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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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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一根貓條] 失貞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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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歡迎來到我的地獄

  瑞安所居住的城堡,似乎更破舊了些。

  溫萊站在正廳,都能感受到地毯滲出的陰涼。她給蘿絲帶了櫻桃小蛋糕,而這個病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女孩,用細瘦的手指勾著她的裙子,小聲喊姐姐。

  「溫萊姐姐,你好久沒來看我了。」

  站在旁邊的瑞安略有不安,開口想說什麼,溫萊已經握住了蘿絲的手指,微笑著哄道:「最近很忙,抱歉。」

  「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蘿絲說,「如果哥哥能幫到你,請不要客氣。」

  溫萊蹲在輪椅前,注視著女孩被繃帶矇住的雙眼,「他已經幫我了。」

  在秘密的實驗室裡,她和他做愛,以此羞辱跪著的蘭因切特。

  這並不算什麼重要的報復環節,只是一點助興節目罷了。

  蘿絲鬆了一口氣,甜甜地笑起來:「那太好了,朋友就是要互幫互助。哥哥都沒什麼朋友,我本來很擔心,怕他又變成孤零零的……」

  瑞安咳嗽一聲,打斷妹妹的發言:「我要解繃帶了。」

  他動作輕柔地拆開女孩腦後的布結。泛黃的繃帶一圈圈落下來,污黑空洞的眼眶再次暴露在空氣中。

  溫萊仔細觀察片刻,用鑷子提取碎肉與膿液,裝進玻璃試管。

  這個過程不算漫長,但很折磨人。蘿絲的傷勢太特殊,普通的麻藥和鎮痛劑效果甚微。冰冷的鑷子觸碰黑色肉壁時,這可憐的女孩兒抖得像風中的枯葉。

  「抱歉。」

  溫萊收好試管,輕輕抱了抱蘿絲。

  「如果有機會,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沒人把這句話當真,它更像是美好的安慰劑。

  將蘿絲送回臥室後,瑞安帶著溫萊進入地下室。裡面還是老樣子,陰潮冰冷,牆壁長滿黴斑,地面的召喚陣模糊不清。牆角似乎多了些雜物,用帆布蓋著,溫萊掃了一眼,沒有多加注意。

  她舉著油燈,來來回回地看召喚陣。偶爾蹲下身來,用指腹蹭一蹭法陣的符文,送到鼻間嗅聞。

  腥臭黏稠的氣息,再熟悉不過。

  蘿絲的眼眶,虛空位面游來的吐息,伊芙房間的乾花,公館破碎的門板木屑……

  「您有什麼發現嗎?」

  見她沉思不語,瑞安輕聲問詢。

  溫萊搖頭,將油燈遞給瑞安。

  「我該回去了,還有事。」

  她出門前,委託兄長的副官調查幾個魔導師的情況。據溫洛說,這副官嘴嚴心細,辦事牢靠,但西捷的魔導師大多深居簡出,行事謹慎,查起來並不簡單。

  相較而言,伊芙的行蹤更容易把握。

  溫萊想回去看看有沒有新的消息。

  瑞安提著油燈,一直將溫萊送到大門外。

  「我最近還能見到您嗎?」

  他站在幽深的夜色裡,精緻的臉龐被燈火染上淡淡的暖意。盛放著萬千星辰的眼眸,凝視著心愛的少女。

  「不好說,有空的時候我會聯絡你。」

  溫萊手指撫過他領口的緞帶,「再會,親愛的珀西。」

  瑞安在生鏽的鐵門後站了很久。

  直至溫萊的馬車融入茫茫黑暗,再也辨不分明,他才轉身回去,取了些東西走進地下室。

  豆黃的燈火映照著一方陰暗空間。

  瑞安來到堆放著「雜物」的角落,鞋尖挑開厚重的帆布。有個男人佝僂著身軀蜷縮在下面,手腳皆受綁縛,嘴裡塞著一團骯髒的破布。

  暖黃的光線,照亮了男人黯淡的金髮,以及英俊扭曲的面孔。

  「斯特萊爾。」

  瑞安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他放下油燈,翻開那本嶄新的《金獅密辛》。紙頁間的肖像畫威風凜凜,光彩奪目,和面前頹死的男人天差地別。

  可這的確是同一人。

  同樣斜長桀驁的眉,挺直的鼻,略顯捲曲的髮絲。左耳垂的紅寶石荊棘耳釘,折射出鋒利的光芒。

  「帝國的雄獅,塞拉貢的戰神與希望。」

  瑞安念著紙上的文字,「皇室第三子,母不詳。幼年曾被下毒,得幸生還。十二歲時,向皇帝進獻建議,扭轉了紅晶峽谷戰役既定的敗局。十四歲,長兄拉曼克索意外受傷致殘,改立斯特萊爾為皇儲。」

  他的語氣平淡如常,不帶任何情緒。

  身世,功勳,戰績,緋聞,所有紙面的介紹文字,都被瑞安讀出來。沒有嘲諷,不含憤怒。

  直至斯特萊爾呼吸變重,掀開眼皮看向他。

  「你終於醒了。」

  瑞安翻過一頁紙,「我還沒有讀完。」

  他繼續念書上的文字,罔顧斯特萊爾掙扎的動作。

  所謂帝國的雄獅,如今看起來只是個狼狽的囚徒。頭髮髒污,眉骨臉頰全是破損的傷痕,金色的瞳孔蒙著渾濁的猩光。屈曲的膝蓋幾次撞擊地面,發出悶重的聲響。

  「噓……安靜一點。」

  瑞安似乎有些無奈,語氣溫和地指責道,「你這樣很沒有禮貌。」

  這間魔鬼曾經徘徊的地下室,到處都是讓人作嘔的味道。牆壁浸染著無辜的鮮血,空氣中漂浮著少女的哀嚎。

  這是罪惡的刑房。

  人間的地獄。

  「最近我一直在關注你。」

  瑞安說,「找來你的畫像,你的履歷,試圖認識你,瞭解你。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我的相遇做準備。」

  「但我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麼快。」

  「就像上天的眷顧,遠在塞拉貢的罪犯突然出現在下城區的陰溝裡。而我只是路過,打算買些蔬果回家。」

  這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瑞安出門購買食物和日用品。他不喜歡去上城區,遇到舊識的貴族會很難堪。而下城區有些商戶知道珀西家族的醜聞,也經常刻意為難。

  所以他習慣去一些偏僻的地方,購置兄妹倆生活的必需品。

  遇見斯特萊爾的時候,瑞安只以為這是個可憐的病患。因為斯特萊爾全身蒙著黑斗篷,半個身體都浸在污水裡,痙攣顫抖,昏迷呻吟。

  瑞安擔憂對方會淹死,所以過去拉了一把。

  然後他看清了斯特萊爾的臉。

  「這是神眷。」

  瑞安再次說道。

  昨晚,他把斯特萊爾弄回了家,關在地下室裡。傳說中名聲赫赫的帝國皇儲,也不知遭遇了什麼劫難,身上佈滿了各種傷痕,而且舉止怪誕,時常痛苦地蜷縮成一團。

  偶爾,猩紅的霧氣會從眼睛和耳朵裡流出來,矇住扭曲猙獰的臉。

  瑞安並不打算給斯特萊爾治療。

  他綁住他,堵了他的嘴。

  截止到現在,還沒有供應一滴水或一粒米。

  「我沒想到她會來。」瑞安自言自語,「如果她剛才發現了你,那你就是她的了。可惜事與願違,你還可以和我相處一段時間。」

  咚,咚,咚。

  斯特萊爾掙扎著,腦袋撞在牆壁上。灰濛蒙的金瞳,憤怒而厭惡地盯視著面色平靜的青年。

  「我知道你能聽懂我所說的話。」

  瑞安放下手裡的書,撿了雙皮革手套,緩緩套上。

  「雖然不清楚你發生了什麼事……看起來,就好像身體裡藏了個邪惡的魔鬼,在和你的靈魂廝殺。」提到魔鬼,瑞安意義不明地笑起來。

  他直起身,握緊一根撬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斯特萊爾。漂亮溫和的眉眼,逐漸暈染喜悅柔和的情緒。

