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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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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 盛唐煙雲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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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6 01:20: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天淨沙 第五章 異域 (五 下)

  「那你還不趕緊找出來!」沙千里第一次在王洵面前暴露出了他急躁了一面,上前幾步,一把抓住麥爾祖德的衣領,「你還留著它幹什麼,等著以後再投靠新主人麼?」

  「將軍您錯怪小的了!小的可以對漫天神明發誓,沒有那個意思。」麥爾祖德絲毫也不生氣,輕輕將沙千里的手推開,笑著解釋了一句。隨即。轉頭向王洵躬了下身,沉聲問道,「敢問將軍大人,您真的想救他們回來麼?」

  「當然!」王洵聽出麥爾祖德話裡有話,點點頭,大聲命令:「別賣關子,有什麼好辦法,你儘管說出來!」

  「那您得讓沙將軍和黃將軍答應,不準他們打我!」麥爾祖德低聲提了一個條件,然後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

  「行!」王洵想了想,鄭重作出承諾。

  麥爾祖德向旁邊挪了挪,儘量離沙千里遠一些,以免後者突然暴起傷人。「在城中重開奴隸市場,准許諸侯自由買賣人口。然後您暗中派人出高價,把所有具備唐人血統,或者看上去外表像唐人的奴隸,全都出高價買下來!諸侯見到有利可圖,肯定會儘快回去拉人。」

  「我把你個……」沙千里氣得兩眼通紅,揮舞著拳頭欲打,卻被黃萬山死死拉住,「別衝動,聽聽他的理由。」後者強忍悲憤,低聲勸阻,同時惡狠狠地瞪了麥爾祖德一眼,警告他不要再賣小聰明。

  「那些唐奴……」麥爾祖德又往後退了退,儘量與沙千里保持在某個安全的距離之外,低聲補充,「那些弟兄這幾年的境遇並不太好。不會幹活,又難以管教。對各城主、國主來說,基本上等於廢物。但既然是花錢買回來的,大人如果讓諸侯們白白交出,他們肯定不願意。說不定有人會在背後搗鬼,偷偷地把弟兄們殺掉。寧可自己留不下,也不讓大人您白得了這份便宜。但大人您花錢買,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諸侯們愛財,沒有看到錢卻不賺的道理!」

  「嗯!」經歷了這麼多磨難,王洵的性子已經比在長安時沉穩了許多。雖然心中覺得很不舒服,還是認同了麥爾祖德的建議,「就交給你去辦,你能辦得好麼?」

  「承蒙大人信任,屬下非常榮幸!」麥爾祖德躬了下身體,欣然領命。隨即,又指著桌案上的文稿說道,「屬下建議把這件事,和開釋俘虜的事情混在一起。這樣就更不著痕跡了。諸侯起初不會有提防,待發現大人的真實意圖後,人已經運到了城外,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嗯!」那份文稿王洵還沒來得及看,聽麥爾祖德說得肯定,少不得臨時抓起來翻了幾眼。一瞥之後,目光便吸引住,再也挪動不開。

  麥爾祖德小心翼翼地看著王洵,目光中充滿了期盼。這是他決定投靠大唐之後,第一次有機會展露本領。能不能在鐵錘王身邊站穩腳跟,就在此一舉了。

  沙千里和黃萬山也同樣一眼不眨地盯著王洵,希望自己下午時的一番心血,能得到對方的認可。

  他們兩個雖然鄙夷麥爾祖德的為人,協助麥爾祖德做事情時,卻非常認真,並且不恥下問。而麥爾祖德作為新投靠者,在大唐沒有任何根基,也需要巴結兩位鐵鎚王身邊的老人替自己撐腰。

  三個傢伙懷著各自的心思,互相客客氣氣,倒也配合得如魚得水。整個方案規劃得條理清晰,步驟完整,讓人很難挑出毛病來。

  「這個,你說西市,場地大小充裕麼?」 直到翻完最後一頁,王洵才帶著幾分欣賞之色緩緩地放了下來,笑著向麥爾祖德詢問。

  「啟稟大人,西市那邊共有二百四十二間店舖,每間都自帶倉房和後院,同時安排下一萬人都沒問題。並且,贖金不會同一天到,諸侯開釋俘虜時,也必將根據對方的身份待價而沽。不會立刻把所有俘虜都脫手!」談起市政管理和生意經,麥爾祖德立刻變得頭頭是道。

  「有這麼大?」王洵楞了楞,有點兒不相信對方的描述。柘折城的外圍結構他曾經仔細研究過,規模大抵與疏勒相當。沒想到在城牆之內,居然還別有一番天地。

  「當然!」作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麥爾祖德非常自豪地向王洵介紹,「大人有所不知,柘折城興建的時候,受咱們大唐影響頗深,據說格局完全照抄了萬里之外的長安。城內每一寸土地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不像其他幾個城市,房子建得東一座,西一座!」

  看見王洵的臉色沒有不耐煩的跡象,他繼續補充,「大人您現在所居住的王宮,和王宮周圍的內城,處於城的正北方。出了內城,便是金光大街,橫穿整座城市。金光大街往北,先前都是些官員的居所。往南,便是東西兩市。都是半封閉結構,非常容易管理。大人您只需要派遣少量人手,將其收拾乾淨,就可以重新利用起來。西市比較寬闊可以用作俘虜買賣場所。至於東市麼,也可以同時對外開放,供城中百姓和諸侯的隨從們交易日常生活所需。這樣,即便是在冬天,城裡也能迅速恢復生機。大人您也可以從市易署衙門中,收到一部分商稅,發給弟兄們做軍餉!而弟兄們拿到軍餉之後,再把它花出去,就又促進了市井的繁榮……」

  對於如何做買賣,拿錢生錢,用利滾利,王洵倒是不陌生。只是很久沒為此道而已。如今重新聽起來,心中立刻感覺到幾分親切。一邊聽,一邊笑著指出幾處疑問。

  麥爾祖德沒想到殺人不眨眼的鐵鎚王大人居然也懂得做買賣,心中大生知遇之感。立刻帶著幾分諂媚,仔仔細細將自己的具體想法解釋給王洵聽。賓主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投機,很快,便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王洵不想把諸侯們逼到自己的對立面去,所以事事都防微杜漸。麥爾祖德三年之前,就有幫助大食人坐地分臓的經驗,此刻非但能照搬過來,並且可以根據實際心得,彌補上次分臓過程中的不足。到了最後,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反倒成了旁觀者,只能帶著滿臉地佩服看著王洵和麥爾祖德互相提醒著,將規劃中的漏洞和可能出現的困難,逐個揪出來,一一給出解決方案。

  經過一番商量探討,麥爾祖德又根據王洵的建議,制定了若干詳細規則。儘力避免諸侯們趁機哄抬俘虜的贖身價格,禁止收了錢不放人,或者連前來交易者帶錢一並吞掉現象。當然,這些規則都需要拿大唐使團的武力做保證,如果諸侯哪個膽敢帶頭強買強賣,就等同於挑戰了大唐威嚴,王洵將帶領其他勢力共同討之。

  待整個方案趨於完美,不知不覺間,已經是三更時分。聽到外邊巡邏隊的報時聲,王洵帶著幾分歉意伸了個懶腰,笑著說道,「就這樣吧。有什麼不足,你自己酌情修改便是。不必事事都向我請示。我會安排人手配合你,咱們儘量早點把此事落實下去!」

  「屬下跟沙將軍和黃將軍已經配合出了幾分默契,所以,還是想請沙將軍和黃將軍一同去完成此事!」 麥爾祖德很會做人,隨時都記得把功勞分出去一些,這個建議,王洵當然沒有不準的道理!笑了笑,點頭答應了下來。

  沙千里和黃萬山也非常希望多承擔一些力所能及的任務,立刻上前拱手,表示不會辜負主將的信任。四個人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即各自分頭返回住處休息。走在路上,看看四下沒有外人,沙千里扯了扯黃萬山的衣角,笑著感慨道:「沒想到,咱家將軍大人,非但武藝超群。處理起民政來,也是個行家裡手!」

  「是啊!姓麥傢伙甭看在你我面前說得頭頭是道,在大人面前,卻只有洗耳恭聽的份兒!」黃萬山對王洵也是好生欽佩,點點頭,低聲附和。

  「我原來一直以為那些公子哥,都是憑祖上餘蔭混功名的,直到見了大人,才明白其實平民百姓也好,公子哥也罷,有沒有出息,還得靠自己!出身不過是個開頭而已!」沙千里跟黃萬山向來無話不說,絲毫不隱瞞自己的感慨。

  「是啊!要不大人怎地會這麼受封帥賞識呢?說實話,我當年見到的公子哥可多了,沒一個及得上大人一根腳趾頭的!」黃萬山當年曾經給一名將軍牽過幾天馬,所以見過的「大人物」也多些。對王洵的認識也更全面。

  「嗯!」沙千里連連點頭,然後又忍不住嘆了口氣,「跟宋將軍,宇文將軍他們比,大人也强出遠甚。就是心腸太軟了些,不夠殺伐果斷!」

  這也是迄今為止,他對王洵最不滿意的地方。按照他的想法,跟諸侯們根本不必客氣,强令對方交人便是。誰敢暗藏貓膩,就讓他去步俱車鼻施後塵。有陌刀隊在,看哪個吃了豹子膽!

  黃萬山對此卻不敢苟同,立刻豎起眼睛,低聲反駁道:「老沙,你這話可就錯了。當年高大將軍還殺伐果斷呢,見形勢不對,卻把咱們立刻扔給了敵人。依照我看,咱們大人好就好在,身上有人味兒。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大人他日後的成就,恐怕不止在什麼中郎將,大宛都督。他越有人情味,咱們這些跟著他的人,造化也就越大。若是他像姓高的一樣拿人不當人,我還真未必肯跟著他!」

  「這是當然。我說這些不是抱怨。都被人拋棄過一回了,我還能沒點兒記性?」見好朋友可能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沙千里立刻急頭白臉地解釋,「我是想,大人他有時候心軟,難免會給小人可趁之機。咱們這些當手下,就得多留點神。寧可自己當壞蛋,也別讓外人鑽了空子。至於其他廢話,還用你來說?今天下午見到大人他為當年被俘虜的弟兄勞心勞力,沙某就當時就想,憑著大人對弟兄們這份心意,無論事情最後成不成,沙某下半輩子,就死活都跟定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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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6 01:20: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天淨沙 第五章 異域 (六 上)

  王洵可不知道圍繞著自己身邊,有一個小小的利益集團,已經漸漸在聚整合形。他現在全部心思放在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上。

  由於麾下只有兩千多弟兄,其中還有半數為剛剛俘虜沒多久的馬賊,導致他這個大唐天使在諸侯面前說起話來底氣很是不足。憑藉剛剛取得的大勝餘威,短時間內,衆諸侯當中還沒有人敢當面挑釁他的權力,然而時間長了,就很難保證,會不會有人悄悄地動一些齷齪心思。

  利益面前,沒有永恒的盟友。王洵相信一座幾乎不設防的柘折城和數千里膏腴之地,無論對哪個盟友來說,都是非常巨大的誘惑。諸侯們之所以還沒擅自動手,是等著他這個大唐天使來主持瓜分最大的一份戰果。假如他突然提出來,說不準備將大宛國分掉,要完整地將其保存下去,或者直接並入大唐版圖,肯定有人會跳出來質疑他的決定。

  藥剎水沿岸的冬天長達足足五個月。雪一下起來,通往大唐的官道就宣告封閉,誰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重新暢通無阻。假使某個居心叵測的傢伙,趁著下一個春天到來之前,勾結其他諸侯圖謀不軌的話,使團肯定要被弄得焦頭爛額。

  出於上述重重原因,王洵不敢幹坐在王宮裡等待安西軍的到來。他必須迅速壯大自己的實力。原本這個問題很難解決,剛征服的土地上人心不穩,提供不了合適的兵源。他也不願意讓自己麾下有太多的大宛人。可今天小道童劉館卻告訴他,當年高仙芝倉皇撤退時,丟下了大量的安西弟兄。

  總計七千三百出頭,其中三千多輔兵,四千多戰兵。即便能從藥剎水兩岸諸侯手中贖回一半兒,也是三千五百餘人。這其中再打一半折扣,有一千七百老兵能重新拿起刀,自己處理起事情來又何必畏手畏腳?

  到那時候,王洵這個中郎將,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實。四千戰兵握在手裡,足以令諸侯中任何居心叵測的人不敢輕舉妄動。拿著這四千戰兵,再跟諸侯談釋放當年被俘大唐將士的事情,看哪個還有膽子背地裡再上下其手?

