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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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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31: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問題少年

    “這太破費了,”對著滿桌珍饈,蘇洵卻皺眉道:“這讓日後我們如何來往?”

    “你是知道我喜好簡樸,要不也不會放著偌大的後院不住。”陳希亮搖頭苦笑道:“但在吃飯上,我做不了主。”

    “為何?”蘇洵大奇道。

    “三年前,我家三郎收了個開酒樓的徒弟,教他點手藝,又幫他過了難關。”陳希亮儘量平淡道:“他那徒弟念念不忘這份恩情,一直包著我們家的伙食……這次估計是聽說家裡有客人,所以比平時豐盛了不少。”

    “三郎小小年紀,竟能給人那麼大幫助?”蘇洵嘖嘖道:“也是一段佳話!”

    “說起來,怎麼沒見三郎?”程夫人只見五郎、六郎在家,這會兒當然要問問。

    “哎……”陳希亮臉上的自豪一掃而光,鬱悶道:“翹家了……”

    “咦?”蘇家人一起‘咦’一聲,卻都望向陶醉於美食的蘇軾。

    蘇二郎好容易夾起一筷子鱔段,正滿心歡喜的欲快朵頤,見狀不禁羞澀的低下頭,卻仍不忘把那塊鱔段送入口中。

    “怎麼跟我家這個一樣的毛病!”蘇洵大感同病相憐,指著蘇軾道:“今年春裡,他和一個叫陳太初的同窗失蹤了十多天,我和他大伯,帶著十幾個族人,尋遍了眉山,才在深沉裡的回龍觀找到他倆。”

    “他們作甚去了?”陳希亮大奇道。

    “求人家道士要出家,人家不答應,就賴在那不走。”

    “小小年紀就看破紅塵了?”

    “不是看破紅塵,是想得道成仙……”蘇洵無奈道:“知道愚兄為何把家也搬來了吧,就是為了鎮住這個魔障!”

    “……”陳希亮無語半晌,方苦笑道:“我家那俗物,雖然沒說去幹什麼,但想必不會是去求仙。”

    “怎麼也不見你出去找?莫非是被我耽誤了?”蘇洵驚覺道。

    “沒事兒不用找,”陳希亮已經知道,三郎是跟那李簡一起出去的,所以不甚擔心道:“我只擔心他欺負別人。”

    “這……”蘇洵無語了,看著三郎挺老練的一少年啊,咋也這麼不著調呢。

    “哎……”一直沒說過話的小六郎,突然冒出一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眾人莞爾,陳希亮苦笑道:“也不知這兩本經湊一起,嫂嫂能不能念得了。”

    “……”程夫人也苦笑道:“看來妾身錯了,叔叔這個錢,一點也不好掙。”

    ~~~~~~~~~~~~~~~~~~~~~~~~~~~

    ‘阿嚏……’在瀘州返回青神的船上,一個少年連著打個幾個噴嚏。

    “沒事兒吧,三郎?”酒商李簡道:“江上風大,進艙來吧。”

    “嗯。”陳恪揉揉鼻子,掀簾進去,一屁股坐在小機邊,調整個舒服的姿勢道:“好似有人在念叨我。”

    “那是一定的。”這次行程,李簡心勁兒回升不少,至少能開玩笑了:“你翹家出來七八天,回去屁股肯定要開花的。”

    “還不是因為你!”陳恪登時鬱悶道:“本來你自己就能辦了的事兒,非得別人生拉硬拽,真是替你羞愧!”

    “嘿嘿……”李簡一陣汗顏,岔開話題道:“不過能見到陳別駕,總算不虛此行。”別駕是通判的敬稱。

    “是啊,總算陳大人還念著望日的情分。”陳恪也慶倖的笑道。

    他們口中的陳大人,乃是上任青神知縣,後來因為政績突出,被破格提升為瀘州通判。陳恪尋思著,官府的事情,小民百姓無可奈何,但官場中人總會有些辦法的。就算陳通判幫不上什麼忙,能飲水思源點撥幾句,也能一改現在無處下手的窘境。

    結果還算讓人欣慰,陳通判沒有忘記令他發達的青神,也沒忘了李簡多年的孝敬。得知故人來訪,他在私邸接見了李簡和陳恪……在知根知底的陳大人這裡,陳恪沒什麼好掩藏的。

    聽說了黃嬌酒的遭遇後,陳通判撚須道:“本官確實在今年的貢品清單裡,見到過黃嬌酒的名字。當時想著,雖然是不小的負擔,但也大大提升了黃嬌的名氣,裡外裡應該不會吃虧。”

    “清單上讓我們進貢多少?”陳恪急切問道。

    “沒說,這裡面有些門道,公開的文告中,是不會提及具體數目和價錢。”陳通判道:“往往只有轉運使司,和地方具體經辦的官員才知道……”

    “能從側面打聽一下麼?”陳恪不死心道:“如果不礙事的話。”

    “我雖然仍在蜀中為官,但梓州路和益州路是兩個系統。”陳通判搖搖頭道:“不管在哪個朝代,越界都是大機會啊。”言外之意,他能見陳恪兩個,已經是犯了忌諱呢。

    “大人為官多年,定有許多熟識的同鄉、同科、同僚吧?”陳恪也顧不上許多了,豈能讓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溜掉:“想必有人是不越界的。”

    “你小子……”陳通判哭笑不得道:“還真是不能糊弄呢。”點點頭,正色道:“不錯,我在益州路自然還有相好,但本官不建議你們,從這頭入手。”

    “您是擔心,打草驚蛇?”陳恪沉聲道。

    “聰明!”陳通判點下頭道:“你們定然聽過,‘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這句話,一旦被察覺到,他們有的是辦法,整的你們死去活來。”

    “大人的言外之意,”陳恪不以為意道:“是不是也認同,此中有蹊蹺呢?”

    “是有些不合常理啊!”陳通判字斟句酌道:“朝廷貢品名單,本就常有變化,黃嬌列進去不足為怪。但是這種初次進貢的情況,往往起先量都不大,之後視情況逐年往上加,沒有像這樣一下子要這麼多的,這是要人命啊!”其實他還知道,貢品裡的一些潛規則,但怕陳恪回去亂說,因此沒有一語道盡。

    “那,您的意思是?”但這已經足夠了,陳恪不再糾纏前因,只關心後果。

    “我費些功夫,請京裡的同年問問吧。”陳通判緩緩道:“說起來,恰好有一好友在戶部……雖然是中書省的戶部,沒什麼權力,但恰好各地進貢土產一項,正歸他們管。”

    “太好了!”這下連李簡都振奮了,在他看來,京城的官,自然是管著益州路的。

    “這件事,想來沒那麼容易吧。”陳恪卻沒那麼樂觀道:“大人有什麼需要,儘管提。”

    “對對,我們帶錢來了。”李簡趕緊從懷裡,摸出厚厚一摞交鈔:“大人打點人情用吧。”

    陳通判看一眼那摞交鈔,不動聲色道:“你們還得給我另一樣物事。”

    “何物?”

    “證據,”陳通判歎口氣:“沒錢我也可以幫你們,但沒有證據,我只能幫著打聽一下,別的忙就幫不上了。”

    李簡看看陳恪,陳恪吐出一口悶氣道:“我們之所以會起疑,就是因為縣裡死活不給文書。怕是不到最後一刻,一張紙也拿不到手。”

    “那就先幫你們問問。”陳通判語重心長道:“但是三郎我提醒你,你不是官、是民。自古民不與官鬥,是因為兩者之間太懸殊,你千萬不要妄為。搜集好了證據,交給本官,我自會轉送到那些禦史手裡。”

    “多謝大人警醒。”陳恪重重點頭道:“小民銘記在心。”

    “你也要從這次的遭遇中吸取教訓。”陳通判又深深看這早熟的少年一眼:“如果你家有個做官的,別人是不敢這樣對付你的。記住,在這大宋朝,只有兩種人,那就是官和民!”說著意味深長道:“官家也是官,富民也是民,日後的路該怎麼走,你這麼聰敏的孩子,不用多說了吧。”

    “謹受教……”陳恪深深作揖,心中不禁有些感動。對自己這樣一個不相干的少年,陳通判原本沒必要廢話,但他還是指出了自己的誤區……這年代的官員,畢竟還是有人性的。

    ~~~~~~~~~~~~~~~~~~~~~~~~~~~~~~~~~~

    回去的路上,陳恪變得沉默了。陳通判的話與最近的遭遇交織在一起,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想要過上快意的生活,真的只是擁有財富那麼簡單麼?還得有能力守住財富。

    王在法下之前,這種能力只能來自於權力。對於平民來說,就是當官。

    雖然之前就聽陳希亮背過真宗皇帝的廣告歌,但此刻那《勵學篇》的聲音,才真切的在他心中迴響: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

    感謝生在大宋朝吧,要是生在只看門第的兩漢南北朝,甚至科舉草創的隋唐年代,自家這樣的標準寒門,是永無出頭之日,亦永無寧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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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31: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中岩書院

    翹家多日的孩子回來,迎接他的從不是鮮花與掌聲。

    儘管認罪態度良好,並發誓從今往後,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唯讀聖賢書。陳恪也只是免了皮肉之苦,仍被關禁閉七天。

    當他見到蘇家人的時候,已經是四月最後一天了……

    那天,門打開,他被放出來,草草洗把臉,便被二郎領到後院。

    進了正屋,看到不僅自家兄弟在場,蘇洵夫婦,蘇八娘姐弟四個也都在,陳恪頓時好大的鬱悶:‘不至於還要三堂會審吧。’

    好在陳希亮看都沒看他。

    陳恪識趣的站在陳家班最末一個,與蘇家班的四個遙遙相對。只見八娘和小妹都在偷笑,蘇軾扮鬼臉,蘇轍也沒繃住……總之一句話,人家都在朝他笑。

    陳恪這才意識到,自己頭還沒洗、衣服也沒換,眼下的外形肯定難以恭維。要是其他人,肯定羞澀的低下頭,他卻若無其事的一撩額發,下巴微微翹起,頗有天生麗質難自棄的自覺。

    “撲哧……”對面的蘇家兄妹登時忍俊不禁,蘇軾更是直接笑噴了。

    再看陳恪,卻變成一副垂首認罪的老實模樣了。

    他的動作很小,又站在最後,只有對面的蘇家兄妹能看到。上首的長輩瞧不分明,只見到蘇家姐弟笑得花枝亂顫。這讓蘇洵頓感顏面全無,大為光火道:“笑什麼笑。和仲,你又皮癢了麼呢?!”

    “……”蘇軾立馬低下頭,心中淒苦道:‘怎麼每次挨駡都是我當代表……’

    “算了,老泉兄,男娃娃活潑點好。”陳希亮卻感覺很爽,抖擻精神道:“咱們還是說正事兒吧。”

    “嗯。”蘇洵點點頭道:“你來說吧。”

    “也好。”陳希亮便清清嗓子,對一眾子侄輩道:“你等少年,讀書上進,雖主要是在明明德。但毋庸諱言,在現階段,考取科舉才是最重要的。青神中岩書院,乃是大儒王方王老夫子開辦,在眉州乃至臨近州縣地位卓然,其威望之高,導致在慶曆興學中,我們眉州都沒舉辦單獨官學,而是由中岩書院兼之。”

    所謂‘慶曆興學’,是慶曆新政的一部分,也是被延續下來的幾項政策之一——其主旨明確,就是‘諸路州府軍監,除舊有學外,餘並各令立學。’為提高官學地位,‘新政’還規定,只有在學校裡學習三百天以上的人,才有資格參加科舉考試。

    顯然,樹立起官學的特殊地位,是對私學很大的衝擊,短短幾年時間,開國後一直興旺的民辦學院便呈凋敝之勢。但如嶽麓書院那樣的超級書院,非但沒有被官學動搖,反而搖身變成了官學,徹底成為學界之霸。

    中岩書院在全國籍籍無名,於蜀中也不算翹楚,卻得到與四大書院等同的待遇,這讓那些名氣遠在其上的大書院,滿地撿下巴的同時,只能羨慕嫉妒恨了。

    ~~~~~~~~~~~~~~~~~~~~~~~~~~~~~

    令人昏昏欲睡的長篇大論後,陳希亮終於說到重點:“今年,中岩書院又開一班,後日開山門報名。爾等須得警醒,此次不同往日,以前,不在中岩書院讀書,還可以去別的書院,或者自學,都不影響你取解。現在,規矩改了,入不了中岩書院,你們連考科舉的資格都沒有!”