  「很高興見到你。」

  「我叫瑞安。瑞安‧珀西。」

  撬棍挾裹著陰冷的風,砸中斯特萊爾的腿骨。

  「歡迎來到我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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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1: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他所珍視的花

  瑞安不記得之後的三四年是怎麼過來的。

  很多記憶都模糊混沌,如果竭力回憶,只會感受到溺水般的無望。

  但他記得,有一天,自己和溫萊重逢了。

  地點似乎是在瓦倫家族的莊園,他接到舊友的邀請,共進午餐。這當然不會是和好的信號,但他還是去了。

  曾經親密的朋友,哄笑著將他吊在樹上,指使餓瘋的狗去撲咬。

  「只要你能堅持半個鐘頭不求饒,我就引薦你見教廷那位大魔導師。」對方說,「也許他能救治你的妹妹呢,對吧?」

  瑞安垂眸望著周圍七七八八熟悉的面孔。

  他的手腕被粗糙的繩索拽得疼痛難忍,撲咬的瘋狗扯落了皮鞋,又撕開小腿的肉。整潔體面的衣服逐漸成了一堆沾血的破爛,而他曾經的朋友們坐在樹蔭裡談笑閒聊,偶爾將帶血的生肉砸在他身上。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瑞安的雙腳變得慘不忍睹,搖晃間可見森白骨骼。

  不堪重負的樹枝喀嚓折斷,他整個人掉了下去,即將葬身此處。好在這些人還有理智,知道不能鬧出命案,及時讓僕人拽走了狂躁飢餓的狗。

  瑞安躺在柔軟潮濕的草地上,很長的時間裡都沒有動彈。

  眾人看得敗興,提議去馬場玩。沒人記得先前的允諾,瑞安伸出顫抖的手指,也無法摸到誰的褲腳。

  他感受不到腿腳和手腕的痛楚。長久以來的折磨像陰暗的潮水,逐漸淹沒了靈魂。

  就這樣吧。

  心底有個聲音說,就這樣吧,已經盡力了啊,不活下去也不算罪惡了吧。

  意識模糊間,草地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有人走到他面前,輕輕叫了一聲。

  「啊……好嚴重的傷。」

  柔和但有些陌生的嗓音,帶著點兒為難,「怎麼都沒人管你的呀……」

  瑞安半張臉埋在草地裡,黑髮凌亂地蓋住眉眼。他看不清少女的模樣,也懶怠求助了。

  可是對方翻了一會兒手袋,將漂亮的玻璃瓶塞進他蜷縮的掌心。

  「是我自己調配的藥劑。」少女壓著聲音解釋,「應該可以治療你的外傷。你記得用,事後把瓶子扔掉,別讓人知道……家裡不喜歡我研究這個。」

  瑞安勉力抬了抬眼皮,透過散亂的發絲,終於認出對方精緻姣好的容顏。

  溫萊。

  溫萊‧卡特。

  她的五官褪去了稚嫩,變得更加鮮豔。深藍的眼眸柔軟安靜,鉑金長髮披散下來,在陽光中籠著明亮的色澤。

  如此的……美麗。

  如此的……乾淨。

  瑞安握緊冰冷的魔法藥劑。

  他不能出聲,也不願讓她認出自己的臉。他的衣服凌亂不堪,沾滿血污和碎肉,腿腳傷口可怖噁心。因為疼痛,下體始終保持著勃起狀態。

  這大概是最難堪的刑罰。

  「卡特小姐。」

  遠處傳來冷淡的男音,溫萊變得有些慌張,轉身拎著裙擺離開。她匆匆拋下安慰的低語:「會好起來的。」

  瑞安看著她走到另一個年輕人身邊。那人也是一頭黑髮,五官有些凌厲,肩頭的流蘇彰顯著某種難以接近的身份。

  兩人不知說了什麼,溫萊微笑著,用手背碰了碰對方的白手套。

  瑞安模模糊糊記起來,她已經有了個未婚夫。

  蘭因切特‧倫納德。

  西捷第一王子,未來的皇帝。

  「她理應得到最尊貴的身份,過最優渥的生活。」

  瑞安自言自語著,將半截未融化的撬棍刺進斯特萊爾的大腿。

  「她本該與我沒有交集。我只需要活下去,長長久久的活下去,見證她的幸福。」

  溫萊對他說,會好起來的。

  所以他使用了她的藥劑,身體的傷勢徹底痊癒,連疤痕都沒留下。漂亮的空瓶子,也一直收藏在家裡,沒有丟棄或毀壞。

  偶爾覺得日子太難過,就把藥水瓶拿出來,摩挲玻璃紋路。

  「她是花。」

  美麗的,柔軟的,脆弱的,乾淨的花。

  「而我只是沼澤裡的泥,背負著重罪的奴隸。」

  他們本該沒有交集。

  他甚至不願再出現在她面前,因為這有可能玷污她的名聲。

  「我那麼珍惜她……」

  不敢碰一碰她,不敢搭一句話。

  然而,她卻被蘭因切特隨意地丟下,落在骯髒的爛泥裡,任由斯特萊爾碾得稀碎。

  「憑什麼啊。」

  瑞安踩住斯特萊爾撲騰的腿,無視對方激烈的反抗,輕聲道,「憑什麼啊,你們這些狗崽子。」

  噗嗤。

  尖銳的撬棍刺穿斯特萊爾的腿彎,然後抽出來,再捅下去。

  反反復復。血肉飛濺。

  粉白的骨骼暴露在空氣裡。猩紅的霧絲絲縷縷溢出傷口,像水膜一樣阻止了瑞安的攻擊。

  他表情平靜地丟了撬棍,取來剁肉的尖刀。

  「該從哪裡開始呢?」

  瑞安注視著斯特萊爾殘破的身軀。

  不可一世的獅子現在只是個瀕死的囚徒。半張臉蹭脫了皮,血水流進眼眶,染紅暗金瞳孔。

  由於憤怒和痛苦,斯特萊爾咬破了口腔,嘴邊也全是血。

  「人類雄性是很敏感的。」

  瑞安說著,刀鋒淺淺劃過斯特萊爾的胸腹,停在腿間。

  「興奮,快感,以及疼痛……都能讓身體不受控制地勃起。」

  寒涼的刀刃,描摹著斯特萊爾的性器輪廓。

  「真醜啊。」

  瑞安彎起嘴唇,溫和而平靜地笑著,用低沉如大提琴的嗓音說道。

  「就從這裡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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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2: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原本該擁有的人生

  溫萊不會記得,幾年前曾遇見過狼狽不堪的瑞安。

  她那時根本沒認出他來,只將那個蜷縮在草地上的可憐傢伙認作莊園的僕人。畢竟衣服是舊的,染了血水和碎肉,破破爛爛無法判斷身份。

  而瑞安自己,也永遠不會吐露這段過往。

  不是多麼重要的經歷。微不足道,無需提起。

  夜深了。

  溫洛在白薔薇花園等到歸來的溫萊,兩人坐在一起喝了杯茶。

  他們聊起解除婚約的事,聊起公館的異象以及可疑的伊芙。該派的人都派了出去,暫時沒收到有用的訊息。

  而兄妹倆口中的伊芙,正在夜色中踉蹌逃竄。

  她沒有回家,這副模樣根本回不了家。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也許是克里斯的紅房子,或者別的什麼地方。