  不光是威懾諸侯,手握四千大軍,再攜裹上一些僕從力量,王洵相信,即便得不到安西軍的及時支援,他也能牢牢地將大宛國控制住。屆時,想扶持俱車鼻施就可以扶持俱車鼻施,想讓這片土地內附,就可以讓這片土地內附,誰也不敢再跟他多廢一句話。憑著一府兵力和破國之功,他在安西軍內,也躍身於實力派將領行列。屆時,即便沒有封四叔在頭上罩著,邊令誠也輕易不敢再招惹他。

  想著這些野心勃勃的規劃,不知不覺間,王洵便已經回到了就寢的宮殿。屋子內還亮著燈,有個纖秀的人影在窗紙上晃動。這幅似曾相識的情景令他微微一楞,心裡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在長安城內縱酒夜歸,侍女紫蘿於窗前靜靜等待的模樣。忍不住停下腳步,低聲向門前當值的衛士詢問道:「誰在屋子裡面?不是讓你們把麥爾祖德的女兒安排到別處去麼?」

  「大人,大人有所不知!」侍衛統領王十三晃著屁股從附近跑過來,帶著幾分討好的口吻回應,「屬下本來奉大人之命,把她們安排到別的房間去了。但是麥爾祖德參軍傍晚來了一趟,跟他的兩個女兒嘀哩咕嚕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然後兩個女人就開始抱頭痛哭,哭完了,大的那個被屬下安排去了旁邊的偏殿,小的卻主動留了下來!」

  「主動留了下來?」王洵不太相信十三的話。「你是不是用了什麼手段?既然他父親現在為咱們做事,咱們就別再難為人家的女兒!」

  「沒,真的沒有!我發誓!」十三趕緊舉起一隻手掌,對著飄雪的夜空大聲賭咒,「屬下發誓是她自己主動要求留下來的。如果屬下曾經逼迫過她,管他天上是什麼神,隨儘管打雷來劈死我!」

  「去,大冬天的,怎麼可能打雷!」王洵輕輕推了自己的侍衛一把,制止了對方胡亂賭咒。「沒逼迫就沒逼迫吧。但是無論如何,她都不能繼續留在我身邊了。你給她安排個合適住處,告訴弟兄們,別慢待了她們姐倆個!」

  「這兒……」一番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侍衛統領王十三臉色有些微酡。俱車鼻施的王宮中女人很多,城破時來不及逃,便統統做了使團的俘虜。在最近這幾天,內城當中,也有很多家族為了日後的安全,拚命把自家女兒往將士們手中塞。而大唐風氣本身就比較開放,王洵自己也不是什麼道德先生,既然打了勝仗,便沒有過分强調軍紀。所以眼下高級將領當中,幾乎誰都不缺暖床之人。包括侍衛統領十三,都分到了兩個屁股大腰圓的宮女,夜夜享受齊人之福。如果作為主帥的王洵此刻突然變了性子,開始潔身自好了,大夥的處境就都比較尷尬了。

  王洵不是那種不通情達理之人,看到十三為難的臉色,略做沉吟,便猜出了他在想什麼。苦笑著搖搖頭,再度吩咐道,「送她們走吧!這大宛王宮當中又不缺女人?大不了,你再給我找個別的女人來就是!」

  「諾」王十三訕訕地答應了一聲,伸手便準備推門。就在此時,宮殿的門突然在裡邊被拉開了。有薄施粉黛小女子,背後插著兩根纖細的木條,搖搖晃晃地來到王洵面前,先笨拙地往地上一跪,然後結結巴巴地說道,「奴婢等誤信流言,試圖加害大人,實在是罪該萬死。請大人念在奴婢年少無知的份上,原諒一二。奴婢這輩子願意做牛做馬,永遠侍奉大人!」

  「你這是幹什麼?」王洵被少女的怪異舉止弄得一楞,疑問的話脫口而出。問過之後,才猛然想起負荊請罪這個典故來,忍不住啞然失笑。

  少女怯怯地抬起頭,將用自己絲縧捆在胸前的手朝上舉了舉,低聲解釋,「負,負著荊條請罪啊?大,大人的故鄉,不都是這樣子的麼?奴婢知道錯了,如果大人還生氣的話,就可以把荊條抽出來,結結實實打我一頓。您放心,我不大聲哭就是!」

  說這話,繼續在雪地上輕輕叩頭。嬌小的身軀被寒風吹得哆哆嗦嗦。

  「嘿嘿嘿嘿…」衆侍衛被逗得直揉肚子,强忍住笑將頭轉開,用眼角的餘光偷看自家大人如何處理。

  「誰告訴你這麼做的!真是胡鬧!」王洵也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皺著眉呵斥。「趕緊起來,地上全是雪,小心凍傷了膝蓋!」

  「我,我看書上,書上就是這麼說的?」少女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得到王洵的原諒,兀自堅持要把請罪的姿態擺足。「如果大人不原諒我,我,我就一直跪在這裡!」

  後一句話幾乎是耍賴了,衆侍衛們忍笑忍得實在辛苦,乾脆背轉身去,大口大口地喘粗氣。王洵也受不了對方這幅摸樣,只好憋著笑意,低聲命令道:「趕緊起來!滾回屋子裡邊去!負荊請罪哪有這種請法!滾,你們也都滾。去廚房弄些吃食來,老子到現在還沒吃晚飯呢!」

  「諾啊!」眾侍衛們長聲答應,嘻嘻哈哈地跑遠。王洵單手將少女從地上扯起,丟進屋子內。反頭一腳踢上門。板著臉大聲道:「既然想認錯,就應該更虔誠些。哪能用兩根細竹篾。一看就是沒誠意。要用荊條,碗口粗細的荊條,就像門閂那樣的才行!」

  「那,那不一下就被您給打死了?!」少女對王洵的脾氣秉性還不是很熟,見他說得一本正經,登時嚇得花容失色。「您,您,您不是真的要打我一頓吧!書,書上說,只要我背上荊條,通常您就會主動原諒我!」

  「哪也要看是什麼罪!」故意拿少女尋開心,王洵繼續板著臉强調,「如果中午時不是我閃得快,就被你們姐妹兩個給殺掉了。殺人償命,知道麼?如果道歉有用,還要衙門幹什麼?」

  「可,可您武藝那,那麼好。連,連大食人的第一英雄都能一錘子砸死,我們,我們姐妹怎可能殺得了您?!」 少女理屈詞窮,只好可憐巴巴强調雙方的實力差距。她的父親麥爾祖德傍晚時前來探視,將姐妹二人狠狠給斥責了一頓。直接告訴她們,如果不是王洵心懷慈悲,城破之時,非但父女三人背後的整個家族會被連根拔起,整個內城的達官顯貴們,至少也會死掉一半兒以上。

  行刺未果卻沒有受到追究,姐妹兩個本來心裡就非常忐忑不安。聽了父親的解釋,再想想王洵居然沒有因為行刺的事情而牽連整個家族,反倒重用自己的父親,給他一個大官來當。便明白了父親所言非虛。但年長的姐姐脾氣倔,自覺無法再面對王洵,乾脆選擇了繼續逃避。年幼的妹妹涉世未深,再加上心中本來對英雄便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崇拜,所以乾脆厚著臉皮賴著不肯離開,並且自己琢磨出了這個負荊請罪的法子。

  見王洵不肯吃這一套,她心裡便越來越沒底。仰著頭裝了好一會可憐,依舊從王洵臉上看不到任何寬恕的意思。最後只好把牙一咬,轉過身去,背對著王洵,再度雙手伏地跪倒:「如果大人一定要打。那就打吧!打死了我,求您,求您就別再記恨我姐姐了。她,她其實也不想,不想刺殺您,殺您的。只是,只是一時……」

  「打麼,當然要打!」王洵嘴角上抿,滿臉壞笑地將對方橫抱起來,慢慢往內室裡走,「不過不是現在,也不是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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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淨沙 第五章 異域 (六 下)

  接下來數日,王洵便在麥爾祖德的輔佐下,按部就班地釋放俘虜,恢復城市秩序。至於王洵事先擔心的拿了錢不放人,和哄抬「人價」的現象。事實證明,基本上屬於自尋煩惱。即便是在大食人强行壓制下,這幾年來,藥剎水眾諸侯之間,也經常發生爭鬥。每次戰勝一方,必然會抓到很多俘虜。按照傳統,這些俘虜有資格贖回自己,或者被其國主、及親戚朋友贖回。故而,如何估計俘虜的身家,既能從其身上敲出令自己滿意的錢財,又不至於逼得他寧可舍掉一條命也不願意傾家蕩産,在藥剎水沿岸諸國內,早已經成了一項很專業的技術活。諸侯麾下都有專門的人伢子負責,眼光和口才都獨到得很,根本無需沙千里、黃萬山等外行在旁邊指手畫腳。

  故而「人市」一開起來,便欣欣向榮。贖人的,放賣的,還有被戰爭逼得活不下去,寧願自己賣自己到富豪人家為奴的,把市場裡擠得滿滿噹噹。一些被諸侯麾下武士在城破時搶劫到手,又派不上什麼具體用場的貴重物品,也被陸續擺在了地攤上,如同垃圾一樣的價錢任人淘弄。先前跟著使團共同進退的大唐商販們,此刻大發紅利,一個個都賺得盆滿鉢圓。至於倒賣這些帶血的財物會不會做噩夢,就不是衆人們所關心的事情了。

  受到王洵的支持,程老掌櫃悄悄地糾集了幾個同行,以尋找幫手為名,在「人市」上收購那些會說唐言且看上去出不起贖身費用的俘虜。這類俘虜通常也是遠道而來,在柘折城紮下根的「座商」,城破時家産被亂兵洗劫一空,周圍又沒有任何親戚,因此被人伢子估得價錢極低,隨便丟下一吊銅板去,就可以牽走兩三個。從今往後,是做牛做馬,還是清燉紅燒,悉聽主人尊便。

  這些商販出身的俘虜,被贖出後,順理成章地便成了程老掌櫃的夥計。第二天,便拿了沉甸甸的銅錢和光鮮水滑的絲綢,去「人市」上求購更多會說唐言的同族。由於下雪和道路艱難的關係,一來二去,具有大唐血統的俘虜,便成了最容易脫手的「貨物」。諸侯們麾下的人伢子們發現了有便宜可占,便將主人手中的一些具備唐人血統的奴隸,也冒充做俘虜,以稍高的價格送進了西市。而程記、王記、黃記和朱記等大唐商號好像下定了決心要在兩河一帶開分號,對「人貨」需求量極大,竟然不問老幼,見到會說唐言的就照價付錢。沒幾天功夫,身上具有唐人血統的俘虜們就成了西市上的暢銷「貨物」,並且價錢還節節攀升。

  利益面前,理智往往都不堪一擊。很快,便有人伢子賣光了主人麾下的唐人血統奴隸,又打起軍中具有唐人血統軍奴的主意。而住在內城和柘折城周邊的富人們,也發現了這個賺錢機會,或警醒極主動,或者稀裡糊塗,將家族中前幾年購買的唐人奴僕,送進了西市脫手。程老掌櫃依舊是照單吃下,來者不拒,偶爾討價還價一番,也是在商言商,讓賣主折扣打得心服口服。

  也有人多事兒,悄悄地詢問程老掌櫃,買這麼多同族奴隸幹什麼。老人家輕輕一捋頦下鬍鬚,笑呵呵地回應道:「呵呵,首先麼,我老人家心腸軟,看不得自己的同族吃苦,所以花點兒小錢贖回他們,也算積德行善。其次麼,這些奴隸既清楚本地的風土人情,又能說一口流利的唐言,只要稍加八九,便能成為商號的好幫手。今後要在本地發展,肯定有用得到他們的地方。第三麼,即便他們什麼都不能幹,我也不過是損失幾袋子麥子的事情。待明年開了春兒,絲綢古道暢通。把他們運回大唐去,自然能找到他們的親朋好友,連本帶利把贖身錢賺回來!」

  第一個所謂積德行善的理由,在眾人聽起來,簡直如同放狗屁。逐利商販的天性,三倍利益就可以冒殺頭的危險,才沒人會相信一個在絲綢古道上冒了半輩子險的老傢伙會在乎什麼道德。但其後兩條理由,卻是無懈可擊。人伢子們起初不給唐人俘虜標高價,也正是因為這些人的親朋好友距離遠,不可能千里迢迢過來替他們贖身。而對於明年春天肯定要帶著貨物東返的程記、王記、朱記諸多商號,則不過是順手又做了一筆買賣,並且還平白得了一大批不要錢的苦力。

  發現了對方的真實意圖,人伢子們出手唐人奴隸時,更加肆無忌憚。只是在價錢方面,又悄悄地上浮了一些。衆大唐商販繼續照單全收,讓人市上從來沒有相關積壓。數日後,便有個看似大戶人家管事者模樣的傢伙,私下裡找到程老掌櫃,跟他商量大宗「人貨」的交易。

  此人開始時口氣很沖,據說手中的「人貨」有上百號,要全部拿來換絲綢,程老掌櫃需要先付三成定金,雙方的貨物交割時間,卻要放在大半個月之後。早就跟王洵通過了氣兒,程老掌櫃知道欽差大人的真實目的就要實現了,激動得心臟怦怦亂跳。卻故意裝出一幅很為難的表情,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說道:「不瞞您說,這筆買賣,實在有點兒大了。以我們程記的實力,倒是勉强還能吃得下。但幾百號人,一個冬天都得白養著,糧食就是個大問題。並且他們一旦鬧出點兒事情來,城主他老人家的鐵錘可不是當擺設的!」

  所謂「城主」,是眾人眼下對王洵的私下稱謂。雖然他從來沒有明確表態說要取俱車鼻施而代之,可事實上,早已經成了柘折城的真正主人,權力大到一隻手能遮住半邊天。前來談生意的人伢子聽程老掌櫃把鐵錘王搬出來說事兒,也咬著牙做出了讓步,「跟你透個實底兒吧,這筆貨,我家主人的確是急著要脫手。反正咱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就當是為了以後鋪條路。人貨的價格呢,我家主人可以再給你打些折扣,就算目前行情的一半兒好了。省下來的錢財,足夠你給他們買糧食。至於鬧事兒,您老人家儘管放心,他們這些人,都是被騸了的公牛,早就不懂得如何去鬧事了!不信,我可以給您當面驗貨,隨便拉出一個來,你讓他們自己打耳光,他們就會自己打耳光,讓他們學驢子叫,他們就學驢子叫,肯定不會反抗!」

  「那,那還差不多!」程老掌櫃聽得又痛又氣,卻不得不繼續在商言商。「不過,我只能先付給你兩成定金。餘下的八成,等貨物到手,才能完全支付。」

  「行,不過要上好的蘇綢,你不能拿山東綢來糊弄我!」

  「哪能呢。做生意的,還能砸自己的招牌?」程老掌櫃笑著伸出手,跟對方擊掌。宣佈買賣正式成交。

  幾乎在差不多前後幾天,其他一些商隊掌櫃,以及王洵私下派人假冒的朱記、王記,也都收到了類似的交易請求。大夥或者以在西域非常緊俏的茶葉、綢緞付賬,或者以從柘折城王宮中抄出來的金幣、銀幣做定金,陸續敲定了「人貨」的交易日期。

  由於諸侯的領地距離柘折城的遠近不同,所以「人貨」的交易時間也殘差不齊。第一批「人貨」只用了七天左右,就冒著嚴寒被押送到指定交易地點,但最後一批,距離交割日期卻至少還得一個多月。

  當前三批,大約一千多「人貨」被買家吃下後,諸侯們便迅速警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原來不止自己一家「聰明」,其他盟友也在趁機「廢物利用」。可要是大夥都在做同樣的事情的話,後果就太嚴重了。

  幾千安西軍俘虜,陸續被唐人買走。萬一背後的買主是鐵錘王,再將這些俘虜武裝起來,今後大夥還憑著什麼在鐵錘王面前硬著脖子說話?想到這兒,諸侯們登時倒吸一口冷氣。上當了,大夥肯定上當了。什麼用來做夥計,什麼運回大唐去高價索取贖金,全他他媽的是幌子。背後的買主根本不是幾個商販,而就是天朝使節本人!

