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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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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 盛唐煙雲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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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0 00:35: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春曉 (七 上)

  “長不大的小屁孩兒!”見王洵說得可愛,周嘯風忍不住伸出大巴掌,輕輕拍了一下他的頭。“咱們安西軍,可是很多人哭著喊著想加入,都摸門不著的。唯獨你,還要回家去問問大人!”

    “是啊,大唐十鎮當中,咱們安西軍可是首屈一指!”趙懷旭也不忍看到王洵將如此好的機會輕易錯過,笑著提醒。“如今四海升平,尚能時不時動動真家伙的,也就是咱們安西軍了。”

    “諸位兄長厚愛,小弟不勝感謝!可庶母養育之恩,小弟卻不得不考慮!”王洵尷尬地笑了笑,繼續撓自己的後腦勺。臨入伍之前,雲姨的一個重要叮囑,就是寧可升官慢些,也別主動去冒險。成為封四叔的部將,是為了避禍。可若是跟著老家伙去塞上,就敬謝不敏了吧!

    聽出王洵話里明顯的推搪意味,封常清不禁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便理解了對方的選擇。作為一個生下來就帶有爵位的勛貴,即便僅僅是個子爵,王洵的前途也比自己當年平坦得多。不用任何努力便可以錦衣玉食,若是對權力也沒有什麼奢求的話,完全可以在游山玩水中逍遙一輩子。

    這樣的孩子,讓他到一年難得見到幾個月綠色的玉門關外去博取功名,的確太為難了些。況且直把王洵視為親生兒子養大的碧雲角度,恐怕也不希望王家的獨苗跟著自己去吃那份苦。想到這一層,封常清禁不住笑了起來︰“隨你。這件事,老夫操之過急了。你的確該問問家人的想法,畢竟你們王家這代只有你一個男丁,若是跟老夫去了西域,沒三年五載的,恐怕不那麼容易回來!”

    “呵呵,到底是個小屁孩!”沖著王洵瞥了一眼,周嘯風小聲附和。趙壞旭和其他幾位將領也覺得失望,苦笑著輕輕搖頭。

    “無論今後在哪里,四叔和幾位哥哥的照顧,晚輩都不會忘記!”被大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王洵舉了舉酒盞,笑著表態。

    “廢話。老夫還稀罕你一個娃娃的感激?不說這些了,喝酒,喝酒”封常清笑了笑,舉起了酒盞。

    幾個月來,他在王洵身上投入的精力太多了。雖然不是親自出面,可那些一個又一個的任務,由簡單到復雜,都是費勁心思為這孩子量身打造的。害得他身邊的幕僚們一個勁地說笑,問大將軍是不了小家伙,準備收其為義子,以便將來傳遞衣缽?前一種心思,封常清自問是沒有的,王子稚當年對自己有恩,就憑這一點,自己也不能奪了他的子嗣。但後一種心思,封常清卻著實存了一些,並且隨著小家伙的表現越來越好而變得越來越濃。

    通過這幾個月的觀察與錘煉,不止封常清一個人驚詫地發現,王洵這個紈褲子弟身上,有著非常罕見的武將天分。過人的膂力和兵器拳腳方面的悟性尚且不論,單單是他能以如此年青的面孔,在短短一個多月內將麾下那五十幾個不同性格,不同出身的新兵老兵收拾得服服帖帖,並且能心甘情願地執行他的每一道命令,就遠非尋常人能做到。此外,王洵身上固然有著紈褲子弟的很多缺點,如怕吃苦,愛出風頭,動輒就心生退縮之意等缺點;但是,他身上同樣有著反應機敏,心胸開闊,仗義疏財等明顯的優點。這樣的人在兩軍陣前錘煉幾年,肯定會變成一塊絕世好鋼。只要是個領軍主帥,看到後就沒有不欲得之而後快的。

    敏銳地覺察出自家主帥心中的失落,周嘯風等嫡系將領忍不住在心中暗罵王洵不知道好歹。半年前,安西軍在怛邏斯河畔因為葛邏祿人的出賣而大敗,中層將領折損嚴重。所以封大將軍在奉命重整飛龍禁衛時,才向皇帝陛下提出了‘通過公開考核的方式,招募良家子入伍’的建議。這個建議的目的有兩個,第一當然是為了給飛龍禁衛補充新鮮血液。第二,則是為了替安西軍選拔英才。

    如果王洵今天答應了加入封常清幕府,可以預見,用不了太長時間,這個天資甚佳的年青人將一飛沖天。而他選擇留在飛龍禁衛軍中熬資格,就等于自甘平庸了。也許這輩子能同樣能升到一定高位,可沒見過血的士卒,永遠是個新兵。即便做了將軍,也無法例外。

    帶著一點點的鄙夷和一點點的不舍,周嘯風等人開始主動找茬和王洵拼酒。而王洵心里明白自己肯定會留在禁衛軍而不是去上戰場搏命,未免覺得有些對不起大伙這幾個月來的關照,所以來者不拒,把借著各種由頭找上門來的酒盞一踫而干。幾輪酒喝罷,卻又在機敏、仗義之外,為自己搏得了一個豪爽的名頭。害得周嘯風、李元欽等人心中愈發覺得不舍,看向他的眼楮幾乎冒出了幽幽綠光。

