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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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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3: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七零章 伏殺(下)
  
 到了平陰縣城,已經天黑,陳希亮敲開縣衙的大門。平陰張知縣曾經在齊州城迎接過他,見到狼狽萬狀的知州大人,登時大吃一驚。趕忙將陳希亮父子迎進縣衙去,先把陳慨安頓下,又叫縣裡的醫官來,給他爺倆處理傷口。
   
 簡單的包紮後,陳希亮被張知縣請到客廳用飯。
  
 “窮鄉僻壤沒啥好招待的,這時候又無處採購”,張知縣誠惶誠恐道:“但好歹是熱湯熱飯,太尊將就著用點吧。”
  
 “巳經很好了。”陳希亮點頭道:“讓張大人費心了。”
  
 “太尊哪裡話。”張知縣待陳希亮用過飯,又上了茶,這才小意問道:“不知公子和太尊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唉,說來你可能不信”,陳希亮嘆氣道:“我到現在也還是如墜夢裡。”
  
 “太尊的話,下官自然深信不疑。”
  
 “是這樣的,我們父子遇到匪幫火拼了。”陳希亮道。
  
 “啊?”平陳知縣大驚道:“本縣向來民風淳厚……”
  
 “我說你可能不信吧……”陳希亮又嘆一聲道:“但我是親眼所見,就在欒灣鎮外十里,當時我父子微服行過一道山梁,冷不防撞見兩幫人正在山坡上廝殺,還動用了弩箭。我父子忙躲到草叢裡,雖然沒有被發現,犬子卻被流矢射中,我父子能活下來就是萬幸了。”
  
 雖然陳知州說得離奇,張知縣卻不得不信,因為知州大人完全沒有撒謊的道理。陪著他唏噓了一陣子,見陳希亮神色倦怠,便起身告退,請太尊早些休息。
  
 翌日一早,欒灣鎮的副巡檢和地稱也來到縣里,向縣太爺稟報發生在鎮外的兇殺案。張知縣早點齊了縣裡的衙役和弓手,立時便讓那副巡檢頭前帶路,去欒灣鎮查看現場,倒讓那副巡檢好生奇怪……,不知縣裡何時效率如此之高?
  
 一行百多人,浩浩蕩盪來到距離鎮子十里處,果然看到了山坡上的滿地猙獰的死屍,山坡腳下的草皮都被染成了觸目驚心的紫紅色!
  
 看到這一幕,承受能力稍差的,當場就手腳發軟、嘔吐不止。那張知縣也是面色慘白,但不肯在上官面前丟臉,強撐著吩咐道:“忤作找一找,看看可有劉巡檢的屍首?”
  
 昨晚陳希亮已經告訴他,昨日劉巡檢在欒灣鎮戩害百姓,自己亮明身份後,竟狂犬吠日,欲向上官施暴,結果被自己的兒子拿下,準備帶到縣裡發落。但遇到匪幫火拼後,陳希亮第一時間放了他,任其自尋活路。待到歹人廝殺完離去後,陳希亮已經找不到劉巡檢的影子,以為他回了鎮上,便沒再理會。
  
 但是副巡檢卻說,劉巡檢至今未歸,於是眾人皆懷疑,是不是他被歹人殺掉了?
  
 劉巡檢再不濟也是朝廷命官,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在官府眼裡,倒比那地上的百十號死匪徒重要的多。是以知縣讓先把他的屍體找出來。
  
 但是仵作帶人翻杏了一遍,依然沒有找見,找不到就對了。宋端​​平一共帶走了兩具屍體,其一自然是趙宗漢了,另一個便是那劉巡檢。不過劉巡檢是趙宗漢的人殺的,當時他們衝出山谷,遇到他被捆在驢背上,便連人帶驢一併剁了。
  
 差人們又擴大範圍搜了方圓二里,還是沒有找到劉巡檢的人,於是張知縣得出一個結論,此獠畏罪潛逃了!
  
 陳希亮深以為然。
  
 “不過若是劉巡檢家人不服上告,終究是個麻煩……”張知縣可是被民夫逃匿案搞怕了,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醒太尊。
  
 “皇宮門口還有登聞鼓呢。”陳希亮淡淡道:“本府還能不讓人上訴了麼?”
  
 “太尊公忠無私,實在下官楷模。”張知縣大讚道:“眼看要近午時了,這裡的事情就交給下面人吧,請太尊就近到鎮上用午飯。”
  
 “也好。”陳希亮點點頭,便與張知縣並肩騎馬往鎮上去了。
  
 昨日來欒灣鎮時,陳希亮布衣簡行,騎著頭毛驢,沒人理睬。今天卻在本縣縣太爺的陪同下,有儀仗引導,鼓樂齊鳴。他穿著緋紅的四品官袍,頭戴著直角幟頭,騎在高頭大馬上,三縷長須飄飄,鐵面威風凜凜。
  
 鎮上的鄉紳百姓早得了知會,在鎮口迎接知州大駕。其實這種場合,一般只有鄉紳裡正們來站場。普通百姓一來沒興趣,二來也怕見官,但是今天鎮口上卻是人山人海,差不多半個鎮子的百姓都來了。
  
 “黎庶士紳竟相出迎,可見太尊是何等得本郡人望!”張知縣馬屁哄哄道。
  
 “只怕他們是想看看”,陳希亮卻自嘲的笑道:“昨天那個自稱知州的傢伙,倒是不是吹牛皮。”
  
 說話間陳希亮行到近前,百姓己經看清他的樣貌,不禁發出一陣驚嘆:“是同一個人!”“果然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一片讓張知縣和本地士紳尷尬不已的騷亂聲中,鎮民們亂哄哄的拜見知州大人。鄉下人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於是一齊大禮參拜道:“拜見青天大老爺!”
  
 一語叫得陳希亮心裡暖烘烘的,他騎在馬上,雙手齊挽道:“父老們都請平身!本官陳希亮,恭為齊州知州,昨日已經來過鎮上了,和不少人打過照面。許多人也聽那劉巡檢道出了我微服私訪的目的。”頓一下,他聲若洪鐘,震人心扉道:“當時我就說,今日必有回音,現在本官回來了,便要為蒙受不白之冤的二股河死難民夫,討回公道!”
  
 幾句話一說,下頭百姓們一陣歡呼,雷鳴般齊吼道:“青天大老爺!青天大老爺!”
  
 待眾人激動完了,他又對百姓道,“本憲逗留鎮上三日,父老鄉親不但二股河之事,但凡有冤情者,皆可當面向我告訴!本憲為你們做主!”
  
 百姓越發雀躍鼓譟,這下真把陳希亮看成青天了……
  
 聽說頂頭上司要察訪民情,張知縣心裡打顫,好在他也是到任不久,倒也沒多少不可示人之事。心說這是神仙打架,我還是看著好了。便笑道:“太尊為民之​​心,天日可鑑。不過從卯時到現在,太尊粒米未進,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還請先用膳之後,再開始辦公吧。”
  
 百姓一聽便安靜了,讓開去路道:“請青天大老爺先吃飯!”
  
 “也好。
  
 ”陳希亮笑著抱拳道:“諸位也回去屹飯吧,本憲未時中,準時在鎮公所坐堂! ”
  
 ………
  
 午飯後,陳希亮來到鎮公所,見這會功夫,這裡已經被改造成了公堂,透過大門見百姓扶老攜幼,趕廟會似的聚集來看熱鬧。
  
 放告之前,縣丞帶著仵作前來稟報,說己經驗屍完畢,一共一百單三具屍首,皆是二十到四十歲之間的男子,為刀劍弓弩所殺。這些男子的手上有常年使用刀劍的繭子,身上有刺青,應該都是練習武術的江湖人士……
  
 “還有,里正已經辨認了。”縣丞稟道:“這一百零三人,都不是鎮上的人。胡捕頭他們也看了,說沒有一個本地人。”
  
 “那就好……”張知縣鬆了口氣,才想到還當著知州的面,忙補救道:“肯定也非本州人氏。”如今天下承平,死個人是了不得的事情,縣令要追查明白才行。要是命案多了,甚至還要烏紗不保。
  
 但是有一樁,死的人再多,一旦被定性為匪幫火拼,父母官的責任就要輕很多,最多只背個“教化無方”的處分。如果是外地匪幫越境火拼的話,父母官甚至一點責任都不必擔,只消把無主的屍身掩埋,然後寫報告詳細匯報此事即可。
  
 在官府眼中,參加匪幫的人死不足惜,火拼起來更是大快人心,只恨天下的賊寇不能盡數火拼,又怎會為他們浪費精力呢?
  
 陳希亮為官多年,經驗豐富,不是宋端平可比,一個驚天的大案,便被他這樣毫無菸火氣的抹平了。雖然趙宗實一夥人,知道他是在扯謊,卻沒有任何辦法,除非他們承認,趙宗漢帶人來行刺陳希亮,否則連說這件事的資格都沒有!
  
 他們敢承認麼?自然是不敢的。就連趙宗漢的下落,他們也只能以失蹤來論,而不敢借題發揮……
  
 接下來三天,不光欒灣鎮上的鎮民,臨近各鄉鎮的百姓也紛紛聞訊趕來告狀。除了死難民夫的家屬申訴,生還民夫作證之外,陳希亮接的最多的狀子,是狀告那劉巡檢搶占民女、擅虜男丁、圈地霸產、逼死人命的惡行!
  
 二股河民夫的案子,因為通了天,陳希亮不能現場答復,但劉巡檢的案子,自然可以當場判決。判其革去官身,奏請刑部批准絞刑,發海捕文書追拿,死活勿論。至於其搶占的男女自然放回,圈佔的民產也盡數歸還。
  
 劉巡檢之外,還有一些橫行鄉里的惡霸劣紳,也到了嚴懲,老百姓幾年來冤怨之氣一日得伸,一個個高呼青天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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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4: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七一章 狗急跳牆(上)

    “太尊此番作為必將光耀青史。”返回平陰縣的路上,張知縣滿是惴惴道:“只是下官治下,竟有如此多的不法之事,實在是罪該萬死!”

    “你是新任,一時不查也情有可原。”陳希亮淡淡道:“日後當多察民情,少讓百姓受屈。”

    “是。”張知縣心頭一鬆道:“多謝太尊寬宥!”他是真怕了這位知州大人,清官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比貪官還要奸還要狠的清官,遇到這種頂頭上司,唯一的出路只有夾著尾巴做官一途。

    回到平陰縣,陳希亮一直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來。因為六郎已經醒了。

    但他的笑容裡,依然埋藏著深深的憂慮。四天前,宋端平告訴他,陳恪之所以沒有親自前來,是因為他攤上大事兒了……

    ~~~~~~~~~~~~~~~~~~~~

    事情還要從十天前說起,那天是第三屆蹴鞠錦標賽的開幕典禮。

    經過兩年的蓬勃發展,蹴鞠錦標賽已經成為汴京、大宋、乃至全世界最盛大的賽事。其參與人數之多、獎金之高、觀眾之熱情,全都前所未見!

    口說無憑,其最好的證明,便是矗立在汴京城外西北數里處的龐大蹴鞠場。

    通往蹴鞠場的寬闊水泥大道,比官道還要寬,道旁有磚石甃砌的排水溝水,其中盡植蓮荷,近岸則桃李梨杏、雜花相間,此時正是花季,只見艷杏粉桃、碎英千片,花光如頰、芳菲成屏。

    千騎萬眾,輕車飛蓋,人們打著旗、扛著鼓、提著鑼,手舞足蹈的匯成一條滾滾的洪流,順著這條大道奔向那座龐大的建築而去。

    那是一座何等雄偉磅礡的橢圓形建築,採用了混凝土結構的外牆,足有六丈之高。周長近百丈,遠遠望去渾如一座宏偉的城堡!

    事實上,這是一座最多可容納八萬觀眾的蹴鞠比賽場!

