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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一章 人選(中)
“這集賢相的人選,確實要細細考量。”韓琦沉吟道:“可不能前門拒狼、后門進虎。”
“那就非王樞相莫屬了。”吳奎心下滴血道。
“王拱辰比你合適。”韓琦點點頭道:“不過老夫也只能提一提,至于官家用不用,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其實說心里話,韓琦也沒抱多大希望,因為他對大宋朝的祖宗法度太了解了。知道官家絕不會讓自己一家獨大,一定會制衡的。而王拱辰久在帝側,他到底是個什麼貨色,官家應該是一清二楚。指望這種東西來制衡自己,根本就是休想。
晚上回到家里,他越想越覺著,如果官家垂詢,貿然把王拱辰推出來,會讓皇帝以為自己想專權。雖然他做夢都想這樣,但虎老雄風在,韓琦還是不敢過分激怒趙禎。
正在尋思著,府上清客崔先生進來道:“東翁,洛陽文相公來信。”
“哦?”韓琦聞言失笑道:“這老貨一貫的靈通!”說著接過信來,就著燈光展開,看完后將其遞給崔先生,哈哈大笑道:“能屈能伸大丈夫,看來文寬夫這幾年,徹底想通了!”
崔先生仔細一看,信上雖是一般的敘舊,但在字里行間,透著謙卑和順從,讓人難以想象,這竟是一位老資格的宰相,寫給新宰相的。
“東翁,他這時候來信,應該是想謀集賢相的位置吧。”崔先生道。
“嗯。”韓琦志得意滿道:“這老貨慣會見風使舵,眼看再矜持的話,就當不上定策老臣,為自己為子孫,他也只能向我低頭了。”
“難道東翁想讓他回來?”崔先生一驚道。
“我之前也想過,只能是他了。”韓琦嘆口氣道:“這大宋朝如今還健在的,能和我相提並論、又能接相位的,無非就是文彥博和賈昌朝。我當年為了當樞密使,把賈子明趕出京城,他還不知怎麼恨我呢,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回來。至于文寬夫,當年他離京是將門搗的鬼,這幾年我雖然沒和他結善緣,但也沒什麼沖突。如今他既然願意服我,不妨賣他個人情。”
其實他還有一層沒說,那就是文彥博和將門有仇,不擔心他們勾結在一起,擠走自己。反而可以加以利用,壓制住那幫坐地戶。
“文彥博的話……素來和富彥國交好,”崔先生輕聲道:“而且他這二年,對王爺也有些淡了。”
“無妨,文彥博乃識時務者,跟富弼的私交再好也無妨。”韓琦露出一切盡在掌握的笑容道:“至于和王爺淡點也好,太緊密了我反而不放心。”
崔先生想了想,確實,以東翁與王爺的關系,那文彥博日后注定要被吃得死死的……
數日后,官家果然找韓琦,垂詢集賢相的人選,韓琦自然要說‘乾綱獨斷’了。
趙禎道:“寡人更中意賈相公,不過詢問富相公之后,他卻認為文相公更加合適。”
韓琦心里咯噔一聲,但旋即又釋然,以文彥博的鉆營能力,哪能放著富弼不用?便恭聲道:“微臣一向信賴富相公的判斷。”
于是召潞國公、同平章事、西京留守文彥博入京為集賢館大學士的旨意,很快下到了洛陽。
文彥博按例請辭了兩次,待第三次時,便欣然接旨了。因為欽差催促的急,他只用了三天,將西京事務交代給屬官,便辭別了一眾西京下野黨,在數百隨從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往汴京出發。
從西京到汴京驛路三百里,文彥博擺著宰相的儀仗,迤邐而行,一日只走八十。到了第三天,也就是進京的前一夜,歇在汴河河畔的板橋驛。
用罷晚飯,文彥博讓驛館的人燒湯,準備洗澡睡覺。
等燒水的空兒,他穿著寬大的道袍,坐在桌邊看書。大約過了頓飯工夫,兩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抬著加了蓋的大木桶進來。待把蓋子掀開,騰騰的熱氣便滿屋四溢。
見兩人還立著不走,文彥博的長隨催促道:“你們退下吧,怎麼還不動,聾了麼?”