    “不錯,”蘇洵實在受不了,陳希亮說話的囉嗦勁兒,接過話頭道:“考不進中岩書院,都不要回來了!”說著瞪眼掃視一圈道:“還有什麼問題麼?”

    “……”晚輩們面面相覷。

    “有,請問蘇伯伯,進中岩書院還要考試麼?”陳恪舉手道。

    “以前不要,但現在是官學了,本周各縣的學子,全都湧過來。”蘇洵道:“名額有限,所以要考試了。”

    “考不中,就只有等下年。”陳希亮補充道。

    陳家子弟望向蘇洵的目光變了,心說還沒考試,就舉家搬過來,蘇伯伯可真二啊。但人家要是考上了,便二上加二,成了‘牛’了。

    “那考些什麼呢?”陳恪又問道。

    “第一次設考,誰知道,但無非就是四書六經、詩詞對聯。”兩位長輩不負責任的搖頭道:“總之,要考試的趕緊回去溫書,明日都不許出門,安心備考,散了吧……”

    一眾晚輩一齊向長輩行禮,然後魚貫出去。

    陳蘇兩家人,到了院子裡,發現陳恪已經溜得沒影,八成是洗澡去了。

    “看來他不是不害羞,只是故意作弄咱們呢。”蘇軾笑道:“卻被他給坑苦了。”

    “以後被坑的日子長著呢。”陳二郎打趣道:“我這個弟弟,有個諢號‘萬人坑’,和仲可要小心。”

    “以為我是吃素的麼?!”蘇軾馬上燃起鬥志道。

    “戒驕戒躁,和仲。”蘇八娘熟練的擰住弟弟的耳朵道:“明天不准出門,讓陳家二哥監督你!”

    “世妹放心,”陳忱本來還有些大哥范兒,聞言馬上紅了臉:“我保證不讓他出門一步……”

    “那你作甚?”當著陳家兄弟,蘇軾頗不好意思,掙脫開,跳到一邊。

    “我會很閑麼?你們這多人去上學,書箱備好了麼?筆墨紙硯、雨傘木屐、點心嚼裹……”八娘一臉無奈道:“難道不需要準備麼?”說完她朝陳忱微笑道:“已經跟陳叔叔說過了,三郎和五郎的也交給我來準備。”

    “太謝謝了,世妹。”陳忱的臉像塊紅佈道:“能幫我……”他本想說‘幫我也弄一個嗎?’但實在是臊得不行,只好改口道:“這麼大的忙。”

    “舉手之勞而已。”八娘大方的笑道:“好了,分頭去忙嘍!”說完便拉著小妹的手,準備去街上購物。

    陳二郎想跟上,卻像被掐住脖子的青蛙,幹鼓著腮幫子不出聲。

    “二哥,你也去吧!”熟悉的聲音在月亮門響起,卻是火速洗刷乾淨的陳三郎回來了。

    “我,我去幹啥?”陳二郎說完這句,恨不得抽自己。

    陳恪也恨不得踹他一腳:“領路、會賬、拎包……街上小流氓那麼多,你還得保護她們!”

    “那,我就去……”陳忱屁顛顛的追了出去。

    ~~~~~~~~~~~~~~~~~~~~~~~~~~~~~~~~~~~

    下午時分。

    陳府二進的小書房中,一具寬大的書架沖著門,書架上壘滿了各色書籍。書架及閘中間,相對擺著兩張寬大的書案,書案上各設文房四寶,以及鎮紙、水盂、筆洗、筆格等各色文具。

    陳恪坐在右手邊一張書案後,桌上擺滿了四書六經,正用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一本本翻看。

    他看得極為投入,連陳希亮何時進來也沒注意。

    陳希亮也沒出聲,在他對面坐下。陳恪又看完一本,一抬頭,才發現他的存在:“爹爹,下次請記得敲門。”

    “臭小子,還記恨我呢。”陳希亮失笑道:“你這記仇的毛病,也不知跟誰學的。”

    “天生的。”

    “好了,不說笑了。”陳希亮正色道:“我這幾年只讓你在家背書寫字,沒讓你出去念書,明天考試會不會緊張。”

    “本來不呢,現在叫父親大人一問……”陳恪慢悠悠道。他高興的時候,才會叫爹爹,一不高興了,就改‘父親大人’了。

    “怎樣?”

    “還是不緊張。”

    “好好說話。”陳希亮頗為無奈,他知道,自家老三每次挨了罰,都會變得言語刻薄,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大脾氣:“不緊張就好,好好考,發揮出水準,我相信你的實力,不會有問題的。”

    “我也相信自己。”陳恪點點頭,很認真道:“知道我為啥這麼鬱悶麼?”

    “為啥?”

    “因為參照以往的量刑標準,本應關我三天禁閉。這次卻足足多關了四天,顯然我成了你和蘇伯伯較勁的犧牲品。”陳恪搖頭道:“父親大人常說,君子應該恤刑薄懲……而且你也知道,我肯定不是出去玩的。”

    “嘿……”陳希亮被說中了,他聽說蘇軾翹家那次,回來被關了六天,心說我陳家的家法,不能只有蘇家一半啊,所以不僅翻倍還多了一天……心裡有虧,他只好轉移話題道:“要是告訴我去幹甚,不就省了這通禁閉?”

    “算了,都解決了,沒必要說了。”這下輪到陳恪轉移話題了:“父親大人就別操心我了,你這次一定要考上進士,不然下回就得跟我當同學了……”

    “呃,臭小子……”陳希亮那個鬱悶啊,但這確實是事實。按照新政,所有人參加科舉之前,都必須進學校讀書一百天。這次朝廷體恤老人,格外開恩,要是考不上,下次就不管你什麼年紀,都得進學校念書了……和兒子一起考試就夠丟人了,要是還一起念書,直接找塊豆腐撞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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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31: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應試

    一直看書到半夜,陳恪才回房睡覺。見二郎早就回來,正躺在床上,望著房梁直咧嘴。

    “這是哭還是笑?”

    “又是笑又是哭。”

    “怎麼講?”

    “笑的是,我終於和一個小娘子上街了;”陳二郎一臉莫可名狀道:“哭的是,回來的時候人家說,她已經熟悉路了,再也不用麻煩我了……”

    “唉,別灰心。第三者插足麼,沒點死纏爛打的精神,怎麼插的進去。”陳恪吹熄了燈,胡亂安慰他兩句,便抱著枕頭會周公去了。只留下陳二郎在那裡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

    轉眼到了報名的那天,一夜失眠的陳希亮,頂著烏黑的眼圈爬起來,先把五郎從被窩裡拖出來,再去陳恪房間拍門:“趕緊起床,穿衣吃飯,不然要遲到了!”

    等三郎穿衣洗漱完畢,坐在飯堂吃早點時,陳希亮才注意到:“你怎麼沒穿新縫製的襴衫?”

    三郎悲憤的看一眼二郎,悶聲道:“你問他吧。”

    二郎低頭喝湯,裝沒聽見的。他不會告訴老爹,因為聽說那襴衫是八娘親手縫製,便無恥的搶了過來。

    吃完飯,陳希亮送兒子們到門口,正碰上蘇洵也送蘇軾蘇轍。

    “怎麼,要親自去送考?”蘇洵見陳希亮拿著傘,似乎是要出門的樣子,便明知故問道:“唉,又當爹又當媽,難免婆婆媽媽了點。”

    “誰說我要去送?”陳希亮一臉不屑道:“我家小子省心著呢。”

    “嘿……”蘇洵撇嘴道:“難道我家小子不省心?”便把肩上的乾糧袋,往蘇軾脖子上一套道:“就送你到這兒吧。”

    原本打算送考的老兩位,全都不去了。要參加考試的三郎、五郎、蘇軾、蘇轍,便在陳二郎的帶領下,有說有笑的出城而去。

    縣城到中岩寺要走十餘裡。

    道左是山,道右是江壩。山上竹樹蔥蘢,雜花滿坡,壩上稻浪翻滾,油菜花黃,不時能看到農人、耕牛在壩上、山間勞作,這幅優美的山村田園圖,深深吸引著逃離樊籠的少年們,他們指點著山水形勝,欣賞著如畫的春光,用詩詞互相唱和。

    所謂唱和,就是作詩與別人相酬和。唱和有幾種方式,最寬鬆的是只作詩酬和,不用被和詩原韻;最嚴格的是用同韻同字,這也是磨練作詩本領的好方法。

    在這個年代,作詩的本領,是文人必須具備的能力。人為設置的障礙,正足以增加遣詞捉韻樂趣。在這群人裡,蘇東坡詩才無雙,韻用得輕鬆自然,詩亦富有美感,雖然還遠未臻化境,但已透著噴薄欲出的天才。蘇轍和陳恪的詩要差些,兩人都可以輕鬆駕馭文字和韻律,詩詞亦大氣可觀,卻很難營造出那種莫可名狀的美感。

    陳忱雖然最年長,但作詩的能力中規中矩,只能勉強跟上他們三個的節奏。至於五郎,在使出吃奶勁兒憋出一首後,便一言不發、苦大仇深的趕路。

    正當幾人說說笑笑時,突然聽到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趕路的士子們紛紛閃到道邊避讓,便見幾匹高頭大馬騎飛快的馳過,不少人的衣裳被濺上了泥……五郎就是其中之一,他一路上極愛惜嶄新的襴衫,稍微泥濘的地方都不走,誰知千小心、萬小心,還是被濺了一身,這讓他十分惱火,噴出兩個字:“混帳!”