  不行,無論如何不能讓交易繼續下去。寧可賠雙倍的價錢給那些商人,也不能繼續讓鐵鎚王的實力壯大。幾個諸侯憑著本能,便迅速做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決定。然後迅速互相聯絡,要求大夥同時跟商人毀約,然後團結起來,共同應對可能面臨的危機。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火尋國主納代手中「人貨」最少,國土距離柘折城相對也比較遠,所以在聚會上跳得最為歡騰,「他怎麼能這樣,他怎麼能這樣?把大夥都當傻子騙。就算他是天朝使節,就算他一人能打十個,也不應該這麼欺負人。咱們得跟他好好談談,別以為離開了大唐,我們就都活不下去!一旦把大夥逼急了……」

  「逼急了又能怎樣?你跟安西軍去拚命?」西曹國主曹忠節跟王洵關係最親厚,聽納代說得囂張,立刻豎起眼睛,大聲打斷。「要去你自己去,可別拉上我們。」

  「你怕唐人,我可不怕。大不了,咱們去再去投靠大食!」火尋國主納代被堵得臉紅脖子粗,跳著腳强辯。

  「哼哼,你可以試試!」曹忠節輕輕撇嘴,幾句話就打碎了衆人的幻想,「二十萬大食軍,被打得落花流水,如今自保都來不及呢,哪還有功夫給你撐腰?再說了,即便人家有力氣幫,你拿什麼取悅人家。天方教眾的腦袋麼?還是把境中不信天方教的人再砍上幾百個?」

  「你……」火尋國主納代無言以對,臉憋得像豬肝兒一樣黑。柘折城破之後,諸侯為了避免重蹈俱車鼻施覆轍,都暗中向自己的國中傳令,開始著手處置大食人安插過來的官吏。有的國主這幾年本來就對大食人不滿,乾脆趁機命令手下將境內的天方教勢力連根給拔除了。如今想跟王洵翻臉容易,想再取悅大食人,可就要費些力氣了。

  見納代被自己三言兩語擠兌住,曹忠節繼續衝著其他人冷笑,「不就是幾個奴隷麼?難道鐵鎚王不花錢替他們贖身,你們還能派上大用場不成?況且人家鐵錘王是付了錢的,兩廂情願的跟你做生意。即便他不付錢,直接下令讓大夥把人交出來,諸位有膽子不交麼?」

  「我們……」幾個暗中勾結起來,準備毀約不交人的諸侯臉色也開始發紅,咬著牙不敢回話。唐軍的戰鬥力,在攻破柘折城那天,給大夥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只是區區千把人,硬撼俱車鼻施近兩萬大軍,居然一鼓而破之?憑著這股力量,即便沒有俘虜們加入,在座當中,有誰敢領軍與鐵錘王一戰?

  不過是想抱成團,互相壯膽罷了。可大夥人齊心不齊,又怎可能真正抱起團來?正尷尬間,又聽見曹忠節發出一陣冷笑,「也不想想,自己是幾斤幾兩?鐵鎚王年紀青,好對付。你們可以賴賬,想必他也不會明著跟大夥翻臉。可明年開了春,封常清把大軍開過蔥嶺來,問問你們這些傢伙,諸位手中拿著那麼多唐人俘虜幹什麼?這兩年是怎麼對待這些他的舊部的?你們敢如實回答封矮子麼?」

  這句話,比先前所有話都有威懾力,令大夥額頭上冷汗直冒。對啊,大夥怎麼光想著眼前這個鐵錘王比較容易對付,把他背後的封常清給忘了。那矮子可是出了名的護短,當年因為麾下幾名弟兄挨了欺負,便能帶兵滅人家一個部落。大夥這兩年將安西俘虜當做牛馬來使用,虐待死了不知凡幾,若是現在還不趕緊想辦法補救的話,等封常清上門問罪,恐怕就不是捨棄幾個小錢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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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淨沙 第五章 異域 (七 上)

  想到這兒,衆人幡然悔悟,紛紛改口,準備繼續心照不宣地履行買賣約定。火尋國主納代失去衆人的支持,只好隨波逐流。心中卻依舊是非常不甘,私下裡,又找到拔漢那城主阿悉蘭達,低聲煽動道:「他當初如果直接說,讓大夥把手中的安西軍俘虜交出來,我也不會覺得惱怒。卻非要弄這樣一筆勾當,明擺著就是不信任咱們。照這麼看,我覺得別的好處,咱們也沒什麼指望了!俱車鼻施至今還沒抓到,大宛國到底由誰來繼承,到現在也還沒見個說法!」

  「那又能怎麼樣呢?」阿悉蘭達苦笑著向外呼了一口氣,被寒風凍成一團白霧,在眼前久久不散。「畢竟人家是天朝上國的特使!咱們,嘿嘿……」

  對當初把使團行跡透漏給俱車鼻施的事情,他心中一直有鬼。非常害怕王洵知道真相後報復。同時,又因為王洵遲遲不肯扶持自己為大宛王而暗生怨恨。可無論是惶恐也好,怨恨也罷,他都得把情緒隱藏在心底。畢竟拔漢那距離大唐太近了,一旦惹惱了使團,他的小城就會第一個被安西軍踏成齏粉。

  把自己的要求擺在桌面上跟王洵討價還價,肯定不行。其他諸侯不會追隨,他拔漢那國也沒足夠的實力。然而,給王洵隨時添點堵,讓他明白強龍難壓地頭蛇的道理,阿悉蘭達自問還是能做得到的。關鍵是,讓誰來挑這個頭來才合適。免得鐵鎚王事後發覺不對,尋機報復。

  眼下,火尋國主顯然正盛其人。足夠愚蠢,也足夠短視。想到這兒,阿悉蘭達又冷笑著補充,「你我不服,還能怎麼樣?他武藝比咱們高,麾下的弟兄有能征慣戰。連俱車鼻施都被打趴下了咱們還能幹些什麼?」

  「怎麼樣?!」這麼明顯的挑撥之言,火尋國主居然沒聽出來,「難道我們就老老實實任他欺負?當時大食人雖然要錢要得狠了些,好歹也是明搶。哪曾像他這般,把人賣了,還想讓大夥感激他!別的事情我做不了,也沒資格做。明年跟大食人打仗之時,可別指望我出一兵一卒!」

  「行了吧!人家本來也沒看上你那點兒兵馬!」拔漢那國主阿悉蘭達看了對方一眼,撇著嘴數落,「人家只不過想要我們聯名上表,給封矮子繼續向西用兵找個恰當藉口而已。有沒有你我,其實都一個樣。我勸你還是安生點兒,別盡給自己找麻煩。你看看東西兩位曹國國主,你再看看木鹿城主,人家是怎麼做的?就差直接把女兒送進王宮裡了!你要是再說三道四,我敢保證,不用鐵錘王親自動手,就有人出兵收拾你!」

  「這,這幫無恥的傢伙!」火尋國主氣得直喘粗氣,卻也知道阿悉蘭達的話無比正確。東西兩曹所出的兵馬極少,卻因為當日參戰時態度積極主動,受到了比別人更為豐厚的回報。此刻兩個姓曹的傢伙恨不得把整個國家都並入大唐,時時刻刻上趕著去拍鐵錘王的馬屁。而木鹿城的城主鮑爾溫,據說暗中已經找到了波斯老王的遺留血脈,隨時準備在大唐的支持下,驅趕那些天方教徒,光復整個波斯國。

  這三方都有心於大唐交好,所以諸侯這邊有什麼消息,都會第一時間傳進大宛王宮。只要鐵錘王點點頭,他們就會主動出面,把大唐的敵人撕成碎片。納代連三人其中最弱的一個都惹不起,更甭說同時對付三家聯手了!

  可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使團的力量一點點在城中佔據主動,納代又覺得非常不甘心。正氣得咬牙切齒間,卻聽見阿悉蘭達以極低的聲音提醒道:「你彆著急,咱們有的是時間看笑話。那些安西軍俘虜,你以為鐵錘王得到了他們,就能在眨眼間整頓出一支兵馬麼?你也不想想,這幾年,他們受到的都是什麼待遇?」

  說著話,他做了草原民族才明白的手勢,一張皺紋縱橫的臉上,堆滿了惡毒。

  「看笑話?」納代有點反應不過來,望著阿悉蘭達滿臉不解。

  「你們當年怎麼對付那些不聽話的唐奴的?忘了麼?」阿悉蘭達再次重複同樣的手勢,帶著幾分齷齪地笑容提醒。

  「呵呵,呵呵,您不過,我還真記不得了!呵呵,呵呵!」火尋城主納代恍然大悟,裂開長滿黃牙的大嘴巴,嘿嘿嘿嘿奸笑了起來。笑夠了,擦了擦臉上的眼淚,跳上坐騎,揚長而去。

  「嘿嘿嘿!」望著他的背影,阿悉蘭達的笑容迅速轉冷。當年瓜分戰俘,他雖然沒有資格參與。但是,也從來往各地的朋友嘴裡,或多或少聽聞過一些。那些安西軍將士所受之苦,遠遠超過了普通人的想像能力。簡直可以用令人髮指四個字來形容。

  為了向新主子證明自己的忠誠,也為了打消被俘者的反抗之心。追隨在大食人身後的諸侯們,對被俘的安西將士百般虐待。鞭打、欺淩、將雙手綁於木樁上讓太陽暴曬,簡直是家常便飯。反抗的越激烈,虐待得也越殘忍。並且隨時隨地鷄蛋裡邊挑骨頭,為折磨俘虜的行為找理由。

  按照草原人的說法,這制服方式叫做去勢。從一群剛剛成熟的牛犢子中,挑出最强壯的公牛,當著牛群的面兒,將它的卵蛋割下來,用石頭砸碎。此後,所有的牛都會被嚇住,再也不敢違背主人的命令。

  如此,不到半年時間,那些性格比較激烈的俘虜要麼被活活折磨死,要麼選擇了自殺。而性格相對平緩的俘虜,則被磨得膽小、自私、毫無廉恥之心。有了機會也不懂得逃跑,彷彿一具具行屍走肉。唯一的好處就是,主人讓幹什麼幹什麼,讓睡在哪睡在哪,即便丟下刀子,讓他們自己捅自己,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執行。

  想讓這樣一群失去血性的人,重新成為戰士,其難度不亞於令公羊下崽子。想到王洵即將在現實面前撞得頭破血流般凄慘模樣,阿悉蘭達就覺得心裡面有股子說不出的痛快。年青人,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沒有一匹識途老駱駝領著,就敢橫穿萬里瀚海,你以為是在自家後院裡跟女人玩麼?

  嘿嘿嘿嘿,早晚有一天,你得重新求到老夫頭上來。到那時,老夫再讓你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老謀深算,早晚!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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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6 01:21: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天淨沙 第五章 異域 (七 下)

  彷彿驗證了阿悉蘭達的推斷,還沒等冬天結束,有關鐵錘王大人異想天開,準備武裝奴隸做士兵的笑話,就悄悄地在柘折城中流傳開來。

  「他找郎中給軍奴看病,給他們洗澡、修剪頭髮,給他們喝肉湯!吃雪白精面餅子!」一名追隨了火尋國主納代很長時間的人伢子,有意無意地將打聽到的情況,向同行們傳播。

  「是啊,是啊,我聽說,第一天,就撐死了四個!」另外一名來自貴霜州的管家惋惜地撇嘴。

  「就是就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聽說鐵錘王如此浪費來之不易的白面,衆人立刻起了同仇敵愾之心。見過糟蹋東西的,沒見過這麼糟蹋的。拿精白面給那些唐奴吃,他們的胃口能受得起麼?要知道,那東西可不是蓧面,在藥剎水沿岸金貴得很。一畝地種麥子的話,頂多能收二百來斤而,還得是風調雨順的好年景。尋常有錢人家,吃了都折福,更何況是那些下賤的軍奴。

  「我聽說,他老人家還給軍奴發鎧甲,發兵器,訓練他們排隊!」一位冒著大雪前來柘折城收購士兵手中剩餘物資的昆墟商販,笑嘻嘻地插嘴。他們那裡距離柘折城遠,眼下還不用急著在大食和大唐之間選擇站隊。可提前掌握一些信息還是必要的,以免事到臨頭措手不及。

  從目前收錄到的情報上來看,鐵錘王這個人除了武藝超群,膽子也非常大之外,其他方面都非常平庸。特別是這種準備將當了幾年軍奴的戰俘,重新武裝為士兵的舉措,簡直就是異想天開。要知道,士兵在兩軍陣前,拼得就是一腔熱血。既然能成為奴隸之後近三年還沒被折磨死,也沒有自殺,說明那些人身上早已血性全無。即便你鐵鎚王再能打,一個能敵一百個,帶領這麼一群綿羊上戰場,也等同於送死。

  「是啊,怎麼可能?!」想到一群綿羊硬被生生地披上狼皮,裝上犄角,大夥便啞然失笑。

  軍旅豈是兒戲。你鐵錘王如果真的急著擴充隊伍的話,發下告示去,各地有的是吃不起飯的牧民,個個都是騎馬射箭的好手。稍加訓練,便可以拉上戰場。何必非要用那些已經被去了勢的公牛。在戰場上,除了任人宰割之外,他們還能做什麼?

