炒菜之法,教給魯樂魚吧。”陳恪輕歎一聲道:“這不是什麼複雜的技術,不過是一層窗戶紙,捅破了就不足為奇了。你現在後廚人多眼雜,只要有心探究,保密不了多久的。”頓一下,他壓低聲音笑道:“何不趁著這法子還神秘,博取最大價值呢,也好出出氣。”

    “怎麼博取?”傳富瞪大眼道。

    “教他炒菜可以,但是不能白教,他得同意我們,以此項手藝入股。”陳恪摸著光滑的下巴,神態像極了狐狸道:“股份四六開,我們只占四,店鋪還是他的,怎麼經營也是他說了算,我們只拿乾股。”

    ‘好耳熟的法子啊……’傳富心說,這不是對付我的那套麼?他不無擔憂道:“會不會影響到來福的生意?”

    “不會的。”陳恪搖頭道:“你就按我教你的法子操練他,不過時間給他拉長了。咱不是停業倆月麼?怎麼也得讓他停業到年底才過癮。這四個月裡,咱們把錢掙足,地位也鞏固住。說白了,你酒樓裡,麻婆豆腐也好、魚香肉絲也罷,都是簡單的小炒而已,那些整天來吃飯的有錢人,肯定會吃膩的。”

    “過年歇業二十多年,我和你抓緊時間,把酒樓重新裝修一遍,咱們把檔次提上去。”陳恪接著道:“開業後原先的菜譜,咱們就不用了,全都換新的,當然價錢也要提上去。”

    “啊,魚香肉絲、回鍋肉也不做了麼?”傳富惋惜的。

    “做,當然做,出新不推陳麼。”陳恪笑道:“客人的需要是第一位的,但明年咱們改打口味迥異的淮揚菜了,誰要是還點明顯不搭調的魚香肉絲,肯定要被旁人笑話的。”

    “要是提價的話。”傳富又擔憂道:“會不會客人不上門了?”

    “當然有一部分望而卻步。但是掙辛苦人的錢,你會越來越辛苦,掙有錢人的錢,才會越來越有錢,而且還會越來越有名!”陳恪豎起食指道:“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有時候,你越端著架子,他越覺著你厲害,就越甘心出大價錢。真正的有錢人,追求的不是價位,而是品味。”說著看看傳富道:“說到品味,知道什麼是品味麼?”

    “不知道……”傳富搖頭。

    “在本朝,士大夫的愛好就是品味,他們喜好清雅,社會便以清雅為尚。你原先做的菜,非麻即辣,吃的人大汗淋漓,嘴巴紅腫,跟清雅是扯不上邊的。其實人都好這口,所以生意才會那麼好,但有錢人肯定會想,有沒有既能品嘗到炒菜的美味,又顯得很清雅的作法呢?淮揚菜正好可以滿足。”

    “你得明白上流人的心理,有錢的怕別人說自己沒品,有品的更要一直裝他的大尾巴狼。”陳恪笑道:“只要我們把菜品、服務和環境搞上去,來福必然可以提升成為,人們心中有錢人才能去的酒樓。到時候,你這裡還是一座難求。那些有錢人,為了避免被朋友看扁,寧肯等上倆月,也不會去別家湊合的!”

    “師傅就是師傅,講起來全是道理!”傳富終於敞亮了,重重點頭道:“咱知道該咋辦了。”

    “你的事兒說完了,”陳恪把那罎子沒開封的橘酒推到傳富面前:“幫忙辦一件事兒唄。”

    “當然可以。”傳富瞪大眼道:“甚事?”

    “你把這壇酒,送到酒商李簡家,”陳恪吩咐道:“他自然要問你,這酒是哪兒來的。”

    “嗯。”傳富點頭道:“比起師傅釀的,他賣的橘酒連馬尿都不如。”

    “你也不用跟他廢話。”陳恪沉聲道:“直問他,可願把執照拿出來,與我們合股成立一家新的商號?”宋代最操蛋的地方,莫過於各種專賣,除歷代都不許私售的鹽鐵外,煙酒糖茶這些與民生切切相關的商品,起初幾乎全都是官府專賣。後來官營的弊端顯現出來,才允許民間商人,以買撲的形式加入。