    酒宴在什麼時辰結束的,王洵最後完全記不得了。只記得自己好像喝翻了許多同僚,並且把頂頭上司周老虎徹底給灌成了病貓。在臨趴在矮幾上之前,他又看到了一個熟悉面孔。是當日跟李白等人一道寫詩喝酒的岑參,不知道什麼時候投入封常清幕府,居然成了一名負責管理往來文書的綠衣判官。

    有岑參在,詩歌當然是酒席間不可缺少的內容。“上馬帶胡鉤,翩翩度隴頭。曉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當岑參揮毫潑墨,將一首邊塞詩寫就之時,王洵已經喝得醉眼涅斜,聽著周圍眾軍官齊齊拍打桌案,大聲吟誦,自己心中不覺也豪情萬丈,跟著眾人的節奏舉杯高歌,“曉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萬里鄉為夢,三邊月作愁。早須清黠虜,無事莫經秋。”

    不知不覺間,居然沉沉睡去。睡夢里,他看見自己身穿一襲明光鎧,手持長纓,與周嘯風、李元欽等人西出玉門。突厥人,鐵勒人,大食人,一個長得青面獠牙,哇哇怪叫著撲上來。而自己則縱馬長前,用長槊將他們一一刺穿,一一挑上半空。

    前方刀如林,箭似雨,卻沒有任何人回頭。

    因為,自己背後,有一道巍峨的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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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0 00:35: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春曉(七下)

    夢中的情景是如此的令人熱血澎湃,以至于醒來時,王洵還能清晰地聽見自己擂鼓一樣的心跳聲。抬頭看看窗戶縫隙透過來的亮光,翻身坐起,披衣穿靴,從放在門口防火的木桶里邊打來冷水,迅速洗臉,漱口。當憑著幾個月來養成的習慣,迅速把仔細渾身上下收拾利索時,回頭看了看館舍里邊另外兩張空蕩蕩的床鋪,才猛然想起來兩位隊副昨天下午就回家去了。為了彌補大伙在過年期間都忙于訓練未能與家人團聚的遺憾,封大將軍昨日刻意宣布,從今天起休假五日。除了他們這些隊正以上級別軍官外,幾乎所有新兵老兵在聽到消息後就立刻出了營。今天的晨操早已取消,整個新兵營七旅二隊,只剩下他一個光桿隊正,還因為昨晚宿醉,賴在軍營里。

    “看我這記性!”王洵懊惱地拍拍自己,苦著臉呻吟。卯時不到,外邊的天還擦著黑,這個時間回家,根本進不了長安城!想躺下去再睡個回籠覺,他又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得勁。四個多月的緊張訓練已經在他精神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以前只恨天亮得太早,如今卻連多睡半刻的興趣都無。

    “閑著也是閑著,還是跑圈去吧!”折騰了老半天,王洵最終還是決定照常去出操,也省得坐在屋子里眼巴巴地等著天亮。圍著白馬堡跑了整整三個圈,他猛然又想起自己剛入營時,被累得像死狗般吐著舌頭喘氣的情景。回憶剎那間活了過來,所有的事情,都仿佛發生在昨日。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當初令自己幾度萌生退意的苦差,如今完成起來竟然變得非常輕松。而當初費勁心思想逃避的種種,如今居然已經成了習慣。

    跑步,舉石鎖,打拳,耍長槊。沒有任何人督促,也聽不見周老虎那熟悉的罵聲,所有晨操項目被王洵完成得一絲不苟。他發現,自己居然很喜歡軍營這種有條不紊的生活,對以前的那種奢華懶散並沒有太多的留戀。“其實去安西軍效力,也不是什麼太可怕的事情!”一個念頭突然從他心里涌起,迅速將剛剛冷卻下去的血液重新燒熱。“上馬帶胡鉤,翩翩度隴頭。曉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昨天酒席宴間聽到的詩,瞬間再度于耳畔回響,當時分明已經喝得酩酊大醉,詩的內容卻記得清清楚楚,一個字也未曾落下。

    出完了晨操,天也就亮了。算算距離長安城開城門還有一段時間,王洵又小跑著去伙房打早飯。好在軍營中的大部分將領都是封常清臨時從安西軍調配來的,家不在長安,所以伙房還照常提供早餐。幾個中級將領已經坐在了西北常見的大方桌邊準備動筷子,看見王洵氣喘吁吁地跑進,楞了楞,臉上瞬間浮現了一絲贊賞。

    “王隊正,坐這邊來吃!”李元欽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笑著發出邀請。

    “不,不了,謝謝教頭!”王洵笑了笑,搖頭拒絕。現在,他已經不是剛剛入營的新兵了。知道最初給自己打下手的趙、李兩位隊副,實際官爵都比自己這個隊正高得多。所謂臨時沒有空缺補,分明是周老虎當初為了照顧自己,專門扯的一個善意的謊而已。

    “叫你坐過來就坐過來,小家伙,怎麼越來越婆婆媽媽!”仿佛猜到王洵在想著自己,周老虎的那張疤瘌臉立刻從李元欽身邊抬起,凶巴巴地命令。

    “諾!”王洵舉著飯盆抱拳,跟上司們開了一個小玩笑。然後打好早餐,快步走到了桌案前。

    “小家伙,酒量不錯麼?”周老虎上看下看,就像欣賞一個寶貝般,把王洵看得心里直發毛,“怎麼樣,昨天後半夜頭疼沒有?”