  伊芙現在的大腦很混亂。

  她窺見了卡特兄妹的亂倫情事,又被魔氣傷到喉嚨,靈魂浸泡在巨大的恐懼中,難以逃脫。

  所幸天色已晚,沒人在意這個看起來彷彿喝醉酒的女孩兒。她胡亂奔跑著,耳邊是嘶啞的怒罵與嘲笑,嘲笑她的膽怯;偶爾又能聽見街邊醉漢的口哨,他們用下流的言辭騷擾她,恐嚇她,又遺憾地目送她遠去。

  得找個醫生。

  模模糊糊地,伊芙如此想道。

  可是耳釘裡的怪物察覺了她的想法,嗤笑道:「人類怎麼可能醫治魔鬼留下的傷痕!況且那是巴托伊修德,不是什麼臭沼澤裡苟活的低級魔獸……嗯?」

  它停頓幾秒,語氣變得疑惑起來,「這是什麼味道?你往前走……對,朝左,朝左!」

  伊芙只能遵循著它的指揮前行。

  過了大約一刻鐘,耳釘裡的聲音變得激動起來。

  「就在這裡面!真有意思……我從未聞過這麼噁心的味道,簡直像是流浪漢吃壞了肚子的嘔吐物。得再靠近些,看一看究竟是什麼。」

  伊芙咬住嘴唇,猶豫著沒有邁步。

  她無法再前進了。

  這一晚上東奔西竄,途經下城區,又在偏僻的道路上走了很久。現在她兩腿打顫,站在爬滿藤蔓的牆外,隔著縫隙只能窺見裡面雜草叢生的庭院,以及破敗高聳的城堡。

  漫天星辰灑下柔輝,一切景象蒙著模糊黯淡的光。

  不知怎的,伊芙明明感到恐懼,卻又覺得城堡裡面有什麼在吸引她。

  我該回去了。

  她想,該回到上城區的家。鑽在被窩裡,睡一覺,明天什麼都會好起來。

  今天跟蹤溫萊小姐就是個錯誤。她為什麼要跟蹤呢?本來是有個臨時任務的,她要和前段時間認識的游俠見面,然後一起出城,趁夜尋覓月光草。那種草很珍貴,如果拿到,魔藥課的考試就沒問題了。

  她為什麼要聽從費查斯特斯的命令,跟蹤溫萊,然後落到這種境地呢?

  酸楚感竄上鼻腔,視線逐漸模糊。

  這時庭院裡有了腳步聲。黑髮的男人拎著水桶走過來,然後用鐵鍁鏟掉草皮,開始挖坑。

  隔著數十尺距離,伊芙確信自己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

  耳釘裡的聲音更聒噪了。

  「必須得進去看看……」

  它命令她繞過後牆,避開行動可疑的男人,伺機進入城堡。

  可是伊芙根本進不去。

  城堡的大鐵門套了鎖鏈。牆壁又很高。

  「算了。」它很嫌棄地嘖了一聲,「雖然這個距離我自己也能行,但還是帶你進去見見世面。」

  話音落下,黑色霧氣溢出耳釘,自發纏住伊芙的手腳,拉拽著她越過高牆。

  接下來就方便多了。城堡的入口並未封閉,伊芙側身進去,循著指引找到了地下室的通道。她摸黑踏著台階往下走,直至踩在陰潮的地面,望見角落血淋淋的軀體。

  一盞昏黃的油燈,掛在牆壁上,照映著那人的慘狀。

  怦怦。

  伊芙心跳加快。

  她不自覺地走過去,看清對方的容顏。

  是個……男人。

  一個瀕死的……金髮男人。五官深邃,滿身是血,左臂和右腿已經消失了,腹部開了個大口子,紅腥的霧氣正在汩汩外溢。

  而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下體。那裡根本成了個洞。

  大量黑霧湧出伊芙的耳釘,在空中凝結成龐大的軀體。

  尖銳的畸角,獰笑的臉。巨蟒般的身體盤踞在地面,尾梢掃過模糊的召喚陣。

  「瞧瞧我發現了什麼?」它俯身,猙獰的黑霧纏住斯特萊爾的脖子,將他拎了起來,「一個敢吞食魔鬼的人類!這骯髒的、貪婪的靈魂——」

  燈光照亮金髮男人的荊棘耳釘。紅寶石閃過豔麗光芒,深深刺痛了伊芙的眼睛。

  可怕的沉重的力量塞進大腦,幾乎要把她的意識破壞殆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芙拚命摀住腦袋,後退著發出無聲而痛苦的尖叫。

  她看到了無數陌生的畫面。

  皇家舞會,學院生活,頻繁的麻煩與甜蜜的相遇。

  失足摔下勒勒果樹,落在蘭因切特懷裡。誤吸迷情藤花粉,與這位殿下擁抱親吻。躲在戲劇社更衣室裡換衣服玩,被利奧笑著壓在牆上。遭到貴族千金們的排擠,高傲的希亞將身世調查報告扔在她臉上,輕描淡寫地貶斥她豐富的交友史。

  伊芙也看到了金髮男人。

  不是在這陰暗可怖的地下室,而是街邊的臭水溝。

  她匆匆奔赴某個酒館,打算與游俠見面,出城冒險摘取月光草。然而途中發現了水溝裡昏迷的男人,於是將他安置在旅館裡,悉心照料。

  經過艱難的示好與體貼的照顧,他們的關係逐漸溫熱。離別的那天,男人俯首親吻了她的手背,笑得耀眼又囂張。

  斯特萊爾,是我的名字。

  親愛的伊芙,我在薩拉貢等待你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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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2: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真相

  費查斯特斯像是找到了有趣的玩具。

  它把斯特萊爾顛來倒去,扯他形狀扭曲的胳膊,拉拽無力下垂的腿。正常人根本熬不住這樣的折騰,何況斯特萊爾肢體殘缺,傷勢駭人。

  他早應該死了。死在瑞安的折磨之下。

  但他竟然還活著。被血糊住的眼睛半睜半閉,口鼻間殘存著微弱的呼吸。猩紅的濃霧不時溢出眼角耳孔,身體的血洞偶爾泛起詭異黏稠的光。

  「融合得真差勁。」

  費查斯特斯毫不留情地嗤笑著,對自己曾經的同族不含半分憐憫,「能被一個人類吞食,簡直是恥辱。就這麼個骯髒破敗的軀殼,爭來爭去,誰也佔不了上風……我都同情得快哭了。」

  「快哭了」的魔鬼,腰腹張開巨大的裂隙,其間伸出的怪臂扼住斯特萊爾,眼看就要扔進去。

  危急時刻,滿臉淚水的伊芙跌跌撞撞撲過來,抱住了斯特萊爾血淋淋的殘軀。

  別殺他。

  她張嘴發不出聲音,只能一遍遍用口型祈求自己的魔鬼。

  別殺他,放過他。

  ——我要他。

  「喔。」

  費查斯特斯饒有興致地俯視著卑微又淒慘的少女,極具惡意地勾起唇角。「小伊芙你啊……選男人的眼光真特殊呢。」

  伊芙無從分辨對方的語氣。

  她只知道,現在死死抱住的男人,本該與她相愛。

  在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裡,斯特萊爾將她當作生命的光。他曾奄奄一息躺在她準備的小屋裡,接受她的照顧;也曾騎著魔獸衝殺而至,將陷入困境的她擄至懷間。他們擁有最熱烈又瘋狂的愛戀期,以至於傲慢自持的蘭因切特一度失控,對斯特萊爾發起決鬥。

  多麼不可思議啊。

  那種聽起來像童話一樣全然被愛的人生——那種她長久以來嚮往痴迷的、永遠不會受傷的世界,真的存在嗎?