    所謂買撲,是一種包稅制度。官府核計某樣產品的應徵稅額後招商承包。有意成為包商……即買撲人者,可自行申報稅額,以出價最高者取得經營執照。成為包商後,便獲得一定程度的壟斷權,沒有執照者不得參與競爭。

    其實認真起來,陳恪不僅沒有權力賣酒,他連在家裡釀酒的權力都沒有。只是這年代,有錢人家裡都會私釀美酒,官府屢禁不止,只要不拿出來賣,也就放開不管了。

    ~~~~~~~~~~~~~~~~~~~~~~~~~~~~

    “他會答應麼?”傳富問道。

    “會的,”陳恪淡淡道:“你讓他明白兩點,執照雖然難搞,但本縣就有兩家,他不跟我們合作,我們就去找另一家。”

    “那他的死期就到了。”傳富點頭道。

    “嗯。”陳恪頷首道:“而且我們向來不貪心,只要他四成股份而已。”

    “啊……”傳富有些不敢苟同道:“師傅,何必讓那廝賺大頭呢,我們權等一等,待下一期買撲時,開個大價錢,把他的執照搶過來就是。”

    “那樣賺錢太辛苦了。”陳恪嘴角掛起狡黠的笑道:“而且我家是書香門第,沾染不得銅臭的。”頓一下,還是忍不住神秘兮兮道:“做生意要力爭上游,下游的永遠為上游打工。所以不管誰是老闆,都是在為我賺錢。”

    奧秘就在酒麴上,果酒是不能用原酒發酵新酒的,每釀一缸,都需要足量的酒麴。陳恪已經把他東屋,建成了酒麴工廠,這項核心技術,他誰也不傳。所以那李簡想釀多少酒,就得來買他多少份的酒麴。且離開他就寸步難行,一點花槍也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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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8: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醜奴兒】

第三十七章 新火

 自冬至後一百零五天,稱寒食節,又叫冷煙節。。

 人的生活離不開火,但火又往往會帶來極大的傷害,古人便相信有火神的存在。於是在寒食這一天,他們會熄滅家中所有的火,給火神爺爺放個假,翌日才重新燃起新火,稱為改火,並舉行一系列祭祀活動。

 這顯然是個東方式的儀式,本不該有和尚們什麼事兒。但這個在本土都快要完蛋的宗教,能于中原開枝散葉,成為天下第一大教,自然深諳入鄉隨俗的權變之道。所以這天早晨起,便由寺裡的沙彌們,抬著一個巨大的酥油燈盆,走街串巷、挨家挨戶的送新火。

 當然,在畢恭畢敬接下新火的同時,居民們也會封一包厚實的人事,不僅是對和尚們送新火的感謝,更是對他們風雨無阻,準時預報天氣的酬勞。

 和尚們自然是寶相莊嚴的,施主給多給少,都不會當面說什麼。但若是得到的人事不符合預期,待次日報時到這附近,難免突然嗓子發癢,含糊不清,教人聽不明白。轉到下一片區域時,自然又恢復如常,用洪亮的佛音喚醒街坊。

 神奇的是,本應一心向佛,不問紅塵的沙彌們,卻對全縣的貧富分佈了若指掌,尤其是哪家會給個厚厚的紅包,他們都一清二楚,可謂佛法無邊,明察秋毫吶!

 從前大街一直串到文興街,只見文興街上當頭一家,有著高高的粉牆黛瓦,漆黑大門,左右的石門墩上還刻著書箱……一家之門戶,最能顯示其主人的文化品位和生活習性。當官的要在門口築幾級臺階,以示高高在上;經商的要在門口設一高高的門檻,以防肥水外流;而在門口石門墩上刻書箱的,則表示此乃書香門第。。

 但這戶沒有門階,說明家中沒有做官的。

 按說看到這樣的人家,沙彌們都會大皺眉頭,你推我讓的不願上前……讀書人窮酸窮酸的,出手忒小氣,還要酸溜溜的扯文,扯得和尚們蛋疼。

 然而看和尚們一臉的興奮,就知道這家是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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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家大門前,一個四十多歲、穿著藍色襦裙的微胖婦人,正將一隻穿在柳條上的飛燕狀棗糕,往門楣上插。