    “還好!”王洵一邊大口大口都往嘴里塞蒸 ,一邊支支吾吾地回應。如果這功夫周老虎舊事重提,再度向他發出邀請,他肯定會覺得非常為難。幾位上司這段時間都對自己照顧有加,實在不好拂了他們的好意。可想想自己答應了邀請後,雲姨和紫蘿等人的眼淚,所有出塞報國的漏*點便一點點消退。

    仿佛猜到王洵在逃避著什麼,新兵營都尉周嘯風笑著搖了搖頭。“你家就是長安的,對城里邊的各處好玩的地方很熟悉麼?”

    聞聽此言,王洵心里頭立刻松了口氣,想了想,點頭回應,“算不上太熟,但基本都能找到。就看幾位大人想玩什麼了!”

    “大人個屁!”周老虎眉毛一豎,眼皮上的刀疤立刻又上下跳動了起來。“叫我老周,或者周老虎,叫他們老李,老趙,又不是正式場合,叫那麼生分做什麼?”

    “周大哥說的是!小弟疏忽了”笑呵呵地咽了口白米粥,王洵點頭應承。

    “這就對了麼?”周老虎很滿意王洵的表現,伸手在他後背上拍了拍,害得王洵差點沒被粥給嗆到,“我們幾個家都不在長安。難得來京師一次,卻一直給關在這軍營里。如果你知道有什麼好玩的地方,不妨介紹一下。趁著這幾天還有閑功夫,我們搭伙去逛一逛。回去後也好跟弟兄們吹噓,老子去過長安了!”

    “是啊,能到京師放個屁,也給祖宗爭口氣!”不在正式場合,李元欽說話也非常幽默。“在西域老跟各部族的人吹,說長安多繁華,多繁華。乃天下第一都城。把那群蠻夷部落長老唬得一愣楞的。嘿嘿,其實,我們幾個根本沒看見過。”

    話音落下,立刻引發了一陣哄笑。趙懷旭、李文達、周嘯風,還有那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甦慎行,臉上都露出了一縷難以掩飾的自豪。很顯然,類似的拿天朝上邦風物忽悠蠻夷頭領的事情,大伙恐怕都沒少做過。

    笑過之後,王洵跟大伙的關系拉得更近,想了想,開頭提議︰“要說逛,京城里邊最值得一看的,自然是朱雀門到玄武門之間這一帶。幾位哥哥若是有機會輪值!”

    “已經都逛過了!”周嘯風坦誠相告,“不瞞兄弟你說,回京師的第一個月,我們就輪班去皇宮附近當了一回值。除了不該進去的地方,其他差不多都偷著看了!”

    “嘿嘿嘿嘿!”眾人心照不宣的憨笑。朱雀門到玄武門之間是皇城和皇帝陛下居住的太極宮所在,來到京師向皇上獻俘,如果不找機會看一眼皇宮是什麼樣,這趟京師就等于沒來。

    “第二值得一看的地方,恐怕就是曲江池了。不過現在剛剛開春,柳樹還沒長葉子呢,去了也沒什麼風景可看!”跟著大伙笑了一會兒,王洵再次提議。

    “沒意思!”趙懷旭第一個出言反對,“即便是有春暖花開可看,也沒什麼意思。風景這東西,越是人跡罕至所在,越是亮眼。如果過分雕琢的話,反而失去了本來韻味!”

    周嘯風微微一笑,偷偷向周圍人使眼色,“是啊,咱們西出玉門之後,一抬眼,黃沙萬里,風的痕跡毫不掩飾地留在沙子表面上。那才叫一個壯麗。還有碎葉熱海,猛然間從萬里黃沙中冒出來,同樣是一眼望不到邊。里邊的水就像井水一樣干淨,魚在哪地方游,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沒錯,曲江跟咱熱海比,也的確是個小池子罷了!”另外一個安西鎮的高級軍官李文達心領神會,笑著幫腔。

    “還有沙漠里的胡楊樹,一根根就像鐵打的般,沿著絲綢古道兩側,從玉門一直長到吐火羅!”提起西域,一眾安西將領的話頭就收不住,“三千年生,三千死,三千年而不倒!”

    “那才是男兒們該待的地方!”

    “這長安城的繁華,哪個不是靠咱們這些人用刀子打出來的!”