  如果存在,為什麼她現在落到這種處境?

  為什麼尊貴的斯特萊爾,會被人折磨成這樣?

  為什麼完美的蘭因切特殿下,並沒有和自己釀造美好的回憶?

  哪裡出錯了?

  何時出錯了?

  伊芙不受控制地流淚。眼球彷彿被地獄的烈焰灼燒。

  費查斯特斯。

  她無聲祈求道,別殺他,救救他。

  黑霧凝結的魔鬼眯起眼睛,很不耐煩地開口:「我可沒有照顧小女孩的義務……」

  話未說完,鐵器落地的刺耳聲響打斷了他的發言。費查斯特斯略微移動眼睛,以一個極為詭異的姿勢,看到了地下室入口處的瑞安。

  瑞安的臉色很白。

  先前的冷靜瘋狂消失殆盡,只剩溺水般的絕望與恐懼。

  他一步步走過來,腳底彷彿踩著濕軟的棉花。徹底黯淡的綠眸仰視著這可怖龐大的魔鬼,顫抖的嘴唇不斷張合,說不成完整的話語。

  「你……你怎麼會……」

  不知努力了多少次,瑞安終於發出絕望的聲音。

  「你怎麼會回來?」

  只點著一盞夜燈的臥室裡,溫萊跪坐在床上,翻開破舊的黑魔法書。

  她輕聲念誦魔鬼的簡名。

  「巴托伊修德。」

  黑色霧氣緩緩爬出書頁,習慣性地往她腿上纏。

  溫萊揪住其中一根觸角:「沒有你要的東西。我只是……有些話想問。」

  這團黑色物質看起來還沒有完全恢復精神。

  它靜靜地流淌在床單上,似乎考慮著什麼,然後升騰而起,凝聚出若隱若現的頭顱。

  溫萊看著那張半透明的臉,懷疑下一刻它就會崩潰散落,趕緊提問:「我去過一次虛空位面,在裡面聞到了很危險的腥臭氣,和蘿絲眼裡的氣味一模一樣,而且伊芙身上也有……魔鬼的氣息都很相似嗎?」

  它靜默著看她,彎曲的犄角潰散又重聚。

  「我採集了一點東西。」溫萊舉起手裡的試管。單薄的玻璃底部,盛放著黑色的碎肉。她心中始終有個離奇的猜測,現在需要驗證。

  「有沒有可能……那些氣息,來自同一隻魔鬼?」

  破敗城堡的地下室裡,費查斯特斯丟掉斯特萊爾,轉而朝著瑞安俯下身來。

  它從腹部伸出黑霧繚繞的嶙峋利爪,觸碰他蒼白的臉頰。

  「啊……」

  這惡意森森、笑容扭曲的怪物,用千百種重重疊疊的嗓音叫道,「哭哭啼啼的小少爺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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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2: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它不打算吃他

  地巢裡的少女們向我睜開眼睛

  千百隻眼睛

  小心翼翼地問

  我們什麼時候能夠見到光明?

  什麼時候重返地面?

  我的油燈砸成碎片

  我的父親狀若瘋癲

  我的城堡成為巢穴

  我的星辰從此湮滅

  ***

  許多年前,瑞安窺見了地下室的魔鬼。

  它盤踞在陰暗血腥的空間裡,撈起一具具少女的軀體,送進自己永不饜足的嘴巴和腹腔。猩紅黏稠的血染上它額前的犄角,以及粗壯盤曲的腰腹與尾巴。

  瑞安尚未來得及逃跑,便與魔鬼視線相交。

  它對著他,露出一個惡毒而又興致勃勃的笑容。

  ——偷窺狂。

  它如此稱呼他。

  逃出地下室的瑞安,聯絡了國都護衛軍。

  曾經美好的家庭分崩離析,絕望的他試圖自殺,然後魔鬼當面摘取了蘿絲的眼球。

  噩夢開始了。

  從那一天起,直到現在,他依舊活在噩夢之中。

  「可憐的傢伙。」

  費查斯特斯俯視著蒼白的瑞安,視線堪稱憐憫。「你又要哭了嗎?啊……真不錯的味道,絕望是最好的香辛料。」

  它嗅聞他的脖頸,面龐,髮絲,繼而發出模糊疑惑的音聲。

  「嗯?」

  「血液,內臟,尿液,魔鬼的氣息……」費查斯特斯分析著瑞安身體沾染的成分,「不止一隻魔鬼?不對,不對……」

  它突然表情猙獰。

  「除了這個和人類廝殺的廢物,你竟然還接觸了巴托伊修德!為什麼是巴托伊修德?哈……你竟然和他交媾!還有那個聖女婊子!」

  巨蟒般的軀體在地面盤旋著,尾梢重重拍下!

  費查斯特斯拎起瑞安,把他整個兒摜到天花板。年久失修的石壁震蕩著落了許多細碎的塵土,藏匿在縫隙裡的蟲蟻瘋狂逃竄。

  瑞安脊背貼著冰冷的石面,四肢無所憑依。他張嘴嘔出一口血,這溫熱的液體落在費查斯特斯的臉頰,被尖細的長舌舔舐掉。

  「嘔——」

  它竟然做出了嘔吐的反應。

  弓著腰,掐住自己的喉嚨,滿臉嫌惡地乾嘔。

  瑞安再無支撐,像破碎的綢布滑落在地。他聽不懂它的表述,也不理解它的憤怒,只憑著敏銳的直覺,察覺到剛才魔鬼對自己有食欲。

  只是這食欲,轉瞬之間變化為厭憎,彷彿他是什麼臭不可聞的垃圾。

  它不打算吃他了。

  瑞安緩慢地想,那它會直接殺掉他嗎?

  ***

  溫萊固執地舉著手裡的試管。

  幻化出頭顱的黑霧逐漸靠近,鼻尖掠過試管,全無停頓。

  它再次與她額頭相抵,將冰冷的意志灌輸進來。

  「是同一個。」

  「▇▇▇▇和我很近。」

  很近……是什麼意思呢?

  溫萊剛生出疑惑,就又接收到了新的訊息。

  「它是籠的守衛者。」

  籠?

  是指監獄嗎?

  溫萊沒糾結這個問題,城堡地下室的光景在腦海一閃而過,緊接著便聯想到了瑞安。

  人的思維是很難精密控制的。

  面前的「巴托伊修德」似乎並不能很好地理解溫萊的想法,在身形消散的剎那,它留下了語焉不詳的安撫。

  「有我的氣息,▇▇▇▇不吃。」

  不吃啥?

  溫萊眼睜睜看著黑霧塌陷成一灘軟塌塌的玩意兒,反應了半天,才勉強拼湊出個合理的解釋。

  另一隻姓名不詳的魔鬼,不會吞食瑞安(或瑞安的體液?)

  因為瑞安身上有巴托伊修德的氣息。

  至於為什麼會有……

  溫萊找瑞安過夜的時候,經常矇住他的眼睛,把魔法書裡的黑色物質放出來。

  他們做愛。

  而它纏著他們……進食。

  話說回來,魔鬼的食物究竟是什麼配比?

  因為「巴托伊修德」含糊的解釋,溫萊滿腦子都是糟糕的猜測。她平定心緒,轉而思索更重要的問題。

  曾經被瑞安父親召喚出來的魔鬼,如今似乎留在伊芙身邊。

  是伊芙召喚了它?

  如果確是如此,伊芙和魔鬼簽訂契約了嗎?

  什麼樣的契約?