    蘇軾兄弟有些尷尬,因為他們看得分明,那幾個騎在馬上的,正是程家兄弟。

    “是他們……”陳恪也認出程家兄弟來,當初在眉山就避讓了他們一回,想不到在青神又一回。他眯起眼睛,定定望著馬背上的身影,不知在盤算些什麼。

    “好了趕路吧,不然要起個早五更、趕個晚大集了。”方才耽擱時間太多,陳忱看看升起的日頭,催促起來。

    ~~~~~~~~~~~~~~~~~~~~~~~~~~~~~~~~~~~

    眉州人都說,先有中岩寺、後有峨眉山。

    中岩的寺廟始於唐朝中葉,由天竺高僧所立,後陸續擴建,終成為今日所見的宏大寺廟群。

    整個寺廟群分下寺、中寺、上寺。下寺座落在岷江之畔;中寺掩在半山腰的叢林中,距離下寺五裡;上寺翹然於峰頂,距離中寺亦是五裡。一條石梯小道盤繞岩邊林中,將三寺串在一起。

    中岩書院就寄身於這中岩寺中,起先是以中寺後院為講堂。其創辦者王方王老夫子,將書院建在寺廟中,一是這裡環境清靜、優雅,遠離城市,正適合傳道向學:二是寺廟住持乃是他堂兄,一家人自然好商量。

    慶曆興學後,來書院求學的人數暴增,王方便在縣衙的幫助下,又將上寺和下寺空置的禪院盤下來,修葺之後,作新增的教室、宿舍……雖然宋人崇佛,但僧侶人數遠無法與五代相比,這都得感謝周世宗柴榮,一道旨意命天下僧尼還俗,至今宋帝國還受益于此,大量廢棄的禪院便是明證。

    此刻,陳恪等人並千餘報名入學的士子,被引到寺後的講經台下,那昔日的高僧**之處,有一塊容納千人的大坪。

    一個穿著白綢襴衫、頭戴黑色襆頭的中年人,出現在講經臺上。待學子們安靜下來,他才自我介紹說姓袁,是書院的執事:“爾等既然有備而來,本院的好處本人自不消贅言。只說說本院的架構……我中岩書院有三級六堂。初級三堂設在下寺,中級兩堂設在中寺,高級一堂設在上寺。”

    “爾等入門考試之後,成績合格者,進初級之‘仁’、‘義’、‘禮’三堂學習。一年半後文理通者升入中級之‘智’、‘信’二堂學習。再過一年半,經史兼通、文理俱優者升高級之‘率性堂’學習,積滿學分,方可畢業。”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袁執事最後道一聲:“接下來,便是本院的入門考試,爾等需用心應答,這關係到諸位今年能否入院。”說完便敲響了臺上的一面金鑼:“領取號牌之後,找到相應的考場進行初試。”

    馬上有書院的人,抬著籮筐向學子們分發號牌。陳恪得到了個丁字型大小,與蘇轍同號,蘇軾和五郎一個甲字型大小,一個戊字型大小,四人便分頭去找各自的教室。

    陳恪和蘇轍的考場,在講經台東側的一間禪房,兩人到時,前面已經有二十多人人在排隊。學子們一個一個的進去,最多盞茶功夫便出來,有的淚流滿面,有的面色凝重,沒一個神態輕鬆的。

    “難道一個也沒錄取?”蘇轍也有些緊張道。

    “不會的,八成是不當場宣佈。”陳恪寬解他一句,見前面一個出來,便道:“該我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嗯!”蘇轍重重點頭道:“三哥定然沒問題的!”

    “嗯……”陳恪心裡亦有些小惴惴的,深吸口氣,便踏進了禪房。

    禪房裡,擺著一張長桌,長桌後,坐著三個中年儒者。待陳恪進來,中間那個便發話道:“關門。”

    陳恪照做,回到屋子中央站定,便聽那人問道:“姓名、年齡、籍貫。”

    “陳恪,十四歲,青神人氏。”

    “之前在哪裡上學?”中岩書院是這年代的中學,讀書人一般會先在私塾或學館中,接受完整的小學教育後,才會來這裡深造。

    “學生未曾就學。”陳恪老實回答道:“在家自學的。”

    “自學。”三個儒者笑起來道:“都學了些什麼呀?”

    “先治小學,爾後習《十三經》。”

    “學到什麼程度?”

    “一知半解。”

    “嗯。”結束了例行公事的詢問,那人便不再吭聲,換左手一位道:“考你幾道口義。先背誦《孝經》諸侯章第三。”

    “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蓋諸侯之孝也。”陳恪不假思索答道:“《詩》雲:‘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再背誦《論語》,憲問第十四。”左邊考官又道。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這對陳恪來說,簡直沒有一點難度,他流利的背誦下去:“……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

    “可以了。”左邊考官喊停道。

    “再講一段經吧。”輪到右邊的考官出聲了:“曾子曰:‘甚哉!孝之大也。’講這句。”

    雖說讓你講經,但其實還是背誦。每一本儒家經典都有注疏,孝經的注疏叫《孝經正義》,上面對經書每一條都有詳解,你只須照章一字不改地回答,若是改了,就算錯。固然僵化死板,但這是未來寫出有理有據的文章的基礎——據從何來,唯有十三經及其注疏。作為基礎訓練,是沒錯的。

    “參聞行孝無限高卑,始知孝之為大也。子曰:‘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陳恪本身就記憶力超群,又運用後世的歸納總結記憶法,因此回答的絲毫不差:“……法天明以為常,因地利以行義,順此以施政教,則不待嚴肅而成理也。”

    那考官又問讓他講了一句《論語》,聽得分毫不差後,點點頭道:“很扎實。”

    “嗯,自學的很用功。”一直板著臉的幾個考官,都微笑起來,中間那個直接道:“出去歇歇,等著宣佈結果吧。”

    “勞煩三位老師了。”陳恪知道,自己應該是過了,便恭敬行禮,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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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32: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打虎親兄弟

    四人相繼考完後,在禪院門口會合,蘇軾見山上景色優美,便提議遊玩一番。蘇轍卻擔心不知何時放榜,說還是不要亂跑,以免耽誤了正事。

    “不妨事的,晚一會兒怕什麼。”蘇軾滿不在乎道。

    這幾日接觸下來,陳恪發現蘇軾,其實對舉業興趣不大,只是迫于嚴父慈母的殷切希望,才不得不勉強為之……否則也不會發生翹家事件。

    “還是不要了,以後在這上學,保准你玩膩了。”陳恪贊同蘇轍道:“我們還是去坪上,找個風涼的地方,邊吃點心邊等吧。”

    “也是。”蘇軾的脾氣極好,便笑道:“日後可不許推脫。”

    “嘿,你以為我不愛玩?”

    四人便有說有笑的回到講經坪,迅速佔據一片樹蔭,從書箱中拿出油布鋪在地上,然後打開各自的食盒,只見陳恪盒內是兩樣蒸食,一樣是桂花糖糕,一樣是松瓤鵝油卷。五郎盒內是燒鵝、醃魚、煮雞蛋。蘇軾兄弟盒裡則簡單很多,是黃米餑餑、青團子之類的尋常吃食。

    “蘇家姐姐真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啊。”午飯是蘇八娘一手備的,陳恪見差別這麼明顯,便笑道:“回去和她說,咱們都是一起吃的。”

    “我八姐不一定想不到哦。”蘇軾嘿嘿笑道:“女人心海底針,你不要太感動。”

    “有這樣說自己姐姐的麼。”陳恪無奈道。

    “是在好心提醒你呦。”蘇軾捏起一個鵝油卷,一口吃下半邊:“開動吧!”

    “慢點,給我留一個……”四個少年便嘻嘻哈哈的你搶我奪起來,自然沒什麼好吃相。

    “哈哈,看他們,好像狗在爭食唉……”一個刺耳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少年們的快樂時光。

    少年們回頭怒目而視,便見三個錦衣少年,在一干書童、家丁的簇擁下路過,方才那句話,就是他們中的一個丟下的。

    “站住!”陳恪霍然起身道:“狗說誰呢?!”

    五郎也跟著起來,黑著臉站在陳恪身邊。

    “怎麼,說的就是你!”見有人挑釁,幾個少年回過頭來,其中較大的那個,一眯眼道:“不服氣啊!”

    “原來真是狗在叫。”陳恪大笑起來道:“好狗,好狗!”

    “皮癢了吧,小子?”一個膀大腰圓的家丁,一擼袖子,亮出花裡胡哨的刺青:“爺爺撕爛你這鳥嘴!”

    “撕你個囊球!”陳恪冷笑一聲,將衣裳下襟紮進腰帶。五郎也挽起袖子。一看這兄弟倆,就是常打架的主。

    “且住且住,”蘇軾擋在了雙方中間,和稀泥道:“大水沖了龍王廟,都是自家人。”便朝陳恪道:“這是我程家的表兄弟。”又對程家兄弟道:“這是我們家的世交……”

    “原來是和仲啊。”那程之元皮笑肉不笑道:“想不到你竟跟這幫狗東西廝混,看在你的面子上,算了……”話音未落,一根帶著肉絲的白骨飛過來,正打到他腮上。

    程之元驚愕的抬頭望去,便見陳恪在那裡搖頭:“果然是三天不練手就生,本是要打狗嘴的。”

    “愣著幹什麼!”見二哥受辱,程之祥氣得張牙舞爪道:“收拾那潑才去!”

    一干隨從便一擁而上,蘇軾兄弟趕緊使勁攔住。

    “你們想幹什麼!”兩個氣憤的聲音同時響起,竟是陳家大郎和二郎,帶著許久不見的四郎,出現在場中。兩個做哥哥的,把弟弟們擋在身後,怒目而視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竟敢打人!”“信不信,我立即稟報執事,把你們逐出山門!”

    “……”程家兄弟稍稍一愣,旋即放聲大笑道:“只管打,卻看他怎麼驅我等出門!”

    “諸位做個旁證,是他們先動的手!”陳大郎朝著看熱鬧的眾人一抱拳,大聲道:“我們兄弟迫不得已才還手!”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們五兄弟,不能給老陳家丟臉!”陳二郎也一改平日裡的溫吞形象,變得亢奮起來。陳希亮教出來的孩子,沒有一個是軟蛋。

    “他們人太多,再算我一個!”一個身形瘦削的少年,不知何時,出現在陳家兄弟身邊:“本人宋端平,最好打抱不平!”

    “都住手!”接著,一聲嚴厲的呵斥響起,一個翩翩佳公子出現在場中。

    “大哥……”程家兄弟登時沒了氣焰,因為來的正是程家嫡長子之才。

    “書院重地,聚眾喧嘩,程家的臉都讓你們丟光了!”程之才陰著臉道:“要打出去打去!別在這丟人現眼!”說著一揮手道:“閃到一邊去!”

    “知道了……”兄弟三個只好帶著家丁撤走。

    見沒有熱鬧可看,眾人也散去了。

    程之才朝程家兄弟抱拳,一臉歉意道:“小弟從小驕縱壞了,真是對不住。”

    “我家這倆也是臭脾氣。”伸手不打笑臉人,陳大郎還禮笑道:“亦多有得罪之處!”

    兩人扯淡幾句,算是給衝突畫上句號,程之才方轉向蘇軾蘇轍道:“和仲、同叔,咱們兄弟好久沒聚了,我們在那邊設了席,過去一起飲酒作對。”

    蘇軾是不會拒絕人的,他為難的望向蘇轍,便聽蘇轍搖頭道:“這邊已經吃開了,日子長著呢,下回吧。”

    “……”程之才滿以為會輕易拉走兩人,誰知蘇轍一點面子都不給,俊臉上閃過一絲怒氣,旋即又溫和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下次吧。”說著拱拱手,道一聲告辭。

    ~~~~~~~~~~~~~~~~~~~~~~~~~~~~~~~~~~~~~~

    “多謝這位兄台相助,敢問高姓大名!”陳家兄弟向那仗義助拳者致謝道。

    “說過一遍了,我叫宋端平。”那瘦削的青年呵呵笑道。

    “哦,你可是宋伯伯家的世兄?”陳恪恍然道,他猛然記起宋輔提過這名字。

    “正是愚兄,”青年笑眯眯的打量著陳恪道:“你就是陳三哥吧?我爹整天念叨你!”

    “原來是一家人!”陳恪大喜道:“我為你介紹!”

    所有人都序了齒、行了禮。年輕人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很快就打成一片。

    倒是陳家兄弟間有些尷尬。

    “三郎,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知道陳恪脾氣不好,二郎開口相勸道:“大郎和四郎可從沒對不住咱們的地方。”

    “……”陳恪面無表情的看著兩個叔輩兄弟,看的兩人直發毛,才呲牙一笑道:“我也沒仇可記啊,要不是四郎送藥送飯,我們幾個可能早就病死餓死了。”

    “要不是大哥讓我去找爹爹,你們還不知多受多少苦呢。”二郎又給大郎說話道:“你也看到了,他為咱們都被大伯打了。”

    “過去的事情,就別再說了。”大郎很有大哥的氣質,一擺手道:“這世上哪有比兄弟更親的人?何事也不能動搖我們的感情!”