文彥博微微皺眉,抬頭準備讓長隨不要盛氣凌人,誰知看清那個高個的小廝,卻一下愣住了。
“你出去把門看好。”文彥博對長隨道:“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他馭下極嚴,那長隨方才失言,心里正惴惴呢,此刻聽到主人如此匪夷所思的命令,也不敢多嘴,趕緊出去把門守好。
“呵呵,”見對方這副打扮,文彥博笑了:“看來是不放心我啊。”
“相公莫怪。”那大個子深深施禮道:“這一步生死攸關,我不得不慎之又慎。”
“我若是反悔如何?”文彥博板著臉道。
“我相信相公見到我。”大個子淡淡道:“就決計不會反悔了!”
“哦……”文彥博忍俊不禁,大笑道:“殿下有你這樣的臂助,何其幸哉!”
次日文彥博到了汴京,僅在府上歇了一些,翌日便入宮覲見,君臣密談了一個時辰,才離開了福寧殿,去往東府辦公。
站在闊別已久的政事堂大門前,文彥博心下有些感慨,轉過臉來,便見王珪早領著一群中書省的官員迎上來。
“讓諸位久等了。”文彥博一點架子都沒有,笑容可掬道。
“恭迎相公。”中書官員們大禮參拜,王珪也深深作揖,被文彥博一把扶住道:“王相公要有宰相之體。”說著便與王珪相攜,往大門里走去:“韓相公可在堂中,吾要去拜見。”
“相公正在簽押房中與樞相談話。”王珪有些惴惴道:“相公先在堂上稍坐吃茶。”
“好吧。”文彥博笑著點點頭,便在政事堂西壁下的一排椅子上,撿了第二把坐下。他坐的位置,正好望著昭文相簽押房門口,那一直令人溫暖的目光,有那麼一剎,凝固了。
不過旋即便恢復正常,與王珪溫聲交談起來。王珪是向來誰也不得罪的性子,既然文相公詢問,便將京中最近發生的事情,撿些重要的講給他聽……自然繞不過歐陽修的風流官司。
“彭永思和蔣之奇這兩個小人,心術不正,”文彥博雖然當年和歐陽修不對付,但此刻卻表現的很憤慨道:“千萬別落在我手里。”
這話聽得王珪一愣,心說,怎麼味道不對?但本著安全第一的原則,他打個哈哈把話題繞了過去。
這時候,簽押房的門開了,韓琦和王拱辰走出來,看到文彥博,兩人笑著拱手道:“一時說話忘了時間,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哪里哪里。”文彥博笑著拱手道:“都是老交情了,客氣什麼。”
“這話在理,”王拱辰笑道:“我先回去了,回頭在家里為寬夫兄接風洗塵,可千萬要賞光啊。”
“一定一定。”
把王拱辰送走,韓琦親著的拉著文彥博道:“寬夫兄,到我屋里坐,咱們多年未見,可要好好聊聊。”
“那是當然。”文彥博笑著點頭道:“韓相請。”
“文相請。”
首相簽押房中,好歹韓琦沒上座,而是與文彥博東西昭穆而坐。
兩人先聊了會兒別后情由,便漸漸轉入正題……日后的權責分割問題上。
按照朝廷規矩,國政大事向來是由二位宰相公議,如果意見相左不能妥協,則由官家聖裁。
但規矩是規矩,實際上從來不是這樣,因為官場講究個一團和氣,政事堂中更是如此。所以除了極其重大的事務外,絕大多數時候,是要在內部統一意見的。
如果兩位宰相整天吵來吵去,不僅有損朝廷體面,只怕也干不長遠。所以劃分權責就成了必然。
至于如何劃分,之前文彥博和富弼在政府時,是將國政分為兩部分,一人處理一攤。待到富弼和韓琦在政府時,因為韓相公消極怠工,所以大部分的國事,都是由富弼來決斷,不過富相公為避免被人說專權,所有的文件都要他副署。
這兩種方式,究竟采用哪一種,韓琦自然早就想好了,但還是要先問問文相公。
文彥博很是大度道,一切聽憑首相安排。
“那就照文相公熟悉的方法來吧。”韓琦道:“我們分工,各管一攤。”
文彥博自然無不應允。于是政事堂所轄六個部門,韓琦分管舍人院、孔目房、吏房。剩下的戶房、兵禮房、刑房則歸文彥博管轄,看起來一人管三個,公平合理。
但真合理麼?才怪!