  瑞安的父親祈願妻子能夠好起來,所以甘願成為殺人犯,為魔鬼獻上大量無辜的少女。

  那麼,伊芙的願望是什麼?

  ***

  地下室。

  費查斯特斯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瑞安。

  人類太渺小了,即便它現在只是個分身,都是此處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它盡可以輕鬆碾碎瑞安,讓他死得痛苦萬分。

  但它最終什麼都沒做。

  「誰稀罕巴托伊修德用過的東西。」

  費查斯特斯嘶聲冷笑。

  它的軀體開始渙散,重歸霧氣,扭曲著舞動著鑽回伊芙的耳釘。

  伊芙動了動嘴唇,想要抓住黑霧,但只碰到一陣黏稠的涼意。

  她現在變成了一個人。

  不遠處,身體遭受撞擊的瑞安,還躺在地上沒有起來。

  得快點。

  伊芙咬牙背起斯特萊爾,艱難地往外走。帝國的雄獅現在只剩一具殘破的軀體,並沒多重,所以她可以救他。

  她一定能救他。

  —————

  瑞安並沒有和巴托伊修德發生關係。

  瑞安溫萊以及巴托伊修德分身玩了好幾次夾心餅……所以費查斯特斯誤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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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2: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暴風雨來臨之前

  伊芙背著斯特萊爾,走過瑞安的身邊。

  半昏迷的男人像一具屍體,倚靠著她窄小的肩頭。扭曲染血的腿腳,在地上摩擦出粗礪的聲響。

  瑞安伸手,試圖抓住那隻腳。

  但他的手指毫無力氣。即便觸摸到斯特萊爾褲腳殘損的布料,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滑出手心。

  闖入地下室的陌生少女,最終還是帶走了塞拉貢的皇儲。

  他們的影子在台階上拉出斜長詭異的痕跡。而後模糊消逝。

  瑞安掙扎著爬起來,按住悶痛的心口,搖搖晃晃追出去。他看不清周圍的景象,滿眼充斥著費查斯特斯獰笑的臉。刺骨的風霜與燃燒的毒焰叫囂著穿過身軀,將痛苦的靈魂撕咬得七零八落。

  絕望女神在親吻他。

  他又變成了當初那個滿心淒惶的小少爺。

  瑞安離開地下室。

  最後幾級台階,他幾乎手腳並用。

  追到門口,打算出去的時候,樓上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

  帶著顫抖的呼喊隨即響起:「哥哥,你在哪裡?怎麼還沒回來……」

  瑞安沒有辦法再抬腳。

  他扶住牆,艱難轉身,上樓查看蘿絲的狀況。

  目盲的妹妹不小心摔了一跤。

  輪椅歪斜著倒在門口,而她趴在地上,雙手摸索著抱住瑞安。像一隻生怕自己被拋棄的雛鳥。

  「你去哪裡了……」

  蘿絲不安地問詢著,手指攥緊他的襯衣,「我等不到你,很擔心,想出來找人,結果……」

  瑞安聽著妹妹的言語,很久都沒有回話。

  他的喉嚨裡充斥著血腥氣,腦海內全是紛亂痛苦的畫面。

  可當他低下頭來,就看見襯衫沾染著許多斑斑點點的血跡。無知無覺的蘿絲擁抱著他,蒼白的側臉都蹭上了一點兒紅痕。

  瑞安閉了閉眼睛。

  「嗯,沒事,我剛剛在修整庭院。工具不小心弄傷了胳膊,所以耽擱了一會兒。」

  他知道她嗅覺敏銳。

  「這樣啊。」

  蘿絲沒能識破兄長的謊言,憂心忡忡道,「傷口在哪裡?處理好了嗎?」

  「好了。」

  他把她抱到床上,用手帕仔細擦拭了她的臉龐,然後拿起床頭翻爛的故事書。和往常一樣,平靜且溫和地說:「來講睡前故事吧。」

  潛入西捷的帝國皇儲,受了那麼重的傷,理應活不下去。

  就算他活著,暫時也無法回來復仇。

  瑞安不清楚塞拉貢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斯特萊爾現在的處境決計不容樂觀。

  把蘿絲哄睡以後,瑞安帶著匕首和繩索出門。他在城堡附近搜尋了一個多鐘頭,最終沒能找到伊芙和斯特萊爾的蹤影。

  憑借著遺留的腳印,和不甚明顯的血跡,瑞安判定這兩人逃向了下城區。

  深夜並不是個尋人的好時機,他走過骯髒混亂的商業街,偏僻荒涼的住宅區,始終一無所獲。

  天際將白,瑞安披著一身夜露,無聲無息回到城堡。

  他決定給溫萊寫一封信。

  一封關於斯特萊爾現狀的信。

  此時,伊芙趴在床沿,目不轉睛地盯著昏睡的男人。

  她按照陌生的記憶,拖著斯特萊爾進到一家環境糟糕的旅館,並用自己的項鏈做抵押,開了一間位置隱蔽的客房。

  下城區魚龍混雜,旅館的老闆根本不在乎伊芙帶了什麼人進來。只要給錢,想住就住。

  而伊芙用於抵押房資的項鏈,是母親的遺物。

  她多捨不得啊,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她想救斯特萊爾。

  即便她無法為他請來醫生,只能將他安置在陰潮發黴的破爛房間裡。

  費查斯特斯說了,斯特萊爾不會死。

  說斯特萊爾正在和體內的魔鬼搏鬥廝殺,如果贏了,就可以順利完成融合,將魔鬼的力量徹底化為己用。

  如果輸了,那也是魔鬼佔據肉身。

  伊芙相信斯特萊爾不會輸。

  無論是在另一段記憶中,還是現實世界,塞拉貢的皇儲都是耀眼無比的存在。哪怕落到糟糕的境地,也能不斷地爬起來,走上更高的位置。睥睨天下,無所畏懼。

  他一定會好起來。

  伊芙伸手,小心地撥開斯特萊爾額前污濁的金髮。眼神逐漸升起一絲痴迷。

  他會好起來。

  然後像「記憶」中的畫面那樣,和她墜入愛河。

  ***

  這一夜,溫萊睡得很不安穩。

  她彷彿聽見了轟隆隆的雷鳴,以及狂風撕扯天空的怒吼。然而早晨醒來時,外面卻是天氣晴好,鳥雀長吟。

  卡特夫人也沒睡好。

  某種未知的陰霾壓迫著她的心臟,使得她情緒鬱鬱,喘不過氣。在女僕的建議下,卡特夫人決定拜訪一位相熟的貴婦人,對方與她志趣相投,近來身體不適,正該前去探望。

  離開公爵府的時候,卡特夫人恰遇見了溫洛的侍衛。

  此人步伐匆匆,手裡捏著什麼信函,正要往白薔薇花園去。

  出於敏銳的直覺,卡特夫人叫住了他:「你拿著什麼?」

  侍衛含糊其辭,只說溫洛有話交代溫萊,所以派他前往白薔薇花園。至於手裡的東西……順手捎帶而已。

  卡特夫人覺著不對勁,冷聲道:「給我看看。」

  對方不肯交出來。

  「拿給我!」

  她一聲令下,左右僕人立即上前,從侍衛手中搶來了信函。

  卡特夫人接過來,略掃一眼,便認出珀西家族的火漆印。她牙齒咬得咯咯響,看也不看信件內容,直接將它撕成碎片。

  「溫洛呢?」

  她發出尖銳憤怒的叫嚷,「讓溫洛過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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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3: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蘭因切特的噩夢