    “大哥說的是。”兄弟幾個一起點頭。

    ~~~~~~~~~~~~~~~~~~~

    一群人說說笑笑,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未時,那袁執事帶著三位中年儒士出來道:“這三位,便是仁、義、禮三堂的堂長,待會兒他們三位唱名,被叫到的便在他們身前集合!”

    三位堂長各持一份名單,開始高聲唱名。被唱到名的,終於放下一顆懸著的心,顛顛跑過去,在自家堂長面前站定。沒叫到的只能越來越緊張……

    三個學堂,大約每堂六十人,一百八十人的名單很快念完。令陳恪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他們兄弟三個,與蘇軾兄弟兩人中,竟只有五郎被義堂錄取。剩下他跟四郎、蘇軾和蘇轍,全都不在其列。

    反倒是程家四少,除了老大程之才外,全都榜上有名。

    “難道我們都落選了?”蘇家兄弟慘然道:“這下回去怎麼交代?”

    四郎也低下頭,沮喪的說不出話。

    “未必。”只有陳恪保持鎮定:“我看應該還有別的門道。”開玩笑呢,得多黑暗的考試,才能連蘇軾都落榜?

    眾人起先只道他是在安慰,但下一刻,那袁執事便證明了他的猜測:“以下念到姓名的考生,跟我上中寺。”

    “蘇軾、陳恪、程之才……蘇轍、陳慵……宋端平……”加上這六位,一共二十人,頓時從地獄到天堂,在眾人豔慕的目光中出列。

    不容多問,袁執事便讓他們跟上自己,離開講經坪,沿石梯小道往中寺行去。小道旁的山澗裡流淌著一條小溪,人在石梯上走,只聽到叮咚叮咚的水聲,卻不見那厚重山林遮著的溪水,令人頓生山水靈秀之感。

    雖然濃蔭蔽日、景色秀美,但一氣爬到中寺,還是累得學子們直不起腰。堅持鍛煉不輟的陳恪還能神色如常,但比起氣定神閑的宋端平,他又差了一截。

    待這些學子喘勻了氣,袁執事提醒他們整好衣冠,還有那些腳臭的,最好先去洗腳,免得待會兒進去脫鞋丟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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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32: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西昆和太學

     這是一座修竹掩映中的唐式建築,在室內見不到任何時興的座椅傢俱。地板是木質的,所有人都坐在蒲團上,面前擺著矮幾。

  中岩書院的山長王方,是一位峨冠博帶、面容高古、長須飄飄的儒者。他坐北朝南,望著二十名新進來的年青士子。士子們全都跪坐,身體微微前傾,以唐禮拜見山長。

  “爾等乃諸試官特薦之人,蓋體夫子‘因材施教’之訓。”王方的話語,帶有雅致的古韻:“今日本座親試,若實非常人,則無需按部就班,直入‘智、信’堂,由吾親教之。”

  說完他點點頭,便有助教將試卷分發下去,待每張小機上,都擺好一張試卷。助教便點上線香,宣佈考試開始。

  學子們這才身體前傾,看試卷上的題目,只見上面有十道題。分別為經義兩道、試題帖詩兩首、賦兩篇、史論兩道、數術兩道……別說一炷香功夫,就是到天黑也答不完。

  顯然要選自己最拿手的了。陳恪大體一掃,毫不猶豫的開始做兩道數術題。第一道是‘竹原高一丈,末折著地,去本三尺,竹還高幾何?’,不就是畢氏定理解一個直角三角形麼?這對學過幾何的人毫無難度,陳恪轉眼算出答案:‘四尺五寸五’。

  第二道,陳恪一看就笑了,乃是著名的雞兔同籠題,他知道八種解法,能算出雞和兔的數量。

  做完這兩道題,那線香剛剛燒了個頭。再看兩首試帖詩,題目已經給定了,只需應試排律即可。這種詩,由於題材、格律的限制,很少能出真正的佳作。但這也正是陳恪所擅長的……在掌握了聲韻、訓詁之後,他押韻用典遊刃有餘,很快便寫就五言六韻兩首。

  這時,線香已經燃了一半。

  陳恪一鼓作氣,又將兩道史論完成……在對歷史問題上,陳恪怕自己的看法過於驚世駭俗,便用了取巧的法子--照搬《資治通鑒》上的觀點。想那司馬公既然能得‘文正’諡,自然是這個年代又紅又專的典範,絕對錯不了。

  很快,兩道史論也答完了,線香還剩下三分之一。

  陳恪立即去做兩道經義……上午時,他被考過口義,口義是墨義的一種,要求絲毫不差的用前人注疏來解釋經文,而經義的要求更高一層,不僅要用注疏來解,而且還要求闡發微言大義……這對擁有成年人思維的陳恪來說,一點不是問題。

  待線香燃盡時,他堪堪做完一道。

  一炷香,七道題。陳恪輕歎口氣,本以為能作完八道呢。

  命眾人擱筆後,將試卷吹乾。助教便把卷子收上去,王方當堂批閱。

  ~~~~~~~~~~~~~~~~~~~~~~~~~~~~~~

  一炷香大概是一刻鐘,想在這麼短時間內,做完十道頗具難度、亦頗費時間的試題,是根本不可能的。

  王方之所以這樣出題,一是可以測試出,這些孩子的特長所在,好因材施教……在時間緊迫的情況下,人一定會從最擅長的方面下手。二是測試這些孩子的心理素質……一層層科舉考試,能把人磨成鬼,沒有強大的抗壓能力,是無法堅持到底的。

  在他看來,只要中規中矩的答出兩道題,就算才智尚可的。他根本不奢望,有人能給自己什麼驚喜。

  然而把試卷流覽下來,老先生的下巴都快驚掉了。心裡直呼不得了,不得了……今年來了一幫怎樣的妖孽?

  二十個考生,全都答出了兩道以上的題目,其中答出三道以上者十五人,四道以上者五人,五道以上者三人,還有一人答出了七道……

  老夫子有些頭暈。定定神,心說,不會是來了些孟浪子,胡亂答題湊數吧?便一份份的閱看起來,越看臉上表情便愈加飄忽不定,一會兒揪著鬍子,一會兒嘖嘖有聲,將辛苦營造出來的高深形象毀於一旦。

  時間飛快的流逝,轉眼一個時辰,老先生才看完了最後一份試卷,他看看已經快等崩潰的學生們,什麼也沒說,起身出去了。

  袁執事也跟著出去。

  兩人到茅房裡,痛快的放了個水,見老先生眉飛色舞,水花飛濺。袁執事好奇問道:“這批學生到底如何?”

  “老夫名垂千古,中岩書院躋身四大之列,”老先生笑得鬍子直顫道:“全都寄託在他們身上了!”

  “評價如此高?”袁執事咋舌道,他知道王方在教學是個很苛刻的人,你很難從這種人嘴裡,聽到幾句讚美的話。

  “只怕評價太低哩。”王方搖頭晃腦道:“看來這步棋走對了,只有變成官學,才能招攬到全州的英才。”其實,單憑水準來說,十幾歲的孩子,是無法打動這位飽學宿儒的,他看到的是希望,是苗子,是璞玉!是一群前程遠大的千里駒!

  “山長,不能讓他們太驕傲啊。”袁執事看王方都尿到褲子上了,不禁擔憂的提醒道:“滿則溢出啊……”

  “嗯。”王方點點頭,紮好褲帶,袁執事用水瓢,舀一勺清水為他淨手後,便板起來臉,想重回高人模樣。但還是忍不住咧嘴笑道:“真是造化啊……”

  “……”袁執事徹底無語。

  ~~~~~~~~~~~~~~~~~~~~~~~~~~~~~~~~~

  聽到腳步聲響起,趁機活動酸麻兩腿的士子們,趕緊重新坐好。

  王方回到蒲團上坐定,已經面沉似水,只是下襟的一塊水漬破壞了高人形象。

  “此次考試,表現的都很糟糕。”王方一句話,把所有士子澆了個透心涼:“統統都浮躁、淺薄、幼稚。一味的求快、一味的標新立異,真叫人失望。”

  “……”在學術權威面前,就連陳恪都以為,自己真的錯了,別說其餘的學子了,全都成了霜打的茄子。

  “嗯。”王方感覺說的有些過了,便話頭一轉道:“但總還有些可取之處,下面便矮子裡拔將軍,說幾個強點的。”說著,他拿起幾份試卷道:“哪個叫陳恪?”

  “學生在。”陳恪趕緊直起身子。

  “嗯,一炷香裡能答出七道題。看得出你所學甚廣,頗有捷才。”王方緩緩道:“某最欣慰的,是你的史論,觀點老辣方正,頗有大家風範,可拔得頭籌……”頓一下道:“但是要並列,因為你的兩首應試詩,雖然格律用典都頗有功底,但比起另一位,還是差距不小。”

  “另一位叫……”說著他拿起第二份試卷:“哪個是蘇軾?”

  “學生在。”蘇軾連忙直起身子。

  “詩以言志,你做得很好,勤加練習,必成為有名的詩人。”王方笑笑道:“但這不是你並列第一的原因。某最欣賞的,也是你的史論。雖然從思想上要差陳恪一籌,但用語平實卻文采飛揚,寥寥數語便可見風雲之勢!所以你是文第一,”又轉向陳恪道:“你是理第一,不覺得委屈吧?”

  “不委屈,不委屈。”陳恪簡直笑開了花,哎呦媽呀,第一次考試,就跟蘇軾並列第一,光宗耀祖啊……

  “嗯,胸懷夠寬。”王方贊許的撚須道:“這樣才能成大器。”說完拿起第三份卷子道:“第三名,蘇轍。”

  “學生在。”蘇轍趕緊直起身子。

  “你做出五道題,且道道合規合距,頗為難得,再接再厲,爭取追上他兩個。”老先生不愧是教育名家,這才一開始,就在學生內部製造競爭了。

  “第四名,陳慵。”王方望著陳四郎道:“雖然只答出三題,但道道結實、頗有古意,因此拔為第四。”

  然後又說了第五、第六,第七名,宋端平是第八名,一直說到第十名,都沒有程之才的名字。

  程之才的一張俊臉,已經快要陰出水了。出生十七年來,他還從沒這樣屈辱過……程之才天分極高,連他那進士出身的父親,亦稱讚此子必定出於藍而勝於藍。從蒙學到壽昌書院,哪次考試他都是魁首,從來就沒當過第二名。

  這次因為考制改革的緣故,他必須要來中岩書院走一遭,本以為必定穩坐鼇頭,誰知被打落到十名開外……這讓他無比憤怒,終於忍不住低聲道:“請問山長,為何將我打落十名開外?我答出了五道題!”

  “你叫程之才吧?”王方笑道:“你頗有文采,經史也很扎實,在二十人裡,算是頂尖;但是你的詩用西昆體,文用太學體,某最是反感……”他本想說,以後改了,名次自然上來。

  “原來是老師的個人喜好。”誰知程之才一臉不忿道:“但學生研習過近二十年的科舉卷,詩用西昆,文用太學,這是潮流,不用,就沒法高中!”