    起先,賽事組委會只是在球場上周圍修建了水泥看台,以供觀眾欣賞比賽。但因為蹴鞠本身就是大宋第一運動,加之前期宣傳太過得力。結果從一開始。觀眾席便嚴重不足。甚至因此引發了數場騷亂。尤其到了秋季錦標賽的時候,每場比賽都有幾萬人圍在場外,就算看不到比賽,也不願離去。

    這對賽事組織者造成極大的震撼,秋季錦標賽一結束,修建一座可以容納數萬人的比賽場,便提上了議事日程。雖然大宋朝從未有過此等龐然大物,但對陳恪的智慧院來說,不是什麼問題。他的兩位大食學者手中。有古羅馬競技場的建築資料,並曾在巴格達參與過類似的建築設計。而且水泥和混凝土技術的日益成熟,也使建造這樣龐大的建築成為可能。

    但是在京城開工如此龐然大物,沒有朝廷首肯是不可能的。

    好在組委會的理事們,都是有強大能量的。而且在陳恪的建議下,他們將競技場描繪成軍民兩用型……太平時為市民觀看蹴鞠比賽用。若有戰事、京師告警,則成為保衛汴京的衛城。這提議得到了樞相曾公亮的大力支持,最終批准他們在京城西北建造這座宏偉的競技場。

    組委會本身便財大氣粗,又有了工部和兵部的支持,工程進度自然一日千里,經過十八個月的緊張施工,這座橢圓形競技場便落成了。它的中央是個標準的蹴鞠場,場面鋪著修剪如鏡的草皮,外面圍著層層看台,從下到上共有三十六排。頂層還有用懸索吊掛的天棚,這是用來遮陽擋雨的,而且天棚向中間傾斜,便於通風。

    為了使七萬人同時湧入場中而不產生混亂,競技場設有三十八個拱形入口,每個入口通往看台特定的區域,其中位置最好的兩個,是為達官貴人、富商大賈專設的貴賓區。

    如此高超的設計,哪怕拿到一千年後都不​​落伍,為汴京百姓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觀賽感受——那是七萬人同時觀看,人山人海、山呼海嘯,讓人如痴如醉!也讓陳恪的智慧院揚名天下!

    當然,也有許多人在入場參觀後膽戰心驚,七萬人同時擠進來,會不會把看台擠塌了?

    ~~~~~~~~~~~~~~~~~~~~~

    今天,也是這座被官家命名為'開封蹴鞠場'的大球場首次投入使用的日子,在七萬名觀眾共同的見證下,被邀請來為賽事剪彩的齊王殿下,親手剪下了碩大的繡球,緊接著鞭炮齊鳴、煙花漫天,將歡慶的氣氛推倒了頂點。

    然而就在此時,異變發生了,伴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東側看台轟然震動,稠密的人群像被颶風吹過的稻田一樣,齊刷刷的被震倒在地。緊接著有人大喊:“要倒了!要倒了!”

    恐慌眨眼間滿眼全場,儘管組委會僱傭了上千名安保人員,但對這種幾萬人的騷亂無能為力。站在草坪上,看著人群像潮水般往各個出口湧去,趙曙面如白紙,他想大喊,喉嚨卻像被卡住了一樣!

    “保護王爺!”侍衛們將他連拖帶拽,帶離了球場……

    陳恪也是在場的,雖然他震驚到滿眼淚水,但鐵一般堅韌的神經,使他絲毫沒有耽擱,第一時間命人打響三顆紅色的信號彈。

    陳恪二世為人,十分清楚大型集會一定要有險情預案的,因此他力排眾議,列支了高額的安保費用,並由自己的武學生們擔任安保隊的大小頭目,分處把守,落實他的安保計劃。

    這一決定被理事們腹誹為假公濟私,甚至中飽私囊,只是隨著齊王殿下繼位形式日趨明朗,陳恪的地位也水漲船高,大家只敢私下說說罷了。

    就連陳恪也想不到,他的預案在第一天開幕就用上了,而且一上來就是最高級別!

    聽到那一聲巨響,各處的安保隊便警惕起來,緊接著看到了三顆紅色的信號彈,已經把'令行禁止'刻到骨頭裡的武學生們,馬上下令開啟所有出。 !

    幾乎是厚重的鐵門升起的同時,驚恐的人群便湧了出來……

    儘管如此,最後統計下來,仍有兩百三十人被擁擠踩踏而死,兩千多人重傷,輕傷者不計其數!

    驚魂未定的觀眾逃出競技場,卻見它依然佇立那裡,穩如泰山。

    場內,組委會的一干理事仍在,他們對這座競技場的質量十分有信心,並且了解過避險的知識。是以沒有人為生還而慶幸,因為那是理所當然的。相反,所有人都如喪考妣,苦心經營的這場盛會,演變成如此慘劇,如何向皇帝、向朝廷、向天下人交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陳恪身上,陳恪的目光卻落在包廂門口。

    “殿下。”順著他的目光,眾人看到趙曙走了進來,滿臉羞愧的起身相迎,今日為齊王養望造勢,誰知釀成此等禍事,他們都深感無地自容。

    “諸位休要如此。”趙曙溫聲安慰道:“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一定會調查清楚,本王向你們保證,不放過一個罪人,也絕不冤枉一個好人!”頓一下他又道:“我相信你們都是問心無愧的!”

    良言一句三冬暖,在惶惶不安之際,能得到齊王的信任,理事們自然銘感五內。

    “但在此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全力救治傷患,安撫民眾,力爭將不利影響降到最小?”趙曙輕聲道。

    “王爺說的是。”理事長曹評點頭道:“人活世上總會遇到七災八難,我們的賽事也一樣,但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蹴鞠聯賽的青山,就是外面那些驚魂未定的觀眾,我們這就照著王爺所說,盡力去救治安撫,把不良影響降到最低!”

    “還有一點。”陳恪終於說話了,他面色陰沉道:“要嚴防有人藉機生事,絕不能讓他們把矛頭指向我們!”

    “我們該怎麼做?”眾人問道。

    “先發制人!”陳恪沉聲道:“說有歹徒在東看台貴賓區下安裝了炸藥,但是因為競技場修建的固若金湯,並沒有傷到看台,只是震傷了數百位貴賓。繼而又有人高喊'要倒了、要倒了',才釀成這場災難!”頓一下,他看看趙曙道:“這只是為了避免有人惡意中傷我們,不得已而為之,到時候自然以朝廷的調查結論為主!”

    “嗯。”趙曙點頭道:“事有從權,無可厚非。”

    “同時要立即公佈撫卹措施。”陳恪心中已有定計,接著道:“雖然我們也是受害者,但對死難者要重金撫卹,受傷者依照傷情賠償,沒受傷的觀眾,也要出錢壓驚。”金錢雖然不是萬能的,但確實是最有力度的道歉方式。

    “具體賠償多少?”眾人問道。

    “這個需要理事會進一步研究,還得看朝廷的意思。”陳恪道:“不過壓驚的錢,現在就賠。拿人手短,收了錢才好說話。”頓一下道:“暫定一貫,諸位怎麼看?”

    “那就是七萬貫……”眾人雖然財大氣粗,但也是肉痛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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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一章 狗急跳牆(中)

    雖然有些肉痛,但眾人都相信陳恪的決斷,何況又當著齊王殿下的面,還是痛快的點頭網游之天下無雙。

    “另外,那些受傷的貴賓,我們要一家家的登門慰問。”陳恪補充道:“把這裡的事情處理完了就開始!”把壞事變好事的本事,雖然不值得誇耀,但確實很要緊。

    “其餘的事情,便交給我和王爺吧。”陳恪最後有些低沉道:“我們能否化險為夷,全看這幾天了,就算是演戲,也請諸公投入些。 ”

    “學士哪裡話,我們豈是那般不曉事之人?”眾理事對他的不信任抗議一番,這才分頭行動去了。

    包廂裡只剩下陳恪和趙曙兩個。

    “你怎麼看?”趙曙面色陰沉的問道。

    “狗急跳牆了。”陳恪嘆口氣道:“我雖然是猜的,但也八九不離十,那一聲巨響是有人在看台內部埋設了大量的炸藥。他們的本意,應是將看台炸塌一段,只是沒想到,這混凝土的看台竟如此堅固。”

    “但還是造成了災難……”趙曙一拳捶在牆壁上,恨聲道:“喪心病狂的東西!”

    “你應該盡快趕到宮裡去,”陳恪沉聲道:“向官家陳明這一切,並把調查大權拿到手裡!只有這樣,才能盡可能的避免他們藉機生事。”

    “嗯。”趙曙點點頭,笑道:“原先遇到這種事,你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次卻似乎唯恐事情鬧得不夠大。”

    “兵無常形、水無常勢。”陳恪淡淡道:“以前我們處於劣勢,主動出擊會被尋機殲滅。現在形勢倒轉,是我們在想辦法殲滅他們了,自然不怕大戰!”

    “嗯。”趙曙聞言倍感振奮道:“可笑他們還用老眼光看我們,這次要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便和陳恪往外走,他又低聲囑咐道:“不過這段時間,你也要小心,他們已經瘋了,幹出什麼事都不稀奇。”

    “殿下也一樣。”陳恪嘆口氣道:“看來想安安生生入主東宮是不可能了。可得打起十分精神,別在陰溝裡翻船。”

    “這幫宵小,還沒搞清楚狀況!”趙曙雙眉一挑,昂然道,“這個大宋朝。已經由不得他們胡作非為了!”

    兩人走到門口了。便見一名侍衛匆匆行來,稟報導:“王爺、大人,趕緊出去看看吧,開封府要抓人了!”

    “好哇。我還沒去找他們,先自個送上門來了!”趙曙摩拳擦掌道:“走,下去會會他們!”

    “還是我去吧。”陳恪搖搖頭道:“他們是存心來滋事的,無論什麼結果,都對王爺的形象不利。”

    “嗯……”趙曙想想也是。趙宗實那幫人肯定得理不讓人,自己若是被他們落了面子固然不好看,就算壓住他們,也會給大眾一個盛氣凌人的形象,亦是不美。遂點頭道:“你先去,頂不住了我自然露面!”

    “不用,我頂得住,你趕緊去請旨是正辦。”陳恪卻搖頭道:“越早請來,就越主動!”

    “也是。那我先走了。”趙曙匆匆下樓,騎馬直奔禁內。

    ~~~~~~~~~~~~~~~~~~~~~~

    待陳恪出了競技場,便見萬千百姓矚目下,趙宗球帶著開封府的官差,正在和張振率領的賽會安保隊對峙。安保隊的身後。是一干組委會的理事,他們一個個面帶怒色,全不懼開封府的威勢。

    “怎麼,你們想拒捕麼?”趙宗球正在大耍威道:“那就別怪本府不客氣了!”

    話音未落。一聲冷哼傳來:“怎麼個不客氣法?”人群分開兩邊,陳恪冷著臉走到他跟前。

    “哎呦。我以為是誰呢。”趙宗球大大咧咧道,“原來是趙曙的一條好狗!”

    “……”陳恪心下慍怒,面上卻古井不波道:“齊王殿下豈是你可以直呼其名?”

    “別裝腔作勢了,”趙宗球冷笑道:“你們是個什麼鳥貨色,別人不知道,我卻一清二楚!”

    “趙宗球,你數度出言侮辱齊王殿下,可是皮癢了?”陳恪一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齒道:“不給你點顏色看看,叫人以為朝廷沒有法度!”

    “怎麼,憑你也敢教訓我?”趙宗球眼珠一翻,拿眼白對著陳恪,說不出的輕蔑,“老子就站在這裡,你隨便來教訓!”說著把臉一揚,愈發囂張道:“今天你要是不教訓我,你就是我孫子養的!”

    “這可是你說的!”陳恪就等他這句話了,怒哼一聲,揉身上前,掄圓了手臂,左一個巴掌,右一個巴掌!