  「咱們這位天朝使節大人啊,估計冒險冒成習慣了!」聯想起王洵以往做事的風格,有聰明人低聲總結。

  站在事後的角度看,大唐使團能打下柘折城,完全靠的是運氣。如果俱車鼻施是在見到大唐的旗幟後,立刻率部出城迎戰,還是發覺上當受騙後,繼續當縮頭烏龜。戰爭的結果都要大相逕庭。可惜俱車鼻施人老心疲,居然心裡糊塗地做出了最差的選擇。也可惜一場足以傳揚上百年的奇跡,居然落在了一伙連寒毛都沒長齊的年青人頭上。

  真乃是時運來時,擋也擋不住。時運過後,求亦求不來。眼下鐵錘王的好運就有用完了的跡象,即便是曾經受過王洵好處的本地貴族,提起最近一段時間聽說的那些笑話來,也忍不住連連搖頭。「唉!鐵錘王他,他畢竟太年輕了!」

  「是啊,年紀輕輕,偏偏遇上一群老狐狸!唉!」以區區兩千多士兵,震懾十幾路諸侯,本來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偏偏鐵鎚王他「老人家」還過低地估計了形勢。隨著笑話的傳播,諸侯們肯定會越來越拿他的命令不當一回事。哪天鐵錘王他老人家真的徹底把大勝之威消耗光了,等待這座多災多難城市的,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命運。

  有人忐忑不安,有人心懷期盼,有人準備渾水摸魚。在明裡暗裡那一雙雙有形無形的手臂推動下,鐵鎚王的影響力,以飛快地速度一路下滑。負責城市治安的宇文至和宋武等人當然也沒閒著,將探聽到的真實情況,不斷反映給王洵聽。可除了對著沒人的地方破口大駡幾句之外,王洵基本上也是毫無辦法。他現在真的自己跳進了自己挖好的坑內,手足並用,卻無力自拔。

  麥爾祖德的策略很有效。在程老掌櫃為首的一干商販全力配合下,贖買安西軍戰俘的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雖然天氣不是很做美,雖然道路上已經結了厚厚的冰,衆諸侯們還是將領地上的唐人軍奴,像送瘟疫一般,以最快速度送了過來。

  「這是從俘虜身上賺取最後一個銅子的機會,否則,等封大帥來了後,哪有這等便宜可占!」跟王洵最熟的西曹國主曹忠節,將諸侯們的心態悄悄地匯報給他聽。「不過你也做好準備,勇士一旦在敵人面前放下了刀,就很難再撿起來。」

  「他們當初也是迫不得已!」王洵清晰地記得,自己如何回答曹忠節的提醒。大唐以征戰立國,從高祖時代起,對外戰事不斷。不甚落入敵人圈套,被俘虜的勇將、名將也有很多。但這些前輩們都能在失敗的陰影中站起來,重新找回自己的尊嚴。王洵相信,那些當年被高仙芝丟在背後的安西軍前輩也同樣可以。

  然而,現實卻真的讓他失望了。為了儘快地讓前輩們振作起來,他派同樣受過戰敗之痛的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負責此事。給前輩們請最好的郎中治療身上的棒瘡、凍瘡。儘可能地給他們提供可口的食物,溫暖的衣服。甚至連給他們配發的兵器鎧甲,都是從大宛國的武庫中精挑細選過的,上上下下煥然一新。

  無奈身上的創傷可以用藥治癒,心裡頭的陰影卻很難被陽光碟機散。那些安西軍前輩可以安安靜靜的吃飯,可以秩序井然地領衣服鎧甲,可以順從地排隊列陣,可以聽從任何指令。雙目之中,卻看不到一點兒殺氣。舉刀的骼膊伸不高,握槍的手挑不直,扯開嗓子喊,也發不出奔雷般洪亮的聲音。軍官們稍微斥責幾句,就會嚇得他們丟下兵器,跪倒在地上不斷磕頭。彷彿這已經是他們身上至今所剩下的唯一的本能。

  「隨便找幫放羊的漢子武裝起來,都比他們強百倍!」某天訓練之後,沙千里精疲力竭地感慨。各種能用的手段他都用過了,皮鞭子也抽斷了好幾根兒。可就是在這群以前的袍澤身上,找不回半點軍人的尊嚴。

  「讓他們去運送輜重,倒是沒問題。並且絶對不會出現逃兵!」黃萬山同樣大失所望,衝著王洵訕訕地補充。該死的戰爭,該死的高仙芝高蠻子,該死的藥剎水沿岸眾諸侯。看看他們,看看他們,把好端端一群大唐男兒,給變成了什麼?!

  行屍走肉麼?即便行屍走肉,也比這樣有生氣一些吧!看看,除了兩隻間或轉動的眼睛,這些人哪裡像群活物?!

  「實在不行,就發些錢,等明年春天的時候,真的托程老掌櫃送他們中原去吧!」儘管一直沒吃過什麼苦,宋武卻非常有同情心。走到王洵身邊,低聲建議。「反正咱們當初也是這麼對外說的,不算出爾反爾!」

  「也只有這樣了,總不能再把他們丟給諸侯。你看看他們的樣子,有可能自己保護自己麼?」宇文至滿臉鄙夷,恨鐵不成鋼。

  「也只好這樣了。否則,別的弟兄們也被他們帶壞了!」方子陵亦在旁邊附和宇文至。他負責訓練那些投降的馬賊,本來進行得非常順利。可自從安西軍前輩們的身影出現在校場上之後,馬賊們便一個個驕傲的起來,再也不肯謙虛地完成每一項訓練任務。

  「他們……」王洵無奈地嘆氣。將這些人送回中原去又能怎麼樣?中原也不是人間天堂。且不說鄰裡們會不會看得起這些曾經被俘的傢伙。鄉間的惡霸、地痞欺負到頭上來,這些人懂得抗爭麼?

  這些人已經徹底成為了奴隸,從靈魂到八九都成為了奴隸。這輩子只會永遠沉淪下去,前途一片黑暗。

  作為曾經從經歷困境與絶望的人,王洵那是一種什麼滋味。四下裡漆黑一片,沒有絲毫亮光。也看不到任何希望。與其在痛苦中窒息,還不如閉上眼睛,裝作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不知道,裝作受罪的是別人,而不是自己。

  他不想讓這些安西軍前輩就這樣被命運給吞噬掉。那實在過於殘忍。他費儘力氣救這些人出來,不是隻為了鬧一個笑話給諸侯們看。他迫切需要士兵,需要合格的軍官,需要支持者穩固大唐對柘折城的控制。即便這些人最後不能重新拿起武器,走上戰場。他也希望這些人挺直胸膛回到家中,做個堂堂正正地生活在陽光之下,而不是一輩子繼續在陰影裡邊匍匐。

  可到底怎樣做才能點燃這些習慣為奴隷者心中最後一滴熱血?他不知道,沒人可以給他提供建議。沙千里、黃萬山等人不懂,麥爾祖德更是愛莫能助。

  現在,他是柘折城的主人。整個使團都唯其馬首是瞻。

  他徹底走進了一個自己不熟悉的領域,並且要從中一步步探出條道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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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6 01:21: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天淨沙 第六章 雪夜 (一 上)

  他不發話。沙千里等人就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能想到的辦法都用盡了,能說的話都已經說過了無數遍。可除了兩眼中間或轉到的一輪,能證明底下這群傢伙還活著外,其他地方,看不出他們與死人的區別。

  即便是塊廢鐵,也懂得火熱水冷吧?經歷千錘百煉,也能淬成一塊鋼吧?可他們呢,這些以前的袍澤呢,他們算什麼。那麼新的鎧甲穿在了身上,那麼好的兵器握在了手裡,那麼多白花花軟綿綿的精面餉塞下了肚子,他們的反應在哪裡,回報在哪裡?

  如果他們始終是這幅摸樣,讓大夥如何向使節大人交代?

  如果他們始終半死不活,誰還會相信當年那支安西軍,曾經在西域所向披靡?今後叫黃某和沙某,如何再訓練其他弟兄?如何在同僚面前抬頭?

  想到這些,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連拔出刀子砍人的心思都有。把這些傢伙直接砍掉,也好過他們從這裡出去後,再被別人欺負。再繼續丟安西軍的臉。可二人又無法真的下狠手,畢竟,他們也曾經是戰敗者的一員。看著這些人,就像看到另外的一個,一群自己。

  一群被命運甩進沼澤地,無法走出來的自己。

  一個人再狠,再混,也捨不得對自己下死手。

  沙千里等人不動作,底下的軍官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氣哼哼地看著校場上的受訓者,恨鐵不成鋼。

  冬末的陽光滑過半空,慢慢變得有些刺眼,清冷的北風下,四千多前安西軍將士,黑壓壓地擠在校場上,等待著隊伍解散的命令。一張張憔悴的面孔上,帶著難以掩飾的惶恐。

  憑心而論,大夥誰也不想觸怒鐵鎚王大人。是鐵錘王大人想方設法將大夥從惡魔手中贖了出來。是鐵錘王大人,讓大夥在這個冬天裡,重新感受到了炭火的溫暖。然而,曾經被拋棄過一次人,沒有勇氣再追隨在同一面戰旗之下,再冒一次被拋棄風險。鐵錘王一個人的仗義,代替不了整個大唐,也代替不了整個安西軍。大夥現在就想著早點混完這段受訓的日子,早點混到春天花開,然後跟著商隊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看看失去聯繫多時的老婆孩子。然後平平安安過完下半生,再也不聞世間的角鼓。

  這個願望絶對不算奢侈,雖然有點對不住鐵鎚王大人。

  可這世間,又有誰曾經對得住他們?

  正當衆人為心中的懦弱找藉口的時候,站在帥臺上的王洵忽然跳了下來。三步並作兩步,他走到了受訓者面前。目光慢慢從大夥的臉上掃過去,裡邊充滿了憐憫與鄙夷。

  沒人敢跟他對視。即便心中無愧,也不敢。常年當奴隸養成的習慣,已經令衆人學會了如何順從,如何用卑微的手段,保護自己,免於受到上位者的傷害。

  「我承認,我看錯了你們!」當把所有人看得無法抬頭之後,王洵咧了下嘴,終於宣布放棄。「你們都想早點離開這裡是不是?好吧,我會讓你們走,開開心心的走。來人,到倉庫取四箱波斯金幣來,分發他們當盤纏!」

  「大人!」不但受訓的士兵們被嚇了一跳,宇文至、沙千里等人也大吃一驚。

  使團在柘折城外掃蕩俱車鼻施的倉庫與牧場,曾經斬獲頗豐。破城之後,又在大宛國庫與俱車鼻施的私庫當中,得到了幾大筆浮財。這些戰爭紅利,都被王洵通過程老掌櫃等商人之手,換作了容易攜帶的金幣和珠寶。除了分給弟兄們的那部分賞金之外,依舊剩下了足夠的數量。

  換句話說,王洵和他身邊的將領們,眼下最不缺的就是錢。即便沒有來自安西的補給,即便被困在柘折城內徹底成為一支孤軍,憑著手中的積蓄,他們也能支持上兩三年。如果哪天不想積蓄在馬上博取功名了,直接帶著自己應得的那份回家,下半輩子即便沒有任何其他收入,也可以舒舒服服地活下去,活得人模狗樣。

  可是,即便再有錢,也沒有拿金幣打水漂的道理!!

  那古波斯金幣個個都有半兩重,拿到中原去,至少能換一萬多枚開元通寶。一箱子金幣是一千枚,四箱子金幣,便是整整四千枚,足夠買到在場所有士兵吃三個月的糧食。然而,分發下去,就等於白白丟到了死水坑中。不會收穫任何回報,甚至連個動靜都不會聽見。

  「別廢話,去拿!」見親衛們不肯執行命令,王洵立刻眉頭緊皺。

  一旦發作起來,他的威勢很駭人。萬俟玉薤等被嚇得一哆嗦,趕緊小跑著去執行命令。須臾之後,四個大箱子被抬到了校場。王洵上前,一腳一個,踢飛所有箱子蓋兒,幾縷黃燦燦暖洋洋的光芒,立刻照亮的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認的麼,古波斯金幣,拿到大唐去,一樣可以花,彷彿面對的是一群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般,王洵笑著解釋,「古波斯已經亡了,但金幣卻留了下來。誰見誰愛,任何人都不能免俗!」

  在金子的光芒照耀下,受訓的前安西軍將士們臉上終於有了幾絲人氣。有的是貪婪、有的是羨慕、有的是羞愧與不安,總之,不再像是一群土偶木梗般麻木。

  可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用眼睛看。沒一個敢開口討要,更沒人敢上前向王洵伸手。三年多的奴隸生涯裡,得到的教訓實在太多了。根本不用去回憶。只要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哪怕是大夏天裡想多喝幾口涼水,結果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場場生死之間的徘徊下來,順從和麻木已經成為了記憶和習慣,牢牢地刻進了每個人的骨髓中。

  「想要麼?」看到大夥拿戀戀不捨的模樣,王洵咬著牙,嘴角上浮起一絲冷笑,「每個人都有份,一人一塊,足夠你們回家的路費。我說話算話,絶不欺騙你們。」

  隊伍當中立刻湧起一股騷動,但很快,騷動就平息了下去。當年的奴隸主們,曾經用過各種手法,刺激俘虜,抓出其中敢於出頭者,重刑伺候。如今,誰敢保證小王將軍不是使得同樣的伎倆?

  他是大唐將軍,是曾經解救過大夥不假?可現在橫於他腳下的,畢竟是整整四大箱金子啊!即便擺在家裡也不會生銹,他憑什麼分給大夥?而大夥又能為他做些什麼?