  “詩以言志,不是一味的堆砌典故,追求華麗,那樣只會讓詩,變成你炫耀辭藻的工具,做一萬首也沒有任何意義;至於太學體,更是一味求新,不知所云……”王方歎口氣道:“比方你的史論裡有一句……‘周公伻圖,禹操畚鍤,傅說負版築,來築太平之基’。根本用不著這麼拗口,你這都是故意的!文章寫出來,是為了讓人看懂的,應該在這基礎上,追求文字的美感。而不是捨本逐末,專門讓人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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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惡霸

    “學生,知道錯了……”大家族的公子,慣會審時度勢,程之才早就打聽過這王方的背景,真要把老先生惹毛了,是不會買程家賬的。

    “知過能改,善莫大焉。”王方淡淡道:“今後爾等,無論賦詩行文,須得謹記言之有物。文以載道,而不是炫耀爾等辭藻,切記切記。”

    “學生謹受教……”士子們一起俯身行禮道。

    “讓袁執事為爾等講講書院規程,本座下山去了。”王方站起身來。

    “恭送山長……”學校裡的禮節法度,要比社會上嚴謹多了。雖然陳恪沒有其他人的求學經歷,但有個苦口婆心的老爹,已經把該知道的都教給他了。

    “中岩書院學規。”袁執事冷冷掃望眾學子一眼:“時常省問父母;朔望恭謁聖賢;氣習各矯偏處;舉止整齊嚴肅;服食宜從儉素;外事毫不可幹;行坐必依齒序;痛戒訐短毀長;損友必須拒絕;不可閒談廢時;日講經書三起;日看綱目數頁;通曉時務物理;參讀古文詩賦;讀書必須過筆;會課按刻早完;夜讀仍戒晏起;疑誤定要力爭!以上十八學規,爾等須得謹記,每日晨起背誦,謹言慎行自律,觸犯嚴懲不貸!”

    “我等謹記……”學子們恭聲應道。

    “嗯,今日暫且散去吧。”袁執事道:“後日書院正式開學,準時在此點卯。”頓一下道:“按規制,本縣學子應當走讀,但山長憐惜爾等,特許為你破例,若有本縣學子欲辦理住宿,到隔壁向我報名!”

    袁執事一離開,所有學子一齊跌坐地上,揉著不聽使喚的腿腳,相互叫起苦來。大家從小都是座慣了椅子的,哪受得了這樣長時間的跪坐?

    “打算住宿麼?”陳恪撐著膝蓋,緩緩的站起來。

    “不住,我打算走讀。”蘇軾道:“我母親和姊姊都搬來青神,不就是為了每日相見?”

    “嗯。”陳恪笑道:“我也不打算住校,連睡覺都要有人管,太拘束。”說著他把四郎拉起來道:“你也回家住去吧。”

    “大哥已給我安排好住處了。”四郎是陳家兄弟裡,最溫文爾雅的一個。卻說陳希世夫妻那樣一對爛人,卻有這樣的兩個好兒子,真是老天無眼。

    “能留就留下,留不住就退掉。”陳三郎卻是陳家兄弟裡,最強勢的一個:“家裡總比學校強得多,我們還可以多親近。”

    “那,好吧。”最後一句話,打動了四郎。

    “你家還有空麼?”宋端平湊過來,嘿嘿笑道:“能放張床就行。”

    “我要是敢說不,宋伯伯會提刀殺來的。”陳恪大笑道:“同去,同去!”

    幾人收拾好書箱,說笑著出門,卻被一個助教喚住:“哪位是蘇軾?”

    “我是。”

    “跟我來,山長有請。”

    蘇軾莫名其妙的去了,盞茶功夫轉回,手裡還拿著封通道:“原來山長與家父乃是舊交,讓我帶封信回去。”

    “原來如此。”時候不早,眾人便小跑著下山。到了山下,五郎早就翹首以待了:“二哥說,他們搬到上寺去了,下山太不方便,不再每日回家了。”

    “也好,”陳恪道:“咱們趕緊上路吧。”

    一行人便離了中岩寺,往縣城趕去。

    夕陽染紅了天空,壩上風吹的麥浪翻滾,讓如釋重負的少年們撒了歡,背著書箱你追我逐,笑聲在鄉野間回蕩……直到被程家的人馬攔在河壩上。

    ~~~~~~~~~~~~~~~~~~~~~~~~~~~~~~~~~

    程之元兄弟三個,全都進了下寺,因此早就散了學,特意在這裡候著陳家兄弟。

    一見兩個年紀大的不在,程之元徹底沒有了顧忌,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道:“現在離開書院六七裡地,揍你們也是白揍了吧?”

    “這話該我說。”陳恪把書箱往地上一扔,活動筋骨道:“早就看你們不順眼了!”格老子地,竟敢整天在老子面前騎馬招搖,難道沒看見,我連驢都沒得騎麼?!

    嫉妒之火熊熊燃起,陳恪摩拳擦掌,一臉興奮道:“一起上吧!”

    “呃……”程家兄弟有些吃驚,心說還有這等皮癢欠揍之人?在他們看來,自己這邊三個家丁是花胳膊的練家子,肯定輕鬆收拾這幫小崽子。遂張牙舞爪道:“還廢話什麼,上啊!”

    “有我‘金花鼠’一個就行!”一個家丁排眾而出。宋代的下九流喜歡起綽號,‘金花鼠’就是此人的綽號。只見他除下上衣,露出滿身的花紋,一臉沉穩道:“娃娃,一起上吧!”

    “上!”陳恪低喝一聲,和五郎便沖上去。那金花鼠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陳恪一腳踹倒在地,然後被五郎拎起一條腿,暴喝一聲,丟到了稻田裡。

    ‘哎呦……’這才從田裡第一次傳來慘叫聲。

    吃牛肉長大的陳家兄弟,從小就練習軍體拳的陳家兄弟,收拾這種渾身沒有三兩肉的小混混,十個八個都不在話下。

    程家兄弟傻眼了,本以為是來欺淩弱小,誰想竟踢到門板了。

    “你們偷襲,你們二打一,勝之不武!”程之儀催促另兩個上前應戰。

    “這倆交給我。”陳恪和五郎還沒動作,一個身影閃到前方,三下五除二,便將那兩個家丁打得爬不起來。

    一陣小旋風吹過,家丁們無助的呻吟起來:‘討厭,人家還沒報名號呢……’

    “龍套不需要名號,”那打完收工,裝模作樣的擺個姿勢,道:“我就不一樣了,我叫抱打不平宋端平!”

    ~~~~~~~~~~~~~~~~

    “嘿嘿嘿……”陳恪獰笑著,一步步向程家兄弟逼近,往日只打過地痞流氓,卻還沒嘗過這等細皮嫩肉的世家公子呢。

    三個書童都是半大小子,見平日耀武揚威的打手都趴下了,嚇得直往後退。騎在馬上的程家兄弟,也再沒了居高臨下的感覺,不禁慌亂道:“你,別亂來,知道我們是誰麼?”

    “我管你是甚鳥姓!”陳恪戟指著程之元三人道:“今天就讓爾等記住。在青神,是龍你得給我盤著,是虎你得給我臥著!”說這話時,他匪氣沖天,哪還有一點讀書人的腔調。

    “算了算了。”就像不能看著陳恪受欺負,蘇軾也沒法看著程家兄弟挨打,忙拉住三郎道:“三哥,我求求你了,這次別跟他一般見識,否則我沒法跟母親交代。”他又氣憤對程之元兄弟道:“你們學那惡少做派,我定要告訴舅舅,狠狠罰你們!”

    “這事兒,不能這麼算完。”程家兄弟已經是灰頭土臉,程之元丟下句狠話,撥轉馬頭就要離去……卻感到腳腕一緊。低頭一看,竟被那陳家黑五郎一把抓住,聯想到方才這黑廝擲人的一幕,他毫不懷疑,對方只要一用力,自己就得飛出去。

    “你想怎麼算完?”陳恪冷冷道。

    “我的意思是……”程之元強笑起來道:“改天在酒樓擺一桌,給陳家哥哥賠不是。”他倒是好漢不吃眼前虧。

    “誰吃的你鳥飯。”陳恪眯著眼道:“看在和仲的面子上,就原諒你等一次。但是從今以後,不許在青神縣地面騎馬,否則看見一次打一次!”

    “這,這有何干係?”程之元懵了。

    “因為你們阻塞交通,影響市容!”陳恪霸氣的揮下手,他會說,因為老子**裸的嫉妒麼?

    ~~~~~~~~~~~~~~~~~~~~~~~~~~~~~~~~~

    天快黑時回到家,兩家長輩早就備好一座豐盛的晚餐,等他們回來了。

    聽說孩子們都被錄取,長輩自然十分高興,讓孩子們趕緊洗手入席。

    洗淨了手,蘇軾拿出王方的那封信給父親。

    蘇洵展開一看,朝正在給哥哥們遞毛巾的麼女笑道:“小妹今日,為何一直不開心?”

    “哪有……”蘇小妹笑道:“哥哥們都考上了書院,女兒開心還來不及呢。”

    “那怎麼一個白天,都繃著小臉。”蘇洵呵呵笑道:“小嘴都能掛油瓶了。”

    “那是替哥哥們緊張的。”蘇小妹扮個鬼臉笑道:“現在便放下心了。”

    “哦,看來爹爹會錯意了,”蘇洵一臉恍然道:“我還以為,你是羨慕哥哥們都能上學呢。”

    “沒有啦……”小妹笑顏如花,眼圈卻紅了。

    “夫君,有你這樣當爹爹的麼?”程夫人嗔怪的看蘇洵一眼。

    “哈哈哈,”蘇洵卻不理她,自顧自戲弄麼女道:“既然不羨慕哥哥們,那我就回了王老夫子,讓他找別家的女兒吧。”

    “幹什麼?”小妹極為精靈,聞言瞪大眼睛,巴望著可惡的老爹:“王老夫子要收女弟子麼?”

    “聰明。”蘇洵撚須笑道:“王老夫子有一老來女,比你大一歲,年前喪母后,便住在書院,倍感孤獨無依。王老夫子記得我有個蘭心蕙質的好女兒,便寫信問我,可否讓你與她一起讀書,”頓一下,促狹的望著小妹道:“你意下如何?”

    宋代平民女子在及笄前,到書院上學識字並不稀奇。何況人家王方,保證不會讓女娃娃和男孩子混在一起,蘇軾沒什麼不放心的。

    “全憑爹爹做主。”小妹笑得兩眼彎彎。

    “我是不太想讓你去的。”蘇洵搖頭道:“女孩子,讀那麼多書作甚,還是學好女紅要緊。”

    “要讀書的,才能明理啊。”所謂當局者迷,所有人都知道,蘇洵是在故意逗她,小妹卻急得快哭了:“爹爹不想讓女兒,變成那種愚昧無聊的女人吧……”

    “哈哈哈哈……”滿席都被這十來歲的丫頭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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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32: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小毛驢

    每天來回三十里路,精力旺盛的小夥子們,自然不在話下。但嬌嬌弱弱的小女娃,是吃不消的。

    第二天,蘇洵正和程夫人正在發愁,突然聽到院子裡有‘昂昂……’的叫聲。出去一看,便見陳家三郎牽了一頭似馬非馬、頭大耳長、體小腿細的牲口進來,也把蘇家姐弟從屋裡引出來。

    “這是驢啊……”蘇軾驚歎道。

    “你不廢話麼,”最近這段時間,在陳恪心中,蘇仙的高大形象,已經蕩然無存了:“不是驢還是牛啊。”

    “嗨,”蘇軾哭笑不得道:“我的意思是,你弄頭驢來幹嘛?”說著一臉期待道:“我知道了,你要做驢肉火燒。”更讓陳恪鬱悶的是,這傢伙,還是個地道的吃貨。

    “就知道吃。”陳恪白他一眼道:“這是給小妹準備的小木蘭。”在他看來,如果馬算小轎車,那驢就算是小木蘭了。

    “小木蘭,好有趣的名字,”小妹閃著黑漆漆的眸子,好奇道:“它是女孩子麼?”

