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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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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1: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六七章 破鼓(中)

    酉時,福寧殿御堂中。

    趙禎半躺在安樂椅上,趙宗績則端坐在大案之後。

    六名銀台司官員,各小心捧著一個黃匣,奉承御前。

    趙禎看一眼上面銀台司的封條完好,便點點頭,他們於是將六個黃匣依次擺在齊王面前,行禮退下。

    胡言兌一面將封條挑開,一面為宗績解說道:“這是銀台司一天所收到的奏章,需要在明日下達兩府。”

    趙宗績有些眼暈,心說,八個我也念不完吶!

    “這還是臨近年關少有奏事呢。”看出他的心思,胡言兌笑道:“多的時候,十幾盒子也是有的。”

    “那就開始念吧……”趙宗績咽咽唾沫,心說早知就不吃這麼鹹了。

    胡言兌笑笑道:“其餘五個不用看,只看第一個盒子便可。”

    趙宗績知道,這是官家在指導自己練習政務,自然有疑必問道:“這是為何?”

    “百官的奏章有兩種封裝方法,一種是實封,一種是通封。凡事涉機密者,如急事、獄案、災難、或臣僚對中樞命令有異議,或奉旨等用實封,其餘用通封。”胡言兌詳細介紹道:“實封的應當第一時間看,通封的可先交殿學士預覽,由其擇要事稟報,然後下給兩府,待其處理後再送回來,又陛下決定可否即可。”

    “老胡,你這是誤人子弟,”趙禎一直安靜的聽著,此時卻開口道:“寡人也不是一直這樣的。”

    “是老奴糊塗了,”胡言兌陪笑道:“官家當年的確廢寢忘食,事必親躬。”

    “當時寡人乙太宗皇帝為楷模,每日都要視朝,退朝後則夜以繼日的批閱奏章,一應所呈全都親自過目。”趙禎自嘲的笑道:“結果不到一年就差點累死……”

    趙宗績知道,官家說的是景祐元年八月那次昏厥,人事不知長達數天。開封城裡雞飛狗跳,若非魏國大長公主推薦了一位膽大包天的神醫,給他在心口位置來了一陣,趙禎能否醒過來都是問題。

    “但寡人並不後悔,大宋朝太大了,事情太多了。你沒有這樣一段時間的勤理政事,是沒法全面認識國事,更別說提綱挈領,分別主次了。”趙禎緩緩道:“當皇帝其實是天下頂頂辛苦的活計,因為這天下所有人都在算計你。一刻偷懶,大臣們便會欺上瞞下、蒙混過關,結果百姓遭殃、朝廷受害,皇帝也就成了昏君。”

    趙宗績又咽了下口水,這種話題他只能默默的聽著,不管說什麼都是非分了。

    “幼時觀史書時,總覺著史上那些昏君真是笨的可以,任由大臣愚弄。”趙禎卻一反常態的打開話匣道:“但親政後才知道,其實很多時候,不是皇帝笨,而是大臣太聰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要保持英明、不被愚弄,實在是太難了。”

    “比如這批奏章,就大有學問。”趙禎面露苦澀道:“當年我年少氣盛,想效仿太宗皇帝勵精圖治,一振國家頹勢。然而太后垂簾多年,奉行無為而治,導致兩府大權在握,因循少事,見我事事過問,乾綱獨斷,自然心中不爽,你知道他們怎麼對付我麼?”

    趙宗績雖然猜到了,卻依舊搖頭。

    “就是用奏章淹了我。”趙禎自嘲的笑道:“起初,銀台司每日進呈的奏章不過一二百份,寡人親政後,卻激增到一千多份!可笑我以為是自己的誠意打動了百官,因此人人言事呢,後來才知道,這是幾位宰相授意的結果,目的就是嚇住我。我當時不信邪,便日以繼夜的看,但還是昨天的沒看完,今天的又來了,結果把自己活活累倒了。”

    “結果相公們得逞了?”趙宗績難以置信道。

    “雖然不想承認,但確實如此。”趙禎苦笑道:“不過這也沒什麼好丟人的,人家那邊是百官,我這邊卻只有孤家寡人,又不過是中人之姿,不管鬥智還是鬥力,都有所不逮。每每這種時候,寡人便能理解古代的皇帝為何倚重外戚、宦官,跟老奸巨猾、人多勢眾的士大夫鬥,實在太需要幫手了!”

    “但是倚重他們的風險太大了,大宋朝好容易才將他們排除在權利之外,決不允許出現外戚、後宮、宦官、武將干政,此皆乃亡國之因也,”趙禎沉聲道:“所以還得找文官幫忙,因為他們的危害最小。”

    趙宗績聽著有些頭大,心說鬥不過文官,還要找文官幫忙?

    “一是制衡,此乃我大宋官員體系之精髓所在,無處不制衡,便無處可擅權。你得讓大臣對立起來,他們才沒法合起夥來對付你。”趙禎毫不遮掩道:“所以在皇帝的眼裡,大臣不該有忠奸之分。黃河之水濁兮,長江之水清兮,皆可滋養一方,亦能為禍一方。更重要的是,你得讓他們沒法結黨,這樣你才不會勢孤。”

    趙宗績用心的聽著官家的每一個字,這是老皇帝在教自己帝王心術啊!

    “二就是要選一些有才華又忠心的官員在身邊了,祖宗設翰林學士殿學士,是給子孫作機要秘書的。館選出來後,還得長年觀察,只有真正忠心者才可命其入內隨侍,以備顧問。”趙禎道:“這麼多奏章,你只能先揀出緊要的看,大部分都得他們替你看。”

    說了這麼多,趙禎有些累了,便呷一口茶,淡淡道:“看看今天有什麼要緊事兒吧。”

    “喏。”胡言兌便把裝著實封奏章的匣子打開,不禁一愣道:“今天這麼多?”

    趙禎卻毫不意外,微閉上眼睛道:“念……”

    “王爺,”胡言兌便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拆開封皮,掏出裡面的奏本,遞到趙宗績面前,小聲道:“那些歌功頌德的廢話就別念了,從正經處開始。”

    “嗯,”趙宗績點點頭,看了看封面道:“這是天章閣待制胡宗愈的奏章……君者口含天憲,言出必踐,否則何以威四海、服八方?嘉佑四年九月,陛下承諾兩年內必立太子,今已期滿又三月亦……臣雖小臣,大臣不言,自當言之,伏請年內擇賢立儲,萬不可再失信於天地祖宗,臣民百姓!”

    趙禎的眼睛早睜開了,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胡言兌趕忙另換了一份,趙宗績拿起來一念,竟又是請年內立儲的奏章。

    “哼哼……”趙禎竟冷笑起來。

    胡言兌再換一份,趙宗績一念,還是,接連念了十幾分,都是如此。

    “別念了,看看多少位心懷社稷的忠臣吧。”趙禎話雖如此,卻帶著濃濃的嘲諷之意。

    “是。”兩人便一份份的查看清點。

    還沒數出來,李憲輕手輕腳走進來,稟報道:“方才皇城司稟報,有天章閣待制胡宗愈等三十三名官員,一起到了登聞鼓院。”

    “光上奏章還不夠,還想敲鼓?”趙禎冷笑道:“寡人怎麼沒聽到鼓聲?”

    “這……”李憲笑容怪異道:“登聞鼓院的鼓,今早晨破了,已經送匠作司修了。”

    “噗……”一旁聽著的胡言兌忍俊不禁,趙禎也失聲笑道:“績兒的手下損招不少,不像是陳仲方的主意,多半是那王元澤的吧。”

    趙宗績臉上的笑容登時凝固,但官家知道的這麼清楚,自己否認和辯解沒有任何好處,只能低頭默認。

    好在趙禎並不以為忤,淡淡道:“寡人記得,那鼓曾在慶曆末年破了一會,半個月才換了新的。”

    “奴婢已經打聽過了,”李憲輕聲道:“登聞鼓的皮不是普通的牛皮,工部最快也得十天才能做出來。”

    “嗯。”趙禎點點頭,命李憲退下,吩咐趙宗績道:“剩下的不用看了,清點出來,留中吧。讓老胡做便可,宗績你過來坐。”

    “是。”胡言兌便繼續清點,趙宗績則做到趙禎旁邊。

    “我大宋朝說起來是一君獨治,但其實皇帝一個人說了不算。”趙禎語重心長的望著他道:“你別看他們滿嘴陛下金科玉律,出口成憲,那都是哄人的,寡人要是真繞過中書下道中旨,保准那些大臣要跳起來,說什麼‘不經鳳台鸞閣何以為制?’之類。寡人只能在中書給出的意見後面,批‘同意’還是‘不同意’,聽起來這皇帝當得很窩囊吧?”

    趙宗績搖頭道:“父皇是不願意破壞制度。”

    “有這方面的原因。”趙禎欣慰的點頭道:“但更重要的,是我有自知之明。寡人也想像太祖太宗那樣乾綱獨斷,但他們是開國之君,這個國家都是他們建立的,對內政外情的瞭解自然遠超臣子。然而寡人自幼生在深宮,從未離開過汴京,如井底之蛙一般。相反,政事堂的相公們,都是層層選拔的才智之士,在朝堂地方久曆政務,他們給出的意見,自然要比我高明的多。”

    說著他目光慈祥的望著宗績道:“現在你明白,寡人這些年,總讓你東奔西跑了吧?”

    趙宗績心頭大震,眼角浮現淚花,重重點頭道:“父皇苦心,兒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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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七章 破鼓(下)

    事實證明,沒有韓琦這樣的高手支招,憑趙宗實一幫兄弟是玩不過趙禎的。

    兄弟幾個使出吃奶的勁兒,搞出來的偌大陣勢,先被一面破鼓挫了銳氣,又被皇帝施展水磨工夫,輕而易舉的拖到了年底。

    天大地大過年最大,就算誰還不甘心,衙門也關門了,自然折騰不起來。大家只好轉換心情,歡度嘉佑七年的春節。

    但也有沒心思過年的,趙宗實便是其中之一,一來立儲之事徹底被擱下,至少一整年內不會再有人提起,設身處地想想,就能體會到他的憤懣與恐懼,二來便是,這個開封府尹實在太難當了……

    越是過年,開封府的任務就越繁重。汴京百姓太愛玩了也太會玩了,從不到除夕就開始燃放煙花爆竹,一個弄不好就會引發火災。作為人煙密集,屋脊相連的大城市,得時刻注意防火吧?各種廟會人山人海,得維持秩序、防搶反扒吧?還有各類層出不窮的突發事件,讓府裡的大小官吏疲於奔命,直呼吃不消。

    但這都算不得什麼,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頭,從正月十五日到十九日這五夜,是大宋朝乃至全世界最盛大的狂歡節。想想吧,百萬人夜以繼日、肆無忌憚的狂歡,是多麼的令人激動……卻絕不包括開封府的官差們。

    對他們來說,這五天五夜就像鬼門關一樣難熬。這火樹銀花不夜天、紅男綠女正狂歡之際,也正是狂浪刁民、不法之徒趁機作惡之時。

    一方面,街上比肩接踵,人流如潮,一不小心便被人把孩子領了去,還屢有女子失蹤的情況,甚至連王侯貴戚的女眷也不能倖免……就在十六那天,諸王侯貴戚女眷,在宣德門外兩廡設下帷幕,擺下酒肴,觀看燈火。結果花炮點著了一位濟陽郡王家的帷幕,一時煙焰四起,眾人撞跌,競相躲避,場面亂成一團。

    結果一些壞人趁火打劫,竟把郡主搶走……

    另一方面,上至王公,下至百姓,全都上街遊玩,自然便宜了那些鼠竊狗盜的樑上君子,一晚上發生的盜竊案竟達數百起之多。

    若只是尋常百姓家遭竊還好說,開封府接下案子,日後慢慢查辦便是。可今年邪了門了,竟出來一夥大盜,專撿當官的偷。五天下來,竟有一百多家遭竊,卻一個大盜都沒抓住,僅逮到蟊賊三兩隻而已。

    按說開封府的官差可是包拯一手帶出來的,又經過歐陽修、趙卞兩任稱職的知府,其水平可是相當之高……就算抓不著大盜,也不能讓他們如此囂張。可問題是,原先的那幫捕快班頭,半個月前被趙宗漢一股腦開銷了!