    也怪趙宗球的姿勢擺得太正,陳恪這輩子都沒打過這麼整點的耳光,只聽啪啪兩聲脆響,兩道鼻血噴湧而出……

    廣場上的人都看呆了,趙宗球萬沒想到,自己身為龍子龍孫,竟被趙家的臣子,在眾目睽睽下掌了嘴!

    他口鼻淌血,面貌猙獰道:“愣著幹什麼,給我殺了他!”

    衛士們趕緊朝陳恪撲上來,卻被玄玉和尚一聲雷震般的獅子吼,全都震倒在地!

    “我跟你拼了!”趙宗球已經完全喪失理智,張牙舞爪要和陳恪拼命。卻被身後一人緊緊按住肩膀,他一回頭,見是自己的十三哥,還有其他幾個哥哥,登時放聲大哭起來:“哥,你看我被人欺負成什麼樣了!”

    “好你個陳仲方,多少年來不咬人,險些忘了你是屬狼的!”趙宗暉鐵青著臉道:“你的主子還沒當上太子呢,就敢對我們這些龍子龍孫下狠手,要是當上了,是不是要直接殺了我們!”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是他十五哥主動要求我打的。”陳恪卻淡淡道:“他說我要是不打,就是他的重孫子,下官只好勉為其難了。”

    “你休要在這兒強詞奪理!”趙宗暉怒道:“毆打皇族當以重罪論處,有什麼話到開封府說去吧!”

    “本官官居四品,按例不受開封府管制,”趙宗績凱旋之後,陳恪以培養出東川軍的功勞,官升一級,晉為從四品天章閣待制,這是他敢在此發飆的倚仗:“溪國公若覺著在下有何不妥之處,可以交章彈劾。”

    “你打當今皇侄時,可想過朝廷法度?”趙宗暉冷哼道:“到了你這裡,怎麼又講起法度來了?”說著重重一揮手道:“今天我就要拘你,看看哪個敢攔?”

    “你敢!”張振莫問等一眾武學生,已經帶著安保隊,把開封府的人團團包圍。

    “怎麼,想造反麼?”趙宗暉氣得七竅生煙,心裡卻明白,對方已經察覺到什麼,故而乾脆要把事情鬧大!

    “四哥,好了!”面色一沉的趙宗實終於出聲道:“陳學士說的對,一切都要按朝廷法度辦。他打十五弟的事情,自然有御史交章彈劾,輪不到開封府管……”

    “你?”趙宗暉錯愕道。

    “但是請問陳學士,”趙宗實話鋒一轉,冷冷望著陳恪道:“汴京城外發生的慘案,按照朝廷法制,又該哪個管?”

    “這個,”陳恪面色平靜道:“按說是該開封府管。”

    “陳學士果然深諳朝廷法度。”趙宗實見用話拿住了陳恪,一揮手道:“愣著幹什麼,拿人!”

    “喏!”官差們應一聲。

    “慢!”卻聽陳恪伸手阻攔道:“但事有例外,今天的事情,開封府必須避嫌!”

    “哼哼……”趙宗實不屑的笑道:“橫豎都是你的道理?”

    “不是我的道理,是'大宋刑統'明文規定,有司身處嫌疑者,需將案件交由上級法司查辦。”陳恪朗聲道:“開封府有維護京城治安之責,上元燈會尚且嚴加監控,今日七萬人齊聚一堂,府上卻只派了數名官差到場,無論如何,都不能擺脫一個失職之嫌!以嫌疑之身來處理此案,如何讓人心服?”

    “笑話!”見他強詞奪理,趙宗實氣極反笑道:“是不是哪個百姓家裡著了火,都要告開封府失職,沒有幫他事先照看好啊!”

    “一家一戶,豈能與七萬人盛會相提並論。”陳恪向來辯才無礙,只是這幾年韜光養晦而已,如今搖動三寸不爛之舌,硬是無理也掙三分道:“試問如果上元燈會出了這等慘劇,開封府需不需要擔責?!”

    “這……”趙宗實竟被陳恪說的沒詞了,他沒有派人過來,實乃為了避嫌,卻不想還是被陳仲方攀咬上了。只好悶聲道,“開封府有沒有責任,事後另論,現在我們要控制嫌犯,以防脫逃!”

    “所有人都在這裡,跑是跑不了的。”陳恪卻不以為意道:“齊王已經火速進宮稟明官家,如何處理自有聖斷。王爺何不耐心等待片刻,依聖諭行事多好?”說著拱拱手道:“失陪了。”

    “你!”趙宗實自然不甘心任他擺佈,但道理講不過陳恪,拳頭也不如他硬,除了撂兩句狠話,郡王殿下也著實沒啥辦法,“這一筆筆賬我都記著,早晚有你連本帶利歸還的一天!”

    “我也給你記著呢……”陳恪冷冷瞥他一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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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4: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七一章 狗急跳牆(下)

    撂下一句狠話,陳恪轉而走向一干理事。

    “這下是徹底撕破臉了。”待安保們將對方隔開,曹評苦笑道:“往後的汴京城,連表面和氣都沒了。”

    “沒有別的辦法,”陳恪也露出苦笑道:“幾萬人看著呢,要是讓開封府把理事們帶走,那咱就是……”

    “黃泥巴掉到褲襠裡?”

    “嗯,不是屎也是屎了。”陳恪點頭道:“這時候就得軟硬兼施,對觀眾要軟,消除他們的怨氣。對官府卻只能硬,你不理直氣壯,如何讓人相信你是冤枉的?”

    “唉,你這腸子,十八個彎。”曹評想想,的確是這麼回事兒,看陳恪如此駕輕就熟,他不禁讚歎道:“這次要是能反敗為勝,全賴你的隻手之功!”

    “那也大勢所趨而已,”陳恪卻面無喜色道:“他們不識天時、不知進退,合該受此折辱。這世上沒有便宜佔盡,虧卻不吃一點的道理!”

    “也是。”曹評想想陳恪這些年,被這些王八羔子都糟踐成什麼樣了?堂堂狀元郎,功勳赫赫,卻從沒正兒八經坐過堂、掌過印,到現在還是在武學院裡苦捱。想想當年,他是何等的風流倜儻、汴京城金粉班頭,大宋朝的風月翹楚!如今卻被活活折磨成個循規蹈矩的老道學,他還不到三十歲啊!

    這樣想來,陳恪今日折辱趙宗實一夥,除了不想輸了陣仗外,怕也有一吐塊壘的意思……

    ~~~~~~~~~~~~~~~~~~~~~~~~~~~~

    陳恪和一眾理事,也不管趙宗實等人還在場,便向觀眾們宣布了賠償事項,並保證查明真相後,再給大家一個說法。

    這種態度讓人們很是受用,那些自己沒受傷,也沒有家人受傷的觀眾,心裡的不滿情緒也就煙消雲散了,竟然笑道:“一貫錢我們不稀罕,啥時候開賽才是正辦?”

    “當然要等調查結束了。”擔任發言人的一名理事道:“大家可以關注蹴鞠報,隨時會公佈最新消息。”

    既然如此,加之大夥兒心神也定下來了,除了一些想看熱鬧的,大部分人便湧向返城的大道。

    這時候一彪人馬逆流而出,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廣場上,都知內侍省李憲翻身下馬,尖著嗓子道:“有旨意!開封府尹、慶陵郡王趙宗實接旨!”

    “臣接旨……”趙宗實深吸口氣,上前一步道。

    “驚聞開封蹴鞠場發生慘案,寡人深感不安,特令開封府……”念到這,趙宗實等人大為驚喜,但只一轉眼便失望之極,“全力救治傷患、安撫百姓,不得有誤,欽此。”

    “臣遵旨。”趙宗實接過旨意,抬頭問道:“敢問李老公,不知這案子歸誰查了?”

    “這個,旨意裡沒說,不過告訴王爺也無妨。”李憲淡淡道:“官家已命齊王殿下全權查辦此案了。”

    “……”雖然已有準備,趙宗實還是一陣陣心碎,點點頭沒有說話。

    “沒別的事,咱家便回去複旨了。”李憲笑著抱抱拳,翻身上馬,一拽韁繩,便掉頭駛去,動作極為利索。

    李憲離去,趙宗實依然面色陰沉的立在那裡,雙目望著遠處的城牆,拳頭緊了又緊。半晌才恨聲道:“我們走!”

    眨眼間,開封府的官差並他的眾兄弟,便走得乾乾淨淨。

    回到汴京城,趙宗實沒有去衙門,而是直接回到家裡。更衣後,陰著臉來到書房,對起身相迎的孟陽道:“先生的好計策,卻讓孤鬧了個灰頭土臉!”

    “陳仲方豈是易與之輩?遭到算計肯定要激烈反擊的。”汴京城外的事情,孟陽已經聽說了,聞言勸慰道:“但那又能怎樣?他雖然能逞一時之強​​,卻只能讓打擊來得更猛烈!”說著嘿嘿一笑道:“後日早朝,你看他如何坐蠟!”

    “嗯……”趙宗實的臉色這才緩和些:“先生對陳三的脾氣太了解了。他果然大包大攬,把所有責任都擔在身上。為了保護那些人,他甚至打了趙宗球……”

    “嘿嘿。”孟陽捻著山羊鬍子笑道:“他不是不知道,我們要對付的其實是他,但他得給趙宗績攏人心,所以明知是火坑,也得跳進來!”

    “這次倒要看看,不倒翁能否繼續不倒!”趙宗實冷笑道:“十六也該出發了吧?”

    “嗯。”孟陽點頭道:“早晨來知會來一聲,說是隨時能出發。”

    “那就早去早回吧,除了那禍胎,才能睡安穩。”趙宗實垂下眼瞼道:“先生讓把水攪渾,如今雙管齊下,應該夠渾得了吧?”

    “差不多吧。”孟陽低聲問道:“王妃那邊怎樣了?”

    “她倒是答應了,但是跟皇后那邊急不得。”趙宗實低聲答道:“皇后雖然很信任她,但對趙曙的惡感還不夠。”

    “其實王妃只要說一句話,保准管用。”孟陽淡淡道。

    “什麼話?”

    “趙曙的本生父母俱在,且一向康健。”孟陽幽幽道:“翌日登極,眼裡還指不定有沒有太后呢……”

    “高明!”趙宗實大讚道:“真是一語頂萬言吶!”

    ~~~~~~~~~~~~~~~~~~~~~~~~

    果不其然,兩天後的朝堂上,成了陳恪的批鬥會。御史們紛紛彈劾他囂張狂悖,膽敢掌摑當今皇侄!彈劾他通過報紙聚集數萬民眾,引起騷亂,結果造成慘劇!甚至彈劾他修建的競技場比城牆還要高一倍,且固若金湯,名為為汴京建一衛城,實則有建堡自重、威脅京師之念!

    還有人彈劾他組建嘉佑學社,拉幫結派、黨同伐異!彈劾他將武學院學生視為私奴,任意驅使他們為自己的生意出力!

    還有人挖出更隱秘的事體,說他勾結遼國王公,大搞走私貿易。說他當初剿滅無憂洞,侵吞贓款一百萬貫之巨!

    十幾名科道言官甚至表示,如果朝廷不查處此獠,他們將集體掛冠而去,以示不與奸臣共立朝堂!

    雖然陳恪視被彈劾為家常便飯,但遭受這樣刀刀見血的密集攻勢,還是有些猝不及防。心中不禁暗嘆道,果然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要是再挖下去,恐怕連自己給遼國皇帝戴綠帽的事兒,也要被爆出來!