    “是母的。”陳恪摸摸小母驢光滑如緞的脖頸道:“這傢夥雖然不如馬氣派。可溫順、好養、聽話,最適合女孩子了。”

    “三郎,你可真是及時雨,我正和你嬸嬸發愁,小妹怎麼去書院呢。”蘇洵出現在院子裡,拍著陳恪的背:“花了多少錢?讓嬸嬸拿給你。”

    “要是說錢的話。”陳恪一臉認真道:“應該我給蘇伯伯。”

    “此話怎講?”眾人好奇道。

    “我今天去來福樓,跟我那大徒弟說事,看到這頭可憐的小驢,被拴在露天的鍋臺邊,鍋裡燒著熱水,有學徒正在磨刀……”

    “直說‘要殺驢’不就得了。”蘇軾報復道。

    “必要的描寫,可以讓你身臨其境,感受到驢子的絕望。”陳恪一本正經的教訓他道:“反對西昆體,不能矯枉過正哦。”

    “你說的有些道理。”蘇軾還處在被灌輸的年代。

    “說驢……”蘇洵對這倆孩子無語了。

    “好,說驢。這頭驢的眼裡蓄滿淚水,絕望的望著我。”陳恪繪聲繪色道:“當時的情形,就算鐵石心腸也會惻隱,我便救下了它。但解救只是第一步,它日後的生活怎麼辦?要是沒有個好歸宿,說不定輾轉又被賣掉,或者勞碌致死,這便又是害了它。想來想去,來給小妹當坐騎,工作量小,休息時間多,還不擔心被虐待,是它最好的歸宿了。”

    “小木蘭才兩歲,還有近三十年的漫長生命,為了善始善終,我願意出錢請蘇伯伯家收養它……”陳恪一本正經的說道,卻把蘇洵一家子笑慘了。蘇軾笑著捧著肚子,小妹笑得花枝搖曳,連蘇洵也笑出了淚花,指著他道:“你小子將來能當個縱橫家,這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

    雖說如此,當日晚些時候,蘇洵還是去給陳希亮送毛驢錢。卻又被陳希亮拒絕道:“古人云,朋友有通財之義。我現在寬裕些,有沒有這些錢無所謂。但你就不一樣了,秋裡就要出川趕考,家裡還有孩子念書,難道能一直靠嫂夫人典賣嫁妝支撐?”

    “唉……”一番話說得蘇洵英雄氣短:“我無用啊……”

    “我也一樣。三年前,你也見我過的日子。”陳希亮安慰他道:“只是僥倖有個好兒子,這些年才好過了。但每每想到,我自己無能,要靠兒子才如此,心裡都不好受。”頓一下,他微笑道:“你知道,三郎是怎麼開導我的?”

    “咋開導的?”蘇洵道:“天將降大任?”

    “不是,”陳希亮苦笑道:“只要我能考上這一科,讓他當上衙內,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噗……’蘇洵差點一口茶噴出來,咳嗽連連道:“這小子,唉,真是異於常人啊……”

    “你家和仲不也總想修道成仙麼?”陳希亮不樂意了。

    “可能神童都有異常的地方。”蘇洵搖頭笑道:“罷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待我蘇家發達那天,再厚報陳家的恩情。”

    “希望你家發達。”陳希亮很是光棍道:“但絕不希望,有你厚報我家的時候。”

    “哦……”蘇洵一愕,旋即放聲大笑道:“果然是近朱者赤,你越來越像你家三郎了!”

    “應該是他像我才對!”陳希亮糾正道。

    ~~~~~~~~~~~~~~~~~~~~~~~~~~

    翌日天不亮,少年們便已背著書箱上路了。

    蘇小妹梳著雙丫小辮,穿一身清爽的白底綠衫碧羅裙,側坐在‘小木蘭’的背上。伴著小毛驢的步幅,一雙穿著紅色繡鞋的小腳丫,也跟著一晃一晃,快樂的像小鳥一樣。

    知道她是頭次騎驢,陳恪一直牽著韁繩。為避免意外,他和兄弟們說笑時,也留了三分心神在她身上。

    越是小心,速度越慢,兩人漸漸落在了後頭,陳恪剛想大叫:‘你們慢點呀!’便聽小妹脆生生道:“三哥。”

    “啊。”陳恪望向她。

    “我娘說,那次要不是你救我,我就不在了。”小妹雙手食指對在一起,低頭小聲道。

    “不會的。”陳恪搖頭笑道:“你福大命大,就算沒有我,你也會好起來的。”

    “不會的。”小妹卻很肯定道:“除了三哥,天下誰還看過醫聖的《傷寒論》?”

    “這可不好說。”

    “就算有,也不會那麼巧,出現在我家的。”小妹的話很有邏輯,讓陳恪沒法打馬虎眼。她很肯定的點點頭道:“所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小妹想了好久,都不知該怎麼報答三哥呢。”

    “報答呀……”陳恪捏著下巴,心道:‘有個小蘿莉養成一下,卻也是一樁美事。’便眯眼笑道:“你以身相許啊!”

    “嗯,好主意!”小妹一派天真爛漫道:“奴奴就給三哥做親妹妹啦!”說著如釋重負的拍掌笑道:“一想到是親哥哥救了我,做妹妹的就沒什麼負擔了……”

    “喂,難道你以前沒把我當哥哥?”陳恪不禁錯愕道:“我可把你當妹妹唉!”

    “是親哥哥啦。”小妹揮舞著小小的粉拳,強調道:“親的哦!親情無價啊!”

    “哈哈哈……”陳恪被她嬌憨的模樣,逗得開懷大笑:“古靈精怪的臭丫頭!”他險些忘記,這小妹可姓蘇啊!

    “不臭,很香的,不信你聞聞。”小妹輕輕擼起半截袖子,露出雪白纖細的手臂,湊到他鼻尖上,又飛快收回去,得意洋洋道:“沒有汗味的!”

    “誰說的?”陳恪大搖其頭道:“這季節,又潮又悶,一出門身上就發黏……”

    “啊……”小妹趕緊自己去嗅,哪有一點汗味,頓時明白過來,嬌嗔道:“三哥,你最壞了!”

    ~~~~~~~~~~~~~~~~~~~~~~~~~~~~~~~~~~~

    眾人緊趕慢趕,終於在差一刻卯時,抵達了中寺。

    蘇軾帶著小妹去找王方。陳恪他們則去寺外的小溪邊洗腳,再換一雙新鞋襪。少年人火氣旺,一路跑過來,腳丫子都夠味道。

    陳恪正和蘇轍說笑著搓腳丫子,突然被邊上的宋端平戳了下,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便見那穿著白紗直裰、系銷金腰帶的程之才,也走到小溪邊來。

    “這小子真俊啊……”宋端平小聲道:“要不是有喉結,真以為是又一個祝英台呢。”

    “小聲點,別讓他聽到。”陳恪雖然不是好人,但從來不拿別人的生理缺陷開玩笑……在他看來,生一張小白臉就是男人的缺陷。

    程之才到了溪邊,才看到這幾個傢伙,把腳丫子伸到水裡洗刷,登時皺起眉頭,本要轉身走開,無奈幾里山路爬上來,身上黏糊糊的實在難受。便忍著噁心,到遠離幾人的上游,解開衣襟,打濕了紫色的手帕擦拭起來。

    “看來真不是女的……”幻想著化身梁山伯,來一段驚天地泣鬼神愛情的宋端平,頓感無限失望。

    “性別不是問題,”陳恪嘿嘿笑道:“我很支持龍陽的!”

    “去你的吧。”宋端平蹦起來道:“我可是純漢子!”

    “紫色手帕很少見……”一直很安靜的四郎,突然蹦出一句。

    “人家口味重,管得著麼。”陳恪也穿好鞋:“別錯過點卯,趕緊進去了。”

    一進院子,眾人便安靜下裡,趨步進入修竹掩映的課室。在簷下脫了鞋,穿著白襪進屋,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蘇軾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他剛坐到位子上,便聽到外面一聲清脆的磬響。

    袁執事開始點名,待確定二十名學子一個不缺後,便命助教下發日記冊、日記簿、日課簿、日程簿等名目的簿冊。然後沉聲道:“爾等課業以旬為一期。一、六,講本經經義,破題承冒,賦破一韻;二、七,講本經經義,小經義,賦省題詩;三、八,經、賦、並律詩一首;四、九,經、賦、並古詩一首;五、十,賦並《語》、《孟》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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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32: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送別

  宋代的書院分三種,一者是以講論經籍為主的學術型,一種是以應試舉業為主的教學型,亦有教授醫術、畫藝、算術等學科的專門書院。

  中岩書院顯然屬於第二種。與鬆散自由的學術類書院,層次偏低的專門書院相比,這類書院所承受的壓力要大得多——數年一度的科舉,是檢驗其教學品質的唯一標準。如果學生中試的多,書院便名利雙收,獲得其他書院難以想像的資源;反之,則有被官府和家長拋棄的壓力。

  這類書院對學生的要求,自然也遠超其它書院。嚴格的選拔只是第一步,學子進入書院,必須接受其嚴格的學規約束、完成繁重的課業。為了督促學生日日精進,書院在陳恪他們入學的第一天,便下發了日記、日程、日課、功課等簿冊。

  所謂‘日課簿’是書院佈置的每日功課,要求學生依課程學習,按日填記;‘日程簿’,則要求學生按晨起、午前、午後、燈下四節,分配每日所習功課……前者是供師長審查時用;後者則為學生自我管理用。

  還有命學生記讀書心得與疑義的‘日記冊’,要求每隔五日即呈師前,接受師長的監督與指導;以及記載學生平日成績的‘積分冊’等等……任何一家這樣的書院,都要求學生嚴肅對待這些簿冊,並嚴格審查監督,因為這是管理學生的生命線。

  而且山長還可根據學生的個人情況,調整其功課進度,甚至是用功方向,做到因材施教,差異化教學。

  ~~~~~~~~~~~~~~~~~~~~~~~~~~~~~~~~

  陳恪他們雖然是走讀,但每日必須卯時到校,開始半個時辰的晨讀。這段時間內,夫子會命學生,挨個上臺檢查日課簿。

  功課檢查完畢,才會開始一天的課程。書院以五日為一個學周,每日上午由經、史、理、文四位老師,分別講授經史子集、教作古今文、教詩賦、論策表等。

  午休之後,則按照上午佈置的題目,或是作文、或是賦詩、或是策論製錶。下午由師長當堂點評課業,並命諸生質疑不足,最終給出‘一到五分’之間的分數,用紅筆記入‘記分冊’。

  之後佈置課外作業,放學。

  除了日常用簿冊監督學業進度外,書院每月還會由山長出題,或詩賦、或經義,或史論之類。在籍諸生,都要參加考試。魁名得百分,亞名九十分,次名八十分,殿名七十分,合格者六十分,稍有欠缺者五十分,欠缺甚大者四十分……一直到一無是處者零分。

  書院再將日常成績加入,得到學生的每月成績,並以此評定學生優劣,給予優秀者獎懲。獎勵的形式多樣,有精神鼓勵,也有物質刺激……最有效的辦法,莫過於將優秀之作,發院中諸生傳閱,並刊刻成書公開發表。這對愛好榮譽的青年學子來說,是一莫大的刺激。

  如是重複半年,要命的時刻到了,書院會以學生六個月來的總成績排定名次、劃分等級。各等級學生所享受的經濟待遇有很大不同——一共分五等,一等不僅束脩全免,還會得到每月四貫錢的官給廩膳;二等可免學費,但沒有獎學金;三等可減免一半學費;四等則要交全額學費,五等更是要多交一半。

  而且書院還會允許特別優秀的學生跳級,亦會將特別後進的學生除名。

  對於廣大家境普通學子來說,一定會用出十二分的力氣,爭取能夠減免學費,甚至拿到獎學金。即使那些有錢人家的學生,也不願意落在人後,更不要說被書院掃地出門了。由此,書院成功在學生之中,營造出一種激烈的競爭氛圍,讓他們一刻都不敢放鬆。