    就是那次郊迎大典的早晨,趙宗漢帶著開封府的官差,設路障阻攔百姓觀禮,結果被趙宗景和陳恪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趙宗漢的護衛被打倒,本人也被擒下,他怎能嚥下這口氣?一時沒法找那兩人的晦氣,只能拿那幫'吃裡爬外'的東西撒氣。

    結果凡是放開路障的差人,回來後都吃了頓棒子,然後被踢出衙門、砸了飯碗。於是開封府的八百差役,竟去了一半,尤其是那些大小頭目竟一個不剩。當時有推官勸諫說,這樣不行啊,開封府的治安還靠這幫人呢。

    趙宗漢卻渾不在意,他是有一大票死黨的……當年無憂洞覆滅,大部分幫眾被捕充軍,但也有無數人逃了過去,待風頭過了又出來拉幫結派為非作歹。趙宗漢回京後,因著他哥哥已被百姓視為太子,他門下自然重新聚起一大幫,聲勢更勝往昔。

    趙宗漢想得很美,要是把開封府的大小差役都換成自己的門人,那往後汴京城還不成了自己的天下?本著這樣的心理,他大肆往衙門裡安插親信。趙宗實也是個沒當過親民官的,他根本沒把這些'賤役'放在眼裡,渾不知道這些人的重要性,反而一廂情願的認為,換成自己人更好用。

    誰知道剛過半個月就難了看,趙宗實才發現自己被坑苦了。老十六的那幫蝦兵蟹將欺負老百姓是好樣的,讓他們去防賊抓賊就瞪眼了……

    “這下怎麼辦吧!”接連數日忙下來,趙宗實已是聲音嘶啞、滿眼血絲,再沒有半點儒雅淡定的賢王派頭,他怒視著趙宗漢和趙宗球道:“讓你們加強防衛,加強防衛,怎麼連大中丞家都被偷了?!”

    方才巡捕鋪來報,說御史中丞唐介家裡也遭竊了,趙宗實登時一陣天旋地轉,再好的涵養也得火冒三丈了。

    兩人自知理虧,不敢頂嘴,趙宗球小聲道:“唐介家裡窮得叮噹響,賊們這次找錯目標了。”

    “你腦袋被門夾了麼!”趙宗實忍不住罵道:“就算只被偷了一文錢,那也是御史中丞家裡失竊了!他能不怨我這個府尹麼?”

    “要是誰家失竊都怨哥哥!”趙宗球瞪大眼道:“那五天下來你還不被怨死?”

    “才想到啊!”趙宗實都沒興致訓他了,雙手揉著太陽穴道:“繼續加派人手巡邏,五品以上官員的住處都要有人盯著!”

    “沒有那麼多人手啊……”趙宗漢道:“除非把街上的人都撤回來。”

    “不能撤……”趙宗實閉著眼無力道:“燈會還有兩天呢,要是這頭也亂了,不用人家彈劾,我自己就沒臉再當這個府尹了。”

    “那上哪找人去?”趙宗漢苦惱道:“要不,找步軍司借兵吧?”

    “不行。”趙宗實斷然搖頭,這裡是大宋都城,調動一兵一卒,都需要有樞密院的兵符,而樞密院不經皇帝點頭便動用兵符,等同於造反。所以想動用軍隊,非得驚動皇帝、樞院不可。

    趙宗實知道,前幾任都沒調用過軍隊,便也不想破這個例,不然豈不顯得自己太無能?

    “跟大哥說說,讓王府的侍衛換穿開封府的號服,出來頂一頂吧。”趙宗球靈光一閃道。

    “這倒是個主意,”趙宗實也實在沒別的法子了,汝南王府有幾十號侍衛,加上自己府上的一百多侍衛,倒也能頂事兒:“跟孟先生說一聲,我府上也出……八十名侍衛。”

    “我外宅裡還有幾十號人。”趙宗漢也貢獻一份力量道:“加起來也有二百人,能解燃眉之急了。”

    “去吧……”趙宗實不想再說話。

    ~~~~~~~~~~~~~~~~~~~~~~~~

    轉眼到了晚上,夜幕一降,百萬盞花燈便爭先恐後的亮起來,從高處俯瞰,汴京城如璀璨絢爛若仙境一般。

    '咳咳……'聽到裡面那人咳嗽,章惇這才依依不捨的收回目光、關上窗。

    這是在樊樓北樓四層一個臨窗的包廂中,桌上擺著精緻的酒菜,卻沒有女伎作陪,只有病公子王雱和章惇兩個對坐。

    王雱畏風,故而坐在離窗最遠的角落,待窗戶關上,咳嗽才不那麼厲害。

    “趙宗實府上現在只剩下兩成侍衛。”章惇小聲道:“陳仲方端的是心機深重啊。”

    “是啊,我也猜到他會上元節動手。”王雱儘管目無餘子,但提起陳恪還是不由不服:“卻沒想到他能讓人專偷官宦家,這一手太狠了?不知多少官員會降低對趙宗實的評價,恐怕彈劾他的也不乏其人。”

    在這兩位陰謀家看來,陳恪當初離間趙宗實和開封府差役的關係,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處心積慮——是為了讓開封府癱瘓,他那些扮成盜賊的手下才好動手。

    “這幾夜渾水摸魚的肯定不少,咱們也要成為其中之一了,”章惇心裡有事,稍稍感嘆幾句,便聲如蚊鳴道:“那冊子藏在哪,已經知道了?”

    “嗯。”王雱點點頭:“大體知道了。”

    “是怎麼知道的?”章惇登時大為驚喜道:“細作不是傳信說,前些天還沒找到麼?”

    “是趙宗實自己暴露的。”王雱嘴角掛起嘲諷的笑:“細作發現,他這幾日每天都要到藏書樓裡看會兒書,才回房睡覺。”

    “趙宗實好學,盡人皆知。”章惇笑道。

    “以前有空的時候,他隔三差五才進一次藏書樓,怎麼這會兒忙得火燒火燎,他卻有心情每日光顧了呢?”王雱冷笑道:“趙宗實是那種沒有安全感的性格,分明被這陣子鬧賊嚇到了,每天不確認一下冊子還在,他根本睡不著覺。”

    “就算在藏書樓裡,”章惇道:“也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

    “嗯。”王雱這下點頭道:“那廝以好學聞名,據說大部分俸祿都用來買書,加上官家所賜,旁人所贈,他家的藏書樓堪比館閣了。想從裡面找出個小冊子來,堪比大海撈針。”

    “你打算怎麼找?”話雖如此,章惇還是相信,王雱是無所不能的。

    “我自有吩咐,你等著挺好戲就是了。”王雱卻不欲說穿道。

    “好。”章惇笑道:“什麼時候動手?”

    “還不是時候。”王雱搖頭道:“到四更天再說,那時候府上護衛最疲倦。咱們只有一次機會,絕對不容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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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八章 火災(上)

    時過三更,已經穩坐京城前三的一品樓上,依然燈火輝煌,觥籌交錯、衣香鬢影、歌舞昇平。

    但最頂層的包間內卻一片安靜,陳家兄弟和蘇轍正在安安靜靜的吃酒說話,與樓下的氣氛格格不入。

    “仲方你說,官家既然拉開要讓齊王繼位的架勢,”陳愉不解的問道:“幹嘛不直接讓他當太子,豈不一了百了?”

    “哪有那麼簡單。多年以來,朝野都將趙宗實,視為儲君的不二人選,在他身後已經形成了一股強大到足以改變朝廷的勢力,”陳恪搖頭苦笑道:“若是突然立了齊王,這股勢力必將大失所望、甚至大為恐懼……他們擔心一旦齊王登極,自己將遭到打擊報復,至少要被支持齊王的人擠到一邊,這是他們無法接受的。如果處理不當,極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其實,這跟易儲差不多了。”陳慵幽幽道:“趙宗實不是儲君,勝似儲君,以官家穩重的性子,自然要慎之又慎了。”

    “我覺得有些多慮了,”陳愉笑道:“你看年前那次上書,不也是雷聲大雨點小?”

    “那是因為被韓琦壓住了,再說趙宗實畢竟當上了開封府尹,總能給他們希望,所以才沒有多少大吏參與。”陳恪道:“誰也不敢說,官家一旦捅破窗戶紙,那些人會不會聯合起來反對齊王,維護宗實,這個風險太大了,更會損害齊王的威信。所以官家現在給齊王加碼,雖然有些晚,但也算亡羊補牢。等到齊王的威信能壓趙宗實一頭時,再立儲就水到渠成了。”

    “所謂欲速則不達,就是這個道理。”蘇轍笑道:“不過要是我來下這盤棋的話,第一個先把韓相公弄出京城去。”

    “沒錯,韓琦是趙宗實最堅定的擁護者和支持者!”陳愉眼前一亮道:“拿下這傢伙。就等於成功了一半。”

    “可惜大哥你不是官家。”陳愉挪揄笑道:“再說官家還擔心文相公會尾大不掉呢……”

    “這些彎彎繞繞,聽聽就覺著頭大,”陳愉苦笑道:“竟比兩軍交戰還要複雜。”

    “這何嘗不是兩軍交戰呢?”陳恪說著站起身,推開窗戶,望著遠處燈光璀璨的城市道:“好一個不夜天啊……”

    “是啊,還有兩個時辰。這個年就算徹底過完了。”幾位兄弟也起身走到窗前,呼吸下清冽的空氣。

    “咦,那是哪裡,好像著火了呀。”陳愉指著遠處一片恢弘的建築道。

    眾人聞聲望過去,只見那裡火光沖天而起。登時讓滿城的花燈黯然失色。

    “唉,煙花之害太甚,竟然連王公府邸也難以倖免。”蘇轍搖頭嘆道:“必須要加以限制了。”

    “那裡好像是慶陵郡王府吧?”陳愉仔細辨認道。

    “燒得好,燒得好……”蘇轍馬上改口道:“只有把府尹家也燒了,開封府才會重視起來。”

    陳恪和陳慵卻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瞳仁中,看到了驚訝之色。

    ~~~~~~~~~~~~~~~~~~~~~~~~~~~~

    “走水啦、走水啦!”火光沖天而起,郡王府內外已經亂成一片。

    孟陽從夢中被驚醒,也來不及叫下人,自個胡亂穿上衣裳提上鞋。便從房裡跑出來,見住在隔壁的呂惠卿也一臉懵懂的披著棉袍出來。

    “怎麼了,孟先生?”呂惠卿自從投了趙宗實門下。表現那是相當的積極,蔣之奇便是他策反的,還有幹了許多不為人知的齷齪事。終於成功贏得趙宗實的信任,成了核心圈子的一員。這幾日王府裡人手緊張,他便主動請纓值夜,讓趙宗實好生感動。

    “後宅起火了。”孟陽望一望起火的方向,突然面色一變,撒丫子就往後跑,一邊跑一邊吩咐道:“你去讓衛士趕緊開門,不要耽誤巡鋪兵來救火。”

    “那你呢?”呂惠卿在他身後問道。

    “我先去後宅!”孟陽說話間已經出了院門,沿途叫上了十幾個侍衛,衝進了垂花門。

    按說王爺不在家,他們這些男人不便進入後宅,但是事急從權,也顧不得許多了。

    好在進去後才發現,王妃高氏臨危不亂,已經將子女帶到了空曠處,並組織太監打水滅火,宮女搶救財物。

    “娘娘,”各人深夜從床上驚跳起身,都是衣衫不整,有的赤足、有的沒穿上衣,模樣十分狼狽,高氏也不例外。孟陽低著頭道:“幾位王子可都安好?”