  答案顯而易見。一群奴隷,連生命都不屬於自己,當然給不出別人任何回報。沒有回報,憑什麼得到別人的好處?一衆受訓者們猶豫著,徘徊著,眼巴巴地看著王洵,不甘心地等著他開出領取金幣的條件。

  「想要,你自己過來拿!」王洵開出的領取路費條件極其簡單,簡單到衆人幾乎誰都能做得到,「不過,你們得脫光了衣服,像狗一樣爬著過來,用嘴巴把金幣叼走。你,你,你,從你這裡開始,每個人都從你們現在站立的位置,開始脫衣服。脫,脫光了之後,再一個一個像狗那樣爬著過來。你們,配不上身上那件鎧甲!誰都,配不上!!」

  他的聲音很高,隱約中帶著幾分哽咽。「那衣服是給人穿的,不是給狗穿的。你們穿不起這身衣服,你們把它給我脫下來!」

  自打被從當地人手中被贖回之後,受訓者們還沒見過鐵錘王發這麼大的火。不由得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就跪倒了一片。但是,也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先是楞了楞,然後臉色瞬間變得紫紅。

  沒有人不愛金子。但在大庭廣衆之下脫光了衣服,爬過去用嘴巴叼,也太難為人了些!然而拿不到金子,就沒有回家的路費!沒有路費,甭說走回中原去,大夥就連在柘折城裡都沒有活路。

  是脫,還是不脫,這是一個問題。

  鐵錘王惱了,他不打算繼續訓練大夥了。不想再管大夥死活了,大夥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冰冷的陽光下,站著和跪著的人,一樣瑟瑟發抖。或是因為驚恐,或是因為憤怒。王洵自己也有幾分激動,略顯白淨的臉上冒起一片片病態的暈紅,「來啊,來拿啊。反正你們也不知道什麼是羞恥。脫光衣服算什麼,反正你們胯下也沒長著卵子。過來拿吧,人人有份,只要你們肯脫光衣服,像狗一樣爬過來!」

  說著話,他抓起一把金幣,一枚接一枚地丟在腳下。然後用靴子尖踢著,輕蔑地將它們踢到最前排的受訓者腳下。

  金子近在咫尺。但那份屈辱的感覺,卻令受訓者無法再繼續低頭。有人掙扎向前湊,卻被萬俟玉薤帶著親衛用槊桿攔住,「不行,爬過去才算。大人說了,你們想拿金子,必須脫光了爬過去!」

  「我們不要你的金子!」帶頭的是個壯漢,臉上手上疤痕縱橫,一看就是吃過很多苦的樣子。「我們不要你的金子。的確,是你買下了我們,大夥都該念你的好處。你可以打我們,罵我們,可以讓我們幹重活,但你不能這樣侮辱我們!」

  王洵擺擺手,命令萬俟玉薤帶著侍衛退開。然後大步走向了壯漢對面,盯著他的眼睛,大聲嘲笑,「侮辱,你們也知道什麼叫做侮辱?當年放下刀時,你怎麼沒覺得被侮辱?給人家當奴隸的時候,你們怎麼沒覺得被侮辱?想讓王某看得起你們,好辦,你們做先做幾件讓王某看得起的事情來!」

  話音剛落,登時激起更多的反抗。又有幾名壯漢衝上前,指著王洵嚷嚷,「我們當年投降做奴隷,是沒辦法。高仙芝拋下了我們,大夥沒有糧食,也沒有援兵,個個精疲力竭!」

  「我們跟大食人作戰的時候,你還吃奶呢!」

  「你憑什麼指責我們,你不過是運氣好一些,打了個勝仗罷了!」

  衆侍衛唯恐王洵受到傷害,紛紛上前試圖將他周圍的人驅散。王洵卻用目光制止了大夥,然後伸手抓住了第一個衝上前那名壯漢的脖領子,稍稍用力,便將對方提在了半空。

  畢竟是受了近三年的苦,壯漢的骨架大小看上去跟王洵相似,體質相差卻非常懸殊。根本來不及掙扎,便被王洵單手舉著,提出了人群,然後重重地丟在了空場之上。

  其餘幾名壯漢被嚇了一跳,這才想起了有關鐵錘王的名頭來歷,氣焰立刻小了下去。王洵卻是不依不饒,將壯漢又從地面上重新用單手拎起來,再度像丟麻袋一樣摜倒於地。然後再提起,再摜倒。直到對方被摔得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才站穩身形,大聲喝道,「高仙芝拋棄的你們,那是他的錯。可這些年,你們反抗了麼?你們逃走了麼?別告訴王某,你們每天都像狗一樣被人拴在柱子上。更別告訴王某,那條鏈子已經拴在了你們的心上!」

  「我們,我們怎麼沒想逃呢?」

  「逃走的人,都被抓回來活剮了啊!」

  提起噩夢般的過往,受訓的士兵們眼圈立刻發紅,嗚咽有聲。他們發現自己打不過王洵,更不敢一擁而上。除了哭泣著為自己辯解之外,別無選擇。

  王洵好像很講道理,只要大夥肯開口說話,他便靜靜的聽。待眾人哭夠了,訴完了,卻又是冷笑著撇嘴,「就這樣?這就是你們甘心做奴隷的理由?這就是當年王某提起來,就佩服得兩隻眼裡直冒星星的安西軍。諸位,你們也太讓王某失望了!」

  「不是這樣,還能怎樣?」倒在王洵腳下的壯漢又緩過一口氣,匍匐著抬起頭,喃喃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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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淨沙 第六章 雪夜 (一 下)

  「不服,是不?」王洵低下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把目光掃向全場,「王某知道你們不服。王某今天就讓你們看看,什麼樣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沙都尉、黃都尉,你們兩個過來!」

  「諾!」一直在旁邊看著王洵的沙千里和黃萬山大步上前,在受訓者面前並肩而立。

  「知道他們是誰麼?」王洵指指兩名心腹愛將,衝著一眾受訓者介紹,「知道這兩年,縱橫藥剎水沿岸,嚇得諸侯夜夜睡不好覺的一捧沙和雪打旺是什麼帶的麼?沙都尉,黃都尉,你們自己親口告訴他們!」

  「兄弟沙千里,當年,當年在……」沙千里有些尷尬,又有幾分驕傲,衝著衆人拱拱手,大聲坦誠,「當年也是被高仙芝丟下的一枚棄子。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後,便做了馬賊!道上人稱一捧沙,僥倖沒給安西軍丟臉。」

  「兄弟黃萬山,道上人稱雪打旺,當年跟大夥是一道的。你們當中,說不定還有我的故人!」黃萬山也拱了拱手,自報家門。

  「你,你是,是,沙,沙……,你真的是……」受訓者們沒想到,這半個多月來日日陪著大夥摸爬滾打的兩名都尉大人,居然當年也是被高仙芝拋下的一員,更沒想到,對方便是讓藥剎水沿岸富人們談之變色的一捧沙和雪打旺的老大,登時驚詫地無法合攏嘴巴。

  「黃,黃大哥。你真的是黃大哥!」受訓者當中,早有人看著黃萬山眼熟,一直沒勇氣相認而已。如今聽他的自我介紹,哽咽著湊了上來。

  「你,你是牛哥,你是小七,你,你們都還活著!」黃萬山聽著哭聲耳熟,認了好半天,才依稀從對方眉宇間,看出幾分故人模樣,不覺心中大痛,「你們,你們怎麼不早點兒跟我打招呼?」

  「我們,我們,我們不敢啊啊啊啊!」幾個當年曾經跟黃萬山同伍的漢子,放聲嚎啕。一樣的人,兩樣的命。他們做了近三年奴隸,對決定自己命運的人,本能地便敬而遠之。當然不敢抬起頭,仔仔細細看看如今高高在上的黃都尉,就是當年跟大夥一個鍋裡搶肉吃的黃麅子。而黃萬山這些日子為重新振作大夥士氣的士氣忙得焦頭爛額,也無暇從受訓者當中仔細辨認每個人的模樣。

  即便仔仔細細地去辨認了,他也認不出來。畢竟受了那麼多的苦,大夥都被折磨得足足老了二十歲, 豈可能像他一般,依舊保持著當年的面孔?

  看到那些原本麻木不仁的傢伙心一個個淚流滿面,宇文至靈機一動,悄悄地做了個手勢,命令沙千里和黃萬山的舊部上前與受訓者們相認。這些人當中多數也是當年怛羅斯之戰活下來的孤魂野鬼,全憑著當年沙、黃兩位的努力,才凝聚成兩股人人談之變色的馬賊。此刻見到舊日的袍澤落淚,哪還忍受得住。當即一用而上,呼朋引伴,在隊伍中尋找起昔日的同僚來。

  剎那間,校場上哭聲響成了一片。昔日的袍澤們一邊呼喚著對方的名姓,一邊說著三年多來彼此的經歷,個個淚雨滂沱。饒是萬俟玉薤等以心腸硬著稱的漢子,也悄悄地將臉轉開,不斷地揉眼睛。一邊揉,一邊還抽打著鼻翼跟旁邊的人解釋道:「嗨,風大,風大,沙子進入眼皮底下了。嗨,這鬼地方,風就是大……」

  「嗯,風大,風大,這鬼地方,一到冬天就揚沙子。」王十三也看得鼻子之發酸,咧著嘴巴低聲附和。

  「大人這番努力,估計能見效了!」萬俟玉薤訕訕地笑了笑,迅速將話題往別處岔。

  「要不然,他怎麼是大人呢。」王十三佩服地連連點頭。

  被贖回來這些前安西軍舊部,個個都曾經在生死線上打過滾兒。雖然眼下看上去身體和精神都疲弱不堪,但將養一段時間之後,稍加訓練,便能重新成為一支勁旅。關鍵是,要先想辦法打開他們的心結,想辦法在他們的眼睛裡重新點燃希望的火焰。這一點,宇文至、宋武無能為力,沙千里、黃萬山兩個也是乾著急,只有王洵,居然在大夥都束手無策之時,猛然想出一記奇招。

  大夥能哭出聲音,把肚子裡的委屈都倒出來,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兒。過了片刻,校場上的哭聲漸低,沙千里拉了拉黃萬山,羞羞答答地走到王洵近前,雙膝跪倒,「啟稟大人,我們兩個有一件事情,一直在蓄意欺瞞您。我們兩個都是大頭兵,根本不是什麼校尉。請大人收回我們兩個的官職,重重責罰!」

  「只要大人能讓我倆繼續追隨,我倆甘受任何懲處!」黃萬山緊隨好朋友身後,哽嚥著祈求。

  二人本來想永遠將身份模糊過去。然而在隊伍中突然出現了那麼多昔日的袍澤,再繼續瞞過去的經歷,就非常有難度了。還不如主動認錯,也免得日後被人揪出來的尷尬。反正以他們二人對王洵秉性的理解,這位大人並非什麼不講情面之輩。頂多是把官職收走,重新讓哥倆再去做大頭兵罷了。但只要能繼續跟在大人身後,還怕沒機會東山再起麼?

  王洵才不在乎沙千里和黃萬山當年是什麼官職,他現在手下有大把空白位置等著填,只是一時間挖掘不到那麼多人才罷了。當即笑著躬下身,一手一個,把沙千里和黃萬山二人給拉了起來,「懲罰什麼?懲罰你們兩個這些年來,把藥剎水兩岸攪得鷄犬不寧麼?那我豈不是替大食人出氣了?!起來,起來,都尉官職是你們憑本事賺到的,與先前的身份無關。除非你們自己懶得做了,非要回家種地不可!」

  有了王洵今天這一句的承諾,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就等同於跟過去一筆勾銷。校尉的身份是為了應急兒杜撰也好,為了貪圖虛榮自封也罷,都成了不相干的事情,再也影響不到他們日後的前程。

  想到王洵的擔當,再比比當日高仙芝所為,沙千里和黃萬山愈發覺得自己跟對了人。那些昔日曾經跟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一個鍋裡攪馬勺的伙伴們見此,心裡也覺得非常羨慕。同樣是被丟在了蔥嶺以西,同樣是被當做了棄子,人家著三年活得轟轟烈烈,硬生生搏到了一份功名。自己卻心甘情願做了奴隸,每天累死累活,卻連糠都吃不飽一口。

  「大人別怪他們,他們當年也都是好漢子。但再好的鐵也經不住風沙磨。」看出同伴們臉上的羨慕與悔恨,沙千里沖王洵拱了拱手,再度替大夥解釋。

  「我從來沒怪過他們。」王洵笑著搖搖頭,然後把聲音陡然提高,「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看到當年的那幫好漢子,最後就落個這般下場!」

  「大人,大人您……」衆人聽得心中一暖,眼淚登時又落了下來。大唐民間素有馬上取功名的傳統。凡是吃當兵這碗飯的,哪個心裡不指望能在兩軍陣前真刀真槍地搏個封妻蔭子?可命運偏偏跟大夥開了大玩笑,一場本來勝券在握的戰爭,突然敗了個唏哩嘩啦。而平素看上去英勇絶倫的將軍,居然丟下弟兄們,自己先逃了。凡是親身經歷此事的人,誰心裡不覺得失望?親身經歷過後的三年磨難,誰還會輕易再相信別人?再繼續拿起刀,為一個完全陌生的傢伙去賣命?

  「我不甘心!」王洵退後幾步,目光如刀一般掃過全場。「我不甘心費了這麼大力氣,贖回來的卻是一群行屍走肉。我不甘心,把弟兄們用命換回來的錢財,平白施捨給一群沒有廉恥的乞丐。看看你們,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哪裡還像一個男人。即便王某不提任何條件,把金幣分給你們。你們有能力保證,半路上不被歹徒再度洗劫一空麼?」

  答案顯而易見。絲綢古道向來不太平。如果沒有人護送的話,一旦歸途中遇到馬賊,大夥肯定誰也提不起反抗之心,只會乖乖地將最後的錢財奉上,然後習慣性跪地乞求活命。

  事實面前,衆人說不出硬氣話,只能繼續訕訕地抹眼睛。王洵嘆了口氣,繼續高聲疾呼,「我可以給你們每人一筆返鄉的費用。也可以派兵護送你們回中原。可回到中原之後呢,你們怎麼面對自己的父母妻兒。跟她們說,孩子他娘,俺回來了,除了這身傷之外,一無所有?俺打了個大敗仗,被人家抓去當了三年奴隸,終於遇到一個好心的將軍可憐俺,把俺送回來了!」

  「大人,您別說了,求求您,別說了!我等知道錯了!」想到自己回家後會令妻兒蒙羞,衆人再度放聲嚎啕。三年為奴,夢裡邊無數次曾經與親人相遇,想像過無數次與妻兒團聚的場景,可誰又敢認真去想,自己回到家之後,除了屈辱和負擔之外,還能帶給老婆孩子些什麼?!!