    沒話說,按​​照規矩,陳恪馬上摘下烏紗帽、金魚袋,聽候發落……這是宋朝官場的慣例,不論你是多大的官,只要被彈劾,必須第一時間停職,等候調查。

    但今時今日之陳恪,再不是當年那般勢單力孤。趙曙、趙宗諤、曾公亮、王珪、王安石、司馬光、乃至趙卞、馮京等大臣,紛紛出列,力保陳恪的清白。

    王珪王相公素來恬退有道,平時行事,能縮就縮,絕不出頭。但也意識到再不表現表現,在齊王心裡可就徹底沒分量了。於是搶著大聲道:“臣敢以身家性命,保陳恪對陛下與朝廷的忠心!這些言官不約而同構陷大臣,還以辭職為由要挾朝廷,我看其居心叵測,八成是受人指使。這些入留在蘭台,是蘭台之污,請陛下明察!”

    王安石和司馬光對望一眼,前者也出列說道:“臺諫此言太誣,陳恪不失為忠臣!”

    其實對陳恪過往的狗屁倒灶,趙禎差不多都是了解的。知道這小子膽大包天,但對大宋忠誠無二。再說誰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

    “這個麼,陳恪是寡人點的狀元,寡人對他還是有些了解的,”趙禎看著陳恪沉吟好一會兒,方道:“年輕時確實有些膽大妄為,但目無王法的事情,他是決計不會幹的。而且許是這些年讀書養氣,歷練的也多了,已是沉穩持重、不再像當年那樣飛揚浮躁了。”頓一下道:“至於方才科道提到的一些事情,他其實是奉了寡人的密令,不能把賬算到他頭上去。”

    聽了趙禎幫他把黑鍋抗下,陳恪是又驚又愧又感動,泣道:“知臣莫若君!微臣年輕時確實飛揚浮躁,雖如今已深自反省改過。但實在無顏再側立朝堂,懇請官家准許微臣辭官……”

    “混賬話!”趙禎把臉一板道:“寡人辛辛苦苦栽培你,如今好容易成器,你卻因為區區彈劾就要言退,太讓寡人失望了!”

    “陛下恕罪……”陳恪泣道:“從嘉佑二年至今,科道彈劾微臣的奏章,足有兩三百份,若是微臣還不為所動,科道尊嚴何在?”

    趙禎的面色緩和些了,淡淡道:“你這個事出有因,跟別人不一樣的。”

    聽了趙禎這話,趙宗實一夥人心裡都咯噔一聲,似乎忘了'過猶不及'這句話,彈劾陳恪的次數太多,趙禎連真話都不信了!

    陳恪卻只是低頭垂淚,令許多官員大感同情,趙曙也眼圈通紅,嘴唇動了動,卻沒有開口……心道,既然官家是護著陳恪的,自己再為他說情,反而是畫蛇添足。

    “罷了,”趙禎嘆口氣道:“過幾日,遼國使團要來給寡人賀壽,你充任接伴使,去迎接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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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二章 似是故人來(上)

    “臣遵旨……”陳恪這次沒有推辭,他知道,無論從自己的名聲,還是從大局考慮,這都是最好的結果了。饒是他聰明百般,卻也想不明白趙宗實一夥人,為何要如此瘋狂的攻擊自己!難道真是為了洩憤?

    陳恪接受了,趙曙卻不接受,退朝後,他跟著趙禎回到福寧殿,悶聲道:“父皇,你讓兒臣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可他們也欺人太甚了! ”

    “先查清楚了再說吧,”趙禎微微皺眉道:“大理寺看了蹴鞠場,說看台下被安放了數百斤炸藥,你們是怎麼搞的,也太疏忽了吧?”

    “因為蹴鞠場也是衛城,是以有禁軍駐守,”趙曙低聲道:“他們運進去什麼東西,組委會無權檢查。”

    “你是說禁軍?”趙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兒臣也只是猜測。”趙曙知道,官家凡事講證據,是以點到即止道:“無論如何,這不是一起意外,始作俑者實在是太瘋狂了,完全無視百姓的生死,這種人甚至都不配稱為人!”

    “的確喪盡天良了……”趙禎幽幽一嘆道:“但願跟你那幾個兄弟沒關係。”

    “兒臣也是這樣想的。”趙曙知道,趙禎不願鬧出諸子奪嫡的醜聞來,老皇帝還是希望能順順當當的交接班,不要讓後人看了笑話。

    “你將來,要多讓著他們一點。”趙禎輕聲道:“為君者當包容四海,其中也包括昔日的敵人。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是不可能成大器的。”

    “兒臣謹遵教誨。”趙曙點點頭,輕聲道:“兒臣有個不情之請,懇請父皇恩准。”

    “你是不是想讓陳恪留在京城?”趙禎笑問道。

    “聖明無過父皇。”趙曙點頭道:“他們這些年,對仲方實在太過了。如果說仲方昔日做過什麼,那也是為了兒臣,不得已而為之,現在又突然把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翻出來,和著蹴鞠場的案子一併發難,兒臣實在擔心他們有什麼陰謀……”

    “你真得好好學一下帝王心術了!”趙禎卻笑著搖搖頭。沉聲說道:“寡人何嘗不知他們是構陷陳恪,所以寡人保護了他。但之所以把他打發離京一段……”說著話,趙禎從靴頁中抽出一份名單道:“這是寡人為你擬定的齊王府屬官,你看如何。”

    趙曙接過來一看,上面有司馬光、王安石、馮京甚至還有蘇轍……但卻不見陳恪。他茫然抬起頭道:“父皇漏掉一人。”

    “寡人是故意的。”趙禎淡淡道:“我問你,你的儲位是怎麼來的?”

    “自然是父皇錯愛。”趙曙心中一顫,這是趙禎第一次明確無誤的告訴他!

    “錯了。”趙禎卻搖頭道:“寡人其實最先不看好你的,是你自己這些年上進。”頓一下,皇帝直白道:“加上有個陳恪為你奔走謀劃。可以說。你能有今日,他是無可置疑的頭功!”

    “是……”趙曙有些艱難的點下頭。心中不禁暗驚,仲方果然沒說錯,官家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其實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你想過沒有,自己現在完全依靠他,將來當了皇帝,又該如何相處?”趙禎沉聲問道。

    “兒臣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念。”趙曙連忙道。

    “你現在必須想了,寡人身體欠安,已經自知時日無多。若不安排好身後之事,保我大宋千秋萬代,如何瞑目去見列祖列宗?”趙禎目光深沉道。

    “父皇可能誤會了。”趙曙輕聲道:“仲方是個知道進退的人,他常常向我暗示,自己志不在朝堂,希望日後能擔任閑職,專心做他的學問。”

    “志不在朝堂?他這些年風裡雨裡折騰什麼?”趙禎淡淡的嘲諷道:“何況非有大志向者。不會著立說者,是為了鼓吹自己的那一套理念,但想要將其踐行於國民,又需要有至高權力的支持!他所圖之大。只怕連你這個最好的朋友都不清楚!”

    “這倒不是……”趙曙愈發驚悚,原來'皇帝聖明'這句話,真不是鬧著玩的。趕忙替陳恪解釋道:“多年來我們無話不談,都是想讓大宋真正富強,完我金甌!”

    “若非知道他一片赤誠,寡人豈會任他作為?”趙禎微笑道:“但你想過沒有,他既然毫無私心,為何還要跟你玩'急流勇退謂之知機'的把戲呢? ”

    “他多心了。”趙曙黯然道。

    “不是他多心了,是你把他用得太狠了!”趙禎正色道:“一來,他的才智精力,全用來周旋於斯人、斯事,早已是心力交瘁,難以為繼,故而才時時有退養的念頭。二來,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獨立為你支撐大局,以至於連你都認為,這儲位是他給你掙來的。可是你想過沒有,到底要依賴他到什麼時候?難道當了皇帝還要繼續對他言聽計從麼?”

    “這……”趙曙現在還是一切為了儲位,哪會去想登極後的事情?

    “你狠不下心,寡人來做這個惡人。”趙禎淡淡道:“何況寡人也不是讓你負他,趙宗實父子生性涼薄,寡人才會不喜。但你若想將來不負他,就得現在未雨綢繆——不要讓任何人成為你的恩公!”

    “……”趙曙默默聽著,心下很不是滋味,卻一個字不敢漏掉。

    “你需要的是能臣,不止一個,而是一群!”趙禎沉聲道:“陳仲方是我大宋朝一柄神劍,寡人留給你,將來要刷新吏治、或要推行新政,他都是最好的利器。然而馭下之道,無非制衡二字。若盡信一人,則權柄難免為其所奪。何況國事之重,豈容一人專斷?還需要賢臣共商,寡人為你選的司馬光、王安石者,皆是年富力強、百年一遇的社稷之才。”

    趙禎說著目光複雜的望著趙曙道:“可見天不絕我皇宋,在此百廢待興之時,降下這許多英才。然而這世上,最難相處的也是英才,你若調和不好,讓他們內鬥起來,反而會害了大宋。所以這馭下之道,你必須要好好學!”

    “兒臣恭聽父皇教誨!”

    “關口就是不能讓一家獨大,”趙禎顯然經過深刻的思考:“三足鼎立之勢最好,這樣爭鬥最少,所以你要盡量讓這三條腿一般長。”頓一下皇帝幽幽道:“但現在,明顯一條腿長兩條腿短,怎麼辦?”

    “要麼削短一條,要麼加長另兩條。”趙曙輕聲道。

    “不錯。”趙禎點點頭道:“寡人不想打壓陳恪,就只有給王安石這些人加分,他們隨你入主東宮,日後在你身邊參贊機務,你也要學著獨立處理事務,凡是要有自己的判斷!”

    “是。”趙曙應一聲,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陳恪呢?”

    “寡人知道,你沒入主東宮前,不放心讓他離京。”趙禎淡淡笑道:“所以先讓他陪陪遼使,隨便糊弄一年,待到明年春節一過,寡人祭告宗廟,立你為太子,然後就打發他去當一任轉運使……”說著神情一黯道:“寡人自覺還有三五年的光景,到時候你這個儲君也成熟了,司馬光這些人的地位也確立了,陳恪也補上了為相的履歷。不論寡人死沒死,都會讓你接位,然後你來為他們宣麻拜相,他們自然感激涕零,對你死心塌地!”

    “父皇……”見趙禎想得如此長遠,趙曙又是感動又是驚恐道:“切莫說此不祥之言。何況父皇是百年一遇的聖君明主,有父皇一日,這江山便安穩一日!”

    “什麼聖君明主?寡人不過中人之姿,如今老了,重病纏身了,便更是昏聵。賴在皇位上,於國家無益,只能是添亂而已。”趙禎嘆口氣道:“若非你還欠磨練,寡人真想卸下這副擔子,好好頤養天年!”

    說了這些話,趙禎顯得十分疲憊,他確實已經不濟事了,僅上朝聽政便已經筋疲力盡,再處理政務實在勉為其難。但趙禎還是強打精神道:“對了,那梁懷吉回來了。”

    “兒臣見過了,”趙曙輕聲道:“有他陪著徽柔,妹妹的情緒好多了。”

    “前番,寡人一氣之下,削了李緯的駙馬都尉,現在想來有些不對。”趙禎嘆口氣道:“你上個本子,替他求個情,寡人再恢復他的駙馬身份吧。”頓一下道:“你是要為君的,不能讓人說徇私情、廢綱常……”

    “這……”趙曙輕聲問道:“兒臣能不答應麼?”

    “不能。”趙禎疲憊的搖搖頭道:“去吧,從明天開始,奏章你自己看過就好了,不必再給寡人念了,看完後你跟中書商量著辦就行了…… ”

    “兒臣遵旨。”趙曙剛想說,'兒臣怕不能擔此重任',但想到趙禎先頭的話,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還有,蹴鞠場的案子……”趙禎閉上了眼睛,聲音越來越微弱道。 “你不要……”說著話,老皇帝居然睡著了。

    趙曙接過胡言兌手中的薄毯,輕輕為官家蓋上,躡手躡腳退出了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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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5: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七二章 似是故人來(中)
  
  下朝之後,陳恪便得知了趙宗漢秘密去齊州的消息,登時憂心忡忡道:“定是衝著我爹去的!”
  