  溫洛並沒有迴避母親的怒火。

  他來見她,表情平靜地提醒道:「我們應該換個安靜的場所談話。」

  卡特夫人不得不顧忌自己的儀表,深深呼吸幾次,拎著裙子走進城堡。

  溫洛屏退周圍的僕人,下一刻便被飛來的鼻煙壺砸中了額角。鮮血流進左眼,又伴隨著眨眼的動作,滑落臉頰。

  見狀,卡特夫人面露懊悔,快速咬了下嘴唇。

  她很少對這個兒子發火。

  溫洛是完美的傑作,在她眼中幾乎挑不出錯。況且,與溫萊不同,溫洛是卡特家族的繼承者,更加重要,也更應該維持體面。

  所以,再開口時,她的語氣已經緩和:「珀西家的髒小子還在和溫萊來往。你應該認真管一管。」

  冷靜下來以後,卡特夫人覺得瑞安的事和溫洛沒多大關係,頂多是那個侍衛有問題。

  「手底下的人,也得約束好,別讓他們鬧笑話。」

  「婚禮的時間就快到了。」她說,「畢業舞會之後,溫萊得一直待在家裡,直到最重要的日子來臨。」

  溫洛安靜聽著,沒有告知母親真相。

  還不是時候。

  「好的。」他回答道,「請您放心。」

  出來以後,溫洛把送信的侍衛調遣到別處,另選了個人幫溫萊做事。

  他站在城堡入口的台階上,摩挲著右手的藍寶石尾戒。這戒指藏著感應魔法,和溫萊頸間的項鏈是一套。如果她有需要,隨時可以通過魔法寶石呼喚他。

  但溫萊暫且還沒有使用它。

  她更喜歡天天佩戴著這串項鏈,有時候趁人不注意,將漂亮的藍寶石銜在口中,半是挑釁半誘惑地望著他。

  或者在做愛的時候,用它撓弄他的咽喉與乳頭。

  荒唐享樂的父親,和古板守舊的母親,知道卡特兄妹悖德的秘密嗎?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皇宮議事廳內,蘭因切特揉捏著脹痛的太陽穴,聽官員匯報工作。

  對方在談軍隊開支問題,內容冗長繁瑣,像催眠的咒語。

  蘭因切特什麼也聽不進去。

  他這幾天其實都沒睡好。每每沉入夢境,就會見到一些匪夷所思的場景,掙扎著醒來以後,又忘卻了夢魘的內容,胸腔只剩龐大的憤怒與屈辱,以及……難以言說的快感和不甘。

  夢魘給身體帶來的影響也是實質性的。

  每天早晨,他不得不脫下濡濕的睡褲,和床單捲在一起燒掉。作為一個自控能力很強的成年人,無法控制生理慾望簡直是恥辱,因此他寧願自己處理夢遺問題,也不肯讓侍女知曉此事。

  不知道是不是做多了噩夢的緣故,蘭因切特今天頻繁想起溫萊。他冥冥中感覺到,那些夢境似乎和未婚妻有著莫大的關聯。只要想到她,紛雜的情緒就再度湧上心頭,使他恍惚失控。

  這很奇怪。

  但蘭因切特暫時無暇細究原因。

  秘書官推門進來,打斷官員的匯報:「殿下,西邊黑鐵鎮瘟疫蔓延,情況不容樂觀。教廷剛剛送信來,大神官預知風霜山脈三個月後有極惡天氣。」

  這兩件事看似互不相關,實則緊密相連。

  黑鐵鎮周圍都是商業城市,瘟疫一旦出現,影響範圍極大。控制和處理疫情需要大量資金和人力,如今國庫匱乏,風霜山脈的採礦方案必須盡快施行,才能及時補足空缺。

  但採礦需要坎貝爾家族的助力。

  這就意味著,蘭因切特必須同意溫洛的請求,與溫萊解除婚約。

  他看向書桌右上角。堆迭的文件中間,夾著一封暗紅色的天鵝絨邀請函,來自格爾塔魔法學院戲劇社。

  再過四天,就是溫萊的畢業舞會。

  「再等等。」

  蘭因切特似乎在自言自語,漆黑的眼眸沉鬱無光。

  ***

  還是這一天。

  一夜未睡的伊芙打了盆水,仔細擦拭斯特萊爾的臉龐和身軀。

  面對如此詭異血腥的軀體,她當然也會感到害怕。但害怕的情感抵不過旺盛的同情心,以及濃鬱的憧憬。

  殿下。

  她無聲地呼喚他,與他說話。

  您一定要盡快好起來。

  耳釘裡的魔鬼只會報以嘲笑。

  到了傍晚,血似的霞光穿透渾濁玻璃窗,灑在狹窄的木板床上。伊芙坐在床前,抱著個乾麵包啃,這是她今天的第一餐。

  和麵包較勁的時候,躺在床上的男人開始發生變化。

  他的口鼻耳朵溢出猩紅的霧氣,像面具矇住臉龐。更多的紅霧從破損的傷口爬出來,如同柔軟的絲線,開始羅織纏繞,構造肢體,填充血肉——

  伊芙看呆了。

  她愣愣地坐著,嗓子眼裡還塞著一塊乾癟的麵包。

  異象依舊在繼續。

  殘缺的身軀變得完整,破爛的傷口徹底痊癒。連臉上那些細碎的劃痕,也全都消失不見。

  斯特萊爾睜開眼睛,抬手屈伸五指,檢查自己失而復得的肢體。

  他很快發出一聲冷笑,不知是在笑瑞安,還是嘲諷魔鬼的無能。

  費查斯特斯饒有興趣地評價道:「作為人類,他還算不錯。」

  伊芙根本顧不上計較耳釘裡的聲音。

  她渾身都在抖,不明緣由地顫抖。

  某種激動而傷感的情緒爬上臉龐,烘烤著脆弱的皮膚。

  斯特萊爾起身,將散落的劉海撥弄到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英俊的眉眼。他看向她,光裸的身軀好似完美的大理石雕塑,毫無遮掩坦坦蕩蕩。

  伊芙的臉更紅了。

  她沒有辦法出聲,於是用手比比劃劃,解釋自己的身份。

  斯特萊爾突然嘖了一聲。

  這聲音很輕微,但伊芙聽到了。

  她鼓起勇氣對上他的眼,然後發現,那雙暗金瞳孔裡沒有任何友好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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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3: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嫉恨

  他看她,宛如看待路邊的垃圾。

  不,甚至比垃圾還糟糕。

  有一瞬間,伊芙感覺到了他濃烈的殺意。

  可是為什麼?

  他不應該感謝她,對她心生好感嗎?

  伊芙不明白。

  她手腳冰涼,喉嚨發不出聲音來。斯特萊爾踩著地板從她身邊走過,在衣櫃裡搜尋到破舊的薄衫,勉強套上,隨後準備離開。

  伊芙咬牙追了過去,揪住斯特萊爾的衣擺。與此同時,對方扼住了她的咽喉,把她整個兒提在空中。

  「別惹我,小姐。」

  斯特萊爾彎著紅唇說話,眼裡飽含厭憎,「殺人會帶來麻煩,你能別煩我嗎?順便提醒你,把我之前的模樣忘掉,永遠別想起來。」

  他鬆手,毫無留戀地推門離去。

  只剩個瑟瑟發抖的伊芙,蜷縮在門後哭泣。

  費查斯特斯心情倒是很好:「哦,你的魅力還是發揮了作用,他本應該殺死你,杜絕一切後患。」

  伊芙雙目無神,喃喃自問:為什麼?

  為什麼和另一段記憶不一樣?

  「當然是因為,你見證了他最淒慘的狀態啊。」魔鬼並未領會伊芙的疑惑,嬉笑著說道,「人類常常擁有過分傲慢的自尊心,不是嗎?」

  伊芙這才想起來,另一個自己挽救斯特萊爾的時候,對方身上並沒有如此屈辱可怖的傷勢。

  作為塞拉貢的皇儲,所向披靡的戰神,斯特萊爾絕不容忍任何人見到自己肢體殘缺且被閹割的模樣。

  他不殺她,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可是。

  可是啊。

  這真是最好的結果嗎?