    大漠、巨湖、孤城、日落、一棵棵劍指蒼天的胡楊樹,還有沿著絲綢古道縱馬揚鞭的大唐男兒,這風景,光是想想,已經令王洵心里一片沸騰了。然而作為一個長安人,他不能任由幾個軍中將領把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給貶得一文不值。想了想,再度提出一個建議,“那就去看看白馬寺吧。當年玄奘高僧翻譯經文的地方,香火一直鼎盛得很。還有勝業坊,很多前來趕考的讀書人都在那邊扎堆兒。再不就去北里,也就是平康里,從下午到深夜都有好玩的東西,即便宵禁之後也不停歇。再不,就去東市,里邊有個斗雞場,小弟是股東之一。幾位哥哥去了,保證可以玩得痛快!”

    “不去!”“去過了”“沒意思!”眾軍官們紛紛搖頭,對王洵認為最拿得出手的那些東西,絲毫不感興趣。猛然間,心中有靈光一閃,王洵想起了有人跟自己說過的一句話,‘大唐之盛,不僅僅在于兵戈之威,其文教之興,也是周圍所有蠻夷騎著汗血寶馬都趕不上的。’用力一拍自己大腿,高聲道,有了,“我想起幾個去處,保證讓幾位哥哥去了後這輩子都不後悔。”

    “說來聽聽!”眾人聞聲抬頭,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王洵的傲氣一下子就被激了起來,手按桌沿,長身站起,“幾位哥哥莫非沒聽說過長安城里邊有‘大小四絕’麼?這八個人我不敢說都想辦法讓你們見到,可是去他們的場子里轉轉,或者是邀請其中一兩個舉杯小酌,應該還是力所能及的!”

    “當真?”這下,幾個軍官的確被鎮住了,抬起頭,眼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絕無虛言!”抬頭看看天邊噴薄而出的春日,王洵年青的臉上剎那間充滿了自信與驕傲。“不過,你們得給我一點時間去安排,那些人性子都傲得很,不是,不”

    謝飛煙的箜篌,胡阿蠻的腰肢,都不難見到,只要你荷包足夠的鼓。其他,大四絕里邊的李白還欠了雷萬春一首詩,打著雷萬春的名義去請他,並且把高適和岑參一起叫上,估計李白不會拒絕。而小四絕中,自己肯定能請到的,就是白荇芷,通過她去找公孫大娘

    想到白荇芷,王洵笑容禁不住僵了一下。忽然發現,自己入軍營之前,諸多事情一件比一件逼得緊,居然忘記了告知對方。而在軍營里邊這四個月,更是每天忙得連打呼嚕的時間都沒有,所以竟然沒有寫只言片語給她。

    這也太對不住人了!他心里忍不住涌起了一股愧疚之感。旋即,這股子愧疚便被驚詫所取代。當初,自己可是一天不見她,就幾乎魂不守舍的。怎麼這四個多月里,很少想起她的笑容來?

    “怎麼了?牛皮吹大了吧,哈哈!”周嘯風一直就沒個正形,聳了聳肩膀,笑著數落。

    “您還怕我說話不算數?”王洵迅速收回不知道飛到哪里的心神,笑著回應。“我剛才不過是在盤算于哪里請客,才能安排下這麼多人。你們放心好了,如果我請不到大小四絕中任何一個人,放假回來,你們找碴打我軍棍好了。反正周大哥天天盯著,總不愁找到機會!”

    “小子,你周大哥有那麼不堪麼?”周嘯風笑著搖頭。終是不敢相信王洵有那麼大的顏面,能請到大小四絕中的任何一位與自己共飲。

    王洵笑了笑,也不多說,只等著屆時給眾人一個驚喜。約好三日後正午在城里的臨風樓聚會,他便跟大伙告了辭,收拾好行裝向軍營外走。

    這頓早飯吃得實在有些耗時,眼看著日頭就爬到樹梢之上了。一邊走著,王洵一邊設想回到家後的情景。雲姨見到自己這般模樣,想必眼里會涌過一絲欣慰吧。小丫頭紫蘿呢,不知道她這些天瘦了沒有?還有白荇芷,這多天沒去捧她的場,也沒派人送個信去,想必她會很著惱吧?萬一她真的生氣了,哄起來可是不容易。是給她再買個簪兒,還是抓緊時間把買下來的那個院子指給她

    正想著,耳畔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帶著一絲顫抖,帶著幾分幽怨,“二郎,是二郎麼?你終于肯出來了!”

    “白姐姐?”王洵狐疑地抬起頭。恰看見白荇芷帶著小婢女萍兒,裊裊婷婷軍營門口的一棵柳樹下。

    春天又來了,幾對燕子呢喃著從空中掠過,帶起一片雲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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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0 00:36:0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驚蟄 (一 上)

“看看,我說他早就把你給忘了吧?你還不相信,這回,終于死心了吧!”見到王洵的目光向自己二人這邊轉來,婢女小萍立刻撅起嘴巴,發出了一串連珠箭般的質問。

    畢竟是自己疏忽了,幾個月來一直沒給對方寫信,王洵感到心里內疚,回頭向軍營門口望了望,確信沒人在看自己的笑話。上前幾步,柔聲問道︰“姐姐怎麼到這里來了?這大冷天的,你穿了這麼少,也不怕凍到!”