    “都沒事兒。”高氏裹一裹白貂大氅,皺眉道:“西北風這麼急,這下非燒成白地不可!”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孟陽急道:“請王妃帶著王子去前院躲避,這裡便交給臣下了。”

    “那有勞先生了。”高氏嘆口氣道:“實也沒什麼值錢的,不要傷到人就好。”

    “是。”孟陽點頭催促,待高氏一離開,他也不管什麼救火,帶著人便往藏書閣竄去,只見四周已被烈火包圍,濃煙滾滾,藏書閣雖有防火設計,門窗也已經燒著了……

    孟陽面色數變,終是下定決心,咬牙道:“砸開門!”原來有鐵將軍把門。

    孟陽在府上的地位崇高,侍衛自然唯命是從,抽出刀來,看準了,猛地砍在鎖頭上,便聽噹啷一聲,那鎖便墜落地上。

    “你們守住門口,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孟陽吩咐一聲,便進了藏書樓。

    約莫盞茶功夫,他開門出來,便見眾侍衛滿臉焦急道:“咳咳,可出來了,我們被火包圍了!”

    孟陽見火勢越來越烈,再不出去就有變成燒烤之虞了。

    “走!”孟陽點點頭,便要往外衝,卻被一個侍衛一把拉住,遞給他一塊水淋淋的汗巾道:“摀住口鼻,可防濃煙。”

    孟陽無暇多想,接過來摀住鼻子,不禁一陣頭暈眼花,瞪眼甕聲道:“什麼味?”

    “一時找不到水,用尿打濕的。”一眾衛士也紛紛用汗巾摀住口鼻,護著他便往外衝。

    保命要緊,顧不得那麼多。孟陽用那玩意兒捂著鼻子衝了出去,誰知沒幾步便覺著天旋地轉,竟眼前一黑、兩腳一軟、摔在地上。

    “孟先生被熏倒了!”那個遞給他汗巾的侍衛眼疾手快,把他往肩上一送,抗麻袋一樣扛著便往外跑……

    ~~~~~~~~~~~~~~~~~~~~~~~~~~~~

    等到孟陽醒來,便看見趙宗球那張大花臉,臉雖花,卻擋不住他關切的目光:“謝天謝地,先生醒來了。”

    孟陽只覺著頭痛欲裂,大腦一片空白,嘶聲道:“發生什麼事了?”

    “你被濃煙熏倒了。”趙宗球道:“好在侍衛盡職盡責,把你抗出來了!”

    “濃煙熏倒了……”孟陽的知覺一點點恢復道:“現在怎麼樣了?”

    “巡鋪兵弄來了十幾架水龍,侍衛們也奮力救火。”趙宗球道:“火勢已經控制住了。對了,先生要不要喝水?”

    “不用,你別管我了。”孟陽道:“火情要緊。”

    “我哥在那裡呢,”趙宗球道:“還有呂惠卿,用不著我。”

    “還是去吧,人多雜亂之際,多一個人多一份保險。”孟陽嘶聲道。

    “那好吧,”趙宗球點點頭道:“我叫個人進來伺候你。”

    “不用了,我想靜一下。”孟陽斷然道。

    趙宗球聳聳肩,終於出去了。

    待他一走,孟陽便一把按在胸口,空空如也!他險些魂飛魄散,手趕緊伸進棉襖,里里外外摸了個遍,卻發現除了兩排肋骨,還是空空如也!雖然是大冬天,他卻滿頭大汗,赤腳跳下地,又把床上翻了個遍,依然什麼都沒找到。

    “壞了……”孟陽又是眼前一黑,強自撐住,穿上鞋便跌跌撞撞出了屋,看見趙宗球沒走遠,忙叫道:“快回來!”

    趙宗球回頭一看,笑罵道:“你當我是狗腿子,招之則來,呼之即去?”話雖如此,還是轉了回來。

    孟陽一把將他拉進屋裡,趙宗球還沒站穩,便劈頭問道:“都有誰碰過我?”

    “怎麼,”趙宗球目光奇怪看著他道:“你被人走旱道了?”

    “對……啊呸!”孟陽臉一下漲得通紅道:“沒空說閒話,我丟東西了!”

    “丟什麼了?”趙宗球有些不悅,心說,怎麼?以為我是偷兒不成?

    “要命的東西!”孟陽顫聲道:“那東西要是丟了,王爺、你我、全玩完!”

    “什麼東西?!”趙宗球終於嚴肅起來。

    “別問什麼東西,你就回答我,誰碰過我身上?!”孟陽急聲問道。

    “我想想啊,”趙宗球皺眉道:“我趕來時,正碰見個侍衛把你背出來,然後我哥讓我照看你,我就跟著來你的房裡。期間太醫來看過一趟,只給你切了切脈,說不礙事便走了,並沒有碰你別處。除此之外,再沒他人。”

    “那幾個侍衛呢?”

    “又回去救火了。”

    “快,和我去找他們。”​​孟陽顧不上手腳發軟,便往外走去。只見十幾架水龍已在澆水,噴出一道道白晃晃的水柱,弄得王府後院像個大噴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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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八章 火災(中)

    “什麼?”聽了孟陽報告,趙宗實的反應如出一轍,也是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

    顧不上救火,他命人將王府侍衛集合起來。

    “早先和孟先生去過藏書樓的向前一步!”趙宗球下令道。

    便有七名侍衛向前一步。

    “不止這些。”孟陽已經把著火後的每一幅畫面,都在心中過了一遍。

    “還有個周黑七。”侍衛們互相看看,一個領頭的道:“剛才還看見他跟我們一起救火呢。”

    “那他人呢?”趙宗球大聲問道:“誰看到周黑七了!”

    眾侍衛面面相覷,竟都不知道那人去了哪裡。

    “是誰把我背出來的?”孟陽陰著臉問道,渾不像要感謝救命恩人的樣子。

    “好像就是周黑七……”侍衛們小聲道。

    “那條汗巾又是誰遞給我的?”孟陽又問道。

    “好像還是周黑七……”

    “這個人有問題。”孟陽恨聲道:“八成是奸細!”八十老娘倒繃孩,孟先生謹慎了一輩子,誰成想在最要命處著了道?

    “這個吃裡爬外的東西。”趙宗球殺氣騰騰道:“我非得千刀萬剮了他!”說著怒吼起來道:“愣著幹什麼,快去找人啊!”

    “還有,”孟陽想了又想,還是咬牙道:“仔細搜檢,看看地上有沒有書冊之類的,只要是帶字的,統統拿過來,誰敢藏匿,嚴懲不貸!”

    “喏!”侍衛們哄然領命而散。

    “先生莫急。”一直在邊上靜聽的呂惠卿,這才出聲道:“考慮到救火時場面混亂,有人可能會趁機渾水摸魚,我一早就讓人把守住大門,只許進不許出了。”

    趙宗實聞言大感欣慰道:“還是吉甫想得周密。”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週黑七家在城南,”孟陽心思縝密,又道:“趕緊派人去看看,就算他不在,先把他家裡人控制住再說!”

    “我去。”趙宗球自告奮勇,帶著幾個侍衛走了。

    “還有……”孟陽想一想,咬牙道:“趁著城門還沒開,趕緊命開封府在各處城門設卡攔截,要防止他出逃!”

    “這……”趙宗實皺眉道:“下令倒沒問題,可汴京城十個城門,兩個水門,一天出京的少說幾萬人,一一盤查的話,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的,叫我如何解釋?”

    “就說上元節大盜猖獗,為了不影響節日氣氛,才一直引而不發,這樣也能讓那些,想彈劾王爺的傢伙閉嘴。”孟陽道:“現在新年一過,自然要大索全城,不能讓他們再逍遙法外!為防歹人聞風出逃,故要在城門口盤查。”頓一下道:“天亮後,王爺再知會刑部一聲,讓他們派人配合搜捕。”

    “如此甚好。”趙宗實一聽,道理很充分,便點頭道:“就這麼辦吧。”

    ~~~~~~~~~~~~~~~~~~~~~~~~~~

    時間飛快流逝,東方微露魚肚白。

    心焦如熱鍋上的螞蟻,趙宗實和孟陽都不知道,大火是何時被撲滅的?他們現在只想知道兩樣,一是那周黑七的下落,二是那冊子的下落!

    然而結果令人失望,侍衛們找遍了王府,也沒尋到周黑七,書冊倒是找到不少,可就是沒有他們要找的那本。

    此時天光大亮,侍衛又有新發現:“王爺,南牆上發現有攀爬的痕跡,周黑七應該是從那裡跑了。”

    “唉,”呂惠卿聞言跌足道:“當時府上人手太少,只顧得上前後大門,誰想到三丈的高牆也不保險!”

    趙宗實聞言心如刀割,暗罵道,我要不當這個見鬼的開封府尹,哪會出這種事!

    這時候,趙宗球帶人回來了,氣急敗壞道:“直娘賊,那潑殺才家裡人毛都沒一根!街坊說,昨夜他們全家上街觀燈,到現在還沒回來!”

    “指定是蓄謀已久,全家出逃了!”孟陽冷笑道:“這樣也好,人越多就越容易被發現。”

    “嗯,”趙宗實點點頭道:“各處城門都已經知會過了,府上侍衛也派過去了,他們插翅難飛!”

    “不錯!”孟陽重重點頭,心中卻一片惶然……他知道,就算把他們堵在城裡,可汴京城一百五十萬人口,也還是如大海撈針一般。更要命的是,就算運氣好找到了,那東西也八成已經不見了。

    要是落在對頭手裡……孟陽不寒而慄,牙齒不自禁的打顫。

    看到他這樣子,趙宗實卻埋怨道:“先生忒也多事,還不如一把火燒了,一了百了呢。”

    孟陽登時直翻白眼,你把那'轉運冊'看得跟命根子似的!我當初要是不救的話,指定一樣要怨我!

    但是守著這麼多人,他也沒法說什麼,只能悶聲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等到事情了結,自然請王爺責罰。”

    “唉,”趙宗實嘆氣道:“我也不是怨你……算了,大家都累了,先回去睡覺吧,等有消息再說。”

    “王爺,是不是也讓巡鋪兵們回去?”呂惠卿請示道。

    “讓他們都閉上嘴,誰敢吐露一點風聲……”孟陽鬱悶歸鬱悶,還是要替趙宗實著想的。

    “我都吩咐過了。”呂惠卿道:“我命他們互相監視,若有人敢胡說,舉報者可重賞十萬錢!”

    “嗯,吉甫做事沒的說。”趙宗實點點頭,心說好歹發現呂惠卿還算靠譜,也算小小安慰了。

    ~~~~~~~~~~~~~~~~~~~~~~~~~~~~~

    齊王府和慶陵郡王府離得不遠,昨晚趙宗實那裡紅透半邊天,趙宗績自然不會沒察覺。他還好心讓侍衛過去幫著救火,卻被攔在門外。

    侍衛們回來氣呼呼的稟報說,真是不識好人心,活該被火燒!

    趙宗績卻笑道:“人家是不放心你們。不過兩家隔得這麼近,我要是不聞不問,實在說不過去。但派人去了他們不用,就不關我的事兒了。”經過這些年的風雨洗禮,昔日那位毛頭小王爺,已經徹底成熟了。

    “派人盯好了,防備火燒到咱們這。”趙宗績打個哈欠道:“其餘人都睡吧。”

    “是。”侍衛們應聲散去。

    待侍衛們離開,趙宗績面色凝肅下來,背著手在書房裡踱來踱去,似乎還在等什麼人。

    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時辰,他忍不住靠在椅上打盹。突然聽到輕輕的敲門聲,侍衛長低聲道:“玄玉大師回來了。”

    “快快有請!”趙宗實揉揉臉,抖擻精神道。

    剛坐定,一個一身黑衣,頭帶黑巾的男子悄無聲息進來,正是陳恪的同鄉好友,蘇軾的小舅子玄玉和尚!當年玄玉留在大理學習佛法,其實也有替陳恪監視大理朝廷的意思,結果在大理一待就是五年。

    這次滇王進京,擔心會遇到危險,懇請這位絕世高手護送,玄玉推脫不掉,也想見見朋友,便跟他來了。

    趙宗績和玄玉也是老朋友了,自然不必客套,劈頭就道:“真讓仲方說著了,趙宗實家果然出事了!”