  這些問題他們一直在逃避,一直不敢直面,今天卻被王洵當面給揭了出來,不留任何餘地。

  有家,卻已經歸不得。況且有些人早已永遠沒了家,早已被家人當成了無定河邊一堆枯骨?

  「你們拍拍自己的胸脯,就這個樣子回去麼?你們回去之後能幹什麼?鄰居問起你們這三年的經歷,你們怎麼說?被地痞流氓欺負上門時,你們有勇氣反抗麼?」王洵的聲音如刀,字字句句刺進眾人胸口。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包括一直追隨在王洵身側的沙千里和黃萬山。半晌,才有一個黃臉漢子回過神來,帶頭問道:「大人,大人說得都對。我們的確不能像這樣回去。可大人,您說,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得問問你們自己!」王洵笑了笑,大聲回應,「是從哪裡跌倒,從哪裡爬起來。還是繼續躺在泥漿裡邊把自己當牲畜,你們自己選!」

  「你們跟著大人乾吧。大人不會虧待你們的!」沙千里和黃萬山二人的舊部紛紛開口,以自身經驗,勸說昔日的同伴們向王洵效力。

  「對,大人是有擔當的漢子。為難關頭,連尋常商販都不肯拋棄,更不會拋棄咱們!」對此,幾個投戎的刀客也感觸頗深,在旁邊紛紛幫腔。

  即便不用他們說,沙千里、黃萬山等人身上的軍官標示,受訓者們也都看在了眼裡。但是一著被蛇咬三年怕井繩。高仙芝當年又何嘗不是信誓旦旦,可關鍵時刻,卻用陌刀從自家兄弟的人頭上,硬生生砍出了一條血路來。

  曾經被拋棄過一次的人,一旦有了選擇權,更不敢輕易再把性命交到別人手裡。衆受訓者們看看這兒,看看那,猶豫著,遲疑著,決定做得無比之艱難。

  王洵在旁邊也不著急,只是靜靜地等待大夥選擇。待衆人把各種因果都考慮得差不多了,才清清嗓子,笑著說道:「我不難為大夥。只要大夥今後能挺起胸膛來做人,那些波斯金幣……」點點手,他示意萬俟玉薤等人將裝著金幣的箱子抬到自己身邊,抓起一把,一枚接一枚放在周圍受訓者的掌心,「每人一枚,算做給諸位的見面禮。拿著,別往後退。放心,沒任何條件。不用你們脫光屁股,也不用你們宣誓追隨我。你們自己有權利選擇自己今後的生活。明年開了春兒,我會派人將大夥送回中原去。大夥回去後,記得直起腰來過日子就行!」

  「大人真的要送我們回家?」一個個壯漢把金幣緊緊地握在手心裡,感受著上面的冰冷,以免發現自己是在做夢。

  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王洵會這樣對待大夥。幾千枚,即便是放在大戶人家,也夠花費一輩子了。居然連眼皮都不眨就散給了這些不相干的人。

  「你們,總得帶點兒什麼回去吧!」王洵笑了笑,彎下腰,抓起另外一把金幣,走向距離自己稍遠的人,「無論如何,下半輩子都得過下去,是不是?當年的事情,高仙芝對不住大夥。可我姓王,不姓高。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軍中前輩們,窮困潦倒地一路乞討著回家!拿著,前輩。拿著,別縮手,我保證不會反悔再找你搶回來。」

  一聲前輩,叫得眾人好生慚愧。握著金幣的手伸出,縮回,縮回,又伸出,始終無法正視這份遲來的尊重。終於,有人受不了,哽咽著喊了一聲,「大人……」,緊跟著,周圍的受訓者接二連三地跪了下去,「大人,大人吶……」

  「起來,都站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王洵伸手,將距離自己最近的漢子們一個個扯起,笑著拍去對方膝蓋上的泥土,「王某只是個中郎將,拿不出太多的東西給大夥。但王某卻敢保證一點,從現在起到離開這裡之前,沒人再能欺負你們。如果你們中間有人信得過王某,還願意吃當兵打仗這碗飯的話,王某也保證,為難關頭,決不放棄你們其中任何一個自己逃命。王某不敢保證,你等將來人人都能有機會封妻蔭子,但是,王某保證,至少讓你們活得時候像個男人,死的時候,也能有片乾乾淨淨的土地。」

  「這裡的人太多了,我就不一個個往下發了。大夥自己過來拿。每人一枚,誰也不準多拿,也不準不要。」停住腳步,他笑著站穩身體,目光中帶著信任與尊重掃過每個人的眼睛,「拿了之後,願意加入王某麾下的,就到沙都尉那邊報個到。想要選擇回家的,到黃將軍那邊,讓他給你們在城裡暫時安排個住處。如果實在無家可歸,又不願意再打仗的話,也拿了錢,自己到城中尋份差事做吧。不過要記住,大夥今後都要像個人一樣活著,活出一點兒做人的味道來。別人可以輕賤你們,你們卻不能自己輕賤自己!老沙,老黃,帶著人給大夥登記!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們兩個了。」

  「諾!」沙千里和黃萬山拱手肅立,心裡如藏了一團火。

  「去吧!」王洵又擺了擺手,邁步離開。衆受訓者紛紛讓出一條道路,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崇敬。

  別人可以輕賤你,你自己卻不能輕賤自己!如果自己把自己當成了一堆垃圾,這輩子,也就永遠沒有指望了。這些概念,他們其實心裡早就明白,只是被塵世間的泥土封住了,一時想不起來而已。如今,卻被人用一雙大手,輕輕地將泥土拍碎,將心臟裡邊的靈魂擦淨,擦亮。讓他照見每個人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尊嚴。

  為了自己而活著。

  活出個人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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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6 01:22: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天淨沙 第六章 雪夜 (二 上)

  依舊有人會選擇拿了金幣離開,畢竟當年高仙芝節度做得太「殺伐果斷」了些!而朝廷在此戰之後,也把這些遺落在藥剎水流域的安西軍將士當做了一撥寫於紙面上的數字,再也沒管過他們的死活。

  即便是那些選擇留下的人,其中也有不少已經無法再成為戰兵。三年奴役生活,嚴重摧毀了他的身體和精神。不經過長時間的醫療將養,很難恢復過來。

  然而,哪怕最後能留在自己麾下的老兵只有區區數百,王洵依舊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畢竟這些人替大唐出過力,替安西軍揚過名。而他這個大唐使節,安西軍中郎將,理所當然要為自己的屬下安排一條合適的歸宿。

  至於那四千多枚金幣,想辦法從其他渠道再賺回來便是。對於家道中落,很早就在雲姨的指導下開始理財的王洵而言,賺錢的最大樂趣,莫過於如何痛快地把它花出去,花在自己認為合適的地方。而今天的這筆花銷,恰合此道。

  這樣想著,王洵鼻孔裡的空氣就變得甘甜起來,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輕鬆。出了校場大門,在侍衛的協助下翻身上馬,才抖動繮繩,卻發現自己親口任命的稅務總管麥爾祖德正用一隻手扶著牆,另外一隻手在悄悄地揉眼睛。

  此人自從投靠大唐之後,做事頗為賣力。無論在跟諸侯聯絡發賣俘虜方面,還是幫王洵贖回被俘安西軍將士方面,都居功至偉。故而王洵對他也有幾分尊敬,輕輕拉住坐騎,在馬背上向下欠了欠身,笑著問道,「你幾時來的,怎麼不進去,有事情找我麼?」

  「大人當時正忙,屬下,屬下不敢貿然打擾!」 麥爾祖德向王洵行了個禮,然後又繼續抹眼角,「風大,吹的。嗨,屬下這是老毛病了,就怕風吹!」

  「那就跟我回議事廳說話吧。別再這裡繼續被風吹了!」王洵善意地笑了笑,低聲命令。

  「唉,唉!」麥爾祖德連聲答應著,被僕役抱上一匹白駱駝。緊跟在王洵身後,錯開半個馬頭的距離,「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兒,但屬下還是覺得有必要跟大人匯報二。因為程老掌櫃他們帶來的貨物比較緊俏的緣故,最近城內市場很繁榮,各地商人冒著雪向這裡彙集。其中麼,難免就夾雜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傢伙。」

  「嗯!回去跟我細說!」王洵的一點就透,馬上明白了麥爾祖德想表達的是什麼意思。隨著俘虜們陸續被其家族和朋友贖出,柘折城的生機也在一點點恢復。但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裡,無論如何也不該有這麼多商販在城內出現。雖然表面上看他們能從部族武士手中,低價收購到一批帶血的財物,可萬一被風雪困在路上,就可能連人帶貨變成一堆冰雕。

  過多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則意味著他們背後都擔負著某種特別的使命。孤軍在外,王洵做事非常警覺,早已安排了特別的人手留意陌生人的一舉一動。然而他麾下的弟兄人數有限,對當地人的面孔又模糊得緊,遠不如麥爾祖德這種老地頭蛇眼神毒。

  「屬下知道了!」見自己的工作得到了王洵的肯定,麥爾祖德胖胖的老臉興奮得直髮紅。「屬下絶不準任何人再破壞大人治下的安寧。柘折城的居民百姓,也厭倦了天天打來打去的日子!」

  「我知道!」王洵點點頭,對下屬的觀點表示贊同。

  眼下麥爾祖德的兩個女兒都住在王宮當中。雖然大女兒依舊對王洵敬而遠之,年紀稍小的那個,卻已經成為王洵事實上的妾室。少女崇拜英雄,同時又對遠方的大唐有種說不出的憧憬。特別是對大唐女子的身份地位,簡直羨慕心往神向。每當一聽到相關信息,就高興得兩眼放光。

  通過跟她的日常交流,王洵也逐漸對當地人的內心世界有了一些瞭解。與大唐不同,這裡的人對國家基本沒什麼太强烈的認同概念。反而因為長期在突厥、大唐、大食等勢力之間搖擺不定的關係,養成了一種對强者的絶對依賴感。只要征服者能展示出足夠的實力,不讓大夥天天生活在戰爭的陰影裡,當地的貴冑和百姓們就會盡心儘力地支持他。不管這些征服者身上流著哪個民族的血。同時,如果征服者們一旦露出了疲弱之態,也很快便會衆叛親離。大夥拋棄他時沒有任何猶豫,也不會感到多少愧疚。

  這也許時另外一種對環境的適應吧。畢竟與舉族男女老幼被屠戮殆盡相比,向强者屈膝,所承受的代價要小一些。特別是當一個國家的男人們沒有力量為家園提供保護之時。王洵能在擊敗俱車鼻施之後,沒費多少力氣便在柘折城站穩腳跟,很大程度上來說是得益於此。俱車鼻施一敗之後,便找不到支持力量,也是因為同樣民間傳統。

  當瞭解到這些之後,王洵對本地人的態度,就又寬容了許多。此刻,他不但提拔了麥爾祖德為自己的稅務總管,而且還啓用了很多原先替俱車鼻施奔走的貴族,讓他們分別負責具體的民政事務。而這些人也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出頭機會,做起事情來盡心儘力,很快便得到了使團當中其他將領的認可與贊賞。

  換句話說,經歷了最初的彼此試探與戒備之後,眼下的大宛國內,已經漸漸形成了以使團為主,昔日中下層貴族為輔的,一個相對穩定高效的官吏隊伍。在大食與大唐的下一場戰爭決出勝負之前,保持柘折城乃至整個大宛國的現狀,符合各方面的利益。因此,以麥爾祖德為首的地方貴族,才拿出比使團自己還多的時間和精力,死死盯著城中外來勢力的一舉一動,唯恐有人自不量力,把整個城市再度牽扯進一場混亂當中。

  轉眼來到王宮,在宮門口跳下坐騎,將馬匹和駱駝交給當值士兵去照看,王洵與麥爾祖德先後入內。在議事廳內分賓主落了座,先把手在炭盆上暖了暖,然後,慢慢地談論起城中平靜表面下日益洶湧的暗流。

  麥爾祖德準備得相當充足,幾句話,便說道了問題的關鍵所在,「根子還是在大食人方面!當年柘折城主俱車鼻施和俱戰提國主達武特都是大食人所立。國政都被天方教徒把持。日前雖然俱戰提表面上倒向了大唐,背地裡卻依舊在兩頭觀望。」

  「嗯!」王洵點點頭,不置可否。俱戰提距離柘折城非常近,使團與俱車鼻施決戰那天,該國的國王也曾派兵前來「襄助」。但城破後不久,又藉口家裡近,把軍隊調了回去。順便還帶走了大量的俘虜。

  「而大人您遲遲沒有對如何處置大宛國土做最後決定,也讓一些諸侯心懷不滿,覺得出了力,卻沒有拿到足夠的好處。所以暗中就和俱戰提中的天方教勢力又開始眉來眼去!準備借助大食人的殘餘力量,讓您製造點麻煩,以便更好地跟您討價還價。」見王洵好像若有所思,麥爾祖德繼續低聲提醒。

  聞聽此言,王洵忍不住低聲冷笑,「還想好好處,他們得到的好處還不夠多麼?與俱車鼻施決戰那天,他們又出過什麼力氣?」

  麥爾祖德垂下眼皮,目光盯著手中茶水。水端的很穩,他的說話的語調也不疾不徐,「話雖然這麼說,可人心向來不知足。並且,並且,將軍您,您的部下太少了。新贖回來的那些弟兄,又遲遲形不成戰鬥力!」