 一個小臉粉粉嫩嫩,頭頂梳一對‘鵓角兒’的七八歲男孩,正忽閃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仰頭看那婦人的動作。只見他身上內裡為繡紋的白綢長衫,外衣是無袖的藍綢坎肩,坎肩有長長的後裾。下身藍綢的長褲,紮進緞面的軟底布鞋裡,就像從觀音身邊走下來的善財童子,與那婦人似乎是主僕。

 “娘娘,這物件叫什麼名字?”小男孩聲音清脆道。

 “六郎,這叫‘只腿燕’。”

 “只腿燕,那是什麼意思?”小男孩瞪大問道。

 “放著一家子秀才不問,卻偏偏難為我這個不識字的老婆子。”婦人慈祥大笑起來:“不過我還真知道,據說原來有個叫‘這只腿’的大臣,曾經在皇帝落難時,割股為他充饑。結果那皇帝老兒登極後,給所有功臣都封了官,卻把這只腿給忘了。這只腿一氣之下,就背著他老娘藏到山裡。後來皇帝想起這只腿來,就放火燒山,想把他逼出來,誰知道竟把這只腿和他老娘燒死了。”說著歎口氣道:“唉,真慘吶,皇帝心裡不安生,就每年在這只腿的吉日,就做個小燕子插門上……”

 “插門上幹啥?”小男孩問道。

 “許是為了避邪吧。。”婦人一臉嚴肅道:“你想啊,不光不賞人家,還把人家娘倆燒成灰,這只腿心裡得多大仇啊,能不趁著還魂的日子,回來找他麼。”

 “兀那張大嬸,你別信口雌黃,誤導了小檀越。”沙彌們終於聽不下去,出聲糾正道:“什麼這只腿,那只腿,人家叫……”

 “叫介子推!”那小孩兒卻氣氛的瞪著他們道:“‘子推不言祿’的掌故還用你們教!”

 “你這,你這小檀越……”沙彌們鬱悶了:“既然知道,還聽得津津有味。”

 “我就愛聽娘娘講故事,你們管得著麼!”小孩兒撇撇嘴道:“來要錢是吧,你們運氣真不錯,我二哥不在家。”

 “唉……”沙彌們登時垂頭喪氣,想想真是多嘴,陳三郎的弟弟能那麼無知?壞了這小少爺扮萌,也不知會不會影響紅包的厚薄。

 沙彌們便進去大門,轉過一面漆成綠色的影壁,便看到那鋪著方大地磚的寬敞前院中,兩個身材高大的少年正在全神貫注的比賽射箭。

 他們站在院子的東牆角,箭靶在三十步外的西牆腳,只見兩人拉弓滿弦,箭無虛發,接連十支箭,都射在紅色的靶心上。

 那個子更高些的黑少年,放下弓搖搖頭,欲求不滿的甕聲道:“太近了,不過癮。”

 “這是讓你凝神養性用的,”另一個有著小麥膚色、望之英氣勃勃的少年,笑駡道:“不是叫你練箭的。”

 “三哥,改日去城外打獵如何?”黑少年撓著頭道:“些許日子沒出去,手癢了。”

 “嘿嘿,彼此彼此。”少年壓低聲音笑道:“卻不要讓二哥知道,改日我們偷溜出去……”說完,他把弓箭往腰間一掛,朝那幾個和尚抱拳笑道:“早就等著諸位大和尚了。”

 “阿彌陀佛……”領頭的頭陀雙手合十,接過黑大個遞上來的油燈,然後掀開燈盆的風罩,用裡面的燈芯將其引燃。

 頭陀把油燈小心翼翼的遞回黑大個手中,那黑大個也將一封銀子放在他手中。在宋代,蜀中絕對是後娘養的,朝廷禁止作為貨幣的銀銅流入蜀中,導致四川盆地內銀銅奇缺,只能以鐵錢來代替,但鐵錢價低又重,無法勝任大額交易,這才被逼出了‘交子’。

 然而在蜀中,最受歡迎的硬通貨,還是真金白銀!唯其稀有、更顯珍貴啊!