  ~~~~~~~~~~~~~~~~~~~~~~~~~~~~~~

  陳恪他們不知私下罵王方多少回……說這老傢伙看似人模狗樣的大儒模樣,實則一肚子術法思想,要是當官,肯定是個酷吏。

  但抱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抱怨完了還得繼續用功。蘇軾兄弟包括宋端平,家裡都不是很寬裕,因此都朝著一等努力。四郎雖然不說什麼,卻也是個默默使勁兒的主,每晚都讀書到半夜。

  陳恪倒不缺那倆錢,但他不能跟五郎似的,不上不下就滿足了……知子莫若父,陳希亮早把他看透了,知道這小子嘴上滿不在乎,心裡卻不願輸給任何人。

  在陳恪心裡,蘇仙又怎樣?八大家又如何?我可是兩世為人,多了一千年的見識,還有個頂靈光的大腦,要是還考不過他們,那真是活到狗肚子裡去了。

  在這種你追我趕的氛圍中,學生們不自覺便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到學業中。心無雜念,時光避寒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九月裡……

  雖然此時的蜀中,仍然到處鬱鬱蔥蔥,但天氣轉涼,秋高氣爽,一掃夏日的悶熱,令人身心舒暢。

  月底就是入學後第一次半年大考了,書院裡的空氣都要凝固了,許多學生為了靠最後一次考試,向上拉拉排名,那真是廢寢忘食,連家都不回了。學校沒有那麼多宿舍,便睡在廟裡的大殿中……起先和尚們不樂意,嫌他們影響廟裡的早課晚課,後來才發現根本不會,因為學生們睡、比他們晚得多,起、也比他們早得多,雙方根本都不照面。

  但就是這樣緊張的時刻,陳恪他們卻告了一天假。因為他們的父輩,已經順利的通過秋闈,就要啟程去汴京趕考了。

  雖然不是什麼婚喪嫁娶的大事,但書院認為這是一種極好的激勵,所以很支持學生們去送別。

  東門碼頭上,這一日人頭攢動,基本都是來送別的。其中聲勢最大的,當屬陳希亮的親友團,除了陳愉、陳忱、陳恪、陳慵、陳恂、陳慥六兄弟、蔡傳富、潘木匠、李簡、塗醬商等一干街坊鄰居、親朋好友。光碼頭上的畢老闆,以及那些搬運工人,就足足百餘位。

  對於曾在碼頭上工作的經歷,陳希亮從不隱瞞,反而引以為榮。碼頭上的人們,自然也以他為榮。畢老闆擺上一桌酒席為他餞行,那些昔日一起扛活的老夥計,一碗碗的敬酒。

  陳恪擔心老爹會喝傷了身子,使個眼色,傳富和潘木匠等人便替陳希亮擋了不少酒……其實前幾日,傳富他們就合計著,要大擺筵席給陳希亮送行,然而小亮哥為免日後被看笑話,堅決不肯答應。

  傳富他們只好說日後高中,衣錦還鄉時再補上,誰知現在竟被畢明俊個外人搶了先,自然心裡不忿,非得借機報復。雙方你來我往,激戰一起,不可開交,竟把正主給忘在一邊了。

  這倒好,可以讓陳家父子安靜說幾句話。

  陳希亮有了點酒,臉色微微發紅,望著六個子侄道:“你們須得齊心一致,這樣才不能給外人輕辱了!”

  “看看,”潘木匠端酒湊過來,大著舌頭道:“看這陣勢,大官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在青神縣,只有你兒子欺負別人的份……”話沒說完,便被人拉走繼續拼酒去了。

  “好吧,那就說學業。”陳希亮道:“大郎二郎下屆就應考了,我看大郎沒問題,二郎你……聽說你整天無精打采的,這怎麼能行?”

  “爹,你別擔心我了。”二郎苦笑道:“你像我這麼大的時候,都當爹了。”

  “也是,你是大人了。”陳希亮噴著酒氣轉向三郎、四郎,半天咽口吐沫道:“你倆沒啥好說的……”再看看五郎:“多笑笑,日子多美好啊……”

  “爹,我呢?”見陳希亮沒有提自己的意思,小六郎只好自己問了。

  “你呀,就倆字,聽話。”陳希亮笑著摸摸麼子的頭道:“聽蘇家嬸嬸的話,聽蘇家姐姐的話,聽哥哥們的話,聽張嬸的話……”

  “哦……”小六郎撅著嘴,顯然對這麼多領導壓力很大。

  “你們還有什麼事?”看著五個半精壯的少年,陳希亮自豪的笑道:“這一別就是半年,有話就趕緊說。”

  “還真有,”陳恪道:“爹爹,聽說京裡達官貴人,有榜下捉婿的癖好。”

  “嗯,是啊。”陳希亮腦子發木,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麼了?”

  “有年齡限制麼?”二郎問道:“比如年紀大的,人家不要。”

  “嘿,我上次去京城趕考,放榜後有個叫韓南的老兄,被人家不由分說捉家去。人家問他年紀,他便做了首打油詩:‘讀盡文書一百擔,老來方得一青衫;媒人卻問余年紀,四十年前三十三……’”

  “這都可以?那爹爹這今年三十三的,定然十分搶手嘍。”孩子們起哄道。

  “呃,你們到底啥意思?”

  “沒別的意思,就是囑咐你老人家,到時候千萬別含蓄,半推半就便從了吧……”孩子們十分認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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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豪奪

 帶著孩子們‘要找個好後娘’的殷切希望,陳希亮哭笑不得的上路了。但當座船漸漸駛離碼頭,看到孩子們的身形越來越小、越來越遠,他臉上只剩下濃濃的憂傷。

    “他們都長大了,還有你嫂子照看著,只管放心就是。”蘇洵輕聲安慰道。

    “嗯……”陳希亮深深吸口氣,大大緩解了酸澀,綻放出笑容:“此去關山萬里,必不負雲起之望!”

    “是啊。”宋輔也朗聲笑道:“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

    且不說豪情萬丈的老哥仨,單說東門碼頭上,送行的人們漸漸散去。陳恪和蘇軾他們,也準備回家收拾收拾,然後去書院了。

    二郎卻拉住陳恪道:“家裡讓他們收拾就成了,你陪我說說話。”

    “我可不是約會的對象。”陳恪站住腳,用下巴指指蘇家姐弟離去的方向:“那位溫柔的姐姐才是呢。”

    “唉,以後別拿這種事開玩笑了。”二郎搖搖頭,低聲道:“這對八娘不敬。”

    “也不知是誰,整天做夢都喊‘八娘,八娘’……”陳恪捏著嗓子學他道:“我很擔心,這幾個月你住校,也不知會不會讓舍友聽到。”

    “瞎說什麼,那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夢,現在我夢醒了。”陳二郎滿嘴苦澀道:“自然不會夢囈。”

    “這麼說,你……我說麼!”陳恪在這方面,很是粗線條,這才恍然道:“怪不得你最近,跟掉了魂兒似的。”

    “上個月回去,她給我做了雙鞋,”陳忱小聲道:“我本以為,終於等到她回心轉意了。歡天喜地的穿上,發現裡面有東西硌腳,摸出來一看,是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四句詩……‘男兒愛後婦,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故,貴賤不相逾。”

    “還有最後兩句,‘多謝金吾子,私愛徒區區’。”這首家喻戶曉的《羽林郎》,陳恪上輩子八歲就會背。

    “是啊。多謝金吾子,私愛徒區區……這就是她對我明確的答覆。”陳忱無比沮喪道:“其實我早知道,八娘她不喜歡我這樣,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去接近她、幻想著有什麼奇跡出現。”說著慘然一笑道:“但看到這幾句詩我徹底明白,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再糾纏下去,只會讓她越來越討厭我,而不會有什麼奇跡。”

    “關鍵還是你的態度。”陳恪對當日的計畫念念不忘:“你想搶親的話,我隨時效勞,管他會不會得罪蘇伯伯了,先由著你!”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亂。”二郎苦笑道:“你那不是搶親,而是強搶民女!”

    “不是,我真是為你好。”陳恪道:“雖然你沒有那小子帥,沒有那小子有錢,也沒有那小子有才,和八娘也不是定了娃娃親的表兄妹……”

    “能不在我傷口上撒鹽麼?”二郎都快被他打擊死了。

    “但你是我哥,他不是……”陳恪定定望著他,輕聲道:“只這一點,為你強搶民女又如何?”

    “嘿……”陳二郎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倒沖淡了心裡的惆悵,他緊緊攬住三郎結實的肩膀道:“好了,我都沒想法了,你就別起哄了。”

    “那我不管了,”三郎攤開手道:“八娘對我像親姐姐一樣,不是為了你,我哪忍心讓她為難。”

    “這不就結了。”陳二郎咧嘴笑道:“我現在要專心舉業,四年後一舉高中,到時候憑你哥哥我年少英俊,還不被京中的貴人搶破頭?!”

    “嗯嗯,”陳恪也大感興奮道:“這也是我的理想,要是能當上駙馬爺,那就一生無求了。”

    “當駙馬有什麼意思?”陳二郎搖頭道:“你沒看戲文裡,金枝玉葉脾氣大,動不動就罰駙馬跪嗎。”

    “嘿,還治不了個操蛋娘們!”陳恪滿不在乎道:“到時候你看看,我讓她給我端洗腳水……”說得就跟他真的尚了公主似的。

    “那我等著啦,哈哈哈……”陳二郎開懷笑道:“到時候,你讓她給我端……杯茶,就心滿意足了。”

    兄弟倆一邊做著白日夢,一邊往回走,笑聲帶走了憂愁,也帶走少年心裡的愛戀了麼?

    ~~~~~~~~~~~~~~~~~~~~~~~~~~~~~~~~

    回到家,陳恪看到李簡也在,便坐在官帽椅上喝口水:“以為你喝醉了呢。”

    “我倒是真想醉一場,可我敢麼?”李簡紅著臉,眼裡全是焦灼道:“祖宗,還有七天,就是和買的日子了,前天大令還差人來問,我只能敷衍過去……”

    “你只管吹牛就是。”陳恪笑道:“都這時候了,怕他作甚。”

    “你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可沒那份膽魄……”李簡咧嘴苦笑,旋即壓低聲音,巴望著陳恪道:“三郎,咱還是應了畢老闆吧……”

    “休想!”陳恪斷然搖頭道:“我陳三郎,吃軟吃硬就是不吃癟!”

    “你當我就捨得,把黃嬌拱手相讓?”李簡眼含淚水道:“那是要我的命啊!”他掏出帕子擦擦淚:“可是得罪了大令,得罪了程家,我們會生不如死的……兩相權衡,還是放棄黃嬌,過安生日子吧。”

    兩人這番話,是有背景的。在上個月,李簡突然接到一封請帖,請他到來福樓一晤,落款是‘小華山人’。李簡知道,這是那官營酒商畢明俊,附庸風雅所起的匪號。

    李簡不敢怠慢,趕緊赴約。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畢明俊狀若不經意的問道:‘聽說李老闆遇到難處了?’

    李簡聽了陳恪的話,本來就對畢明俊有所懷疑,聞言驚覺道:“大官人也有耳聞了麼?”

    “眉州這麼大點地方,什麼事兒瞞得住?”畢明俊滿不在乎道:“別忘了,我表妹是誰的夫人。”

    聽他故意點明與程家的關係,似乎是準備仗勢欺人了。李簡警惕的問道:“不知大官人有何見教?”

    “見教談不上。”畢明俊笑道:“但我身為眉州酒業行會的會長,肯定要盡力相幫的。”

    “多謝大官人垂憐。”李簡婉拒道:“不過事涉官府,你也幫不上什麼忙。”

    “小瞧我了是吧?這個忙,我還非幫不可了!”畢大官人一拍胸脯,圖窮匕乃見:“你這就跟我去官府,把酒場轉到我名下,所有責任我來給你擔!”