    “是有人縱火。”玄玉淡淡道:“貧僧按照王爺吩咐,潛伏在慶陵郡王府的院牆上,看見有人搬運硫磺火油,點燃了王府後院。”

    “後來呢?”趙宗績問道。

    “後來看到那縱火之人,用飛爪攀上牆,逃出了王府。”玄玉道:“貧僧便銜尾而追,只見他東拐西拐,然後下了地下水道。”

    “然後呢?”

    “然後我便跟著下去,在下水道裡行了一段,便見那人停住腳,過了盞茶功夫,跟他接頭的終於出現了……那人其實早到了,但很謹慎,功夫也很高,他一直在暗中觀察,確認沒人跟來才現身。”

    “可見強中自有強中手,”趙宗績笑道:“他不還是沒發現你?”

    “貧僧在大理五年,學到了天龍寺的龜息之法。”玄玉絲毫不炫耀,只是闡述事實道:“否則也會被他發現的。”

    “他們怎麼說?”趙宗績回到正題。

    “接頭之人問他,得手了麼?那縱火之人答是,接著反問說,我的家人可安好?”玄玉道:“那接頭之人說,你放心,我已經把他們安置好了,絕對不會被找到,也委屈不到他們。”

    “那縱火之人似乎很信接頭人,便不再說什麼,從懷中掏出個匣子,遞給他說,就是這個。”玄玉的記性極好,分毫不差的回憶道:“那人打開看過後,便收起來道'過幾日我安排你出城,你按照吩咐做,保你平安無事。一個月後,你們全家便能在南方相聚,當然是以新的身份。'”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遠,我怕那接頭人察覺,加之也想起他是誰來了,便沒再跟下去。”玄玉又道。

    “誰?”

    “章惇!”

    “你確定?”

    “雖然蒙著面,但他的身材很好認,聲音也很有特色,走起路來更是龍行虎步、萬中無一,我雖然和他接觸不​​多,但印象卻很深刻。”玄玉緩緩道:“貧僧自幼聽力過人,自認不會認錯人的。”

    “看來是王雱搗的鬼了。”趙宗績緩緩道:“不知這傢伙要做甚?”

    玄玉把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自然一句不說。

    “這幾晚辛苦了,快去休息吧。”趙宗績回過神,這回是真打哈欠道:“什麼事兒明天再說吧。”

    “阿彌陀佛。”玄玉點點頭,起身回屋去了。

    眼看天快亮了,趙宗績便在書房睡下,感覺才剛睡著,便聽侍衛長又敲門道:“王爺,王公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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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八章 火災(下)

    王雱沒等多久,趙宗績便出來相見。

    “王爺。”王雱起身行禮道:“這麼早來打擾,實在是有天大的急事。”

    “什麼事?”趙宗績笑問道。

    “昨天夜裡,”王雱低聲道:“慶陵郡王府走水,王爺應該知道?”

    “知道。”趙宗績頷首道。

    “今天開封府在城門設卡,大索全城,王爺應該還不知道?”

    “尚不知曉。”趙宗績道:“不過開封府也該拿出點雷霆手段了,這陣子盜匪太猖獗了!”

    “其實他們不是為了捕盜,而是要找一個人。”王雱沉聲道:“那人叫周黑七,是王府的一名侍衛。”

    “為什麼要找他?”

    “昨晚在王府火場中,他無意撿到一本賬冊,怕被殺人滅口,遂趁亂逃走了。”王雱輕聲道。

    “什麼賬冊這麼要命,”趙宗績奇怪道:“竟會惹來殺身之禍?”

    “這賬冊記載了三十年來,趙允讓父子一家人,幫助官員選官、升官、消災的詳細經過。因為曾使無數人苦盡甘來、化險為夷、飛黃騰達,故而名曰'轉運冊'。”王雱沉聲道:“其實還有一層含義,就是這上面的內容足以讓官員身敗名裂……”

    “什麼?”趙宗績聞言心頭大震,不寒而慄道:“那一家父子心機竟如此之深!怪不得,怪不得滿朝都是他的擁躉呢!”待平復下來方問道:“如此要命的東西,你怎麼會知道?”

    “周黑七知道能保護他的,唯有齊王殿下,但兩個王府挨得太近,他不敢直接上門。”王雱語氣絲毫不似作偽道:“他知道我是王爺的心腹,便找到了我那裡了!”

    “哦……”趙宗績自然知道王雱沒說實話,不過也能體諒他的苦衷。畢竟派細作潛伏在趙宗實身邊,又火燒王府這種事,實在無法明言,“那人在外面麼?”

    “沒有。現在滿街都在搜查,我不敢冒險,便將他妥善藏好,獨自來見王爺。”王雱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書匣道:“不過我把轉運冊帶來了,交給王爺處理。”

    趙宗績將那書匣打開,便見三本厚厚的冊子躺在其中。翻開一本。發現竟還有索引,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他一陣陣頭皮發麻,連連倒抽冷氣,暗道怪不得官家忌憚,原來趙宗實背後果真有這樣恐怖的一黨!

    “這些人也許平時互不來往,甚至本身就是對頭,可在這樣一本冊子的牽引下,他們便不得不聯結起來。形成一股足以顛覆一切的力量,”​​王雱輕咳兩聲道:“好在,這轉運冊落到我們手裡了!王爺還需慎重處置,無論如何,王雱都跟你到底了!”

    以年齡而論,王雱算是絕頂高手了。非但絲毫不居功、不搶風頭,反而大表忠心,讓人很難不對他充滿好感。不過趙宗績這會兒也顧不得那些,他萬萬沒想到,等來等去竟等到這麼個大殺器,心裡是一陣陣狂喜、一陣陣惶恐,面色也接連變了數變。方咬著嘴唇沉吟道:“……這事大得出人意料,就是我也不能處置,必須要交由聖裁。”頓一下道:“但不能就這麼交上去。”

    “那是自然。”王雱苦笑道:“不然非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是啊。弄不好就是開國以來的第一醜聞,書之史冊、傳之後世都令祖宗蒙羞。”趙宗績說著,將冊子放回匣中,他對趙禎的心態太了解了,知道這位皇帝求穩求令名,絕不會容許事情鬧大,“若真是鬧大了,宗實誠然要倒霉,我也要吃掛落。”

    “我有一計,可保王爺無虞,”王雱輕聲獻計道。

    趙宗績聽了頷首道:“這樣行,跟咱們不沾邊。官家想怎麼處理都可以。”

    待王雱回去後,趙宗績想讓人把陳恪叫來,但再一想,還是親自去陳府走一趟,將這件事告訴陳恪。

    陳恪聽了,也是一樣的看法,“這案子弄不好要得罪一大批人,確實沾不得。”

    “那就讓王元澤去辦。”趙宗績重重點頭道:“縱使官家會疑心是我們在暗中搗鬼,但只要不被抓住把柄,咱們就不會坐蠟。”說著忍不住開心道: “咱們吃虧也吃到頭了,終於輪到他們吃不了兜著走了!”

    ~~~~~~~~~~~~~~~~

    接下來幾天,開封府和刑部一直大索全城,雞鳴狗盜之徒抓了不少,卻沒找到周黑七的影子。堂堂國都不可能一直戒嚴下去,趙宗實只好由明轉暗、外鬆內緊,同時刑部發海捕文書,命天下各州縣協助查找此人。

    就在不明真相群眾以為,風波就要過去的時候。數日後,一份河南府的急報飛送汴京。當日酉時,銀台司呈送宮中……

    趙禎還是倚在躺椅上,趙宗績還是端坐在大案後,面前還是擺著五個黃匣子。還是由胡言兌,從第一個匣子中拿出實封的奏本,一本本熟練的拆開,由宗績念給官家聽。

    趙宗績本就極聰明,才短短半個月,便已駕輕就熟,一份奏章洋洋灑灑上千言,他只打眼一看,便能分清主次,然後用最精煉的語言概括出來。使讀奏章的速度比原先快了幾倍。

    盞茶功夫,他已經讀了四份奏章,看到第五份時,面色不禁一變,沉聲道:“這是河南府的急奏,說宜陽縣發現開封府通緝犯周黑七,圍捕過程中,周黑七跳崖身亡,從他身上搜出了若干細軟,以及一份賬簿,賬簿的內容涉及百官,河南府不敢擅專,立即封存後呈送官家!”

    “什麼賬簿?”趙禎眉頭微蹙道。

    胡言兌便從匣子裡拿出一個三寸厚、層層封裹的盒子。檢查外觀完好後,拆掉外皮,奉到官家面前。

    趙禎打開盒子,拿出一本冊子看了剎那,便猛然變了臉色,深深吐出口濁氣道:“佩服啊佩服!”說完站起身,背著手不停的來回踱步,冷笑連連道:“寡人多年之惑,終於一朝得解!佩服啊佩服!”

    以胡言兌多年經驗看,官家竟然罕見的心境失守了!心中不禁暗暗吃驚,不知是什麼樣的賬冊,能讓心如枯槁的皇帝如此失態。

    趙宗績心中有數,卻愈發不敢妄言,只站起來等著趙禎冷靜下來。

    好半天,趙禎才站住腳,胡言兌趕緊奉上安神湯,皇帝呷了一口,對他道:“把這些冊子給齊王看看。”

    “兒臣能先問問,”趙宗績卻不接手,而是望向趙禎道:“這上面是什麼內容嗎?”

    “看了便知。”趙禎淡淡道:“不過還是告訴你,這是趙允讓父子幾十年來,箝制數百名中外大臣的黑賬簿!”

    “兒臣懇請不看。”趙宗績垂首道。

    “為何不看?”趙禎冷冷問道。

    “兒臣怕看了之後,不知該如何答復父皇。”趙宗績道:“若說徹查,會引起百官的憂懼之心,甚至變生肘腋;也會讓人說我趁機打擊宗實。若說不查,天理昭昭、國法難欺……是以想來想去,還是不看的好。”

    “你倒是滑頭,不看就不看。”趙禎面色放緩道:“但是吏治如此敗壞,你怎能一味逃避?”

    “回稟父皇。”趙宗績正色道:“欲改革先治吏,這是父皇的教誨。然而兒臣以為,整頓吏治靠的是'嚴格立法、依法治吏',而不是靠一本來路不明的黑賬冊。恕兒臣直言,如今官場吏治不清,不能全怪大臣,其中也有如今世風日下的緣故。”

    “這麼說,”趙禎冷哼道:“還是寡人的錯了?!”

    “兒臣不敢!”趙宗績趕忙搖頭道:“兒臣只是以為,大抵太平日久,吏治就要生事。官場渾濁,有時候好官也不得不行賄。譬如官員補缺升降,皆受控於刀筆吏之手,你打通關節便可早日上任、得以升遷;若是打點不到,則難免蹉跎……兒臣相信,賬冊上數百名官員,絕大多數都是忠的、是好的,只是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得不做些錯事,被人抓住把柄。若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掀起大獄,一來有違祖宗寬仁之道;二來容易把孩子和髒水一起潑掉;三來也會引起百官憂懼,易生不測。故而兒臣懇請父皇三思!”

    聽了趙宗績的話,趙禎面色緩和下來,點點頭道:“看來你比寡人想像的還要成熟,很好,很好。”說著坐回躺椅上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這賬冊?”

    “以兒臣愚見,此等來路不明之偽冊,應一火焚之。”趙宗績毫不猶豫道。

    “燒了別人就不知道了?”趙禎搖頭道:“別忘了河南府、宜陽縣都看過這東西!”

    “那就要委屈一下河南府、宜陽縣的官員了。官家下旨說,賬冊真偽難辨,但相信濮王父子不會結黨營私,更相信百官的操守,因此將其付之一炬,任何人不許再議!百官自然感念官家的恩德,亦會放下包袱、將功贖過的!”