  伊芙摀住濕潤的臉龐,發出一陣瀕臨窒息的喘息。

  她永久地失去了和斯特萊爾相愛的機會。

  她無法得到他的愛,同時也錯過了蘭因切特的緣分。至於利奧,利奧早已和溫萊廝混在一起。

  對,溫萊。

  指使騎士團欺辱她的溫萊。

  把她推出迷情藤範圍、致使她和蘭因切特再無交集的溫萊。

  和利奧偷情,又與兄長亂倫的溫萊。

  看似善良,卻不斷地傷害著她的溫萊——

  虛無的記憶與冷冽的現實攪在一起,混亂了伊芙的大腦。

  她弓著脊背,眼淚不斷溢出指縫。

  溫萊‧卡特。

  她念著她的名字,灼熱的火焰終於蔓延胸膛。

  ***

  伊芙失蹤了一整天。

  次日早晨,溫萊總算收到消息,說伊芙已經回家。先前藏身的地點,是下城區一處破舊旅館。

  據查,伊芙並非單獨入住,而是攜帶了一個昏迷的男性。但離開的時候,身邊並無此人。

  昏迷的、很可能受了重傷的男性……

  有沒有可能是斯特萊爾呢?

  按照原作劇情,伊芙撿到斯特萊爾以後,會悉心照顧多日,從而培養出深厚的感情。但如今伊芙只在旅館住了一天,就回家了。

  溫萊沒法肯定自己的猜測,保險起見,她找到溫洛,動用卡特家族的力量,秘密搜尋一個面容肖似斯特萊爾的男人。

  「你懷疑他來了國都?」

  溫洛問。

  溫萊不好解釋書籍劇情,只能含糊應聲。溫洛倒也沒有追問,他清楚妹妹的性格,既然她要搜人,肯定有合理的原因。

  當日,伊芙返校。

  溫萊趕到戲劇社的時候,只看見心情不大爽快的希亞。

  「伊芙小姐退出了這個節目。」希亞說,「她嗓子壞了,暫時沒辦法發聲。好在她的戲份少,我們已經臨時指定了另一位戲劇社的成員。現在的問題是,瑪姬的角色也得找人頂替。」

  溫萊一愣:「為什麼?」

  「她剛剛被委任為國都護衛軍第三隊長。」希亞笑起來,「畢業舞會當晚,城內有焰火表演,她必須全程巡防。」

  這真是個又好又壞的消息。

  溫萊為瑪姬感到高興,但不能一起參與戲劇表演,實在遺憾。

  而且,這可是格爾塔學院的畢業舞會啊。

  「別難過。」希亞握住溫萊的手,「我們想辦法好好演出,瑪姬也許能趕過來,瞧個末尾呢。」

  溫萊:……

  幸虧瑪姬不在,否則聽見這話非得跟希亞打起來。

  她找了個藉口走出戲劇社,收取匿名信函。

  伊芙已經不在學院了,盯梢的人表示,伊芙離開格爾塔之後,徑直去了神秘的紅房子。那地方守備森嚴,無法潛入,所以他們在外面等待。

  溫萊看完信函,隨即下達新的指令。

  ——等伊芙出來,選個隱匿的地方,把人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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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3: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戲劇即將開演

  結果伊芙因病退出,瑪姬也無緣表演。

  這時再決定抓人,已經浪費了一些時間。

  溫萊站在戲劇社門外,眼睛半闔神色不明,手裡把玩著一柄骨扇。唰啦,唰啦,扇面折迭又展開,發出清脆的聲響。

  早晨,她以卡特家族的名義邀請杜勒一家去城外遊玩。溫洛的人全程陪伴,保證他們賓至如歸,沉溺享樂無暇他顧。

  查清伊芙有無洩漏消息給家人以後,才能決定是否送他們回來。

  至於伊芙。

  伊芙來學院只請了個假,就去了神秘的紅房子。

  這意味著,紅房子的人也需要監視。

  不能讓任何人有接觸皇室、遞交信息的機會。

  「溫萊小姐?」

  希亞走出來,有些擔憂地望著她,「怎麼一直站在外面?有什麼煩心事嗎?」

  「沒有。」

  溫萊搖頭,唰地合上骨扇,微笑道,「只是在思考一些彌補措施而已。」

  希亞以為她在說戲劇的事,跟著笑了笑:「瑪姬不在的確很麻煩……我們必須選出新的男主角。」

  「備選人員有哪些?」

  溫萊問。

  希亞報了幾個名字,蹙眉道:「都不太滿意,他們對劇本不熟,表演姿態也不夠自然。總之,先進來吧,一起商議商議。」

  溫萊走進戲劇社,陪著希亞選人。沒多久,有個少年急匆匆闖進來,很是暴躁地推開正在念台詞的男生,對著溫萊抬了抬下巴:「還不如讓我來。」

  溫萊尚未開口,旁邊的希亞噗嗤笑出了聲。

  「殿下可以飾演阿諾德?」

  利奧完全受不了這輕視,瞪著她:「當然可以!」

  溫萊不知道這位殿下又在抽什麼風。

  「你演阿諾德,那皇弟這個角色,誰來頂替?」她的語氣很溫和,「與其挑戰陌生的阿諾德,還是飾演熟悉的角色更好吧?」

  她難得給了他面子。沒直接質疑他能否擔任阿諾德一角。

  利奧攥緊手指,在溫萊的注視下別開了臉,嘟嘟囔囔:「弟弟又沒多少戲份,誰也能演。況且,誰說我對阿諾德很陌生……」

  每次排演的時候,他都關注著男女主的互動。阿諾德那些示愛的台詞,黏黏糊糊的舉止,怎麼可能不記得。

  利奧咬了咬牙槽。

  他回過頭來,異常凶狠地看著溫萊,一字一頓:「我要演阿諾德。」

  溫萊沒有回答。

  她眯起眼睛打量著他,直至面前的少年沒了氣勢,脖頸泛起羞辱的潮紅。

  「好啊。」

  溫萊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殿下試一試吧。」

  ……

  出乎意料地,利奧將所有的劇情記得一清二楚,念誦台詞非常流暢,唯獨表演有些僵硬。

  因為得到了溫萊的支持,他順利擠走其他競爭者,成為新的男主角。至於原本的皇弟角色,則是由某個性格乖巧的男生擔任。

  新陣容排演一遍,時間已至中午。

  此時,伊芙還沒有離開紅房子。

  溫萊極具耐心地等。

  等到深夜,也沒能得到新的消息。

  伊芙始終待在紅房子裡。第一天,第二天……

  都沒有出來。

  畢業舞會當晚,溫萊收拾好準備出門,溫洛拿著文件進來,放在她的書桌上。

  「這是什麼?」

  溫萊看了一眼,問。

  「是你要的調查資料,關於伊芙‧杜勒。」溫洛答道,「自她出生到現在,所有能查到的東西都在這裡面了。」

  溫萊點點頭:「我回來看。」

  她必須前往格爾塔學院,參加畢業舞會了。

  「我得提前過去,化妝換衣服。」溫萊挽住溫洛的胳膊,仰頭微笑,「你來看我們的節目嗎?」

  溫洛垂眸望著她,張了張嘴,聲音有些無奈:「我當然會來。」

  「嗯。」

  溫萊要走,被他拉住。

  「頭髮……」

  「什麼?」

  溫洛抬起手指,捏住她腦後一綹變黑的髮絲,輕柔地別進蓬鬆的花苞。

  「沒事。」他彎下腰來,嘴唇拂過她的耳尖,「溫萊,你今晚會得到一個好消息。」

  皇宮議事廳,蘭因切特按住厚重的文件,緩緩吐了口氣。

  他的頭越來越疼了。身體沉浸在龐大的情感中,疲乏而空虛。同意解除婚約的那一刻,體內彷彿丟失了什麼東西,讓人很不舒服。

  可是為什麼呢?