    他說得豪邁無比,李簡的心卻拔涼拔涼,腦海中只有四個字——‘巧取豪奪’!

    “不要誤會,我家大業大,豈會侵吞你的小酒場?”見他臉都白了,畢明俊忙撇清道:“我只是抱打不平而已。你放心,過戶只是暫時的,最多不過一年半載,待風頭過了,你再轉回去就是。”

    ‘怕到時候就由不得我了!’李簡心中狂吼道,這些人煞費心機的步步緊逼,不就是圖謀黃嬌酒麼?又怎可能放手呢?!但面上,他還不敢得罪畢明俊,只能小心翼翼道:“大官人好意,小可感激不盡,可這酒場,不是我一個人的,我說了不算。”

    “怎麼說了不算,你占著七成股呢!”畢明俊一句話,暴露出他早有企圖。

    “大官人有所不知……”李簡憋了又憋,還是說出來:“離開特製的酒麴,就釀不出黃嬌,而酒場的酒麴,都是從一位股東那買的。”

    “你是說,只有那個叫‘陳忱’的,能製造酒麴?”畢明俊恍然道:‘怪不得……’怪不得怎麼仿製,都仿不出與黃嬌類似的橘酒來。鬧了半天,還得添一種特製的酒麴啊。

    “抱歉不能奉告。”李簡搖頭道:“總之這不是我一人說了算的,我得回去商量。”

    “好吧,商量商量……”畢明俊無奈道:“給你三天時間夠不夠?過時可就不候了!”

    ~~~~~~~~~~~~~~~~~~~~~~~~~~~~~~~~

    李簡把這事兒跟陳恪一說,他的反應一如今日,感到無比的憤怒,堅決不同意退讓。

    正像對畢明俊所說,李簡確實沒法一個人說了算,陳恪態度堅決,事情便拖起來,一拖就是一個月。期間,畢明俊下過最後通牒,李簡好說歹說,才寬限至今,現在要麼否決,要麼接受,總之再也拖延不得了。

    “你也不要太擔心。”見李簡氣色灰敗,陳恪只好安慰道:“山人自有妙計,等九月十八那天,你只要一切聽我安排,保准化險為夷,之後外甥打燈籠……照舊。”

    “真的麼?”李簡不太通道:“就算你把殺手鐧拿出來,和他們也是不死不休了,咋還能照舊?”

    “不信你附耳過來……”陳恪招招手,讓李簡湊過頭來,小聲為他分解起來。

    李簡一會兒驚、一會兒喜,一會兒怕、一會兒笑,表情精彩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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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33: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咱們老百姓,今兒個真高興

    轉眼到了七日後,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提前一日,畢大官人明俊,便住進了青神縣衙。他能住進來,不是因為其官營酒商的身份,而是與宋大令的私人關係。

    宋大令是宋夫人的親弟,所以他既是宋夫人的表哥,也是宋大令的表哥。

    昨晚兩人在後衙飲酒作樂,到半夜才擁妓而臥,這天要不是還有事,定要睡它個日上三竿。

    懨懨地爬起來,在丫鬟的服侍下,梳洗穿衣罷了,畢明俊來到前堂,見宋大令已經穿戴整齊,在用早點了。

    “年輕就是好,起得真早……”畢明俊坐下來,接過侍女奉上的一碗燕窩粥。

    “心裡有事,睡不踏實。”宋大令頂著一對黑眼圈道:“索性早起了。”說著陰沉著臉道:“想不到,那李簡捏起來軟趴趴的,卻是塊滾刀肉!”

    “實在大出所料。”畢明俊吐出口濁氣道:“本以為貧窮乍富的一介草民,稍一嚇唬便能讓他就範了!誰知道,這廝竟然死挺到底……”

    “此事讓人不爽……”宋大令語帶埋怨道:“當初我剛走馬上任,全聽表哥說辭,現在看來,你卻孟浪了。”

    “表弟你想重了。”畢明俊滿不在乎道:“這種冥頑不靈之人,哪個縣裡都有幾個!你手握一縣大權,不讓他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日後卻如何在讓別人順從。”他故作輕描淡寫道:“就按昨夜我們商量的辦,今日便去驗收,這廝拿不出一百桶原酒,便鎖來官裡慢慢炮製,便不信他還能硬挺到何時!”說著啐一口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的醃臢潑才!”

    “唉,按說我掌一縣百里,擺弄個小小的酒商,算不得什麼大事。”宋大令面色陰晴不定道:“可是旨意中只要進貢十桶,且沒說是原酒……而且和買的價格也縮水了七成……”

    “這有何不妥?就算真有露餡的那天,你也理直氣壯。貢品走水路,按例是要加收三成‘漂沒’的,三峽湍急,折損的數目自然更大,要再多加一些才放心。至於原酒不原酒的,你個外行哪分得清?只知道把最好的奉獻給官家罷了。還有和買的價格……朝廷的撥款,層層扒皮下來,到你手裡已經不剩多少了,難道要你擔責麼?”

    “這些我都懂……”宋大令苦著臉道:“但是也得上峰願意揣著明白裝糊塗才行,一旦上峰較起真來,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說著一臉擔憂道:“新來的田大人,上任後一直整頓吏治,嚴禁官府擾民,此事萬一被捅上去,不堪設想啊!”

    “怕什麼,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已。”畢明俊滿不在乎道:“燒完之後還不一個鳥樣?定被錦官城的鶯鶯燕燕勾了魂去,哪還會過問區區縣城的勾當?”

    “但願如此吧。”宋大令剛要打住話頭,先把早點用下,便聽見外面就腳步聲。抬頭一看,自己的親隨差人到了門口:“什麼事?”

    “官人,”差人面色怪異道:“街面上今天可熱鬧了……”

    “街面何時不熱鬧?”宋大令不悅道。

    “但今天特別熱鬧。”差人道:“大街的那些彩樓上,全都掛起了橫幅,恭賀黃嬌酒場榮登貢品……”

    “荒唐!”宋大令登時心一沉:“此事縣裡一直保密,怎生鬧得滿街皆知?!”便再也坐不住,來到前院牆下,登上梯子,朝外面望去——只見大街上,那一座接一座,用彩帛搭起的高大彩樓上,果然都掛著紅紅綠綠的條幅,上書各種醒目的恭賀之詞:

    ‘黃嬌美酒,全國馳名!一家上貢,全縣光榮!’

    ‘今日李乙為待詔,舉縣為榮盡歡顏!’李乙就是李簡,現在貴為‘待詔’,不能直呼其名,大家便用排行稱呼他。

    ‘向黃嬌酒場致敬,向黃嬌酒場學習!’

    ‘恭喜黃嬌,賀喜李乙,潘家木器坊敬賀!’

    ‘……’

    而且在那些歡門下,還有獅子鑼鼓、煙花爆竹,全都備齊待發……就像全縣都要娶新娘一樣。

    ~~~~~~~~~~~~~~~~~~~~~~~~~~

    “我的娘來……”看到這喜氣洋洋的場景,宋大令一陣陣頭暈,險些從梯子上跌下來,左右連忙扶住。

    “這下想瞞天過海,是瞞不住了……”畢明俊也沒想到,竟會搞出這麼一出。

    “啟稟大令。”又有差人湊過來道:“黃嬌酒場那邊來人問,您到底何時過去?李老闆已經在場裡擺了流水席,只等您過去開席了。”

    “開個屁!”宋大令從梯子上跳下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伸手扶住頭上的官帽,氣急敗壞道:“你去問問李簡,他唱得這是哪一出?!”傻子都能看出,李簡這是在將他的軍!

    “是。”差人趕緊返回。

    “表弟,這是怎麼回事兒?”畢明俊把宋大令從地上拉起來,也慌了神道:“莫非那李簡,吃了熊心豹子膽?”

    “管他吃了什麼。”宋大令陰著臉道:“估計是有高人點撥,猜到和買的數目有水分。”他拍拍身上的土,恨恨道:“便想把此事鬧得人盡皆知,好讓我們不敢獅子開口!”

    “要不,讓他們撤掉橫幅,不准喧鬧?”畢明俊不確定道。

    “荒謬。”宋大令瞥他一眼道:“你沒看他們稱呼李簡為‘待詔’麼?這說明,在那些老百姓眼裡,是那李簡祖宗八輩子積了德,他的酒才被官家看中……甚至舉縣都與有榮焉。我這個縣太爺非但不與民同樂,甚而也不許他們慶祝,這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吐沫星子非得淹死我!”

    “好凶的計策。”畢明俊震撼道:“一介草民,敢這樣對抗官府!”

    “嗯……”聽了他的屁話,宋大令反倒定下神來,陰沉道:“你說得沒錯,區區一介草民,還想反制官府,真真癡心妄想!”接著他一字一句道:“殊不知,我是官,他是民,就算他占著理,我也能把他擺成十八般模樣!”

    “你休要去問,否則顯得我怕了他!”說著他叫住那官差,大聲道:“擺起全副儀仗,本官要蒞臨酒場!”

    知縣大人一聲令下,縣衙的差人都勞動起來,足足一炷香功夫,才把全套儀仗備齊。

    宋大令也換上了曲領大袖的綠綢官服,下裾橫襴,腰間束以革帶,頭戴硬翅直角襆頭,已是除祭祀外,最隆重的裝束了。

    這下輪到畢明俊不踏實了,小聲道:“要是對方咬死了,我們虛增和買怎麼辦?”

    “他有證據麼?”差人挑起轎簾,宋大令坐進四抬藍絹轎中,淡淡道:“肯定是沒有的,否則何必折騰這一場?”說著看一眼畢明俊,定定道:“現在已經不是黃嬌酒的問題了,是有刁民膽敢挑釁本官的權威,你且留在府中,不要再理會此事!”

    說完,放下轎簾。

    “起轎!”差人拖長音道。

    縣衙正門緩緩敞開,便有二十名差人,對打著青旗、藍傘、青扇、桐棍、回避牌,鑼聲開路,引導著藍絹官轎,聲勢浩大而出。

    “出來了,終於出來了!”看到縣太爺的儀仗,街上翹首以待的民眾歡呼起來,催促道:“快舞起來!快敲起來啊!”

    “冬不隆冬鏘,冬不隆冬鏘……”街面上,馬上鑼鼓喧天獅子舞,爆竹、起火、沖天炮,如同開了鍋的稀粥似的,響得分不出個兒來。一座接著一座的彩坊間,人頭攢動,歡聲如雷,看熱鬧的人群,竟把大街塞了個水泄不通。

    官府裡人手不足,差人都打儀仗去了,也沒人給縣太爺清道了,至少有六隻獅子,圍著縣太爺的儀仗轉圈。坐在轎子裡,聽到外面震耳欲聾的鑼鼓聲、鞭炮聲,看到那些紅紅綠綠大眼睛的假獅子,宋大令都快崩潰了。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讓人卷起轎簾,強笑著朝外面拱手,扯著嗓子道:“同喜同賀!與有榮焉吶!”

    見縣太爺有了回應,獅子們更加來勁,擺出十八般花樣,引得眾人喝彩連連。

    “好…好…好……”雖然恨不得,把這些紙糊布蒙的玩意兒,一把火全燒了,宋大令還得撚須微笑,做出一副與民同樂的樣子。

    無論如何,好歹轎子向前挪動起來,宋大令剛鬆口氣,便驚悚的看見,下一處彩門下,又有一堆獅子等著自己。再往遠處看,長長的街上,還不知有多少關口在等著自己。

    ‘救命啊!’宋大令直欲抓狂,恨不得跳下轎子逃跑。

    差人們也不打儀仗了,手拉著手,人連著人,硬著頭皮護送知縣大人,殺入下一撥歡慶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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