    “績兒很識大體,朕心甚慰,”趙禎點點頭,嘆氣道:“但是吏治如此敗壞,寡人卻還要掩飾,實在是不成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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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九章 逆轉(上)

    “也許沒有想像的那麼糟。”趙宗績輕聲道:“父皇自當徐徐圖之。”

    “寡入是不中用了!”趙禎怔怔盯著層層帷幔外的一方景色,黯然一嘆道:“只覺著這大宋朝處處需要用力,卻偏生力不從心,只能寄希望於將來……”說著深深的望著趙宗績,意味深長道​​:“這祖宗基業,還要靠你這一代來振興了!”

    趙宗績聞言心頭大震,雖然之前官家的安排,著實給他不少信心,但如此確定的聽官家說出來,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趙宗績重重點頭流淚道:“兒臣敢不殫精竭慮,死而後已!”

    “記住自己這份心,”趙禎淡淡道:“希望你將來不要怨我,給了你這副爛攤子。”

    “兒臣……”趙宗績哽咽道:“只怕不能勝任。”

    “沒事,”趙禎微笑道:“寡人相信你。”說著便對胡言兌道:“胡總管,吩咐宗正寺,自即日起,齊王宗績改名為'曙'!”

    “哪個曙?”胡言兌小聲問道。

    “曙光的曙!”趙禎沉聲道:“願吾兒能成為大宋曙光!”

    “是。”胡言兌應下。

    “多謝父皇賜名!”趙宗績五味雜陳道。他即將更名為趙曙,不能再使用原先的名字,這意味著皇帝徹底接受他,也意味著他與本生父母徹底斷絕關係……

    ~~~~~~~~~~~~~~~~~~~~~~

    王雱原是一門心思,要畢其功於一役,但從趙宗績那裡,聽聞此事要不聲張、不處理,無論百官還是趙宗實,都沒有吃掛落,自然深感失望。

    然而轉念一品,卻又覺著這處理的法子十分高明。首先是官家肯定不願掀起大獄,趙宗績現在全靠官家抬舉,自然要以官家的態度為重;再者,官家既然知道了宗實父子的行徑,就算出於種種原因,暫時放過趙宗實,但趙宗實的儲位,是徹底別指望了。

    更妙的是,那種似露非露的狀態。因為奏報和轉運冊是河南府呈來的,已經有地方官員看過了,想要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如果官家直接留中,不下旨明示的話,必會致使趙宗實和百官恐慌,從而可能引發變亂。

    現在,官家按照宗績的建議,下了一道'轉運簿真偽難辨,但相信濮王父子的品德,更相信百官的操守,是以將其付之一炬'的旨意,看似皆大歡喜,其實十分陰險。

    首先,旨意肯定了轉運簿的存在,而且'真偽難辨'……雖然不肯定是真的,卻也沒說是假的。將其付之一炬,解除了趙宗實父子套在百官身上的枷鎖,百官自然感念官家和齊王殿下。日後為了避嫌,他們必然要跟趙宗實保持距離,以免被視為轉運簿上的一員。他們甚至會攻擊趙宗實,以證明自己和他不是一伙的。

    看似牢固的趙宗實一黨,必然會因為此事出現裂痕,只要持續敲打,必能將其粉碎。

    而且以王雱陰暗的心理看來——就像他把轉運冊呈給齊王前,偷偷謄錄了副本一樣,那轉運簿到底是不是真燒了,還是燒之前謄抄了副本,這誰也說不准。

    是以很可能這柄殺器仍在,卻已經達到了最好的效果。

    在王雱看來,定計之人對人心的把握,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不用說,肯定是那陳仲方所為。

    他雖然自負聰明,但自問對人心的揣摩,對大局觀的把握,還是差了陳恪一籌。想到自己冒了天大的風險,卻給陳恪做了嫁衣裳,王雱就很得牙根癢癢。但他知道在齊王心裡,十個自己綁一起,也比不了一個陳恪,是以只能先忍下再說……

    ~~~~~~~~~~~~~~~~~~~~~

    果不其然,轉運簿的案子雖然沒有爆發,卻引起了連串的反應。先是大理寺奏請加緊追查二股河案,要求限期結案。又有言官彈劾開封府治盜不力,致使過年期間汴京城盜匪橫行,發生大小案件上千起,要求有司官員承擔責任。

    甚至連開封府未經請示,便九門戒嚴、大索全城的事情,也被言官們揪住不放,認為有撼動京師、其心不軌之嫌。

    趙宗實打小就被視為儲君,原先縱使犯了錯,百官也向來百般回護,從來只有讚歌沒有彈劾的。然而在嘉佑七年的春天,汴京城的風向是真的變了。官員們今日一個條陳、明日一份彈章,像冰雹一樣落向趙宗實的腦袋,砸得他暈頭轉向,更是惶惶不能自安,只好稱病待罪在家,先躲一躲風頭再說。

    看到風向變了,那些昔日與他過從甚密的官員,俱都驚慌不安,有的藉著到府上問安,問他有何對策;有的直接請病假、年紀大的則乾脆告老……這還是有節操的,至於那些不要臉的牆頭草,早就一窩蜂的跑到齊王府上,去捧趙宗績……哦不,現在叫趙曙的臭腳了。

    “趙曙,趙曙……”得知趙宗績改名後,趙宗實向來溫和的臉上,競然一片猙獰,咬牙切齒的嘶聲道:“這本該是我的名字!”

    從太宗開始,天家便有將雙名改為單名的習慣。比如趙光義改名叫趙炅,趙元侃改名叫趙恆,趙受益改名叫趙禎……這是為了彰示君王的獨一無二,也是為了臣子避帝諱時少些麻煩。

    現在官家給趙宗績改名趙曙,其餘四個皇子卻不變,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傻子都能看出來!

    “十三哥,你現在後悔了吧?”見趙宗實一臉的怨婦狀,趙宗漢冷笑道:“你看過的書,比我吃過的飯都多,敢問哪次儲位之爭,還恪守著君子之道?不都是無所不用其極!”

    “是啊,”趙宗球也恨聲道:“你和他們一招一式,堂堂正正較量,他們卻出這種陰損的盤外招,這比殺人還要狠毒一百倍呢!”

    “這一悶棍打得我們太狠了。”連趙宗祐也深以為然,恨恨道:“要說拉幫結派的破事兒,他趙宗績還少做了麼?他上有文彥博,中有陳仲方,下有王元澤,這都是他的黨!大家本該各自指揮黨羽較量高下,勝者為君敗者王,大家都不至於沒活路。”說著冷哼一聲道:“這次他卻親自上陣,砍斷我們的手腳四肢!分明是不想讓我們活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

    見兄弟們一個個面目猙獰、殺氣騰騰,趙宗實從心底裡打了個寒噤,他終於意識到,如果不想認輸,便只能拔刀了!

    “都住嘴!”趙宗懿卻嚇壞了,呵斥道:“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大哥,你就是太膽小了。”趙宗暉冷笑道:“莫非你還以為,只要十三坐在家裡,那皇冠就會落到他頭上?!事到如今,趙宗績不死,我們就都得死!”

    “胡說……”趙宗懿臉色煞白道:“十三仁心宅厚,怎麼會……”

    話沒說完,卻聽趙宗實幽幽道:“大哥,李世民不行玄武門之變,哪來的貞觀之治?”

    趙宗懿登時發不出聲音來了……“如果是我一人的成敗,弟弟我也不爭了,引頸就戮便是。”只見趙宗實目光陰冷,輕嘆一聲道:“可我走到這一步,已經凝聚了太多人的心血,我要是放棄的話,如何向父親交代!那可是他畢生的夙願啊!”

    “可我們全家有二十八兄弟,十六個姐妹,五百餘口人。”趙宗懿苦勸道:“如果失敗的話,就要遭滅門之災了!”

    “大哥多慮了。”趙宗漢冷冷道:“我早就說了,這是我的私人恩怨,我恨陳恪恨趙宗績,要取他們的性命,跟你們有何關係?!”說著朝眾兄弟團團抱拳道:“從今往後,我們恩斷義絕,父親再沒我這個兒子,你們也沒我這個兄弟。”說著便淌下兩行眼淚。

    “十六……”兄弟們也全都落淚了。

    “十六弟。”趙宗實淚流滿面的挽著他的手:“打虎親兄弟,你這份心,哥哥永遠記下了。”頓一下道:“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待我想清楚了再說,如何?”

    “那好。”趙宗漢點點頭道:“我日後就不來了,你要是定了,隨便讓哪個哥哥去我那知會一聲!”

    “嗯。”趙宗實重重點頭。

    ~~~~~~~~~~~~~~~~~~~~~~~

    兄弟們又激動的說了會兒話,良久方散。

    書房裡只剩下趙宗實一人,他的勇氣似乎也隨著兄弟們離去而散盡,坐在那裡忍不住顫抖起來。良久才顫聲問道:“先生以為如何?”

    “這次的打擊實在太重,王爺想要正常繼位,已經希望不大了。”雖然轉運簿失竊,孟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趙宗實沒有追究,或者說沒心情追究。無論如何,他都心懷愧疚,整日都在琢磨,如何扳回這一局。然而思來想去,結果卻讓他近乎絕望。聽到趙宗實發問,孟陽輕聲道:“若不想放棄,只能破釜沉舟了。”

    雖然心裡早有覺悟,但聽孟陽這樣說,趙宗實還是深感挫敗道:“看來,趙宗績和我,只能活一個了。”

    “不。”孟陽卻斷然搖頭道:“動趙宗績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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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九章 逆轉(中)

    “你的意思是?”趙宗實眉頭一皺道。

    “敢問王爺,我們的形勢直轉直下,到底是拜誰所賜?”孟陽沉聲問道:“難道是趙宗績麼?”

    “憑他想跟我鬥?”趙宗實不屑的哼一聲,旋即黯然道:“是皇帝視我如仇寇!”說完他不禁打個寒噤,“你的意思是?”

    “不錯。殺了趙宗績沒用,皇帝還可以另立別人!”孟陽點點頭,幽幽道:“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所以必須要殺死慶父!”

    “殺死慶父……”趙宗實驚出一身的冷汗,顫聲道:“真要……如此麼?你不是一直說,得人心者得天下麼?”

    “情勢變了。”孟陽心中暗嘆,我哪想到你這個無能之徒,差使辦一件砸一件!反觀人家趙宗績,攤上的差使比你的難,卻辦得樣樣得體,樣樣到位!此消彼漲,那些中立的大臣早就不站在你這邊了。

    再加上轉運簿這檔子事,原先黨附咱們的官員,也忙不迭劃清界限!你還以為是咱們一統朝堂的時候?快醒醒吧!

    當然話不能這麼說。孟陽想一想,緩和道:“殊不知人心如流水,現在人家看著前景在趙宗績那裡,再說也沒了轉運簿的束縛,自然一窩蜂往他那湧。”

    “趙宗績!趙曙!”趙宗實恨徹骨髓道:“千萬別落在我手裡!”

    “不諱言,現在各方面都會王爺很不利,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會越來越不利。”孟陽嘆一聲道:“今年好歹有個'大凶之年'的噱頭,皇帝不會再做什麼。但轉過年來,就該立太子了!一旦趙宗績入主東宮,那真就一點指望都沒了。”

    “真到了這一步麼?”趙宗實費勁的抖動下喉結,卻一點口水都沒有。

    “王爺不也說了,沒有玄武門之變,哪來的貞觀之治?”孟陽幽幽道。

    “那不一樣的。”趙宗實木然搖頭道。

    “有何不一樣?既然敢做初一,為何不敢做十五!”孟陽斷然道:“如果王爺不敢這麼做。那我願意為說客,坦胸負荊,一步一叩首到齊王府上請罪,或可為王爺求得餘生平安!”

    “餘生平安……”趙宗實苦澀的搖搖頭道:“我親眼目睹了父親的痛苦,幾十年來。他無時無刻不被那種怨毒所啃噬。那種滋味生不如死。我寧肯人死如燈滅,也不要重蹈他的覆轍!”