韓琦名下的三個部門。舍人院是知制誥的辦公場所,負責撰擬詔旨,朝廷一切諭令,都需要出自這里,甚至可以封還皇帝的詞頭。
孔目房,掌管文書案牘、印章、符信,中書省的一切文移,都要經過這里,用印才能生效。
至于吏房,更不用說,捏著內外官員的前途……
大宋朝的印把子和官帽子,都在韓琦手里捏著了,剩下的三房雖然也很重要,但終究不是一個檔次的。
回到與韓琦正對的集賢相值房,屋里沒了外人,文彥博的臉上現出了怒氣!文彥博對韓琦的分配無可奈何,因為這跟他當初,與富弼權力劃分如出一轍。唯一的不同在于,當時富弼得到的,是他現在得到的這一份。但以富弼的恬退隱忍,縱使心里不痛快,也不會跟他鬧別扭。可我文彥博是那種恬退隱忍的人麼?否則我就和富弼一起呆在洛陽,優游林下了。想到富弼,他又想起半月前,在富弼府上的那次談話……
“賢弟,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可要如實作答。”富弼望著文彥博,沉聲道:“依你之見,如今的朝局會走向何方?”文彥博心中一動,如此鄭重其事的發問,顯然是有要事相商。便沉聲道:“只怕要打成一片了。”
“哦,賢弟的看法果然獨特”,富弼似笑非笑道:“但現在朝野都認為,如今大局巴定,些許跳梁,掀不起風浪來了呢。”“跳梁?”文彥博淡淡笑道:“彥國兄也這樣認為麼?”
“你倒反問起我來了。”富弼也淡淡笑道:“不過回答你也無妨,我倒是與你的看法相近。”文彥博暗道,我果然沒猜錯,如果他真以為,富弼是那種能被人用三言兩語擠兌主的蹩腳貨色,那也太小看堂堂大宋宰相,更侮辱自己的智慧。其實文彥博早猜到,富弼是在將計就計,想要躲開汴京城是非罷了。“以彥國兄之見,亂在何處?”文彥博道:“如今中樞里韓某人一手遮天。那位殿下又被困在江西,怎麼看都是大局已定的樣子。”
“你這老鬼方才還說要打成一片呢。”富弼啞然失笑道:“其實道理很簡單,不過大多數人當局者迷罷了。”“哦?”文彥博有些吃驚,他意識到,富弼和自己雖然判斷一致但論據卻不一樣。在文彥博,因為知道趙宗績這邊的真正力量,其實毫發未傷,只是一直被某人強行按住,才顯得如此弱勢罷了……那歐陽修雖然與陳恬關系緊密,但並非宗績一黨。這位真正的忠耿之臣,倒成了這場大戰的第一個犧牲品。然而富弼卻是從更高的角度看待這問題。只聽他緩緩道:“很多人都在私下議論官家,說他為一己之私罔顧社稷,遲遲不肯立太子,才導致如今人心不穩亂象頻生。”
“我也聽過這種說法。”文彥博點點頭道。“其實大臣們的話,只說了一半,他們真正抱怨的是遲遲不肯立慶陵郡王太子。”富弼望著文彥博道:“賢弟應該也有此意吧?”文彥博只好道:“慶陵郡王的品貌才學氣度,在皇子里確是出類拔萃的,性格寬仁平緩,很像官家,大家都習慣了在仁君治下優游,所以都很想讓他繼位。”
“我問的是賢弟的意思。”富弼卻不依不饒道。“這、、、”文彥博額頭見汗這才是富弼真正想知道的!但這話能隨便說麼?萬一和富弼的理念不合,肯定要萬事休矣,但要是哄騙于他,自己日后便無法在士林立足了,這就是君子的力量!從富弼臉上,看不到任何信息,這讓他察言觀色的本事無用武之地。剎那間,文彥博心念數轉,最終還是決定賭一把:“托官家的洪福,靠彥國兄的經濟,今天下承平日久,已十余年不動兵戈,國泰民豐,盛世之象已出現端傀……”
“賢弟不必照顧我的面子”,富弼自嘲的笑道:“縱觀史書,哪有強敵在側,求和納貢的盛世?哪有國庫連年,入不敷出的盛世?不過是仗著這幾年風調雨順、遼夏兩國又各有各的麻煩,才過上幾年太平日子,就敢稱盛世?反正我沒那麼厚的臉皮!”