  宋端​​平和陳愉、陳慵在側,聞言也是擔憂道:“若是派趙宗暉去,還可能是耍手段,但趙宗漢去的話,只怕要下狠手了!”
  
  “不行!”陳恪咬牙道:“我得去一趟齊州!”
  
  “你還有差事呢!”陳愉阻攔道:“再說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你能脫得了身麼?”
  
  “還是我去吧。”宋端平站起身,看看陳恪道:“你這是什麼眼神?我的武功比你好,心思比你細,對陳伯伯的關心,也一點不比你少,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放心……”陳恪尋思片刻,點頭道:“那我老爺子的安危,就拜託你了!”
  
  “嗯。”宋端平點點頭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出發!”
  
  “多加小心!”兄弟之間沒有容套,陳家兄弟把他送到門口,宋端平便騎馬揚長而去。
  
  第二天,陳恪便北上迎接遼使。過了二月二,拂面的東風溫暖怡人,汴河兩岸的垂楊條變得黃嫩嫩,像情人的小手,輕撫著那翡翠樣的春浪,把一望無際的華北平原,澆灌的翠綠翠綠。
  
  無數種不知名的小花,將這碧綠的平原點綴成錦緞,小鳥兒歡唱春歌如畫,牛馬浪叫春光如酒,如此迷人春色,怎不叫人心曠神怡?
  
  是以整個隊伍的官吏兵卒,對這趟公差都十分享受,只有陳恪一直陰沉著臉,且走得極慢極慢,倒讓下官們不得歡暢。
  
  就這樣磨磨蹭蹭行了幾日,渡過黃河前,陳恪突然接到一封密報,看完後終於長舒口氣,嘆道:“可見老天還沒瞎了眼!”於是心情轉好,行進速度也加快不少,數日後便到了雄州城。
  
  再往前就是邊境了,宋朝的接伴使向來都在此處迎接遼使。
  
  陳恪是二月中到的雄州,一直等到三月初,遼國的使者才姍姍來遲……倒也不能說遲來了,畢竟主人早到迎候才不失禮,宋朝以禮儀之邦自居,向來看重這個。
  
  不過陳恪在雄州,倒也沒閒著。作為大宋的邊境重鎮,雄州的邊貿極其發達,四海商號的重要據點便設在這裡,每日裡數匹快馬往來於雄州汴京之間,將最新的情報傳到他的手中,並送回他的指示。
  
  在他離京的半月裡,汴京城裡的故事真不少,先是齊王領銜,查辦“蹴鞠場爆炸案”把當時戍守場內的兵卒都抓了起來,嚴加訊問。接著開封府以涉嫌煽動百姓為由,查封了印發“蹴鞠報,的小石潭印社。接著,齊州傳來消息,經知州陳希亮數月尋訪,得各縣民夫證詞三千三百份,證明二股河死難民夫數量,遠超官方公佈的數字!
  
  但是陳希亮的奏本被趙禎直接留中,看一看隨同抵京的兩大箱子證詞,大宋皇帝沉默了很久,還是決定再給某人最後一次機會。
  
  這天散朝後,趙禎移駕垂拱殿,兩府​​八公,並三司正副使,及諸位皇子隨駕議事。方才的大朝,其實議不了多少事體,更注重的是儀式性。
  
  諸多軍國大事,是在這垂拱殿的小朝會上決定的。
  
  分班立定後,眾臣子都看到了那兩口扎眼的箱子,但趙禎不說是什麼,他們也不能問。趙禎有些疲乏了,便在簾幕後歪著,由韓琦來主持會議。
  
  其實大宋朝的國事巨煩,趙宗實和趙曙之間的那些狗屁倒灶,雖然會決定大宋朝的未來,但在更要緊的軍國大事面前,實在不值一提……今天的議題,便不是什麼爆炸案,也不是什麼該不該查封蹴鞠報,而是改革江西鹽法事宜。
  
  鹽鐵大法,攸關國計民生,尤其是鹽法,更是歷來飽受“與民爭利”之詬病,朝廷卻始終不捨得放棄這塊肥肉。
  
  江西便是這種情況,江西本身不產鹽,朝廷規定漕司轉運淮鹽到江西,專營專賣,但是官鹽的質量低劣,價格卻奇高。
  
  然而同時,江西的臨省廣東,沿海百姓大多以煮鹽為業,江西的私鹽販子便偷運粵鹽到江西販賣,質量比官鹽要好,價錢還便宜不少,因此百姓都不買官鹽,偷買私鹽。
  
  旺盛的需求帶來了暴利,也使偷販私鹽的活動越來越猖撅。這些私鹽販大多是無賴子弟,官府追捕他們,他們便鋌而走險,起來反抗。趙曙在江西平定的戴小八造反,就是這樣的情形。
  
  當時為了瓦解叛亂,趙曙認真研究了江西的鹽法鹽政,回京後便寫成劄子,請求改革江西鹽法,取消官府專賣,不再禁止民間從廣南東路輸入粵鹽,改為向鹽商徵收商稅。
  
  其實這一提議,並非什麼創舉,因為大宋朝早就鹽法廢弛,沿海地區民間煮鹽成風,京東路、兩浙兩廣早就被迫取消了食鹽專賣。但是朝廷一直禁止沿海各路的食鹽流向內陸,依然想在內地享受專賣之利。
  
  但經過趙曙的調研,認為由專賣改為收商稅,朝廷反而收入更多,而百姓亦可紓困,所以他提議在江西取消食鹽專賣。
  
  眾相公都是猴精之人,知道這是齊王殿下,向朝野展示才幹與仁慈的頭一炮。自然都不願當這個惡人,但是此事干係甚大,因為當年京東路取消鹽禁後,短短兩年之內,沿海各路便全都取消了專賣。如果在江西再來一遭的話,只怕不出兩年,大宋朝便再沒有鹽稅一項了!
  
  那可是兩千萬貫,佔歲入的兩成啊!要是不能保證商稅也增加這麼多,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
  
  不過誰都知道這是善政。相公們就算不是迎合趙曙,也會認真研究的。
  
  便聽三司使趙卞道:“大夥兒無非擔心,增加的商稅會不及專賣的收入。但我以為不必擔心,因為取消專賣,必然帶來價格降低,價格降低會帶來銷量增長,而商稅也會同樣增長。其實陝西路轉運使薛向,也曾上過類似的奏章,他說發現解鹽鹽價下降後,銷量竟最多增長了十倍。我們取一個中數,算增長五倍就好了,那商稅收入也會大大超過損失的。”
  
  “使相想的不錯,可萬一要是專賣也取消了,商稅也沒收上來怎麼辦?”吳奎搖頭道。
  
  “不是說了,先在江西試行麼?”趙卞道:“如果江西可行,再推廣全國。”
  
  “江西可行,別處不一定可行,南橘北枳的例子還少麼?”吳奎依舊要搖頭,兩人各執一理,爭得面紅耳赤。
  
  “咳咳,”趙禎終於無法忍受,輕咳一聲,不讓他們再吵下去,“韓相公怎麼看?”
  
  “回稟陛下。”韓琦說道,“自古免稅容易增稅難。朝廷說取消食鹽專賣,老百姓自然雙手歡迎。可是你再想徵收商稅,那些鹽商就不樂意了,他們依然會販私鹽,因為私鹽不用交稅啊。所以只怕真如吳參政所言,會兩​​頭落空。”
  
  “對對對。”吳奎連連點頭,“下官就是這個意思。”
  
  眾人紛紛白目以對,你要是真知道,何用首相為你解釋?
  
  “老臣的意思是,鹽稅關係國本,斷然不可輕動。齊王殿下為國立功之心可嘉,但還是欠斟酌了。”不到最後,韓琦是不會放棄打壓趙曙的。
  
  趙曙聽他暗諷自己孟浪,不禁臉一紅,但他畢竟已非昔日,只一笑,淡然說道:“相公教訓的是,但豈能因噎廢食,我想只要嚴格從產地課稅,便可杜絕私鹽。”
  
  “呵呵……”韓琦瞇眼笑笑道:“殿下還是年輕了,若是將來能守牧一方,自然會體會到地方上陽奉陰違的做派。再好的經,也架不住歪嘴和尚念。”
  
  “韓相多慮了”,見趙曙奈何不了韓老狐狸,文彥博趕緊替他頂住道:“何況是試行,若是真如相公所說,停掉就是了。”
  
  “多慮一點有什麼壞處?”韓琦淡淡道:“再說你說試行就試行?江西民風刁頑,若是將來免了再增,其善後將更難!所以乾脆從一開始就不要搞的好。”
  
  “韓相這話有失水準了。”文彥博不緊不慢道:“照這樣說,那朝廷什麼都不要改了。我們直接回家抱孫子多好。
  
  兩位老宰相可是旗鼓相當,依著他們頂下去,三天三夜也分不出結果。趙禎心裡還有別的事,趁著兩人換氣,出言道:“曙兒,你聽兩位相公誰有道理?”
  
  趙曙躬身答道:“兒臣聽起來,覺得似乎都有理。雖然文相公與兒臣不謀而合,但韓相公乃老成持國之言,也得用心聽取。”頓一下道:“據兒臣之拙見,應下詔江西士民,申明朝廷愛民之至意。只要我們有言在先,說試行三年,若效果不好,便仍行舊法。老百姓沒有不通理的,非但不會反對,還會自覺維護新法。要是三年後見不到什麼效果,朝廷重行舊法,也不至於引起震動。”
  
  眾人聽了都是心頭一亮!齊王這法子可謂兩全其美,也照顧到了韓琦的面子,顯得十分得體,虧他頃刻間能想的如此周全。
  
  “嗯,此議甚好。”趙禎點點頭道:“你回去寫個條陳,到時候政事堂再議一下,差不多就頒行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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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5: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七二章 似是故人來(下)

    議事完畢,眾相公告退,只有幾個皇子還留下,他們要送趙禎返回福寧殿,再陪官家嘮幾句家常,盡一盡做兒子的義務。

    沒有外臣,趙禎也不必非保持帝王體面了,命胡言兌撤去珠簾,看看幾個兒子,問趙宗實道:“你病好了麼?聽說最近著實忙碌。”

    “謝父皇關心,”趙宗實笑道:“兒臣因伏案太久,不知調養,落下了頭暈目眩的毛病。不過開了春一暖和,身上也舒坦多了,想著衙門裡的事務繁忙,兒臣也不好再偷懶了。”

    “還是身子要緊。”趙禎聲調平和道,“寡人聽說你這陣子和老五唱對台戲,抓人的抓人,拆廟的拆廟,真怕你累著了!”

    “父皇不用擔心,”趙宗實心中大怒,暗道肯定是趙曙那廝嚼的舌根!又對趙禎拉偏架大為不滿,低頭悶聲道:“兒臣年紀輕輕,還頂得住!”

    “看看火氣還不小,”趙禎似笑非笑道:“還以為你沒脾氣呢,原來也是個說不得的!”

    “兒臣有錯,自然認錯。”趙宗實抬頭道:“可是父皇委以京兆重任,兒臣唯有盡職盡責,消滅一切危害京城安定的存在,為何卻被父皇想的那樣不堪…… ”說著便垂下淚來:“捫心自問,兒臣光明磊落,對父皇無絲毫不敬不愛之心,怎麼就入不了父皇法眼?”

    “光明磊落,敬愛父皇?你說這話,不覺著虧心嗎?”趙禎也板下臉來,怒聲道:“去歲臘月,是誰攛掇著百官上書逼宮,要寡人立儲的!是好漢你就認下,不然算什麼光明磊落!”

    “父皇!”趙宗實聞言跪倒在地,俯身驚惶道:“兒臣指天發誓,無論上次還是哪次,絕無暗中活動,兒臣要是敢欺君,叫天雷立刻將我殛了!”