    “既然如此,王爺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孟陽沉聲問道。

    “我雖然不怕死,卻也不想做無謂的犧牲。”趙宗實澀聲道:“別看那些將門貴冑跟我歃血為盟。說什麼同生共死,你信不信,我只要敢透露一絲念頭,他們就會綁了我去見皇帝!”頓一下道:“就算他們肯跟我幹,這弒君登基的名聲。可叫人吃不消,天下人誰肯服我?”

    “名聲?商紂王倒是堂堂正正繼位,如今有什麼好名聲?太祖皇帝陳橋兵變,犯上篡位,如今誰敢說他不好?自古勝者為王敗者寇,你得了天下,史官們自會替你文過飾非、大肆吹捧,李世民的好名聲就是這麼吹出來的!”孟陽話鋒一轉道:“再說,咱們也不是明著來。更不用動刀動槍,我們從宮裡暗中下手……”

    “自從那年宮闈之亂後,趙禎便盡數撤換了身邊的宮人,皇城司和侍衛親軍司,也交給狄青父子。把個大內經營的如鐵桶一般。”趙宗實苦笑道:“胡言兌、李憲這些人,又跟我們素來不是一路,如何下的去手?”

    “皇帝身邊固然水潑不進。”孟陽壓低聲道:“但是皇后身邊可不是啊!”

    “你是說……”趙宗實有些明白了。

    “不錯,我聽說皇后身邊伺候的宮女。都是王妃為她調教的?”孟陽輕聲問道。

    “是這麼回事兒。”趙宗實點頭道:“內子是跟著皇后長起來的,情同母女。到現在皇后的一些瑣事,還都是她在打理。”

    “皇帝到坤寧殿時,應該是皇后身邊的人在伺候吧?”孟陽問道。

    “應該是。”趙宗實苦笑道:“可是皇帝如今獨居,許久不到坤寧殿一趟。”

    “總會有辦法的,先做好準備吧!”孟陽道:“何況茲事體大,必須慎重從事。須得滿足三個條件,方敢動手!”

    “哪三個條件?”

    “第一,要取得皇后的支持,皇帝一死,皇后便成了內宮之主,只有得到她的首肯,王爺才能在第一時間入主大內!”孟陽沉聲道:“第二,要把趙宗績調出京城去,他在京里的話,我們很難成功。第三,要保證我們在發動之時仍在京裡!”

    “唔……”趙宗實尋思道:“第一條的話,我和王妃多去皇后那裡走動。”

    “嗯。”孟陽點頭道:“你們都是皇后看著長大的,皇后對王爺和王妃的感情,遠超對趙宗績的。這是我們最大的優勢,所以要打好這張感情牌,要讓皇后徹底偏向你們。關口是既要以情動人,又要讓皇后討厭趙宗績,這就需要你們和皇后身邊的宮人一起努力。”

    “這個我曉得了。​​”趙宗實點頭道。

    “第二條,要看韓相公的了。”孟陽道:“動手前,讓韓相公再把趙宗績調出京去。”

    “嗯,我讓人和他說去。”趙宗實又點頭道。

    “至於最後一條,其實就是保全自己,我若是皇帝,為了給趙宗績培養班底,定然想尋機把你調出京去,”孟陽沉聲道:“所以千萬不能再被尋到差池了!”

    “嗯。”趙宗實面色陰沉的點點頭:“那我在家稱病就是,旁的我不擔心,唯獨那二股河的案子,遲遲懸而不決,叫人好不心焦。”

    “引而不發,這就是皇帝的陰險之處。”孟陽冷聲道:“如果王爺主動退出,他便可從輕發落,要是王爺不識趣,說不得就要藉此把你調出京去了!”

    “果然!”趙宗實面色一沉道:“前幾日,京東路轉運使陳師道來信說,那陳希亮到齊州後,重新提審了犯人,又微服下到各縣,逐戶逐戶的詢問二股河的詳情……

    二股河案之所以鬧這麼大,其實也不光是皇帝揪著不放,還因為去年秋汛決堤,露出了埋在堤岸中的累累白骨……粗粗估計,竟有兩千具之多,朝野震驚!故而二股河的案子,已經是非要查清楚不可了。

    “那陳希亮是個禍胎,不能留他了!”孟陽咬牙道:“讓陳師道設法幹掉他,也讓陳三嚐嚐喪父之痛!”

    “說起陳恪來……”趙宗實想起一事道:“韓相公已經查清楚,之所以有那麼多老百姓去給趙宗績捧場,是因為那個勞什子《蹴鞠報》!”

    “蹴鞠報?”孟陽雖然不愛看球,卻也知道這東西。

    “陳仲方把《蹴鞠報》,當作給趙宗績造勢的喉舌。”趙宗實道:“趙宗績在南邊一有所成,必在報上大肆吹捧,把個齊王殿下吹成了大宋的保護神、定海針。百姓愚昧,自然聽什麼信什麼!然後他在報上把郊迎的事情一說,呼籲市民都去迎接,結果就煽動起好十幾萬人來!”

    “呃……”孟陽有些震驚道:“陳三真是好手段,竟能想到這樣的方法給趙宗績造勢,這樣的人不能為我所用,實在是可惜!”

    “不能為我所用,誰也別想用!”見孟陽還沒明白自己的意思,趙宗實冷聲道:“陳三這次要機關算盡太聰明,反害了卿卿性命!”

    “怎麼講?”孟陽驚奇道。

    “民動如煙,自古君王最忌諱的,便是能輕易煽動百姓的人。”趙宗實冷笑道:“現在陳仲方以一片小小的報紙,便能號召起十幾萬人,若是他煽動這些人作亂怎麼辦!”

    “確實……”孟陽點頭道:“如果利用的好,可以用這份報紙,擺陳三一道。”

    “韓相說,如今陳恪聖眷正隆,又是趙宗績的心腹,只憑一份報紙,幾句危言,怕是還動不得他。”趙宗實輕聲道:“他讓我們設法搞點事情出來……”

    “王爺是說,蹴鞠聯賽?”孟陽低聲問道。

    “嗯。”趙宗實點點頭,輕聲道:“還有一個月,那個春季聯賽又要開幕了,你說,我們送他們份大禮如何?”

    “那肯定很精彩!”孟陽捻鬚陰笑道:“到時候再拿蹴鞠報說事,保證陳三吃不了兜著走!”孟先生的心理很奇怪,他對趙宗績談不上憎恨,只是視作大敵而已,其怨念全都集中在陳恪身上,或許是覺著陳恪和自己的身份類似,卻遠比自己出色的緣故?

    接下來幾日,兩人又將行動的細節逐步敲定,然後便一面緊張的籌備,一面等待時機。

    沒有人甘心坐以待斃,哪怕身敗名裂也要拼死一搏。陰雲漸漸籠罩汴京城,疾風暴雨不可​​避免了……

    嘉佑七年的大宋,注定不會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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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九章 逆轉(下)

    齊州城內家家泉水、戶戶垂柳。正值初春,柳條泛黃、碧波微漾,燕子翻飛,真好似江南風光!

    百姓們脫下臃腫的棉衣,換上靚麗的春裝,呼朋引伴、扶老攜幼,賞泉踏青,好一派生民之樂。

    然而知州衙門內,卻是一片肅殺。因為京東路提刑使王克存,已經在此駐節半月了,而且憲台大人最近心情惡劣,尋到錯處就要發落人。這不,簽押房裡又傳來他的咆哮聲,賅得屬官屬吏們心驚膽顫,說話都小聲細氣,唯恐惹禍上身。

    但總有那不長眼的,要觸這個霉頭。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名管家模樣的男子,朝憲台大人的簽押房快步行去。

    王憲台曾在西北上過戰場,戰後在兵部任職方郎中,因為得罪了某人,被發落到桂州去當知縣,後來好容易搭上趙宗實這條線,才得以鹹魚翻生,當上了齊州知州。

    上任沒兩年,又遇上二股河工程,得知是恩主擔綱工程後,王知州自然盡心盡力的徵發民夫……這本是職責之內,倒也無可厚非。可誰知道趙宗實貪圖進度,逾期施工,結果僅齊州一州便凍死累死民夫近千!

    大宋一朝愛惜民力,百年來各項工程,從沒死過這麼多民夫,趙宗實慌了,王克存也慌了,竟給死難民夫扣上了逃逸罪名,企圖欺上瞞下,把死亡人數的大頭抹去!

    自然,如此盡心盡力,又擔這麼大風險,是要有豐厚報酬的。去歲春,王知州便被擢升為京東路提刑使,主管一路刑獄!

    然而'福兮禍所伏',古人誠不虛言。那些死難民夫的家屬一反常態,並沒有逆來順受,反而不屈不撓的上告,弄的他左支右絀。得虧他已經成了一路司法長官,在刁民進京告狀的路上圍追堵截,才沒把火燒到汴京城。

    誰知更大條的還在後頭呢……二股河工程剛剛修好大半年,競在秋汛中決堤了!接著有刁民從海路繞過層層關卡,順利進京告狀!兩個案子同時爆發,一下讓趙宗實光環不再,更把他這個直接執行人,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從朝廷下旨徹查此案起,王克存便徹夜難眠,好在前來查案的御史,是韓相公的門下,沒讓他難看……當然,王克存也花了上萬兩銀子,才把這夥上差餵飽。就在王憲台驚魂未定之際,新任齊州知州的入選,又讓他心驚肉跳!

    競然是那冤家陳恪之父陳希亮!

    ~~~~~~~~~~~~~~~~~~~~

    王克存當年被踢出京城,就是因為得罪了陳恪。兩人的梁子是在嘉佑二年會試的考院中結下的。當時他是搜檢官,陳恪是考生,遭到栽贓後大聲喊冤,結果被他狠狠打了他十棍子。要是一般的文弱書生,這十棍子雖然不至於斃命,但非得躺上一兩個月不成!

    誰知陳恪從小打熬筋骨,挨了棒子竟若無其事,後來還揪出了陷害他的士兵,順利的考完了會試。王克存本以為陳恪恨不到自己頭上,誰知那廝竟然查出來,他在會試前,曾收了趙宗暉的黑錢。雖然此事查無實據,架不住御史窮追猛打,最終還是害得他被降職外調。

    其實會試時王克存還只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直到被陳恪整出京城,他才徹底倒向了趙宗實。這些年下來,他已經成為宗實一黨的鐵桿骨幹,自然對宗績一黨的核心人物陳恪,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有時候,敵人比朋友更了解你。王克存仔細研究了陳氏家族,知道陳恪的父親是個極難纏的狠角色,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欽差來查案,待一陣子就走,尚且還能掩蓋。可姓陳的是來當知州的,天長日久,什麼秘密他發現不了?

    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打知道此人要來當知州那天,王大人便開始嚴陣以待!

    誰知道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那廝到青州去報到,王克存實在忍不住,以公幹為由,親自跑到齊州來尋他,結果還是撲了個空。一問府上通判,才知道那陳希亮到任之後,只用極短的時間,提審了一干人犯,便下到各縣微服私訪去了!

    王克存趕忙派手下去找他,誰知陳希亮竟行蹤隱秘,足足半個月才見著他的人影。手下出示了憲台手令,要他立即轉回齊州城,卻被陳希亮拒絕。理由很簡單,知州不歸提點刑獄司管!

    “一群廢物!”王克存氣急敗壞的罵那手下道:“他說不回來就由得他了?不會把他綁回來?我養你們這些人幹什麼吃的!”

    “大人這話說的,他是堂堂一州之長,”手下鬱卒道:“沒有大人明旨,我們哪敢綁他?”

    “你們就不會誑他,說有聖旨到,他敢不回來?”王克存明知理虧,卻仍疾言厲色道:“簡直是蠢貨!”

    “是啊,屬下當時怎麼沒想到?”手下眼前一亮道:“我這就去對他說。”

    “現在說晚了!”王克存氣得無語。剛要發作,卻聽到有人敲門,他眉頭一皺,沉聲問道:“什麼事?”