    “我,我”白荇芷一張口,眼淚立刻滾了滿臉,“除了到這兒,我還能在別的地方找到你麼?我,我一個風塵女子,連你們家的門兒”

    話說到一半,已經泣不成聲。婢女小萍兒立刻又將話頭接了過去,氣憤填膺的指責,”招呼也不打一個,你就消失了。害得白姐姐日夜替你擔心。想到你們家去問問,那些僕人卻個個像惡狗一般,根本不準我們靠近。要不是昨天下午我踫巧在街上看到了馬方,姐姐還不知道要為你擔心到幾時呢!”

    “別說了!”白荇芷擦干了眼淚,輕輕扯了小婢女衣袖一下,制止了對方。“是我自己傻,怪不得別人!”

    說罷,又是以手拭淚,無語凝噎。

    聞聽此言,王洵心里的內疚感愈發加重了幾分。雲姨對白荇芷的態度,他早就心知肚明。小丫頭紫蘿平素甭看在自己面前文文弱弱的,轉頭對上白荇芷主僕,恐怕就是無所不用其極。再加上小萍兒這笨丫頭在錦華樓仗著女主人的勢頭跋扈慣了,根本不懂得富貴人家對歡場歌姬的真實看法。主僕冒冒失失闖入了崇仁坊這個地界兒,恐怕瞬間就一個跟頭從雲端栽到山溝底下。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輕輕搖頭。看看四下除了自己和前來接自己回家的小廝王祥之外沒有外人,上前幾步,輕輕拱手,“的確是我不好,姐姐原諒則個。”

    這句話說得實在太沒誠意了些,白荇芷看了看他,輕輕搖頭。“我不敢怪你,只怪我自己笨,一直”

    話音未落,眼淚又是先流了下來。見白荇芷委屈成了這般模樣,王洵心里好生憐惜。有心立刻將對方攬在懷里,低聲撫慰,卻耐著自己身上這身戎裝,不敢被人看了笑話去。一時間,居然想不起太合適的安慰話,楞手楞腳了當場。

    沒想到自己哭時,王洵居然連句服軟的話都不肯說。白荇芷登時有些失望,心里忽然變得空落落的,仿佛有什麼東西飛走了一般,怎麼抓也抓不住。

    這一下,原本裝出來的三分委屈,也變成真的了。眼淚越涌越多,竟是再也止不住。沒想到,令人她更加失望的事情緊跟著就發生了,一向聰明的王洵在旁邊居然給哭得手足無措,想了好半天,終于才憋出了一句,“姐姐不要哭了!這兒風大,咱們先回城去。有什麼話,咱們待會兒慢慢說!”

    白荇芷慢慢張開淚眼,默默地看了看他,搖搖頭,默默地轉身向馬車方向走。王洵訕訕地笑了笑,邁開大步跟了上來,伸手去拉白荇芷的胳膊“姐姐慢些,前幾天剛下過雪,小心路上滑!”

    白荇芷用力甩開他的手,低聲呵斥,“別拉拉扯扯的,我摔死了,與你何干?”

    若是放在幾個月前,王洵肯定會像塊牛皮糖一樣貼上去,順口拋出一大堆甜言蜜語,將對方哄得破涕為笑。而今天,那些熟悉的招數卻突然變得生澀起來,他只是訕訕地把手松開,陪著笑臉說道︰“怎麼會與我無干。姐姐大老遠到這里來,不就是為了看我麼?”

    白荇芷心里失望越積越濃,越積越濃,慢慢地變成了絕望。全變了,王洵早就不是當日的王洵,只是自己可笑,還一直想著如何像藤蘿一般攀住他。想到這,白荇芷停住腳步,貝齒將下唇咬得通紅,“我今天到這里來,的確是為了看你!我看過了,知道你很好。所以我該走了。王小侯爺,你老千萬別跟過來!免得我一個風塵女子,阻礙了你的前程”

    說罷,雙手掩面,加快速度向馬車跑去。

    “姐姐這是什麼話!”王洵被說得楞了楞,張開問道。“我幾時把你當做一個風塵女子來!不過是最近訓練忙”

    白荇芷的腳步明顯停頓了一下,想再說些什麼,瞬間卻又發覺自己說什麼好像都沒有用了。以前的王洵,看到自己落淚,就會不顧一切沖上前,用盡渾身解數哄自己。可今天,他好像什麼都忘了。

    這種陌生的感覺,令白荇芷格外惶恐。找個合適時機嫁入王家,做他最寵愛的女人,結束風塵生涯。幾乎是她最近一年來全部努力的目標。如今,這個目標突然變得遙不可及。照現在這樣子,即便嫁入王家,恐怕也難逃人老珠黃後被轉手送給別人的命運。‘他還沒有長大,你今後有哭的時候。’公孫大娘的忠告在耳畔響起,聲聲猶如驚雷,敲打得她幾乎連逃走的力氣都要失去了。

    見到女主人幾乎是小跑著奔馬車而去。婢女小萍猝不及防,這可不是主僕二人事先商量好的花招之一。用力跺了跺腳,她提起裙子隨後緊追。一邊追,一邊低聲喊道︰“小姐,小姐,慢一些,不值得為這種人傷心。他就是塊榆木疙瘩”

   “麻煩你閉一會嘴!”王洵早就看小丫頭不順眼了,聽了這番話,終于忍無可忍,“我跟她怎麼樣,是我跟他的她事情。關你個小丫頭什麼屁事。再啰嗦,信不信我知會紅姑把你賣了!
    “你”婢女小萍扭過頭來,想要反唇相譏,突然意識到王洵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嚇得楞在了原地,大氣也不敢出。

    以前覺得這小丫頭心直口快模樣挺可愛,幾個月不見,卻突然變得很討厭對方的尖牙利嘴的模樣,輕輕皺了皺眉頭,王洵繼續命令︰“騎我的馬,跟王祥一起走!馬車里沒有你的地方了,別再過來添亂!”