    其餘幾個兄弟看的呆若木雞,官家素來涵養深厚,哪裡對臣子說過什麼重話?這樣夾槍帶棒的誅心之言,更是聞所未聞!

    “父皇慎言,”還是趙曙先回過神來,但是他哪裡好開口裝好人?暗暗揪了一把邊上的趙宗諤。趙宗諤如今改換門庭,已經是他的人了。會過意來,趕緊勸道:“你金口一開,便留諸青史,還讓四弟怎麼活啊?!”

    “……”趙宗祐心裡那個恨啊,也滿面淚水嚷嚷道:“父皇這話太過分了,可憐宗實素來人望好,倒吃了掛累。這倒奇了,難道人緣好還成了罪過?”

    “父皇息怒,”趙從古也苦勸道:“切莫因莫須有而父子見疑!”

    見他們哭天的哭天,搶地的搶地,趙禎一陣陣頭暈目眩,長嘆一聲道:“你們都下去,寡人和他單獨談談。”

    “是……”

    ~~~~~~~~~~~~~~~~~~~~~~~~

    待四人退下去,趙禎看一眼哭得兩眼紅腫的趙宗實,命胡言兌給他搬個杌子過來,“坐。”

    趙宗實擱了半邊屁股在杌子上,神色一片黯然。

    趙禎見他這樣,換位思考一下,不由也替他灰心。心中的厭棄便少了很多,遂嘆道:“你也不必如此,寡人不算刻薄。君子坦蕩盪、小人長戚戚。你但凡不是做得太出格,我又怎會這般說你? ”

    趙宗實此刻已冷靜下來,他知道趙禎今天就是沖自己來的。但還是不明白對方的真實意圖,便低聲抽泣道:“兒臣不知何故,竟失愛於父皇,以至疑心兒臣到這個份兒上!”

    “真是寡人疑心病重麼?”趙禎淡淡道:“聽說趙宗漢離開京城好幾天了?”

    “嗯。”趙宗實心一顫,他已然知道行刺失敗,全軍覆沒,十六弟也下落不明,卻不想趙禎竟也知道了。不禁暗恨道,必然是趙曙那廝告的狀!

    “他去哪了?”趙禎又問道。

    “兒臣不知。”趙宗實搖頭木然道:“他跟遊魂似的,說在京裡悶得慌,要出去散散心,至於去哪,都是說不准的事兒。”說著試探的問道:“是不是他在哪裡惹了什麼禍?”

    “沒有。”趙禎搖搖頭道:“白龍魚服,見困豫且,你若是有辦法,還是讓他趕緊回來。”

    趙宗實焉能聽不出,趙禎這分明話裡有話!所謂'白龍魚服,見困豫且',是當年伍子胥勸吳王不要微服私訪的話。他說從前白龍在天池玩耍膩了,偷偷下凡到人間的江河裡,變成魚到處游泳,卻被一個叫豫且的漁夫,叉中了它的眼睛。

    白龍逃回天上後,心裡生氣,便去找天帝說理,要求天帝懲罰那個傷害他的漁夫。天帝一聽。 '你是天上的白龍啊,怎麼會在湖裡給人射中呢? '白龍答道'我不是龍身啊,我變成魚了。 ''人家豫且是打魚的人,天天在那射魚。你變成魚,他並不知道,拿箭打你是理所當然的事。我看,懲罰人家於理不合。 ''靠,我挨這一箭,就這麼算了啊? ’‘你以後自己多注意點! ’

    官家用這個典的意思,分明是你弟弟若去當刺客,若是被人家殺了白殺,朝廷是不會展開追查的!

    趙宗實還沒品過​​味來,趙禎又問道:“這是齊州送來的兩口箱子,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趙宗實愈加木然的搖頭道:“回父皇,不知道。”

    “好,寡人告訴你。”趙禎的聲音依然平靜如水,低聲道:“這裡裝面的是齊州百姓的三千三百份證詞!”

    趙宗實終於明白趙禎的意思了,兩手不自覺的顫抖起來。他那張臉本來就白,此刻更是賽雪欺霜,沒有一點血色。

    趙禎緊緊盯著他,一字一句道,“寡人現在要你一句實話,你告訴寡人,二股河工程,到底死了多少人?”

    沉默,趙宗實的喉嚨彷彿被大石壓住了,根本發不出聲音來。

    “這是寡人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趙禎望著殿外的深深宮牆,語氣愈發漠然道:“如果你不需要,寡人只好把這兩口箱子,交給大理寺處理了!”

    沉默了足有盞茶功夫,趙宗實終是嘶聲道:“事到如今,兒臣也不敢再隱瞞了,確實有大量的死難民夫,被有司瞞報了……”說著用袖子擦擦淚道:“兒臣哪裡懂什麼水利?當時建功心切,大包大攬,但到了河北才發現,自己兩眼一抹黑,全聽下面人說什麼是什麼。他們說臘月施工沒問題,我便深信不疑,他們說沒死幾個人,我也沒去查證。便被他們一直瞞著,直到秋里那兩千具屍骸露出來,我才知道自己被他們騙了!可是一想到當初,兒臣把大話說得太滿太圓,又不敢向父皇坦白,怕被父皇看輕了。但兒臣這顆心……一直惶惶不安,這才是我的病根啊!”

    自打知道趙宗漢栽了,他便知道有這天,趕緊向韓琦​​求援。韓琦怨他既不爭氣,又膽大妄為,但兩人已經難以分割,只好給他支招——把責任全推給下面,說自己先是被蒙蔽,後是不敢承認……這樣既不會太假,責任也不會太大,應該能全身而退。

    “那是韓綱那些人的責任了?”趙禎卻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不,是兒臣的責任。是兒臣不學無術,又虛榮心強,才鑄成大錯、一錯再錯。也不敢求父皇饒怒,只請重重處罰,兒臣方能心安一點……”韓琦傳授的第二招,便是避重就輕、避實就虛!說完,趙宗實再次叩首。

    “唉……”他總算說到位了,趙禎長長嘆一口氣,語氣凝重道:“起來,你的想法寡人一清二楚,一切的一切,無非就是瞄準這個位子。這個位子好不好,只有坐過的人才知道,但任誰都是夢寐以求,所以你這樣想也無可厚非。”頓一下,趙禎一字一句道:“但寡人今天便明白告訴你,這個位子將來交給誰,已成定局!從今往後,就不必再做夢了!”

    趙宗實如遭雷擊,雙手扣在地磚縫裡,竟滲出了鮮血,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

    “手心手背都是肉,把儲位給了那人,自然也要補償你們。”趙禎輕嘆一聲,越說聲音越柔和道,“之前你的所作所為,寡人都可以一筆勾銷。只要日後你心地光明正大些兒,安安安分分做你的太平王爺,寡人自然不會讓你受委屈,也不會讓你不得舒展。”頓一下,官家又道:“你也不必擔心將來如何。寡人會賜你們丹書鐵券,也會讓他立誓與你們和睦終生,不得加害。將來為君者仁,為臣者忠,只有如此,父子兄弟才可以相安始終……”

    “……”趙宗實低著頭,好似在聽趙禎說話。其實滿腦子都在想自己的事兒,他早知道自個沒戲了,也已經做好了預案。只是被正式宣判帶來的錐心刻骨之痛給弄懵了,這會兒才回過神來,泣道:“兒臣原本就是個書呆子,是被那些人推著架著,這些年好像魔怔了一樣。如今讓父皇這下棒喝,終於把兒臣打醒了,兒臣竟是一身輕鬆,終於可以睡個安穩,好好的看我的書,做我的學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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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三章 白龍魚服(上)

    老百姓有句俗話,叫家醜不可外揚。趙禎個人已經別無他求,只求一點身後名聲。儒家講的是修齊治平,不能齊家亦是大無能,是以存了能遮便盡量遮蓋過去的想法,這才釀出後來的事變。但是人無前後眼,誰敢這會兒便說,其實他大錯特錯了?

    “如此最好。”趙禎乏了,緩緩閉上眼道:“嘉佑五年,寡人頒布《嘉祐搜訪闕書錄》下詔搜訪遺書,如今從各處蒐集到的珍本遺冊,已是汗牛充棟,準備命人整理編篡,版行天下,你可願意接這差事?”

    “兒臣求之不得。”趙宗實大喜道:“還是父皇最了解兒臣!”

    “去吧,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從此安心做你的學問。”趙禎擺擺手道。

    “兒臣告退。”趙宗實躬身退出宮去。

    “老胡,你說這一頁算不算揭過去了?”望著他的背影,趙禎幽幽道。

    “老奴愚魯。”胡言兌低著頭道:“不知道能不能算。”

    “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趙禎自嘲的笑道:“其實暗裡笑話我太天真了。趙宗實羽翼豐滿、爪牙鋒利、盤根錯節,一呼百應,又豈會甘心失敗?寡人想講幾句大道理,就讓他幡然悔悟,從此金盆洗手,是不是太一廂情願了?”

    “可是不能不教而誅。”胡言兌小聲道。

    “正是此理。”趙禎點點頭道:“寡人總得給他一次機會,也給自己個機會。如果他能壓住野心,那麼寡人自會信守承諾。”頓一下,他皺眉道:“但也要做好兩手準備,你把文相公叫來。”

    “大官,不急在這一天,”胡言兌苦笑道:“你都累成這樣了,還是明日一早,再傳文相公吧。”

    “嗯……”趙禎點點頭,確實不急在這一時。自己怎麼也還有兩三年時間,完全可以將此事處理的雲淡風輕。把對朝廷的危害降到最小。說著自嘲的笑笑道:“不是寡人多心。我不防備,日後一旦身體不支,無法自主,他們必定會逼宮擁立趙宗實!”說著又凝眉道:“所以得儘早把趙曙立為太子,只有樹立他的正統地位,才沒有宵小作亂的餘地!嗯,轉過年來便冊立,不能再拖了……”

    胡言兌見趙禎魔怔了一般,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心驚。原來趙宗實一黨給官家帶來的壓力,竟是如此之大!

    那廂間。趙宗實一直面無表情的出了皇宮,待坐進自己的轎裡,那張臉卻變得猙獰無比!

    ~~~~~~~~~~~~~~~~~~~~~~~~~~~~~

    在官家的敲打之下,交戰雙方都選擇了偃旗息鼓,於是爆炸案很快結案,說是有駐守兵卒因為對上官懷恨在心,於是偷運炸藥,企圖製造災難,讓上官身敗名裂云云。小石潭印社也很快被解禁。蹴鞠報又可以重新出版了。至於二股河案,雙方都閉口不談,似乎想讓它從人們的記憶中淡掉。

    總之,嘉佑七年的春天,汴京城裡突然一團和氣,讓那些等著熱鬧的傢伙大失所望。

    這時候,重新當上駙馬的李緯回到了汴京。倒是引起了大家的一些興趣。一些無良的王公子弟,甚至暗中開撲,賭公主和駙馬能不能破鏡重圓!

    李緯自然不知道,自己又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事實上。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因為他的臉,已經在兩年前丟光了……

    進京之後,他先去向趙禎行禮,趙禎身體不適,只略略和他說了幾句,便讓他去坤寧殿拜見皇后。

    恰好公主也在皇后宮裡,還有她的母親苗賢妃,以及皇后的外甥女,趙宗實的王妃高滔滔。公主自從犯病之後,都住在苗賢妃那裡,絕少踏足坤寧殿。今日高滔滔去探視公主,見她精神狀態很好,便向苗賢妃提議,帶公主來給皇后請個安,也讓皇后高興高興。

    苗賢妃慮著女兒已經大好,老是不去坤寧殿請安,實在不像話,便依言而行了。公主見到皇后,果然如常人一般,言談舉止絲毫不差,讓曹皇后甚感欣慰。

    正在說笑間,眾人突然發現公主的臉色,變得煞白煞白,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門口,便見那矮冬瓜似的李緯,局促的立在那裡,囁喏著行禮道:“兒臣拜見母后……”

    “啊!”一聲慘烈的尖叫,公主歇斯底里的搖頭道:“讓他走,讓他走!”