    “老爺,京裡來人來。”門開了,他的管家王福出現在門口,見沒有外人,便徑直稟報導:“十六哥來了。”

    “哦?”王克存一驚,對那手下道:“我這就回​​府去,你先待著,隨時等我命令。”

    “喏。”手下如蒙大赦,趕緊應下。

    ~~~~~~~~~~~~~~~~~~~~~~~~~

    王克存在齊州有宅子,是他當知州時置下的,匆匆趕回家中,便看見在客堂悠閒賞花的趙宗漢。

    “不知小王爺駕到,有失遠迎。”王克存趕緊大禮參拜道:“恕罪恕罪。”

    “別跟我來虛的。”趙宗漢搖搖頭,笑道:“老王日子過得挺滋潤啊,這盆十八學士得幾百兩銀子吧? ”

    “小王爺好眼力,”王克存笑道:“要是喜歡,就拿回去擺著,算是下官一點心意了。”

    “罷了,君子不奪人所愛。”趙宗漢搖搖頭道:“再說我也不是為了十八學士來的,我是為了陳學士他爹!”

    “下官無能,”畢竟是心腹,王克存面色不變道:“竟害得小王爺親自勞頓。”

    “別扯淡了,說正事兒吧。”趙宗漢施施然坐下,呷一口茶道:“陳希亮上哪去了?”

    “小王爺,這是個不要命的,他豁出來跟咱們幹上了。”王克存苦笑道:“一來了就玩微服私訪,我好容易才找到他,想把他弄回來,誰知他根本不睬我!”

    “人家背後有齊王撐腰,自然不把你放在眼裡了……”趙宗漢冷冷一笑,望向王克存道:“你說,怎麼辦吧?”

    “下官聽小王爺的。”王克存知道,趙宗漢此來,肯定早有定計,問自己只是個引子。

    “還能怎麼辦?你死我活唄。”趙宗漢幽幽道:“他想要我們的命,我們就只有殺了他!”

    “怎麼殺?”王克存嚥下口水,顫聲問道。

    “刀砍劍劈、煎炸炒燉,怎麼殺都行!”趙宗漢露出森白的牙齒。

    “下官是問,用什麼理由殺他?”王克存小聲道:“怎麼說也是朝廷命官,提刑司處置不得。”

    “不用理由,”趙宗漢冷聲道:“他不是愛微服私訪鑽山溝麼?山東自古就是出響馬的地方,他鑽的山溝多了,自然會遇到盜匪。土匪殺狗官,難道需要理由麼!”

    “不需要……”王克存搖下頭道。

    “那還猶豫什麼?”趙宗漢沉聲道:“我帶了一百多名好手來,你派人帶個路!”

    “還需想個妥善的法子,”王克存謹慎道:“齊州各縣群山環繞,一不留神讓他跑到山裡,一千人都抓不著。”

    “你想辦法。”趙宗漢點點頭道:“這可是最後一步棋了。做不好,你就自縊吧。”

    “……”王克存聽了心裡一涼,好一會兒才點了下頭。

    ~~~~~~~~~~~~~~~~~~~

    距離州城一百四十里的平陰縣欒灣鎮,是個有幾百年歷史的大鎮,儘管不是通衢之處,卻也市肆繁華,百貨齊全,十里八鄉的百姓都來此買賣。

    正午時分,一名騎著毛驢的中年客商,打南面進到鎮上。與他同行的還有個身材高大、英氣勃勃的年輕人,竟然是陳慥陳六郎!

    陳慥背著鼓鼓囊囊的包袱,一手牽著驢,一手持一根哨棒。見到鎮上酒旗飄飄,大喜道:“今天可得飽餐一頓!”

    “不要在鎮上停留,”中年人自然就是陳希亮,他搖頭道:“買了乾糧便速速離去吧。”

    “爹,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飢,騎馬不覺行人累,”陳慥嘟囔道:“這陣子整天跟著你鑽山溝、吃乾糧,嘴裡都要淡出鳥來了!”

    陳希亮心疼的歉然道:“那就打尖吧。”

    “不用了,”陳慥笑道:“父親不想引起鎮上地保的注意,兒子豈是那般不曉事?隨便買點吃的就走。”

    “苦了吾兒。”陳希亮欣慰笑道:“再堅持幾日,過幾日咱們便回齊州。 ”

    “嗯。”父子說著話,便進了鎮子。才一進去,便聽到鐺鐺鐺的鑼響,人們紛紛循聲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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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零章 伏殺(上)

    陳希亮本不欲湊熱鬧,但他坐的高看得遠,便見街心處一根立木上,吊著一個遍體鱗傷的年輕人,周圍幾個穿號服的廂軍把守著,那鑼聲便是其中一個廂軍敲響的。

    “我過去看看。”陳希亮翻身下驢,走到人群邊,透過縫隙望見一個穿低品武官服色的男子,在那裡趾高氣揚道:

    “都過來聽著,近日有歹人兩名,一個中年一個後生,冒充知州大人,以調查民夫案為由,在各縣招搖撞騙,極大的破壞了本州的聲譽,影響到本州的安定。故而知州大人有令,在各縣通緝此二人,百姓有舉報者重賞,知情不報者,甚至與其勾結,破壞本縣安定者,這人就是下場!”說著一揮手,一個兵卒便舞動拇指粗的皮鞭,一下下抽在那年輕人身上,每一下都打得他皮開肉綻,“我關二爺饒不了他!”

    “這不是大石灣的那個獵戶?”陳慥把驢寄放好,走到父親身邊道:“怎麼被抓了?”他記得,這個被打的年輕人,正是三天前,父子倆寄宿那家的兒子。這小伙前年出過二股河的民夫,對他倆講了很多很多,並答應可以過堂作證,為死難的鄉親討個公道!

    陳希亮點點頭,“當時王憲台的手下,就是在他家找到咱們的,看來是咱們給他帶來的,這場無妄之災。”說著小聲問邊上人道:“這關二爺是哪位?”

    “本縣巡檢大人都不認得?”那人看他一眼道;“你是外地來的吧?”

    話音未落,便聽那關二爺惡狠狠道:“這段時間,誰敢容留外地人,敢跟外地人胡說八道,巡檢司扒了他的皮!”

    “……”聽到關二爺的威脅,那人的臉色登時變了,卻沒有舉報陳希亮,而是低聲道:“你快走吧,若是被關二爺盯上了,不死也得扒層皮!”

    “一個小小巡檢,竟然如此凶橫!”陳希亮見那年輕的獵戶,已經被打了十幾鞭,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終是冷聲道:“六郎,亮明為父的身份吧!”

    “得令!”陳慥本就是個打抱不平的性子,巴不得他這一聲兒,答應著便扒拉開前面的人,大步走到圈中,喝道:“住手!”

    那巡檢和眾手下正在抖威風,猛地見一條大漢闖進來。都被六郎這一嗓子嚇得身上一顫,旋即惱怒道:“你是哪個廟裡的神呀?!”

    話音未落,那巡檢只覺一陣疾風撲面,六郎便賞他重重一記耳光,打得他像陀螺似的轉了一圈,一屁股坐在地上。

    手下的兵卒沒想到有人敢打巡檢大人,一下都愣在那裡。

    陳慥這才閃身讓開,陳希亮立在場中,目光冷肅道:“本官便是齊州知州陳希亮,我何時下過這道通緝令?!”

    此言一落,場中一片嘩然,那巡檢剛被手下扶起來,先是一驚,旋即看見人群中的一個商人朝自己點頭,似乎一下又注入了力量,吐出兩顆混著血的後槽牙,叫囂道:“好哇!你兩個冒充知州的賊子,竟然自投羅網了!張三李四,把他們拿了,送到縣裡領賞去!”

    “喏!”一眾手下哄然應諾,紛紛抽出兵刃、從三面撲了上去。

    陳慥冷笑連連,將哨棒呼地一舞,護住身後的父親道:“你們可知道襲擊朝廷命官者,可格殺勿論?!”

    “死到臨頭了還詐唬,快給我拿下!”巡檢捂著嘴大叫道。

    六名兵卒揮舞兵刃大叫著撲上來,只見他一甩手,那哨棒便打著旋飛出去,趕緊舉兵刃格擋。都提防他的棍子,卻不防六郎一個掃堂腿,便撂倒了兩個。藉著去勢,六郎身子竄起,正衝到一個兵卒懷裡,那人登時就愣了,還沒回過神來,六郎已經陀螺似的轉到他身後。

    原來另外三人的兵刃已經臨身了!

    見三把刀朝自己砍來,那兵丁手忙腳亂的舉刀格擋,兵丁們一看要砍到兄弟了,趕緊紛紛撤刀,卻聽六郎哈哈一笑,手扶著那兵丁的肩頭,燕子抄水般飛起,抽鞭子似的踢出三腳。

    第一腳踢中第一個兵丁的太陽穴,第二腳踢中另一人的心口窩,第三腳踢中第三人的下腹部,三人谷個子似的齊刷刷倒在地上。

    一轉眼,只剩下被六郎當拐棍的那個還立著,卻也一動不敢動。因為他被鐵箍似的胳膊,牢牢箍住了脖頸……

    “大大俠,饒命……”兵丁篩糠似的發抖道,他以為六郎要擰斷自己的脖子。

    陳六郎雖然心狠手黑,但很有分寸,知道不能給父親惹麻煩,點點頭,舉起左手,一拳打在他的太陽穴上,那兵丁便軟軟暈厥過去。

    說起來似乎挺麻煩,其實只是兔起鶻落、眨眼之間,那六個兵丁便悉數放躺。那巡檢見點子紮手,便想溜走——再看陳六郎,腳尖一勾,哨棒便聽話的跳起來,一手握住棒尾,揮出一道半圓,呼地一聲,棒稍正落在那巡檢的肩上!

    伴著喀嚓骨碎的聲音,那巡檢頹然倒地。

    陳慥冷笑著撿起地上的鞭子,也不分哪個是哪個,就是一陣狂抽猛打,打得幾個人鬼哭狼嚎到處亂亂滾,就連兩個暈過去都被他打醒了,然後再被打暈……

    圍觀百姓看的正爽,突然聽到身後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原來那巡檢手下還有二十名廂軍,聽到打鬥聲趕緊過來幫忙。

    平日裡巡檢便仗著這二三十名手下作威作福,鄉民們恨之入骨,卻也懼之如虎,趕緊紛紛閃身。

    場子豁然開闊,一眾廂軍呼啦一聲,把兩名歹人包圍起來。他們並不動手,只是防備歹人逃竄,真正的威脅來自臨街樓上的數名弓手!

    這是官軍對付高手的陣勢,他們見六郎縱跳橫躍,身手了得,哪裡敢大意。

    那巡檢被打得不成人形,卻竟沒有昏倒。見來了援手,壯了膽子,大叫道:“射,射死他們……”

    話音未落,一柄閃亮的單刀便架在他的脖上,六郎冷笑道:“不知是他們的弓快,還是我的刀快?”

    “住手,都住手!”巡檢倒是很機靈,馬上改口道:“壯士有話好好說……”

    “跟你這種骯髒畜生沒啥好說的。”六郎冷聲道:“讓你的人,把那獵戶放下來,然後好生醫治,他若傷了殘了,你必然也要傷殘,他若不活,你也得死!”

    “哎哎,快,愣著幹什麼,照好漢的吩咐去做!”巡檢小意的應付著陳慥,卻兇惡的對手下下令,轉換起來竟一點障礙都沒有。

    待那獵戶獲釋後,六郎問道:“爹,下面怎辦?”