  「你的意思是,我最近的作為,讓人看出疲弱來了吧?!」王洵瞬間明悟,繼續笑著回應。

  「大人明鑒。藥剎水兩岸沒什麼真正的英雄豪傑。對付目光短淺之輩,就必須把力量擺在表面上。」麥爾祖德輕輕點頭,低聲回應。

  「都哪些人在背地裡搗鬼,你清楚麼?」王洵嘉許地看了看他,繼續問道。

  「據屬下所知,心思活動的不止一家。其中閙騰最厲害的是火尋國主納代。很多打著做生意旗號來柘折城內探聽動向的商人,都出入過他的駐地。但據屬下觀察,納代只是個魯莽之輩,不足為懼。大人需要提防的是在納代背後給他煽風點火的人,他們才更難對付!」

  「是誰?你查到了麼?」

  「還沒有!」麥爾祖德輕輕搖頭,「很難落實具體到人。這些日子,除了東西兩個曹國的國主之外,其他諸侯,都跟納代有過接觸。屬下不敢個個都懷疑,否則,大人必然會令孤掌難鳴!」

  王洵手中其實也掌握著一些相關的情報,但遇到的問題,也和麥爾祖德這邊差不多。畏懼於大唐兵威,諸侯們目前不敢主動跟他對著幹,卻準備悄悄地抱成團,以謀取更大的利益。是采取一些果斷措施的時候了,否則麻煩必然會越積越多,諸侯們的膽子,也會越來越大。但從何處著手,處理到什麼程度,卻需要仔細考慮。必須讓諸侯們感覺到畏懼,也不能將他們再度推向大食那邊。

  「屬下以為,可以先從斬斷他們跟大食人聯繫方面著手!」見王洵皺著眉頭沉默不語,麥爾祖德小心地提議。「斷了與外賊的聯繫,諸侯們的心思也能多少安定些!」

  「你是說,把所有來歷不明的人都抓起來?」王洵皺了皺眉,不認為這是一個恰當主意。眼下柘折城中,有一大批商販都不是純粹為了逐利而來。有的在打探唐軍具體實力與動向,以便其國主提前為應對時局做好準備。有的則是替大食人送信跑腿兒,兼收集情報。把他們一網打盡不太難,可柘折城好不容易才恢復的生機也會被瞬間掐滅。畢竟,還有不少商販是真正以做生意目的來的,這些人稍遇風吹草動,便會成為驚弓之鳥。

  「只是權宜之計!」感覺到了王洵的猶豫,麥爾祖德低聲解釋,「屬下會派人好好鑒別他們的身份。儘量不冤枉任何人。大人如果您覺得有損於您的威名,屬下也可以自己來做這個惡人,事後,大人您只要宣布免除屬下的職位,就可以安撫百姓了!」

  「這樣?」王洵聽得一愣。想不到麥爾祖德對自己竟然如此忠誠。「那豈不是太委屈了你!」

  「屬下心甘情願!」麥爾祖德站起身,向王洵鄭重施了個禮,「屬下和屬下全家的未來,都依賴於大人。所以,屬下願意為大人做任何事情!」

  「喔,這樣!」王洵也站了起來,雙手將麥爾祖德攙扶住。雖然納了此人的女兒,並且對此人委以重任,他卻一直不怎麼看的慣此人的品格。太軟,太沒有骨氣,太缺乏中原傳統裡那種忠義之感。換句話說,如果此人生在中原,就是十足的逆子貳臣,生前死後都活該被口誅筆伐。

  但這個人卻著實對王洵本人忠心耿耿。從替使團出謀劃策營救被俘安西將士那一刻起,他的利益,他背後的家族利益,已經完全綁在了王洵的戰車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考慮到當地人那種獨特的生存傳統之後,王洵不得不放下偏見,沉吟了片刻,低聲回應,「你不必做出這麼大的犧牲。我也不會拿自己人做犧牲品。這樣吧,你幫忙寫份邀請信,謄抄給各路諸侯。就說我王洵最近整訓士卒略有心得,請他們在本月十五那天下午未時,到城外五里的軍馬場,一道校閲麾下弟兄。請他們屆時務必賞光!」

  「大人要展示實力麼?」麥爾祖德心思轉得相當快,瞬間猜到了王洵的打算,「可是不是太倉促了些。距離十五只剩下四天瞬間,那些軍奴,那些士卒未必能及時熟悉您的軍令!」

  「不必擔心,你儘管去發邀請!」王洵用力拍了拍麥爾祖德的肩膀,非常自信地回應。「等著瞧,到那天,相信咱們會給所有人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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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淨沙 第六章 雪夜 (二 下)

  「諾!」

  一句咱們,令麥爾祖德心頭發熱。抱拳施禮,領命而去。他的動作非常利落,僅用了一個時辰光景,便準備好了所有請柬。交給王洵過目之後,便親自帶領手下,逐一送到了諸侯在城中的住所。

  「這個鐵錘王,又準備搞些什麼花裡胡哨。大冷天的,不在城裡邊烤火,到野外校閲什麼兵卒?!」接到請柬後,有地方諸侯不滿地私下裡暗罵。

  西域的傳統,是冬天裡邊不動兵戈,哪怕是檢閲士卒,也不會在寒冷的天氣裡進行。一則是因為氣候條件嚴酷,將士們都受不起折騰。二來則是因為諸侯麾下的士卒多為各部落裡武士兼職,非有戰事,很少集結在一起訓練。每集結一次,便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但也有諸侯抱上了看熱閙的想法。特別是火尋城主納代,通過前幾日的偷偷探訪,已經得知王洵在整訓隊伍方面栽了跟頭。巴不得當眾再看一次笑話,以便日後更好地拉攏人跟自己一道,抱起團來跟王洵泡蘑菇。

  個別老奸巨猾者,則心中驟然湧起一股警覺。然而,考慮到這種天氣裡,根本不可能大規模用兵,所以很快又把心裡的擔憂化作了一聲嘆息。畢竟是年青人,做起事情來不管不顧。也就是眼下又安西軍在背後撐腰,否則,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帶著各種各樣的困惑於期待,四天時間匆匆而過。到了十五這日,諸侯們早早用過了飯,各帶數百名嫡系親衛,互相邀請著齊聚於城外五里處的養馬場,準備看鐵錘王他老人家在短短的數天之內,究竟變出了怎樣到了一支勁旅。誰料大夥到得卻稍微早了些,偌大個馴馬場內,只有被踩得又冷又硬的雪地,空蕩蕩地,泛著刺眼的日光。

  「這鐵錘王,架子可是越來越大了!他這般疲懶,怎對得起陛下的託付?!」拔漢那城主阿悉蘭達唯恐天下不亂,當即冷了臉,以大唐天子女婿的身份叫嚷。

  「是啊,是啊。大唐天子早就該換個人來主持此地事務,至少要老成持重點兒的,就像阿悉蘭達大人!!」火尋城主納代,立刻在旁邊煽動,挑撥諸侯對王洵心中的不滿。

  幾個平素跟納代走得進的,如白水城王子賀魯索索,桂霜城主也忒密兒,也紛紛開口抱怨,覺得自己不該受到如此怠慢。其麾下親信亦在旁邊幫腔,亂七八糟的喊聲響成一片。木鹿王子鮑爾伯聽著心中懊惱,忍不住抬起頭來,連聲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笑什麼?」

  「小小娃娃,不知道禮貌麼?」

  納代等人被掃了興,立刻將矛頭對準了鮑爾伯,以長輩的身份呵斥。鮑爾伯卻根本不拿這些傢伙當一回事兒,撇撇嘴,不屑地回應道,「我剛纔看到一群麻雀,嫌小鷹飛得慢。所以才覺得好笑。卻不知道一旦人家翅膀長硬了,它們這些傢伙就要成為口糧!」

  「你…,你這小子!」衆人被鮑爾溫含沙射影一頓噴,直惱得面紅耳赤。正準備尋幾句恰當話把場面找回來,耳畔突然聽見一陣低沉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敵襲!」幾乎憑藉本能,諸侯們就大喊出聲。隨即迅速整頓身邊將士,準備迎接血戰。待將隊伍整理好了,才突然想起,此時乃是寒冬。根本不可能有敵軍,冒著被大雪凍死在路上的風險前來偷襲。更不可能一直打到柘折城下,才被唐軍發覺。

  來的不是敵人。

  只是那聲威,卻比大群敵人憑空而降更為恐怖。只見一面面猩紅色的戰旗迎風招展,在周圍皚皚白雪的映襯下,分外奪目。而在戰旗之後,則是一隊隊騎著駿馬武士,個個身穿皮甲的武士,手握長槍大槊,宛如一座移動的鋼鐵叢林。

  除了獵獵旌旗和爭鳴角鼓之外,隊伍中沒有一點兒其他雜音。從南到北,四個整整齊齊的方陣,緩緩地向馬場壓了過來。每個方陣人數都在千許上下,四個方陣加在一起不過是四千出頭。卻如同一片烏雲,剎那遮斷了天地間所有顔色。

  見到此景,群雄相顧失色。雖然不是所有人事先都認定,王洵沒任何可能將一群被馴服了的奴隸重新變成勇士。然而,卻沒有一個城主、國主曾經想到,一旦奴隸們心中的自尊再度覺醒,居然會煥發出這般强大的戰意。

  當日與俱車鼻施決戰,王洵麾下不過才兩千餘衆,其中真正發揮作用的,只有區區數百。但僅僅憑著這數百人,他便將俱車鼻施的兩萬兵馬,打得抱頭鼠竄。如今其麾下彙集了四千鐵軍,放眼藥剎水兩岸,還有誰堪敵手?!!

  後悔、畏懼、羨慕、嫉妒,當即,諸侯們心裡百味陳雜。正在他們呆呆發楞間,只見唐軍的隊伍中,又跑出一名高頭大漢,衝著馬場中揮動了幾下令旗,大聲喊道,「使節大人有令,請各位盟友在馬場的寨牆內觀摩校閲,不要太靠前,以免發生誤傷!」

  即便沒有這句話,衆諸侯也不願靠上去去領教大唐將士的虎威,更何況某些諸侯此刻心中還敲著小鼓。當即亂紛紛地答應一聲,直接將戰馬向後拉,直到離開營牆三丈左右距離,確信即便坐騎受驚,也不肯能躍出去引起唐軍的誤會了,才穩住心神,繼續觀看外邊的動靜。

  轉眼之間,四隊唐軍已經來到營牆之外,在二十丈左右的距離上站定,重新整隊,聚合為一個大方陣。長槊手在前,騎射手居中,輕甲兵位列於第三梯隊。在隊伍最後,則由兩百跳下馬背的陌刀手,組成了一個鐵三角。將王洵護在三角形陣列正後方中央處,一匹純白色的駱駝脊背上。

  隊伍整理好之後,整個軍陣便陷入了沉寂。將士們都不說話,紛紛端坐在馬鞍上,一個個將脊背挺得筆直。

  野外的北風甚冷,夾著積雪的濕氣,一股股鑽入鎧甲的縫隙。將馬場內的諸侯們凍得直縮脖頸。再看外邊的大唐將士,雖然沒有那道寨牆擋風,卻個個都氣定神閒。彷彿根本感覺不到天地間的寒意般。

  光是這份令行禁止的軍容,已經讓很多諸侯心折不已了。要知道,這野外的天氣可比不得城內,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不動,光是風就能把人吹僵掉。可外邊的大唐天使王洵卻一點兒也不體諒麾下士卒的苦處,只是抬著頭,靜靜地觀看天空中的雲卷雲舒。直到把諸侯們都凍得幾乎要跳下坐騎來了,才忽然淡淡地問了一句,「什麼時辰了?演武可以開始了麼?」

  「啟稟將軍,末時已到,將士整裝待發!」陌刀隊附近,立刻跑上前一名騎將,衝著王洵抱了抱拳,大聲回應。

  「那就開始!」王洵笑著一揮令旗,大聲喝令。

  「演武開始!」萬俟玉薤帶著衆親衛扯開嗓子,大聲重複。「開始──」「開始──」「開始──」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隨著雷鳴般的號角,軍陣猛然一動。正前方,三長槊手蜂擁而出,奔跑中,彼此之間拉開半丈左右距離,前後排之間錯偏一匹馬的空檔,潮水般,向不遠處的一片樹林湧去。

  他們一邊跑一邊調整馬速,先慢後快,待接近樹林半丈左右,已經如同風馳電掣。第一排騎兵迅速撞入,手中長槊徑直刺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樹幹。隨即,口中發出一聲大喝,棄槊,抽刀,甩動骼膊,沒入激起的雪煙當中。

  整座樹林就像被雷劈中了一般,顫抖著,轟鳴著,騰起一團團白色的煙塵。第二排騎兵追隨這第一排騎兵的腳步馳入,突刺、棄槊、拔刀、橫掃,所有動作如行雲流水。

  緊跟著是第三排騎兵,完全重複了前兩排殺招。當三排騎兵的身影隱完全被雪煙吞沒,整座樹林彷彿都搖晃了起來。「轟轟,轟轟,轟轟!」迴響聲連綿不絶。中間夾雜著樹枝劈裂的「劈啪」聲和樹幹傾倒時發出的悲鳴。

  待所有雪煙被寒風吹散,整座樹林已經面目全非。最外一層的樹木,被刺得百孔千瘡,砍得筋斷骨折,精鋭足足倒下了有上百棵,以至於整座樹林就像被猛獸咬了一口,中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創傷。

  無人喝彩。群雄已經不會喝彩,只是長大嘴巴,呆呆地看著,呆呆地想著,兩腿瑟瑟發抖。還沒等他們從震驚中緩過一口氣來,王洵微微一笑,再度舉起令旗,當空急速揮動。「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再度炸響,一千餘名騎射手,呼嘯著脫離本陣。