    見女兒好容易恢復正常,卻又再次發病,苗賢妃心都碎了,使勁抱著女子,對李緯怒目而視道:“你怎麼又回來了,快滾快滾,不要讓徽柔再見到你!”

    “我……”李緯本來就嘴笨,求援似的望向皇后。

    “你先回去吧。”曹皇后搖搖頭道:“公主的病刺激不得,不傳你不要再進后宮了。”

    “是……”李緯鬱鬱的行禮退下。

    待李緯走了,公主還是無法平靜,苗賢妃只好先帶她回去,高滔滔也陪著照應,待公主終於睡下才轉回。

    “徽柔怎樣了?”曹皇后嘆口氣,每當想到當年那個聰慧無雙的小公主,再念及她現在的樣子,任誰心裡都不好受。

    “用了點安神的藥,終是睡下了。”高滔滔神色鬱鬱的答道。

    “李緯怎麼回來了?”曹皇后眉頭微蹙道:“還嫌他害得徽柔不夠慘麼?”

    “孩兒也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話,怎會讓徽柔和他照面?”高滔滔懊悔道:“他倆真是前世的冤家,這都能撞上。”

    “不是冤家不聚頭,日後注意不讓他們碰上就是了。”曹皇后有些懨懨道:“對了,我有些想仲針仲明倆孩子了,明日你帶他倆一起過來。”

    “嗯。”讓徽柔的事情一攪合,娘倆也沒什麼興致,扯了幾句閒話,高滔滔便回去了。

    ~~~~~~~~~~~~~~~~~~~~~~~~~~~~~

    第二天一早,高滔滔便帶著十三歲長子和十一歲的次子來到宮裡。曹皇后一生無所出,曾撫養過趙宗實和高滔滔,對他倆可謂視若己出,當然兩口子也對她極為孝敬,十分會討皇后歡心。

    對他們所生的兒子,曹皇后真如親孫子一樣看待,這倆孩子小時候,倒有大半時間養在宮中,後來大了不方便了,才搬回王府居住。曹皇后便如世上所有祖母一般,幾天不見乖孫便十分想念。此刻她一手拉著一個的小手,笑逐顏開的問他們,最近功課如何,有沒有淘氣,想不想奶奶之類。

    兩個孩子這麼大,其實很不耐被人盤問,但來前他們便被母親嚴厲警告,若是敢不耐煩,回去等著被收拾吧!

    好容易等到老太太滿足了,高滔滔讓女官帶他倆去後面吃果子,然後輕聲道:“姨姨昨天讓孩兒問的事兒,已經有答案了。”

    “什麼事兒?”曹皇后一愣。

    “姨姨不是要查,李緯怎麼回來了麼?”高滔滔苦笑道。

    “哦,我不過隨口一問的。”曹皇后不好意思的笑笑道:“難為你這好孩子還念著,告訴我答案吧。”

    “是趙曙上了一道手札,”高滔滔幽幽道:“說公主駙馬即不和離、也不復合,長此以往,讓人笑話天家沒規矩。為了維護綱常,他便請求讓李緯回來,繼續當他的駙馬!”

    “不會吧?”曹皇后不解道:“他們兄妹情深,向來最維護徽柔的就是他,怎麼會又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此一時,彼一時唄。”高滔滔撇撇嘴道:“當時他只是個皇子,還需要用徽柔來獲取官家的感情,自然要護著她。但現在他以太子自居,需要跟徽柔劃清界限,好挽回那些道學,自然不會再管徽柔的感受。”

    “無恥的偽君子!”曹皇后聽得怒火洶洶道:“官家也被矇騙了,竟選這種人為儲君!”

    “姨姨慎言,這種話可不能亂說​​……”高滔滔驚惶道。

    “怎麼,誰還敢發落本宮不成?”曹皇后冷笑道。

    “自然沒人敢惹姨姨,但我那可憐的夫君,就要遭殃了。”高滔滔黯然道。

    “怎麼?”高滔滔神色微凝道:“趙曙敢欺負宗實?”

    “他有什麼不敢?這人最是陰險毒辣了……”高滔滔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起苦來:“你那外甥女婿性情愚笨,信守兄弟間的情義,但不知因何故得罪了齊王,以至其總是怒火中燒,一心想要加害於他。我那可憐的夫君,現在常常擔心遭受讒言陷害,也害怕酒肉飯菜中摻有毒藥。他是日夜憂慮,生怕哪一天就著了人家的道!”

    曹皇后聞言微微皺眉,有​​了昔日郭后的前車之鑑,她素來本分不談政事。但畢竟是世代簪纓之後,該有的見識還是一樣不缺的……如今非比從前,官家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她也不​​得不考慮自己的下半生了。是以雖然聽高滔滔又編排趙曙的不是,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岔開話題,而是靜靜的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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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七三章 白龍魚服(中)

    人有個弱點,就是情緒會左右判斷。當看你順眼的時候,會越看越順眼,看你刺眼的時候,會越看越刺眼。當年養在宮裡時,趙宗績性情頑劣,不如趙宗實那樣討人喜歡,從那時候起,曹皇后便偏愛宗實多些。

    成年後,宗績性情強硬、不喜迎合,和皇后的關係自然越來越淡。相反宗實和滔滔兩公母,對皇后卻十年如一日的孝敬有加,在曹皇后心裡,兩人的輕重懸殊,也就可想而知了。

    加之這二年來,高滔滔不遺餘力的說宗績的壞話,不僅她自己說,還發動皇后身邊的人說……因為皇后將這個外甥女視為女兒,身邊侍奉的宮人大都由她調教,自然唯滔滔的馬首是瞻。

    重複一千遍,謊言也成了事實。而趙曙和陳恪智者千慮,卻單單忽略了曹皇后。這並不奇怪,因為這位皇后太低調,太柔順了,簡直是女性賢德的化身,讓人根本就意識不到她的存在。

    事實上,只要官家健在,曹皇后也確實沒有任何作用可言……近年來,他們夫妻常常月餘都不見面,一年下來,話都說不上幾句。

    種種原因之下,曹皇后的耳邊全是對趙宗實的讚揚聲,對趙曙的詆毀聲,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在曹皇后心裡,這兩人已是一個在心頭,一個在茅坑,判若雲泥了!

    但這位皇后太恪守婦德了,加之她和皇帝的關係本來就冷淡,根本不敢就國家大事開口,是以儘管心裡無比同情宗實,厭棄趙曙,還是勸慰滔滔道:“這個趙曙真是壞透了,不過大宋朝還由不得他,若是作惡必有惡報!”

    “可是姨夫被他蒙蔽著,”高滔滔抹淚道:“倒是處處護著他。”

    “是麼……”曹皇后沉默了,她身處宮中。知道一言不慎,便可能禍及全家,見高滔滔扯到趙禎身上,便不再搭腔。

    “姨夫就是那樣的人,不管什麼豺狼虎豹,都不忍心傷害。”見調動不了曹皇后。高滔滔忙補救道,“也正如此,才讓那廝愈加肆無忌憚。”

    “嗯。”曹皇后點點頭道:“官家仁慈了一輩子,現在更不會改,你讓宗實暫且忍讓一點,我還是那句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

    “嗯。孩兒會把這話傳給他的。”高滔滔點點頭,知道跟姨母沒法討論這種問題,她便轉到家裡長短上,方才那個令人喘不過氣的話題,也就煙消雲散了。

    ~~~~~~~~~~~~~~~~~~~~~~~~~~

    在皇后那裡用過了午膳,高氏便帶著兩個兒子迴轉。

    一進府便感到氣氛很是壓抑。顯然王爺在府裡。自從那天從宮裡回來,王爺的臉上便看不到一絲笑意,還一改往日馭下之寬縱,上至世子下至宮人,若被他尋到錯處,便命人往死裡打。弄得闔府都大氣不敢喘一聲。

    聽宮人說,王爺下午悶在書房裡一直沒出來。高氏便讓嬤嬤把兩個兒子帶去讀書,自己則穿過重重護衛,挑簾子進去內書房,便見趙宗實穿一身黑色的道袍。陰著臉在那裡寫字。

    高氏靜靜站在他身側看他,許是太專注,趙宗實沒發現有人進來,仍在奮筆疾書:

    ‘世常多變幻,海潮藏暗流。日月失明光,此恨永不休! ’

    案上、地下還有數張已經寫好的,盡是些'中夜恨火來,焚燒九迴腸! '、'亂後有誰收恨骨,眼前無復見斯人'之類,令人觸目驚心的大字。

    見他一筆一劃寫在紙上如白骨累累、如鬼哭狼嚎,顯然恨意已經徹入骨髓,高滔滔不禁打了個寒噤。

    聽到身後有動靜,趙宗實豁然回頭,待看清是高氏,才鬆了口氣,用身子擋住寫好的大字道:“你回來了。”

    “嗯,”高滔滔點點頭,撿了靠牆的椅子坐下,視線遠離了桌案,讓他不用那麼緊張。

    “皇后怎麼說?”趙宗實擱下筆,看了看手上的墨跡,還是先坐在高氏邊上,急聲問道。

    “姨母應該還不知道,姨夫打算立趙曙的事情。”高氏輕聲道:“她還以為非你莫屬,一直勸我說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之類。”

    “不知道就對了。以趙禎的性子,和他們倆的關係,皇后可能一直蒙在鼓裡,”趙宗實鬆口氣道:“這樣對我們有利。”

    “但她這個人,太謹慎了。”高氏微微皺眉道:“只怕以她的性子,到時候指望不上。”

    “你錯了。”趙宗實斷然搖頭道:“她不是個善茬。慶曆八年那次宮廷行刺,當時刺客殺到福寧殿外,殿裡的皇帝宮人全都不知所措,唯有她臨危不亂,先是緊緊抱住官家,不許他到外面查看,然後命令緊閉殿門,不許任何人出入,同時要內侍們一起大聲呼喊'有刺客',一來震懾賊膽,二來為了驚動禁衛!”

    “接著她又下了兩個命令,一者,馬上去提水,小心反賊放火燒宮;二者,命宦官宮女都過來,她親手剪下他們各自的頭髮,說明天行賞,以此為證。”趙宗實接著道:“這幾條指令非常英明,片刻之後,宮門外就火光四起,門內的幃簾都被點著了。而宮女宦官們都各盡死力,一直支撐到了宿衛士兵趕到!”說完他沉聲道:“你說這樣的性子,到時候指望不得?”

    “這些年來,都只見姨母千忍百讓。”高氏有些不信道:“怕是早磨平了。”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趙宗實搖頭道:“咬人的狗兒不露齒,你到時候看著!”

    “可是她真有用麼?”

    “趙禎在時,她一無用處,”趙宗實冷聲道:“但一旦趙禎不在了,她就是決定皇位歸屬的人!”

    “可是,明年就要立儲了。”高氏喉嚨有些發緊,顫聲問道:“一旦立儲,怕是姨母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

    “……”趙宗實緊抿著嘴唇,良久才抬頭望著高氏,雙眸中燃著幽幽的鬼火道:“他自然會在該去的時候去……”

    高氏的臉登時煞白煞白,不禁通體打顫,半晌才驚恐道:“你竟然,竟然存了那樣的念頭……”

    “還有別的路可走麼?”趙宗實冷然道:“趙曙當上皇帝,還有我的活路?”

    “不是說,姨夫要賜咱們免死金牌,還要趙曙立誓麼?”高氏徒勞勸道。

    “哼,婦人之見!”趙宗實哼一聲道。 “那不過是他的緩兵之計罷了,太宗皇帝也曾對太祖妻兒發誓共享富貴,結果如何?還不是全讓他弄死了!”說著身子前傾,逼近了妻子,用那隻沾滿墨蹟的手,一把擒住她的皓腕,森然道:“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你懂不懂!”