 頭陀微不可察的一掂量,發現對方足足封了五兩銀子,不禁掛起滿臉的笑容:“阿彌陀佛,陳檀越樂善好施,我佛保佑貴舍平安全年,不惹水火……”

 “多謝多謝。”那少年拱拱手,嘴角掛著懶散的笑道:“只願大師多買些梨膏吃一吃,不要再時不時的啞嗓子……”

 頭陀被說得老臉一紅,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曉得了。”

 ~~~~~~~~~~~~~~~~~~~~~~~~~~~~~~~

 待和尚們離去後,那張嬸拉著六郎進來,歎口氣道:“三郎,不是老身多嘴,錢再多,也不能這麼揮霍呀。須知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你們陳家才闊了幾年啊?”

 “張嬸……”那英氣勃勃的少年,便是陳恪陳三郎。如今已是大宋慶曆八年,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整整三年,業已成長為一個挺拔英俊的少年,若不是縣城中只有他一家姓陳,怕都無法與當年那個羸弱的孩童聯繫起來。

 不只是形象上大變,他的舉止言談,也比原先沉穩大氣了許多,教人一看就要問一句,這是誰家好兒郎?!

 只聽陳恪朗聲笑道:“這些和尚也不容易,一天三百六十天,風雨無阻、日日不輟,我們幾家若不多賞點兒,怕是日後就要懈怠啦。”

 “哎,我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張大嬸笑起來道:“反正你這位小財神,坐在家裡就財源廣進,不花留著作甚?”

 這張大嬸是陳家的女使,本縣人氏,年前才簽了五年雇傭契約,因為領了陳希亮‘隨便管教幾個小子’的令箭,所以總是忍不住要說道說道。

 說起來,這三年裡,陳家可謂是天翻地覆。慶曆六年底,他們就搬出了原先的小院兒,住進這處新翻蓋的宅院中……這套三進的大四合院,是陳家從一個商人處買下來,裡裡外外翻修一新,又購置了上好的傢俱器用,前後共花去二十萬錢。

 其實依著陳希亮,自然是不願這樣鋪張的,但陳恪卻不以為然……自己上輩子花一百萬,才買了個八十平的小套二,還是二手毛胚房!現在只用二十萬,就能買個帶全套傢俱的精裝大四合院,傻子才去湊合呢。

 本著誰掙錢誰有發言權的原則,陳希亮沒有再反對,何況他內心深處,也未嘗沒有讓外人看看,陳家已是今非昔比的念頭……就算是君子,也不能忘記那分家之恥!退婚之辱!

 搬到新居後,見孩子們也都長大了,陳希亮徹底放下心事,準備全力應付下屆科舉,也就是在今年。因為又要外出遊學,他怕照顧不上孩子們。雖然不虞他們會受欺負,但家裡總得有人洗洗涮涮,打掃衛生吧?所以又雇了這位四十多歲的張大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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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8: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生子當如陳三郎

 其實小亮哥卻是多心了,舉縣人對陳家住在三進的四合院,只會覺著這家人太低調了……而且年前才雇了個姆媽,這讓街口賣果子的王瘸子都看不下了去:“要說陳秀才家可是一門好人,就是太不知道享受!要是我也有個財神的兒子,早雇上門子、廚子、家丁……還有十幾個俏丫鬟嘍!”

 “囊球,人家那是正經的書香門第,講的就是溫、良、恭、儉、讓!你當是那些表面道學、暗地裡禽獸的汙爛人家啊!”邊上賣流行話本的劉婆子聞言罵道:“再說舉縣誰不知道陳家人慷慨?哪次修橋鋪路,不是他們出資家最多!”

 “嘿,你個老虔婆,怎麼斷章取義的。。”這個年代的四川,文教方興之盛,隱隱有冠絕大宋的趨勢,不僅讀書人多,就連販夫走卒,說話也帶著文藝腔。王瘸子哭笑不得:“咱只是說陳秀才家不知道享受,何時說他們小氣了。”

 “對,就你知道享受,”劉婆子一臉不屑道:“待來日見了你那渾家,看不把你那十幾個俏丫鬟捅出來!”

 “劉乾娘,人家想雇俏丫鬟,你吃的哪門子醋?”邊上的商販聞言起哄道:“看吧看吧,果然有姦情!”倒把劉婆子一張老臉臊成了紅布。

 “怎麼這麼熱鬧?”眾人正笑成一團,便見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穿一身緊打扮的貉袖,頭髮用嵌著寶石的藍色絲絛,在頭頂束成髻,腳上踏一雙原色的小牛皮靴,顯得猿背蜂腰、俐落颯爽。不是人見人愛的陳家三郎又是誰?

 他身邊還跟著黑塔似的陳五郎,善財童子似的陳六郎。

 雖說寒食節是個帶著些悲劇色彩的節日,但愛好享樂的宋朝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吃喝玩樂的機會。。這天不是不准動火麼?那好,宋朝人就提前備齊寒食粥、寒食面、寒食漿、青精飯及餳……宋人喜好食甜,‘餳’是用麥芽或谷芽熬成的飴糖。

 除吃食外,光飲料便會備十餘種,什麼春酒、新茶、清泉甘水……當然少不了‘青神黃嬌’、‘幹紅’、‘幹白’三大本縣名酒。這三種酒尤其是‘黃嬌’,雖然才出現兩三年,但已經享譽蜀中、無人不曉了,連帶著默默無聞青神縣,也變得有名起來。

 宋朝因為信佛者眾,社會崇尚素食,寒食節這天的餐桌上,一般很少見到肉食。但陳家是個例外,陳恪按照後世的科學飲食標準制定食譜,尤其是自己和兄弟正處在長身體的青春期,所以餐餐都離不開肉食。

 哪怕是這樣不能動火的日子,桌上依然擺著白切雞、乳鴿、豬頭肉、熏鹿腿,甚至還有一盤醬牛肉……這年代,有錢也很難弄到牛肉,得靠運氣。因為每一頭牛都在官府有戶口,只有牛兄弟不幸病死、不慎摔死,或者壽終老死,請官府來人看過,領到屠宰許可後,方能將其大卸八塊。

 正因其難得,所以牛肉價格高企,非一般人消受得起。但你還別嫌貴,因為宋朝人不差錢,多貴都會一搶而光,去晚了有錢都沒得買。

 不過陳家是不缺牛肉吃的。想討好他們家的人海了去了,都知道這家人有吃肉的嗜好,有什麼稀罕的肉食,便會上杆子往他家送……除了那些難得的野味,自然是送牛肉最有面子了。

 送的人太多,陳家竟然連牛肉都有的挑,病死、老死的一概不要,只要出意外死掉的年輕健康牛,簡直是牛氣沖天。不過人家有牛的資本,旁人亦都認為是理所當然。

 又豈止是肉食方面?陳家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全都有人操心、有人奉承,這顯然不能只用有錢來解釋。。

 何況,比起青神縣那幾家暴發戶來,陳家在吃穿用度上,實在算不得豪闊。但沒辦法,誰讓人家有個好兒子呢?