    若是換做幾個月前,小萍兒才不聽他的安排。早就豎眉瞪眼,護巢母雞咋呼起來了。但是今天,她卻從王洵的言談舉止中,敏銳發現了一股從沒有過的威嚴,眨了眨眼楮,低著頭閃到了路邊。

    “你,護送萍兒回錦華樓,路上走得慢些。”王洵瞪了在旁邊偷笑的小廝一眼,繼續替大伙安排。

    小廝王祥不敢違拗,將自己的坐騎讓給婢女萍兒,翻身跳上王洵平素用的大宛良駒。用**在雕鞍上顛了顛,美滋滋向萍兒發出邀請,“走吧,我家大人和白行首的事情,你以後別瞎跟著摻和了!”

    “德行!”剛剛在驚愕中回過神來的婢女小萍沖他翻了翻白眼,怏怏地爬上了為自己空出來的坐騎。

    轉眼之間,眾叛親離。發現此節,已經逃入馬車的白荇芷愈發覺得軟弱無助。雙手用力捶打車廂,哭著命令,“老周,趕車,走,帶我離開這兒!”

    “駕!”車夫老周用力抖了下韁繩,卻沒有松開**旁的車閘。馬車晃了晃,帶著吱呀聲開始起步,速度慢得如同烏龜在爬。

    王洵向老周投去了感激一瞥,三步並作兩步沖到車門前,用力拉住把手,“姐姐,開門。我上去跟你慢慢說。這是軍營門口,被人瞧見不好看!”

    白荇芷撲到車門前,用盡全身力氣壓住里邊的把手不放,“那自己走好了。追我做甚。松開,趕緊松開。別讓人看見,耽誤了你的前程!”

    “嗨!”王洵低聲嘆氣。再度四下張望,確認沒有人偷偷看自己的笑話。猛然一晃肩膀,將整個車門直接給從車廂上拆了下來。在內邊壓住把手不放的白荇芷來不及做出反應,一頭栽出了車外。

    “啊——”她發出一聲尖叫,本能地松手閉眼。意料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額頭所觸處又暖又柔,鼻孔里亦充滿了濃烈的男人氣息。

    “嘿嘿嘿嘿!”伴著一陣得意的奸笑,然後身體又是一輕。待白荇芷恢復了正常知覺,人已經被送回了車廂里,王洵寬闊身軀也跟著踏了進來,順手用破門擋住了車廂口。

    “無賴,下去!”白荇芷手腳並用,試圖將王洵打下馬車。

    這點兒力氣,跟捶背差不了多少。王洵寬厚地笑了笑,沖著前方低聲命令,“老周,回錦華樓。小心趕車!”

    “坐好了啊,白行首!”早就看慣歡場風雲的車夫老周笑了笑,輕輕松開車閘。車輪立刻慢慢開始滾動,碾碎冰渣的“咯咯聲”,如同輕笑一般鑽入人的耳朵。

    白荇芷發泄了一會兒,終于打得累了。認命抱住自己的肩膀,對著車廂角垂淚。

    “唉!”背後又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帶著點兒無奈,同時也帶著一點兒遷就。白荇芷突然想回頭,幾個月不見的王洵到底變成了什麼模樣?為什麼自己一向百試不爽的招數,今天徹底失了效?反而從一見面開始,自己在氣勢上就已經輸了三分,以至于最後幾乎潰不成軍。

    就在她默默地給自己恢復信心之時,背後又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依舊帶著一點點稚嫩,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增添了許多男人特有的粗啞,“姐姐別生氣,行麼?沒有通知你就進了軍營,的確是我的錯。可我也並非故意冷落你,當時為了救宇文子達,我已經忙得焦頭爛額。隨後就被雲姨托了關系,強塞進了軍營里來避禍!”

    聽見王洵的語氣越來越溫柔,已經完全失去了自信的白荇芷瞬間又恢復了幾分鎮定,抽抽鼻涕,低聲數落︰“四個多月呢,四個多月,你就一張紙片都沒功夫寫?”

    這個,的確是王洵的錯誤。他沒有任何理由抵賴。但實話實說,未免太傷人心。猶豫了一下,他訕笑著解釋道︰“入營的第一天,我就想給你寫信來著。可沒等把紙筆拿出來,就被趕鴨子上架做了隊正。每天不但自己要努力訓練,還要盯著屬下五十多名比宇文子達還賴的家伙。無論是我自己疏忽了,還是他們出了錯,一旦被上司抓到,責任就全讓我來背!”