  蘭因切特覺得自己很陌生。

  他厭惡這種愈發明顯的失控感,以至於抓起邀請函的時候,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出發吧。」

  蘭因切特對等候在外的侍從說,「畢業舞會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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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3: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當眾接吻

  舞會的舉辦地點,在學院最為寬敞奢華的銜露庭。它於百年前建造,設計者是西捷最偉大的藝術家,不談工藝與工期,光是耗材,就使用了大量珍貴的礦石與稀有顏料,每一處細節都附有光元素的祝福。

  戲劇表演安排在銜露庭的側廳。

  溫萊抵達後台時,人差不多都到齊了。托希亞的福,這裡毫不紊亂,該化妝的化妝,該換裝的換裝,氣氛柔和而輕快,不時響起細碎的笑聲。

  莉莉抱著兔子玩偶,縮在安靜的角落打盹兒。溫萊進來以後,她才迷迷糊糊站起來,口齒不清地說:「我來幫您做準備。」

  兩人進了換衣隔間。

  溫萊坐在凳子上,將腦後的花苞髮髻解開,鉑金色的長髮潑灑而下。莉莉挑了一支黑色藥劑,噴灑在手心,然後動作輕柔地梳弄她的頭髮。

  瞬時染髮劑專用於舞台表演,留存期短,但效果很好。溫萊感受著莉莉柔軟的手指,輕聲說:「我在家也可以弄的。」

  「那不一樣。」

  莉莉搖頭,「我想親自為您做點兒事。以後恐怕再沒這樣的機會了。」

  與蘭因切特結婚,成為皇后,她們的關係只會逐漸疏遠。

  染完髮,莉莉幫著溫萊換好樣式繁復的宮廷裙。因為個子矮,她踮起腳尖,很認真地繫好溫萊胸前的緞帶。

  「溫萊。」

  倦懶的少女用軟乎乎的嗓音說道,「好好享受這個夜晚。」

  溫萊彎彎眼睛。

  「好。」

  開演的時間越來越近。側廳已經坐滿了人。這顯然並不是一場輕鬆的表演,在場的賓客大多身份尊貴,平時難得一見。這有賴於希亞的主張,她精心挑選了每一位觀眾,來彰顯這台戲劇的價值。

  蘭因切特的座位在第一排。

  落座前,他掃視全場,不禁微微蹙眉;那個所謂的騎士團,擴展的人脈似乎比想像的更加強大。

  不過,料想也鬧不出什麼名堂。

  蘭因切特坐下來,一手撐著下巴,漫不經心地等待著。他的右手邊,是皇后的位置。但皇后身體欠佳,沒能如約而至。她希望蘭因切特能認真觀摩全場,用留影石記錄溫萊的容姿,拿回去給她看。

  全程舉著留影石……這也太蠢了。

  蘭因切特直接把石頭放置在空閒的座椅裡。後方恰巧傳來說笑聲,是一對男女。男的嗓音溫和,帶著幾分戲謔:「嗯……這可得好好記錄,瑪姬一定很想要。」

  蘭因切特回頭,看見了南迪。旁邊的人大概是他的妻子貝拉。兩人坐得很親密,南迪手中捏著晶瑩的留影石,完全沒有貴族的矜持氣度。

  目光相遇,南迪微笑著點頭示意。

  蘭因切特收回視線,眼尾餘光瞥見遠處交談的身影。是費爾曼公爵和克里斯。不知他們提到了什麼,彼此露出心領神會的微笑。

  蘭因切特很厭惡這種笑容。

  他深知費爾曼的風流品性,以及克里斯骯髒暴力的私密癖好。這兩人聚在一起,只可能談論女人和酒。

  卡特夫人沒有來。

  看樣子她並不關心女兒的戲劇表演。

  蘭因切特捏住眉心,用力揉搓了下。他開始覺得,自己也不該來這裡。觀看戲劇純屬浪費時間。

  然而下一秒,台上的幕布緩緩拉開。海浪聲逐漸變大,熾亮的光從高處灑落,照亮蜷縮在角落的男人。那是個衣衫濕透、金髮凌亂的傢伙,瘦削的脊背竭力彎曲著,蝴蝶骨凸起尖銳的弧線。

  不……不算男人。

  看起來很年輕,特別年輕。

  蘭因切特稍微坐正,在對方抬起頭的剎那,認出了利奧的臉。

  只是,為什麼是利奧?

  蘭因切特知曉這個弟弟參演了《蒂達的復仇》,但他原本以為,利奧飾演的是個龍套,出場寥寥而且死狀淒慘。

  更換角色的事,蘭因切特還不知道。

  在短暫的訝然之後,他沉下心來,繼續觀看。

  第一幕戲,是阿諾德漂洋過海來到帝國,在巨大的徬徨與掙扎中,思索獲取金羊毛的辦法。而外出遊玩的蒂達公主,恰巧與他相遇,一見鐘情。

  利奧的表演中規中矩,沒什麼亮點。蘭因切特很快感到厭倦,並對戲劇下了結論:這無非是年輕人自娛自樂的產物。

  說實話,他也不期待溫萊能有什麼出彩的表現。

  養在溫室裡的薔薇花,性格過於柔軟體貼,沒有棱角,根本無法演出蒂達的熱烈與瘋狂。

  況且……蘭因切特本就對戲劇不感興趣。

  出於良好的教養,他沒有起身離開,只在腦海中思索一些難以處理的政務。

  蒂達與阿諾德相遇,始於一句晦澀無意義的感慨。

  「我看見了一隻飢餓的海鷗,它墜落海面,夕陽燃起熊熊火光。」

  寂靜的大廳內,響起漫不經心的女性嗓音。

  清甜的,倦懶的,又有些高傲的。

  在此起彼伏的吸氣聲中,蘭因切特抬起眼睛,看見了緩步登場的紅裙女人。她披散著海浪般蓬鬆柔軟的黑髮,紅唇似笑非笑,裸露的脖頸與肩膀白得發光。

  宛如一團火,從濕冷的沙灘蔓延至不安的海面,將所有事物燃燒殆盡。

  這是溫萊。

  亦是蒂達。

  海邊的男女初次相逢,落魄疲憊的王子半跪在地,怔怔望著來人;而高傲美麗的蒂達向他走去,於瞬息間,神色變得恍惚而又熱烈。

  「你是誰?」

  她捧住他的臉,喃喃自語。「為什麼我會感到如此快樂?而又疼痛不堪?」

  ——所謂「一見鐘情」,幾乎沒有什麼道理。呈現在戲劇中,往往是一種宿命的悲劇感,以及難以言喻的荒誕。

  蘭因切特沉默著做出評價。衝擊感尚未褪卻,他下意識擺出冷淡的態度,品評這兩個人的表演,彷彿自己真是個置身事外的觀眾。

  可是下一刻,他驟然瞳孔緊縮。

  蒂達和阿諾德接吻了。

  不,嚴格來說,這是蒂達主動落下的吻。劇情的安排便是如此,但實際演出時,理應做出一些調整。比如借位,比如遮擋。

  可是他的未婚妻,最起碼現在還頂著未婚妻身份的溫萊——無比愛憐地凝望著利奧,用柔軟的紅唇堵住了少年微張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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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7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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