 ~~~~~~~~~~~~~~~~~~~~~~~~~~~~~~

 生子當如陳三郎!

 這是近二年在青神縣,甚至連鄰近的彭山、樂山、眉山諸縣,都流傳著的一句話。

 若是幾年前曾來過青神的,在大街小巷上走一走,就能明顯感覺到,這座小城已是今非昔比了。就算最粗心的傢伙,都能發現這裡人煙稠密了許多,原先只有趕集時才會熙熙攘攘的前大街上,現在不分時間,一年三百六十天,除了過年和雨雪天,全都像趕集一樣。

 自然,店鋪也密集了許多,一家家的門面,像成都城裡的店面一樣氣派,每家店都掛著醒目的招牌、幌子、甚至還有用彩帛搭起的高大彩樓……其喚作‘歡門’,最早是秦樓楚館在用,到後來一般的商家也用以奪人眼球。

 沿著大街望過去,無數色彩繽紛、多姿多彩的歡門爭奇鬥妍,歡門下是遠超過本縣住民數的人流。這些人,從眉山、從彭山、從樂山,從成都,乃至遠處的夔州、瀘州、巴州、德陽而來……有的是為了謀生,有的是為了進貨,有的則純粹是慕名而來。

 小小的青神縣,為何煥發出磁石般的魔力,把四面八方的商旅吸引而來?其奧秘就在當地特產的商品,有著無與倫比的競爭力。

 青神這個名字,最早被遠處的人們所知,才是慶曆五年的事。當時這裡崛起了一家叫來福的酒樓,酒樓老闆竟掌握了,只有汴京少數名廚,才擁有的炒菜神技。四面八方的饕客和有錢人慕名而來,均是乘興而來、滿意而歸,回去後無不吹噓,說自己吃到了天下第一美味。