“呵呵,當然,盛世之下,也有隱患重重,文恬武嬉,積弊甚多,極需整頓。不過這不是人臣力所能及,需要上下同心!”文彥博也索性放開了,沉聲道:“因此若想革舊布新,為我大宋除此內憂外患。繼統人選必須具備三大條件。一是要英明睿智。英明睿智,方能洞悉今日之危局,決策對癥下藥。而是要心志堅定,方能勇毅敢當,克難攻堅、矢志不偷!”
“嗯。”富弼眼前一亮,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第三……”文彥博緩緩道:“與大臣貴戚的瓜葛要盡量少,瓜葛越多,牽絆也就越多,如何振作?”
“哦……”富弼目光閃動道:“你這三條好似條條都打在慶陵郡王的軟肋處。”我冷眼旁觀,官家也所以遲遲不肯它儲—其因正在于此!,文彥博一字一頓道。他說完之后,書房中陷入了沉寂。過了許久許久,富弼方幽幽一嘆道:“不錯……”聽到這兩個字,文彥博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官家果然如所料,並不中意趙宗實!“其實今年御試制科的策題,官家用一段五百字的文字,己經把盛世的面紗扯碎,露出了大宋朝如惆如塘的國勢,這是大犧牲、大仁慈,大勇氣,是官家在向天下人宣告從自我麻醉中醒來吧,不要再歌頌太平盛世了,好好想辦法除弊圖治吧!”富弼聲調陡然提高,悲憤道:“然而現在朝野百官,都一門心思想著當從龍功臣,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卻很少有人,去體會官家的苦心……,”
文彥博聽得如坐針氈,他不就是其中之一麼……“從當今朝局看,若是立慶陵郡王為太子,則事事無礙,人心易穩,決不至于出亂子。但官家已經寬仁的過頭了,他比官家還寬仁。如果將來繼承大統,他便想振作,無奈擁立他的人魚龍雜處,情結恩連,怎麼下得了手?”
文彥博又像吃了人參果一樣,渾身汗毛孔,都透著舒爽,看來自己是真猜對了!這一注下去,一本萬利!“所以為社稷計,官家是不想選慶陵郡王的。”富弼面色陳肅道:“可是,儲位國本,並非官家可以獨斷!如今慶陵郡王大勢已成,若是官家貿然另立,百官是不會答應的,到時候君臣相爭不下,無論如何,都會對儲君的威信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頓一下,他壓低聲音道:“而且那些將門貴胄已經站在慶陵郡王這邊,一旦有事,汴京幾十萬禁軍到底聽誰調遣,誰也不敢打包票……”
“但是官家己經下定決心,要一點點的抬舉某人,只是那道任命一下,只怕要引起軒然大波,如果沒有人能幫那人鎮住場面,只怕要弄巧成拙,非但成全不了他,還得毀了他。”富弼剖肝瀝膽之后,定定的望著文彥博道:“賢弟,愚兄問你最后一個問題,有沒有興趣出山,為官家在此等大變化時穩住朝局?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向陛下舉薦。”“彥國兄不擔心我,也站在慶陵郡王一邊?”文彥博反問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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