    “可是,”高氏眼淚潺潺道:“一旦有失,就是滅族啊……”

    “不會的。”趙宗實鬆開手,換上平和的語氣道:“此事萬無一失,而且無人可以察覺,我斷不會像太宗那樣,讓人千百年還戳脊梁。”

    “哦?”高氏卻不是那麼好哄的:“那年穢亂宮闈案後,官家身邊防範重重,連飲食都要由小黃門先試過才用……”

    “哼!”趙宗實知道,高氏是個很有野心,也很能謀大事的女人。凡事她都自有判斷,不讓她放心,休想讓她配合。便把心一橫,低聲道:“不錯,他確實防範的很嚴,按說不管是行刺還是下毒,都根本不可能成功。但是他有病在身啊……”

    高氏自然知道,趙禎七年前突然昏迷,數日後才甦醒過來,但醒來之後,又失語健忘,才會臨朝淵默,後來慢慢康復,才能重新說話。但他的身體還是很弱,說話走路久了都會疲勞,而且走路無法走直線,說話也含混不清……當然,只有心細的人才會發現,但發現了也不會告訴皇帝,自找麻煩的。

    “官家究竟得了什麼病,這麼些年來,太醫都查不出。”高氏輕聲道:“難道王​​爺知道?”

    “那是因為太醫院裡全是蠢材。”趙宗實冷聲道:“其實趙禎犯這病,不是頭一次了。景祐元年八月十一,他也曾突然昏倒,人事不知長達數天,當時御醫診斷的結果,也是病因不詳,沒法下手。後來魏國大長公主推薦了一個神醫,針心下包絡之間,他才痊癒。因為趙禎痊癒後二十多年沒重犯,所以太醫們都沒有把這兩次犯病聯繫起來。”

    “如果真能聯繫起來,”高氏是極聰明的,恍然道:“就會明白,至少有一個人,知道官家得的是什麼病!”

    “對,就是當年那個給他治病的人!”趙宗實點頭道:“那個人叫許希珍,後來他被授為翰林醫官,還得了一筆重賞!”

    “這麼說,我也有印象了。”高氏道:“後來許先生用這筆錢,在城西建了一座扁鵲廟,還沒修好,全國各地就擁過來一大批慕名學醫的學生。後來朝廷乾脆把太醫局也開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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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6: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七三章 白龍魚服(下)

    “不錯,這便是太醫局設在扁鵲廟的原因。”趙宗實頷首道。

    “可是不久後,許先生便不知所蹤,說是雲遊四方,懸壺濟世去了,但這幾十年,再沒聽到他的消息。”高氏看著趙宗實的表情心中一動道:“莫非王爺找到他了?”

    “呵呵……”趙宗實搖搖頭道:“不是我,是我父親,當時趙禎痊癒後,再沒有任何症狀,大家便不再關心他得的什麼病,但我父親是個例外,他一定要弄明白其中的緣由,因為趙恒也得過類似的毛病!”

    “趙恒……先帝也得過?”趙宗實現在直呼官家父子姓名,讓高氏頗為吃不消。

    “嗯,大中祥符九年,趙恒也這麼病了一次,同樣原因不明,同樣幾天後便醒過來了。和趙禎那種故作坦誠不同,趙恒最愛幹的是粉飾太平,他不願讓自己生病的消息傳出去,連起居注上的記錄都抽掉了。”

    高氏想問,那你是怎麼知道的,但想想公公和先帝的關係,也就沒什麼好問的的了。

    “但是他從此變得顛三倒四,時昏時醒,健忘失語!”趙宗實沉聲道。

    “原來是這個原因!”高氏恍然道,她也聽說先帝晚年,行事顛三倒四,有時混亂有時正常。當時太多的人和事,都死在了這一點上……都以為他是晚年昏庸,原來是病了的緣故。

    “父親因為深知這段情由,故而趙禎一發病,便猜到可能是遺傳了趙恒,”趙宗實幽幽道:“而趙恒最終就是死在這個病上,父親也如我一般,朝思暮盼著趙禎去死,自然要弄個明白!”

    高氏是要獨立判斷的,因此仔細回想長輩說天禧五年初,一直神神叨叨的先帝突然間恢復了正常。重新開始上朝理政,甚至還在春季親耕勸農……但進了三月,他突然間垮了下去,直接病危,進入了半昏迷狀態,五天后駕崩!

    雖然趙恒已經病了好多年,但他駕崩的太突然,沒有留下遺詔!想到這。高氏打了個寒戰。

    “父親刻意結交許希珍,但此人嘴巴很嚴,不肯透露趙恒的一點病情。”趙宗實冷聲道:“後來父親終於不耐煩,便想了辦法,把他誑出汴京,抓起來反復拷問,最後還是撬開了他的嘴巴。”

    高氏想一想那皮包骷髏似的公公,雖然都死了好久,還是不寒而慄。

    “許希珍說,其實趙禎得的是一種罕見的卒中之症。”趙宗實沉聲道:“這種病。晉代葛洪的《肘後備急方》和孫思邈的《千金方》上皆有記載,可惜這些書在戰亂中失傳。民間醫者或有家傳,亦敝帚自珍,絕不外傳。是以太醫皆不瞭解。他們只知道,趙禎大約是中風了,但症狀又與他們尋常所見的不同,所以不敢定論。”

    “許希珍證實了父親的猜測,父母有過此病史的。子女也易患病。而憂思過度、操勞過度、飲食甘肥等原因,容易誘發此類隱患。趙禎那次犯病,是他夜以繼日的批閱奏章。過勞過思所致。而趙恒當年那次,是因為罕見的大蝗災,戳破了他的祥瑞謊言。據說他站在福寧殿外,看到遮天蔽日的蝗蟲飛過,然後便病倒了……”

    “他還說,這種病一般四五十歲以上才會發作,就算當時不死,也會伴隨終生,且十分容易復發,再復發時便會致命。趙禎二十歲發病十分罕見,但也因為年輕底子好,所以幾乎復原了。父親聽後十分沮喪,便沒有再理會這件事。”趙宗實幽幽道:“誰知道二十二年後,趙禎竟然再次發病,當時許希珍已經死了很多年,但他關於卒中症的手稿還在,父親查閱後,估計趙禎這次發病,是正逢新年,連日宴飲所致。”

    “這次復發之後,趙禎雖然又逃過鬼門關,但明顯後遺症很重很重,按照許希珍的說法,就是極易復發,而且復發必喪命!”趙宗實歎口氣道:“於是我父子等啊等,誰知等了七年,趙禎竟然還活著!倒是父親熬不過,先去了……”

    “那麼我們繼續等?”高氏小聲問道。

    “不能等了,一旦立了太子,趙禎就是立時去死也沒用了。”趙宗實聲音低沉道:“許希珍的手稿中,還記載了極易誘發此症復發的幾種情況,其中提到一種生死人肉白骨的聖藥,對得過卒中的人來說,卻是如閻羅的索命貼一樣!”

    “原來如此……”高氏恍然大悟,原來趙宗實打的這等鐵算盤!只要讓趙禎吃下這味聖藥,他便極可能病發身亡。而這味聖藥本身沒有任何問題,是名貴之極的藥材,誰能想到正是它毒死了官家?

    “現在明白了吧,”趙宗實說出心底的大秘密,也有排出宿便的爽感,望著高氏道:“是沒有任何危險的,最多就是這招失靈,趙禎沒死,全當孝敬他一次。”

    “嗯。”高氏想一想,確實是這樣的,閉目思考了許久,終是點頭道:“那就這麼幹吧……”

    ~~~~~~~~~~~~~~~~~~~~~~~~

    與此同時,雄州邊境,陳恪終於等來了遼國的使團。

    望著那長達二裡的隊伍,陳恪兩眼有些發直。他邊上的副使呂公著也瞪大眼道:“這少說得五千人吧,遼國準備攻打我們嗎?”

    “沒那麼誇張,”陳恪畢竟是帶過兵的,搖搖頭道:“他們都是一人兩三匹馬,最多兩三千人。”

    “那也夠多的了!”呂公著道:“你那年出使帶了多少人?”

    “五百。”陳恪想一想道:“主要是撐撐場面而已。”

    “通常遼國使團人更少,才兩百人。”呂公著不禁搖頭道:“這次實在是反常。”但想想,就憑這點人,在大宋境內也折騰不起浪花來,便笑道:“遼人這是吃大戶來了!”

    “讓他們大部隊回去,只許五百人入境。”陳恪身後的曾布怒道,他是鴻臚寺丞,這次來是打理遼使在大宋境內一切開銷的。

    “千萬別這麼小家子氣,”呂公著大搖其頭道:“來者是客,都進了大宋地面,再把人攆回去大半,傳出去讓大宋的顏面哪裡擱?”

    “我說著玩的。”曾布撇嘴笑笑道。其實作為實際主義者,他對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行徑,十分不以為然。

    “好了,”陳恪輕咳一聲道:“他們來了,我們迎上去吧。”

    兩人這才住了嘴,跟著陳恪撥馬上前迎接。他們身後,是大宋捧日軍的騎兵,無論戰力還是體面,都是大宋朝最頂尖的。沒辦法,誰讓兩國的使者碰上了就愛較勁呢?

    轉眼間,兩隊人馬碰面,遼朝使節撥馬而出,陳恪眼睛好使,一看都認識。正使是遼主的寵臣,遼國趙王耶律乙辛,副使是老熟人蕭峰。

    待看清接伴使是陳恪後,耶律乙辛和蕭峰都有些錯愕,對視了一眼,前者竟翻身下馬,朝他恭敬施禮道:“竟然勞陳學士遠迎,小王實在不勝榮幸!”蕭峰也是如此。

    呂公著和曾布不禁驚掉下巴,他們何曾見過,遼國王公對一名普通宋官如此恭敬?

    他們想像不到,陳恪在遼國的名聲有多大。他的那些詩歌,如今在遼國膾炙人口,婦孺皆知,遼國百姓早將他視為詩仙樣的人物。而他的《大學章句集注》和《中庸章句集注》兩本專著,也早就傳到了遼國,引起的轟動和重視,竟更甚于大宋。

    這不足為奇,因為宋朝這邊山頭林立、學究眾多,任何新學說一誕生,自然要遭到排斥和貶低,陳恪的理學也不例外。但在遼國,哪有什麼像樣的學說,是以被陳恪借著風頭正勁,順利的佔領了山頭。

    如今在遼國,陳恪除了大詩人的頭銜,又加上了大哲人的光環,遼主耶律洪基乾脆將其指定為貴族子弟必修讀物。說的肉麻點便是,遼人見到他,就跟見了活聖人一樣……

    陳恪扶住兩人,笑對耶律乙辛道:“王爺別來無恙,貴國陛下竟捨得讓你出使,真讓人驚訝啊!”據他所知,耶律乙辛和耶律洪基如膠似漆,那是一刻也不分開的。

    “我也是好說歹說,才撈著這一趟。”耶律乙辛面色有些怪異,打個哈哈道:“早就想來見識一下南朝繁榮,重睹學士風華,這次終於得償所願了。”

    “那可要盡興哦。”陳恪笑著點頭道。雙方按照禮節致意後,又互相介紹了正副使者,便浩浩蕩蕩往雄州城而去。

    陳恪和耶律乙辛並轡而行,看看一眼望不到頭的遼國使團,陳恪笑道:“貴國陛下可真是看重王爺,竟派了整整一營皮實軍護衛。”

    “就知道瞞不過學士的慧眼,”耶律乙辛歉意的笑道:“不錯,這些不是普通的護衛,而是皮室軍。但學士千萬別多心,我們對大宋沒有絲毫惡意。”說著自嘲的笑笑道:“這麼幾千人,還不夠大宋塞牙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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