 尤其是慶曆六年,來福酒店重裝上陣,改名來福樓,裝修服務都堪上乘,菜品也變得清淡雅致,味道亦更加令人陶醉,引得無數詞人騷客紛紛題詩留墨,甚至給每一道菜,都起上了文雅的名字。竟把這家飯店硬生生營造成了一處文化名勝,引得蜀中百姓紛遝而至。

 但只有少數人,才能上得了‘來福樓’,大部分民眾也只能在外面參觀一下,然後幻想著裡面的‘花雪蕪絲’、‘嬌鶯戲蝶’、‘楓葉紅花’、‘松翠明珠’‘桃花流水’之類,該是何等的高檔、何等的悅目、何等的美味……然後擦擦口水,去旁邊那些掛著‘賽來福’、‘小來福’、‘東福樓’之類招牌的飯店裡,嘗一嘗山寨版的名菜。

 令他們感到安慰的是,青神縣的所有飯店,菜品質量都在水準之上,且都掌握了炒菜技術。這讓進不了來福樓的人們,也能品嘗到傳說中的神技,回去後自然大加吹噓,甚至愣說灑家就在來福樓吃得炒菜!

 一來二去,青神炒菜的名氣越來越大,慕名而來的人不分四季,滾滾不息,青神也成了成都之外,四川盆地內又一個餐飲中心。

 有美食就必須有美酒,人們在品嘗美食之餘,發現了當地一種叫‘黃嬌’的美酒,它似乎是橘酒的一種,但這種酒觀似赤霞、如琥珀,明澈黃亮、清香四溢,飲之,則似啄瓊瑤吞朝露……完全打破了人們對果酒苦澀、渾濁、甚至帶有腐朽味道的壞印象。

 這種‘黃嬌美酒’,幾乎滿足了宋朝人對酒的所有要求,它橘香可口、它清澈迷人、還不容易喝醉,而且有個曖昧的名字。讓人一經品嘗,再難忘懷。人們不僅在青神縣豪飲三千杯,走時還必定買上數壇帶回去,與家人鄰里分享。

 青神黃嬌的盛名不脛而走,嗅覺敏銳的外地商家,紛紛前來求購,然後分銷到蜀中各地,短短兩年時間,竟已是家喻戶曉,男女通吃,號稱有蜀人處便有黃嬌酒!

 這簡直是個奇跡,因為四川盛產名酒,劍南、瀘州、宜賓等處,古來就是名酒產地,在劍南春、姚子雪曲、瀘州老窖幾大名酒的聯手絞殺下,幾乎沒有後起之輩的生存空間。然而青神黃嬌卻能硬生生殺出條血路,成為與幾大名酒並肩的後起之秀,除了它滿足了宋人對酒的一切需求外,也與其生產者高超的行銷手段分不開。

 說穿了也沒什麼稀奇的,一般酒商都是出售勾兌好的酒水,黃嬌的生產商卻只賣原酒,由各家回去自行勾兌,這就大大節省了運輸成本……買別家的酒,需要運十桶,買黃嬌卻只需要兩桶。也把很大的一塊利潤,讓給了分銷商。既然賣黃嬌比賣別的酒賺錢,各地的酒商們,自然會賣力的為其吆喝,而黃嬌本身的品質擺在那裡,一炮而紅也就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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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人人都愛陳三郎

   青神百姓最為津津樂道的段子,莫過於陳三郎點石成金、幫助瀕臨破產的債務人翻身致富的故事。

  那被尊為廚王的蔡傳富,已經親口承認,陳家三郎便是自己的授業恩師。在自己走投無路之際,傳給了他炒菜的技藝,並教會他如何經營酒店。沒有陳恪的出現,自己可能早就投河自盡了,絕不會有今天唯我獨尊的來福樓。

  那生產黃嬌酒的李簡,也已經親口承認,自己都準備上吊了,是蔡傳富帶著一壇橘酒出現在他面前,這才有了熱銷蜀中的黃嬌酒。起先他以為,這酒是蔡師傅的手藝,後來才知道,原來是陳家三郎所授!