    這是白荇芷從來沒聽說過新鮮事,立刻令她的哭聲減弱了幾分。王洵見到自己的奇招見效,頓了頓,繼續順嘴胡編︰“抓住一次,就是五十軍棍。打得人皮開肉綻,然後用冷水潑醒了,還得繼續訓練”

    白荇芷嚇得一哆嗦,頭立刻轉了回來,瞪著淚汪汪地眼楮在王洵身上來回檢視,“你挨軍棍了,打在哪兒。疼嗎?”

    “沒挨多少下!”既然已經開了頭,王洵慢慢又找回了數月前的自己。有點生澀,但很快就變得輕車熟路,“挨打時,我就想著姐姐的歌聲。想著想著,就不那麼疼了!”

    謊話雖然是臨時編出來的,卻將白荇芷感動得一塌糊涂。“你受苦了!”用手一邊抹淚,一邊將王洵的臉扳向自己,“姐姐錯怪了你,姐姐還以為”

    “我的確該寫信給你的。可實話實說,又怕你替我擔心!”越來越熟練,王洵終于把另外一個自己完全給找了回來。雖然心里邊帶著一點點愧疚。“想來想去,還是準備把這一段日子先熬過去,然後再讓你看看我幾個月來有什麼變化!”

    “二郎的變化可大了!”白荇芷將王洵的臉轉向車窗,借著穿過窗簾日光細細查看,“變得差點讓我不認識了!”這是一句實話,就在剛才,她幾乎認為已經完全失去了王洵。雖然以前她自己也認為,跟王洵之間的種種,多半他的家世上曲意逢迎,並沒付出多少真情。可當發現對方完全脫離掌控的一剎那,她的心居然就像碎了一般疼。

    也許,這就是孽吧!她輕輕嘆了口氣,任憑馬車將自己拉向任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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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驚蟄 (一 下)

情人之間的爭吵向來如六月的雷雨,來得急,去得也快。還沒等馬車將通往長安城的官道駛完一半兒,車廂里已經傳出來了白荇芷低低的笑聲。卻是王洵將自己這幾個月來,看到的和親自做的一些荒唐事添油加醋的說了,博得紅顏一個勁地用手指輕掩朱唇。

    笑了一會,白荇芷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輕輕推了推王洵的胳膊,低聲問道︰“你剛才說避禍,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幾個到底惹了多大的禍,非要全躲到軍營里去?”

    “還不是都怪宇文子達那小子!他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干。非要去抱楊家的粗腿”說起自己進入飛龍禁軍的原因,王洵心里就好一陣失落。若不是為了救宇文至出獄,雷萬春也不會受了箭傷,自己更不會跑到軍營里找罪受。雖然在四個多月的軍旅生活里,得到的東西遠遠多于所付出辛苦。

    撿著最緊要的部分,他簡單將自己從軍前那幾天的經歷跟白荇芷講了一遍。末了,還念念不忘加上一句,“當初真的不該那麼早把他給弄出來。多在萬年縣大牢地受幾天罪,也能讓他長長記性!”

    “怎麼了?他又給你惹麻煩了?!”白荇芷對宇文至一向不怎麼待見,聽王洵的話里透著憤懣之意,蹙了蹙眉,輕聲問道!

    “那倒是沒有!”王洵嘆了口氣,輕輕搖頭。他不知道該怎麼跟白荇芷描述發生在宇文至身上的變化,一場牢獄之災過後,對方幾乎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敏感、偏狹、凡事都愛斤斤計較。即便是先前說慣了的玩笑話,也會惹得他當場變了臉色。偏偏此人自己還意識不到這些,總是覺得有人故意針對他。就連一向與宇文至不分彼此的馬方,如今跟他說話時小心翼翼的,唯恐稍不小心拂了他的逆鱗。

    見王洵的臉上的表情郁郁的,白荇芷趕緊笑著開解。“那個人就是不知道好歹,二郎你別理他就是了。像臭狗屎般晾上他幾天,說不定他就又涎著臉湊過來了!”

    王洵勉強笑了笑,輕輕搖頭,“估計不會了。他現在人大心大!早就不是當年的宇文子達!”

    放在半年之前,白荇芷的主意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可現在肯定起不到任何效果。宇文至的心思,已經遠非他這個從小一起玩到大朋友所能猜透。明明當初投考飛龍禁衛,就是為了躲在高力士的旗下避禍。而現在,宇文至好像把當時的初衷全忘了,倒是把高力士的幾句稍嫌過分的教訓之言,一字不落地記在了心里。要說他準備自強自立,不再仰人鼻息吧?好像也不是那麼回事情。上次華清池掃雪,恰巧又遇到高力士本人,他就像沒骨頭的蛇一樣粘上去,大將軍長,大將軍短地的好一陣猛拍,令周圍的弟兄們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不會了?那更好,省得他闖禍時,再找你補鍋!”白荇芷撇了撇嘴,憤憤不平地補充。

    王洵又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搭腔。十幾年的交情,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希望他能得到封四叔的賞識吧,雖然封四叔的實力沒有高力士那麼強,但維護身邊一兩個親信,應該還不在話下。

    “好了,別再嘆氣了!”白荇芷的話從再度耳畔傳來,透著股子醉人的嬌憨,“你就放心吧,他上次的案子,早就沒事了。你才進軍營沒幾天,京師里就風平浪靜了!”