  這些騎射手有的背後插著紅色角旗,有的背後插著黑色角旗,所插的旗幟不同,手中的兵器也各異。跑著跑著,便分出了層次,持弩者靠前,持弓者稍稍靠後,待迫近樹林七十步左右的當口,突然間,角聲驟停。持弩者平端弩臂,扣動扳機,持弓者拉開弓弦,斜向上揚射。兩道白亮亮的光芒,一為平面,一為弧線,先分後聚,真正齊齊地砸進了樹林之內。將已經搖搖晃晃的樹木,砸得木屑直冒。還沒等木屑飄落,持弩者將腰一彎,迅速從馬鞍下拾起第二把伏波弩,持弓者再度彎弓搭箭,又是一波霹靂和冰雹砸下,濺起一陣陣白茫茫的迷霧。

  前後不過跑了三十步,已經有兩千多支弩箭和弓箭射向了目標。如果換做諸侯當中任何一位帶著本部人馬站在樹林位置,恐怕已經被羽箭射的狼奔豚突了。衆看客越看心裡覺得越緊張,越看心裡覺得越震駭,不知不覺間,額頭上冷汗已經結成了冰珠,一粒粒凍在眉毛上,晶瑩雪白。

  他們忘記了冷,也顧不過上去抹,因為一抹之間,就有可能錯過最為精彩的場面。第二波弩箭攢射過後,騎射手們的攻擊略做停頓,迅速撥歪馬頭。胯下坐騎由縱轉橫,於樹林前兜成一條半弧線型陣列。每個人開始自由射擊,一邊策動坐騎從「敵陣」前馳過,一邊將羽箭與弩箭以最快速度射出。這一波攻擊遠不及其他兩輪齊整,卻更加令人眼花繚亂。待整個隊伍從樹林前跑過,手最快的士卒,至少又射出三支到五支羽箭。手稍慢者,也射出了一到兩矢。整座森林林的外圍的樹幹,瞬間白花花地「長」滿了羽毛,每一根羽毛,都刺痛人的眼睛。

  如果把樹林換成了人,即便是以勇武和敢死著稱的大食聖戰者,經歷了長槊突刺和羽箭攢射之後,恐怕軍陣也早已四分五裂了。難怪他當日二十萬大食東征軍,被封常清打得灰飛煙滅。徒弟倉促訓練出來的士兵還有如此神威,換了師父,豈不是更狠到了天上去?

  虧得我等沒聽納代的慫恿,跟天使大人對著幹。否則,待封常清自己來了,大夥豈可能擋得住他一根手指頭。想到這兒,群雄相顧失色,不知不覺間,就悄悄地與火尋國主納代及其麾下衆侍衛將距離拉遠了一些。

  納代到了此時也後悔不迭,有心做一些補救,卻不知道從何做起。正惶恐間,馬場外的唐將又發起第三波衝擊。這回完全由手持橫刀的輕甲騎兵來完成,疾馳中分為三個縱隊,一堆沿著前兩波攻擊所製造的缺口,長驅直入。另外兩波,則左右各自做了個大迂迴,顯然是抄到敵軍的側翼,追亡逐北去也。

  戰無可戰,逃亦不能逃。誰做了鐵錘王的對手,可真是自尋死路。唯一可能取勝的機會,也許就是搶先手跟他對攻了。直接殺到他中軍去,拚個魚死網破。誰料唐軍連這個做夢的機會都不肯留給大夥,待輕騎兵從戰場上衝過後,王洵又是一揮令旗。隨即伴著轟鳴的號角聲跳下駱駝背,抄起一把丈許長的陌刀,快步走到陌刀陣的最前方。

  鐵鎚王,這個名號豈是白來的?雖然此刻他手中拿的不是一柄鐵鎚。只見他高高地將陌刀向前一指,口中大聲斷喝,「進!」

  「進!」兩百餘名陌刀手齊聲響應,隨即向前跨步,手起,刀落。

  「進!」手起,刀落。

  「進!」手起,刀落。

  「咯咯咯,咯咯咯!」望著柵欄外那團滾動的刀光,火尋國主牙齒上下碰撞個不停。帶著幾位哀求的意味,他將目光投向阿悉蘭達,投向賀魯索索,投向也忒密兒,卻發現原本說好了跟他共同進退的好友們,誰也不敢用目光與他相接。兩股顫慄,雙肩瑟縮成了一團。

  冷,這個冬天真的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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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淨沙 第六章 雪夜 (三 上)

  一場演武結束,那些曾經被諸侯奴役了整整三年的安西將士,如同浴火重生的鳳凰般,驕傲地展開了翅膀。

  觀者無不心中大駭,都後悔這幾年沒有善待被自己瓜分到的俘虜,以至於今後睡覺都無法安枕。如果鐵錘王大人突然翻臉,想替被折磨致死的將士們討還公道,諸侯們拿什麼去賠償?恐怕只能自己把自己綁起來,跪在地上負荊請罪了。

  想到可能面臨的風險,藥剎水兩岸諸侯個個顫慄不已。好在王洵這個人沒有說翻臉就翻臉的習慣,結束了演武之後,先讓騎兵們退到樹林後的避風處休息,然後才帶著身邊的兩百陌刀手和十幾名侍衛,緩緩走到訓馬場門口。

  早有人搶先跑過去,將馬場的大門推開。眾諸侯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兩側肅立,恭迎天朝使節入內訓話。到了這時,王洵也不再跟大夥客氣,先是緩緩走了數步,來到馬場中原有的一座帶棚子的高臺下,邁腿跨上台階,然後回頭吩咐道,「這裡風小些,諸位都跟上來吧。王某有幾句話,要跟大夥當面講清楚。」

  這當口,哪個還有膽子再當面捋他的虎鬚?當即,衆諸侯小心翼翼地答應一聲,緩緩邁上了高臺。有人心懷坦蕩,自然不怎麼緊張。像火尋國主納代、拔漢那城主阿悉蘭達等,則苦著臉,悄悄地將自家護衛招得靠近高臺近一些,以免連個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待大夥上了高臺,在帥案兩側站直。王洵先是向周圍拱拱手,笑著說道:「雕蟲小技,難入行家之眼,大夥看看就算了。千萬別笑話我這個後生晚輩!」

  這是雕蟲小技,我們豈不是都白活了麼?衆人心裡暗暗叫苦,臉上卻堆滿了笑,「豈敢,豈敢。大人操練的好兵,我等今天真的是開了眼界。」

  「沒讓諸位失望就好!」王洵手指輕叩冰冷的桌面,一語雙關。「王某知道,大夥最近都很忙,所以一直也就沒過多打擾大夥。但王某有幾句話,想問問大夥。

  衆諸侯訕訕而笑,苦著臉回應,「大人有話請講,我等將知無不言!」

  「那就好!」王洵點了點頭,目光在衆人臉上逡巡,「王某第一個問題就是,當時與俱車鼻施決戰,王某曾經答應諸公,城破後,利益均霑。這個承諾,王某兌現了麼?」

  「兌現了,兌現了!」提起當日的情況,眾人皆連連點頭。雖然整個內城和大宛王宮落在了使團手裡,可決戰之際,諸侯都抱著看熱鬧的念頭,誰也沒出多少力,所以少分一點兒戰利品也就天經地義。況且使團分到內城之後,並沒有像諸侯那般,把其中所有百姓都變成奴隷,綁票索贖。反而想盡各種辦法,安撫百姓,儘力保證了內城和王宮的安全。

  細算下來,在場眾諸侯最後撈到手裡的好處,恐怕比大唐使團還多些。所以誰也沒臉在這上面挑三揀四。可鐵錘王大人現在問出這個問題來,到底是什麼意思?他難道要逼大夥給他湊份子麼?還是嫌大夥的部屬最近把城市破壞得太不像話了些?

  「王某的第二個問題是,從諸位手中贖買當年被俘的安西軍將士,王某給的價錢公平麼?」不管群雄的狐疑,停了一會兒,王洵再度開口。

  「公道,公道!」一時間,群雄紛紛表態。都聲明自己對此沒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事實也正如此,王洵從始至終,沒強買強賣。並且給的價錢,絶對比正常奴隸交易要高出許多。雖然他採用了一點兒欺騙手段。可諸侯把安西軍俘虜留在手中,也榨不出更多的價值,還不如及早脫手乾淨,免得日後被封矮子堵住家門算總賬。

  「那王某可就奇怪了!」王洵用手奮力一拍桌案,聲音陡然提高,「那為什麼還有人私下裡到處串聯,煽動大夥跟王某作對?為什麼有人還聯絡俱占提城中的大食人,準備內外勾結,將柘折城獻給他們!」

  「沒有,沒有!在下沒有對大人不滿。」

  「不是我,不是我!我正想去提醒大人小心。」

  「不敢,不敢!我們怎可能這麼幹!」

  聞聽此言,衆諸侯面如土色,紛紛擺手否認自己曾經參與第一項。有反應迅捷者更是將頭轉向火尋城主納代,對其怒目而視。

  對王洵不滿歸不滿,在場一衆諸侯,卻更不願意重歸大食人旗下。納代這樣做,等同於把大夥全都推進了陷阱裡邊。

  這條罪行根本無法饒恕,即便王洵不深究,其他諸侯也會跟他沒完。火尋城主自知事情敗露,轉過身,就想跳下高臺逃命。萬俟玉薤豈肯給他機會,上前一把卡住其脖子後的大筋,單手用力一緊,如同拖死狗一樣將其拖了回來,摜在了王洵腳下。

  「救我──」緩過一口氣來的納代大聲呼救,號令台下的親信上前護主。誰料附近的陌刀手們將兵器向地面上重重一頓,「轟」的一聲,雪地亂顫。把試圖上前拚命的火尋過武士嚇得停了停,後退了數步,楞在了當場。

  「都給我獃在原地別動,否則,殺無赦!」宇文至快步走到高臺旁,信手揮了一下令旗。隨即,周圍號角聲再度響起,先前退到樹林附近休息的騎兵們翻身上馬,潮水般湧了過來,將馴馬場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下群雄非但沒有拚命的機會,連逃走不可能了。幾個心思轉的快的傢伙。立刻對火尋城主落井下石,指控後者居心叵測。而阿悉蘭達,賀魯索索,也忒密兒等人,垂頭喪氣,靜等著被鐵錘王發落。

  王洵耐著性子看了一會兒。笑了笑,緩緩開口,「王某替大唐天子巡視西域,自然有權力處置背信棄義者。但王某手上,卻不想沾諸位的血。這樣吧,火尋城主納代煽動閙事,勾結大食人,證據清楚,罪不可赦。王某將其押回長安去,讓他當面向大唐天子請罪。至於火尋國麼?」他停了停,目光掃過群雄,最後停在了曾經被自己俘虜,之後又極力促成了自己這趟出使之行的鮑爾勃臉上。「木鹿城距離火尋近,就煩勞鮑爾勃王子辛苦一些,去火尋國做幾年監國。等納代從長安被放回來,你再把國家交還給他!」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沒等王洵把話說完,鮑爾勃已經跪倒在地,連連叩頭。他是木鹿城主的第三子,本來沒有機會接掌父親的寶座。全憑主動促成了木鹿城與大唐的結盟,在家族中的地位才陡然上升,成了第一順序繼承人。如今又得到火尋國的監國之權,地位就愈發穩固。除非犯了滔天大錯,否則,幾個兄弟誰也甭想再取而代之。

  至於日後他會不會如約將火尋交還給納代及其家族,就得看當時的心情了。誰敢肯定,納代會不會去了長安之後,貪戀大唐的繁華,就像當年阿史那家族那些王公貴冑一樣,「賴」在那裡再也不肯回西域呢?

  「你先別忙著謝我,要看這種處置,其他人是否同意。如果有人不滿意的話,本使也不好用強!」王洵擺擺手,示意鮑爾勃站起來,尋求其他國主和城主的支持。

  他二人這般做作,其他國主和城主豈有再做惡人的道理?當即紛紛上前,向鮑爾勃表示祝賀。待大夥熱鬧夠了,王洵敲了敲帥案,又笑著說道:「王某知道還有人受了納代的蠱惑,試圖跟本使作對。但念在大夥都是初犯的份上,就不深究了。不過……」

  拉長了聲音,他冷笑著掃過阿悉蘭達等,「王某不會給大夥第二次機會。如果有人執迷不悟的話,王某不介意多費些力氣,請他也去長安受幾天教化!」

  有的去,還可能有的回麼?阿悉蘭達等人心中一凜,趕緊趁機躬身,謝天使大人寬大之恩。王洵說到做到,立即擺擺手,示意大夥不必再提過去的事情。然後笑了笑,大聲道:「眼下還有一件事情,需要大夥幫忙。俱戰提城主達武特雖然曾經派遣人前來向本使示好,自己卻從來沒在柘折城裡露過面兒。我聽人說,他的國政如今已經完全落在了大食人的手中,其人根本無法走出王宮半步。既然如此,本使就少不得動一動兵馬,將他從大食人手中解救出來了。諸位以為如何?」

  「應該,應該!」

  火尋城主之所以膽敢公然謀反,引以為外援的,便是俱戰提城中的那批天方教狂信徒。既然事情敗露,鐵鎚王想要報復,也是理所當然。

  況且跟著鐵錘王打仗,大夥也不會吃虧。上次大夥基本上沒出什麼力氣,只是站在旁邊嚷嚷了幾聲,他就把整個外城都分給了大夥做酬勞。這回如果冒著著箭雨衝鋒一回,砍下幾名敵將的腦袋來,豈不是能分得更多?

  「打過去,破了他的城,給他個教訓!」

  「我等願意與大唐共同進退!」

  一瞬間,群情激昂,都覺得俱戰提城的「大食人」罪不可赦。王洵按了按手,示意大夥稍安勿躁, 「既然大夥都沒意見。本使就做主了!我們中原有句話,叫做兵貴神速。咱們今天下午就出發,明天日出之前,一鼓拿下俱站提,諸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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