  不僅那姓張的橘園主,全青神縣的橘農,都要感謝黃嬌酒,更感謝陳家三郎——自此他們不再為銷路發愁,酒場會以原先兩倍的價格,敞開收購他們種植的椪柑。

  姓塗的醬商也有話說,他從一個瀕臨破產的臭賣醬的,一下成為各家酒樓的座上賓,產品逐漸遠銷各州,皆是因為蔡傳富為他改進了生產工藝。

  因為食鹽專賣,鹽價昂貴,宋代普通人家,都是用各種豆瓣醬、甜麵醬來調味。最初是作蘸醬的,隨著醬製作工藝的進步,後來逐漸發展出一種烹調菜肴的方法,即醬法。醬法也是很長一段時間內,民間最主要的烹飪方法。

  北方人食用以小麥粉為主要原料的甜麵醬,南方以及蜀人則食用豆瓣醬。塗醬商所釀的自是後者,但在大名鼎鼎的郫縣豆瓣醬面前,塗家的貨色簡直是弱爆了……在苟延殘喘多年後,終於快要倒閉了。

  然而蔡傳富讓他稍微改進了豆瓣醬的製作工藝,主要是延長了發酵時間,使豆瓣發酵為醬醪。然後將醬醪在磨盤上壓榨出汁,得到一種亮黑色的液體。蔡傳富管它叫——醬油。

  雖然豆醬和醬油就差一步,但醬油的出現卻是在南宋。這不是說北宋以前的人,就笨得不知道把豆醬榨汁,而是烹飪技法的原因——燉菜、蒸菜、煮菜、以及醬菜,豆瓣醬都可以勝任。

  只有炒菜,用豆瓣醬容易糊鍋,就算不糊鍋,端上來黏糊糊一大灘,讓人看了不吐就不錯了,怎能升起食欲?所以在炒菜普及的南宋,醬油應運而生。

  而青神縣,在現代,就成為炒菜之城。廚師們自然需要一種更美觀、更容易掌握的調味料,來替代豆瓣醬,在炒菜中得到醬香。

  醬油的出現,完美解決了這一問題,自然受到各家飯館的歡迎。而且正如當年陳恪所預料的,炒菜技術簡單易學,無法長久保密,果然在一兩年前,炒菜之法已在青神縣基本傳開,成為居民們的主要烹飪方法。

  估計也只有汴京那些大廚,才有足夠的手法和心機,把一門小手藝吹成神技,藏得嚴嚴實實。

  但無論如何,炒菜方法的普及,對醬油的銷售大有裨益。青神縣也新生出一個詞彙,叫‘打醬油’。

  到了今年,炒菜之法已經在臨近州縣傳開,雖然只是簡單的小炒之法,卻依然需要醬油的參與,於是塗家醬油也成了暢銷產品,塗老闆新開了十個釀造池,雖然還沒發達,但已經嘗到日進鬥金的甜頭了。

  還有剩下的兩位,姓錢的炭商和姓賀的竹園主,打聽到連醬油都是陳家三郎的傑作。自然坐不住了,提著厚禮到陳家求債轉股……兩人也不知從哪裡打聽到,只有讓陳家三郎有乾股拿,他才會真心實意的幫忙。

  按說錢都還了,陳恪沒必要再理他們。但他需要兩人幫自己一舒心中塊壘,便一口答應下來。

  成了兩家的股東後,他不僅幫他們聯繫銷路,讓自己能影響到的所有商家,都採購錢家的竹炭,還煞費心思的幫著改進燒炭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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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恪一到這個世界,就是降臨在炭場,自然對這個年代燒竹炭的方法不陌生。他又到錢家炭場實地參觀,只見工人們往火門裡裝滿燃料,然後將曬乾的鮮毛竹放入窯中烘焙七日後再文火煆燒七日,煆燒後又自然冷卻七日出窯,僅從裝窯到出窯,就耗費二十多天。

  但他上一世,幼年所住的山區裡,亦多竹林,自然也有燒炭的炭窯。兒時曾經觀看工人們燒炭,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只用十天就燒一窯炭,絕對不需要二十多天。這裡外裡,差了一倍的生產效率,足以要人老命了。

  陳恪仔細回憶,後世的工人們,似乎先把竹材烘焙幾天,然後加火一燒,很快便悶窯熄火,隔絕空氣。待到兩三天後開窯,便可得到黑色的竹炭。

  這樣想來,似乎比傳統的燒窯法還要簡單,但萬事都是知易行難。錢家炭場按照陳恪的法子燒制,但總是憋火燒不出炭,白白浪費了竹材。反復失敗幾次,錢炭商看陳恪的眼神都變了,要不是銷路全指著他,估計直接讓這孩子哪涼快哪待著去了。