    陳希亮道:“我們去平陰縣城!”竟有人冒充他的名義下令,自然不能再掩藏行跡了。

    “嗯。”陳慥點點頭,對那巡檢道:“你不是說我們是假冒的麼?跟我去平陰縣衙一趟,自然見分曉。”

    “不敢不敢……”巡檢連忙道。

    “去不去由不得你。”陳慥冷笑道。

    “小人傷得太重,一步也走不動了。”巡檢又道。

    陳慥便讓人牽了頭驢過來,然後把那巡檢捆在驢背上,“叫你的人閃開,閃​​遠點!不然……”

    巡檢被牢牢捆在驢背上,嘴巴被驢毛堵住,說不出話來,只好兩手亂擺。手下對望一眼,無可奈何地閃出一條道。

    陳慥牽著驢,護著父親,走到街口,立定了身子,炸雷般地喊了一聲:“聽著,我父親不是什麼江洋大盜,乃是現任齊州知府,微服私訪至此!現在我們爺倆就要去找你們張知縣,最晚明天,必有回音!那獵戶暫且讓你們照料,若是傷了一根汗毛,你們等著去西北吃沙吧!”

    眾兵丁噤若寒蟬,竟打消了跟蹤的念頭,目送著三人消失在鎮口……

    ~~~~~~~~~~~~~~~~~~~~~~

    遠遠離了鎮子,見沒有人追上來,陳希亮才鬆口氣道:“六郎,你怎生如此魯莽,為父只是叫你亮明身份……”

    “不教訓教訓這個畜生!”陳慥滿不在乎道:“如何對得起劉三哥!”劉三哥便是那獵戶的名字。

    “為父見他們有弓手,都嚇壞了,要是傷到你怎麼辦?”陳希亮搖頭道。

    “哈哈哈……”陳慥大笑道:“這些欺軟怕硬的東西,你越是軟弱,他們就越是凶橫,你若是凶橫,他們便若是軟弱!”

    “也對,”陳希亮想一想,方才那場面,確實是講不得道理,終於點頭道:“跟你兄弟幾個比起來,為父只能算是個腐儒。”

    “三哥說了,父親是聖賢之人,述而不作,兒子作而不述,便入了下流了。”陳慥笑道:“想我三哥也愈發高潔了,咱家裡總得有個狠人吧?”說著一拍大腿道:“壞了!”

    “怎麼了?”陳希亮一驚道。

    “光顧著打架,忘了買乾糧了。”陳慥懊惱道:“害得父親挨餓了……”

    “呵呵……”陳希亮慈祥的一笑道:“腐儒也有腐儒的好處,就是心細。”說著從褡褳中摸出兩個肉餅道:“你捆人的時候,我在道旁買的。”

    “嘿嘿……”陳慥大喜過望,接過來一邊就著滿山的春花,一邊痛快的大吃大嚼。突然又變了臉色,低聲道:“不好!”

    “又怎麼了?”

    “前方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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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3: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七零章 伏殺(中)

 “啊!”陳希亮抬頭往前看去,只見二十丈外是個山谷口,渾看不出有什麼不妥,但讓兒子這樣一說,便覺著像個擇入而噬的巨口。

 “看谷中有塵土揚起,飛鳥盤旋不落,必有百餘入藏身谷中。”陳慥一邊大口嚼餅,一邊低聲道:“卻一點聲響都沒有,不是伏兵是什麼?”

 陳希亮心中一緊道:“怎麼辦?”

 “回鎮上去……”陳慥說著一拍大腿,大聲道:“哎呀,爹,瞧我這糊塗勁兒,裝筆錄的包袱丟在鎮上了!”

 “啊!”陳希亮怒道:“蠢貨,你怎麼不把自己也丟了!”

 “當時光顧著離開了……”陳慥小意道。

 “還不趕緊回去找!”陳希亮喝罵著,父子倆便牽著驢轉回頭,陳希亮猶自不休道:“快點快點,要是丟了的話,看我不把你皮撕下來!”

 山谷裡果然埋伏著入,看這爺倆快到谷口卻又轉回,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一個頭目望向貼了大鬍子的趙宗漢:“老大,怎麼辦?”

 “媽的,想溜!”趙宗漢吐掉嘴裡的草莖,拔出腰刀道:“追!”

 ~~~~~~~~~~~~~~~~~~~

 “快跑!”陳慥一直注意著身後,見山谷中有入影閃出,也不管那驢了,趕緊扯著老爹,撒丫子朝鎮上飛奔。

 “追啊,追上他們賞金百兩!”看他們開始跑,趙宗漢的入也全速追殺起來,“別讓他們跑了!”

 陳希亮畢竟年紀大了,跑出去二里地,便已經上氣不接下氣,腳上也開始拌蒜。陳慥見狀,竟把他一下扯到背上,背著老爹狂奔起來。

 “六郎,快放下我。”陳希亮回頭一看,見追兵越來越近,急道:“不然咱倆都跑不了!”

 “那就死在一塊!”陳慥咬牙切齒道,話音未路,便聽嗖地一聲,一支弩箭從兩入耳邊劃過,緊接著嗖嗖嗖嗖,又是數支弩箭飛來。

 看來對方是懷著必殺之心而來,竟然備有弩弓!

 方才要是懵懵懂懂一頭闖入谷中,爺倆肯定被射成刺蝟!

 陳慥擔心會射到父親,怒吼一聲,把老爹從背上甩到面前,雙手接住,由背改為抱著,繼續向前跑。

 眼看著要轉過山梁,陳慥突然一個趔趄,大腿中了一箭!

 他竟悍勇異常,中箭之後,猶自抱著老爹狂奔不止,鮮血灑了一路,觸目驚心。

 “他中箭了,跑不了多遠了!”殺手們大喜過望,加緊追趕。陳慥的速度果然還是受到影響,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一個殺手站住腳,調勻呼吸,端穩弩弓,瞄準陳慥的背部,便要扣動弩機。

 雙方距離不足十丈,基本上百發百中!

 便聽弓弦響處,一團血花飛濺,陳慥仍在撒足狂奔,那殺手卻心口中箭,一臉驚恐的倒下……其餘殺手還沒反應過來,又是一陣弓弦,幾十支弩箭射來,又撂倒了十幾個。

 “有埋伏!”看到幾十條勁裝漢子,高舉著從山脊上殺下來,殺手們才如夢方醒。顧不上再追擊目標,便和這些突如其來的敵入戰在一處!

 見來了救兵,陳慥咬牙跑過山梁,便再也撐不下去,雙膝一軟,撲倒在地。

 陳希亮被甩出去老遠,顧不上渾身疼痛,趕緊爬起來查看兒子的傷勢。

 “叔叔,先離開這裡!”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陳希亮抬頭一看,便見一身勁裝的宋端平,滿面塵灰的從山坡上跑下來!

 “端平,你怎麼在這兒?”陳希亮又驚又喜道。

 “說來話長。”宋端平查看一下陳慥的傷處,便攔腰把他抱起來,帶著陳希亮上了山坡。

 ~~~~~~~~~~~~~~~~~~~~~~~~~

 宋端平的父親醫術高超,他雖然只學了三腳貓,但處理外傷還是駕輕就熟。陳慥已經暈過去,倒省了給他麻醉,宋端平揮刀砍斷了箭桿,用鑷子夾出箭頭,看一看皺眉道:“箭上有毒!”

 “怎麼辦?”陳希亮大驚道。

 “還好有從交趾帶回來的犀角,這是解毒聖品。”宋端平手麻腳利的給陳慥處理傷口,輕聲安慰道:“加上六郎體壯如牛,應該能挺過去的。 ”

 陳希亮心下稍鬆,握著六郎的手,嘆氣道:“都是我拖累了他!”

 “怨我們,來得太慢了。”宋端平羞愧道:“險些誤了伯伯和六郎的性命!”

 “你怎麼知道我們有危險?”陳希亮問道。

 “三郎一直盯著趙宗實一夥人,就怕他們狗急跳牆。”宋端平道:“後來發現趙宗漢領著他那幫手下東來,便猜到他們要對伯父下手。”

 “喪心病狂!”陳希亮恨道。

 “他本要親自來前,卻被事情絆住了,”宋端平道:“我便主動請纓,帶人前來保護伯父……”說著有些不好意思道,“前天我們到了齊州,本來盯緊了這幫人可能更好,但我擔心他們還有殺招,便順著六郎留下的信號,一路追蹤至此,誰知險些被他們搶了先。”

 “原來如此。”陳希亮點點頭,轉目去看山坡下的戰場,才發現那裡戰至尾聲……宋端平的手下雖然人少,但各個武藝高超,竟殺得對方屍橫遍野,只逃掉幾隻漏網之魚。

 這時,兩名手下壓著個俘虜上來,對宋端平道:“大哥,看這小子是誰?”說著揪住他的頭髮,將他的臉抬起來。

 宋端​​平看一眼那張帶著血污、滿眼仇恨的臉,笑道:“這不是十六哥麼?”

 趙宗漢啐一口血沫道:“姓宋的,你既然知道我是龍子龍孫,還敢殺我手下?!”

 “嘿嘿。”宋端平冷笑道:“只許你殺人,不許人殺你,這是哪門子道理?”

 “……”趙宗漢默然片刻,垂首道:“這次我認栽了,你放我回去,我日後不會再幫著十三和你們鬥了。”

 “呵呵,說得好輕鬆……”宋端平像聽到笑話一樣,大笑道:“你以為這是過家家啊!”說著面色一冷,森然道:“出來混,一定要還的!”

 “自然,你要什麼我都給!”趙宗漢連聲道:“這規矩我懂得。”

 “說,你們接下來打算千什麼?”宋端平冷聲問道:“不要瞞我!”

 “我說了你會放過我麼?”趙宗漢問道。

 “你先說,然後再論。”宋端平沉聲道。

 “好,我說,他們打算行刺趙曙,殺了他一了百了。”趙宗漢道:“我可以走了吧。”

 “走?”宋端平面現猙獰之色,從手下腰間抽出刀來。

 “你要幹什麼?”趙宗漢面現驚恐道:“說話要算數!”

 “我可沒說放過你!”宋端平說著倏然出刀,向他心窩裡猛地一戳,直刺出後心半尺有餘,鮮血噴湧而出!

 陳希亮不禁閉上了眼睛。

 趙宗漢低頭看胸前刀柄,口中出血,兀自不信道:“你敢殺我?我是龍子龍孫……”

 “一樣變成死狗一條!”宋端平冷笑道:“你早就該死,多活幾年讓你賺了!”說著將刀猛地一抽,頓時血流如注。趙宗漢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連腿也沒蹬一下就咽了氣!

 陳希亮瞧著從小看著長大宋端平,竟如此手狠,不禁暗自心驚。

 宋端​​平在趙宗漢的屍身上揩拭了刀上的血跡,插回手下的刀鞘,對陳希亮道:“伯伯不要怪我手狠,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都是騙入的。這廝仗著個王子的身份,甭管犯多大的罪,最多就是圈禁!只有這樣,他才罪有應得!”

 “叔父不是愚腐之人,”陳希亮道:“只是把他押回京城,便又是趙宗實的一樁罪名。”

 “唉,這種事,甭管打生打死,沒法拿到檯面上說的。”宋端平苦笑道:“雙方都動用了弩箭,我還是朝廷命官……”

 “也是。”陳希亮點點頭,沉默半晌方黯然道:“終於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沒辦法,他們狗急跳牆,什麼招都用得出。”宋端平道:“我們也只能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了!”

 說完兩人都有些沉默,當年走出眉山時,他們都是懷著治國平天下的崇高理想,哪曾想過會捲入這般險惡的漩渦中?

 ~~~~~~~~~~~~~~~~~~~~~~~~

 感慨之後,一個嚴重的問題擺在眼前,便是如何處理這滿地的屍首……現在可是太平歲月,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按照宋端平的意思,是將這些屍體付之一炬。

 陳希亮卻道:“燒了也知道是死人,還會有麻煩。你們走吧,這裡由我來料理。”

 見宋端平不放心,陳希亮便將自己的法子講給他,宋端平聞言笑道:“薑還是老的辣!就聽伯伯的。”

 陳希亮點點頭,便坐在山坡等鎮上來人,宋端平則隱在山脊後,暗中保護他們父子。

 等了半個時辰,才見鎮上有人過來。陳希亮大聲呼救,那人聞聲過來,看到山坡陰面的滿地死屍,嚇得屁滾尿流。但還是幫著他,把昏迷中的六郎抬上騾車,將他爺倆送去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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