  最後還是陳希亮指點了迷津。陳家可是燒炭世家,雖然小亮哥以讀書為主,但對燒炭工藝十分熟悉。在聽了陳恪的描述之後,想一想,他淡淡道:“炭窯是為文火煆燒設計,你想這麼短時間就熄火,必須得提高爐溫。”陳三郎茅塞頓開。

  提高爐溫,好辦!他找潘木匠訂做了超大號的風箱,又給炭窯開了風口。然後找兩個身強力壯的工人,輪流往窯裡送氣,好傢伙,這個下整個窯裡熱浪滾滾、紅彤彤十分壯觀,直接把一爐子竹材燒成了灰。

  但這只是火候問題,在燒第二爐的時候,減小了送風量,果然看到木炭在烈火中漸漸成型。

  “封爐!”隨著他一聲令下,工人們用泥封住了窯口。

  三天之後出窯,就是純體力活了。

  看見燒出的木炭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陳恪和錢炭商都鬆了口氣。

  錢炭商拿起一塊竹炭,仔細觀察了半天,連連點頭道:“和老法子燒出來的炭,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

  “色澤更亮,形狀更完整。”錢炭商道:“看上去好看多了。”頓一下道:“而且出炭也好像多了。”

  果然,過秤之後發現,一千斤竹材,出了三百斤炭,比老法子足足多了一百斤。

  但這都是浮雲,炭是用來燒的,燃燒效果不好,一切都是白搭。

  兩人忐忑地裝了一盆炭,回到屋子裡點著了。便見純淨的火苗在炭盆中跳動,看不到一絲煙,但是兩人同時抽動鼻子,錢炭商一臉狂喜道:“你聞到了麼?”

  “嗯。”陳恪點點頭,意外道:“這種炭燒起來,竟可以散發清香!”

  “這下發達了!”錢炭商緊緊抓著陳恪的手道:“三郎,你就是菩薩在世啊!”

  陳恪抽出手,笑道:“快給它起個名字吧。”

  “當然是你起了。”現在錢炭商眼裡,陳恪已經不是人,是救苦救難觀世音了。

  “那好,既然它燒起來香遠益清,聞之令人神清氣爽,就像荷花一樣。”陳恪想一想道:“我們就叫它蓮花炭吧。”

  當年冬天,青神縣城各家飯店,給客人取暖的火盆中,全都用上了蓮花炭。這種燃起來滿室清香,令人如墜荷塘的竹炭,立刻引起了食客們的強烈興趣,紛紛打聽是產自何處。

  短短三天,錢家炭場燒制的蓮花炭就被搶購一空。待到第二年,它便取代石灣村的竹炭,成為青神縣的頂級產品,而且憑著出炭量大,基本上霸佔了高端竹炭的市場。到今年,成都城的達官貴人們,徹底摒棄了石灣村的竹炭,轉而用這種清香宜人的蓮花炭,否則都不好意思讓人來家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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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愛陳三郎,因為他總能為人們打開財富之門。而且關於他,只有入股才會幫忙的說法,很快便被證實是謠傳。

  前街的潘木匠就證明,陳恪沒有入股,但還是幫自己用幾年功夫,從一個縣裡的小木匠,一躍成為益州路數一數二的木器商。

  再比如碼頭上的包商畢老闆,十分苦惱於碼頭輸送量的劇增,聽說陳恪的大名,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求助。結果按照他的方法,在裝卸貨時,用滑輪和杠杆取代人力,還給搬運工人增加了休息時間……他用沙漏計時,每搬運一刻,便休息一刻,結果輸送量硬是提高了兩倍,大大緩解了碼頭的壓力。

  傳聞中,他好像生而知之,無所不會,就連本縣的養豬戶們,也從他那裡學到了一種秘法,可以讓豬無欲無求、只知道悶頭吃食,一隻只生得肥頭大耳,比原先重好幾百斤。

  關鍵是,這種豬的肉煮出來香噴噴,沒有尋常豬肉煮後的怪味,甚至直接把羊肉都比下去了。所以青神縣的豬肉也出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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