    “你怎麼知道?”王洵楞了楞,瞬間回過神來,低聲詢問。

    看到自己成功地分了對方的心神,白荇芷臉色禁不住涌起一股子得意。“我當然知道了!上次京城里邊,又不是只抓了宇文至一個人?他被放出來之後,緊跟著那波被抓的人也都放了出來。除了長安縣衙門不小心弄死了一個姓韋的外,其他人都平安無事!”

    “都放出來了?你聽誰說的!”王洵的眉頭慢慢皺緊,拼著命想把白荇芷透漏的信息消化掉。四個多月的軍營生活,讓他徹底脫離了長安城里的萬丈紅塵。入營後外邊又起了什麼風浪,在軍營里幾乎一點兒都沒有聽聞。

    “周小伯爺,張小侯爺,還有公孫家的那個傻小子唄!”白荇芷笑得愈發得意,忍不住低聲賣弄,“他們幾個出獄的第二天,就跑到錦華樓里捧我的場子了,一個個沒心沒肺的,半點兒教訓都沒漲!”

    那幾個人都是跟王洵有過數面之緣的惡少,宇文至被抓的時候,他們也一個沒跑掉。可宇文至被放出來,是因為高力士出了頭。其他幾個人呢,他們又抱上了哪根粗腿?難道說京兆尹王突然發了善心,把所有用來打擊楊國忠的把柄全放掉了?

    見王洵臉色突然陰沉得可怕,白荇芷以為他在喝飛醋,趕緊陪著笑臉解釋:“他們幾個都只是來聽我唱歌的,很快就結賬走人了。你忘了?當初還是你把他們介紹錦華樓里來,讓他們盡量多捧我的場子的呢!”

    這番話,王洵全然沒有聽見,一顆心飛推算,京兆尹王此舉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目的?楊國忠,李林甫,王,三個身影持著寶劍,在他眼前飛來飛去。這些神仙打架的事情,他本來很少注意。但經歷了上次一場風波,卻再不敢認為既然事不關己,就可以置若罔聞。

    不可能?即便京兆尹王肯發善心跟楊國忠握手言和,李林甫也不肯。其中必定還有別的原因,只是自己一時猜不到而已。

    “你不高興,我以後不接待他們就是了!”始終聽不到王洵的任何回應,白荇芷心里著了慌,用力沖著對方胸口捶了一拳。卻像砸到了石頭上一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啊,作死了,好端端的,你在衣服里邊套件鎧甲做什麼?”

    “鎧甲?”王洵終于在沉思中被驚醒,低聲反問,然後的得意洋洋地微笑,“哪有什麼鎧甲啊!你再捶一下看看,就明白了!”

    說著話,將胳膊微微向身前一曲,胸口處立刻鼓起一個硬硬的大肉塊兒來。白荇芷登時紅了臉,想摸一下,無端又覺得有些害羞。最終還是拗不過心里的好奇,慢慢地將手伸向王洵的胸口,“怎麼大的一塊腱子肉,你這些天吃什麼了?”

    “哪是吃出來的。天天舉石鎖,練出來的!”再度說起軍營生活,王洵的臉色終于恢復了先前的陽光。“一天一百下,到現在為止已經堅持了一百多天。我還認識一個人,每天揮刀一千次。長得像棵樹根般,橫著比豎著還粗!”

    白荇芷輕輕地撫摸他的胸口,就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般小心,“他們,他們都知道咱倆,咱倆的關系。所以,所以不敢胡來”

    “我知道!”王洵笑了笑,低聲解釋,“我剛才不是在生氣,而是在想那些人為什麼會被放出來。按照小張探花的推斷,當時京兆尹下令抓他們,本來就是沖著楊國忠去的。”

    “那還不簡單,楊國忠和李林甫兩個打和了唄!”白荇芷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想了想,漫不在乎地得出結論。

    “那樣倒是件好事!若是繼續斗下去,終非國家之福!”王洵突然變成了張巡一般,嘆息著道。

    “二郎現在怎麼關心起這些來了?”白荇芷見不得對方老氣橫秋的模樣,撅著嘴問道。“人家等了幾個月,好不容易才見到你。你可好了,淨說些不相干的事情!”

    “好了,不提,不提!”王洵搖搖頭,終于決定暫時把天下大事放到一邊。美人在側,說這些廢話的確太煞風景。“這些天,姐姐過得如何?想我了沒?”

    “沒想!”白荇芷回答得極其干脆了蕩,“傻瓜才想你這個小沒良心”

    **的話才說一半兒,她突然發現王洵又皺起了眉頭。兩只耳朵支楞著,大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抓住了上車後才從腰間解下的橫刀。

    “二郎”白荇芷好生委屈,低低地發出了一聲嬌嗔。

    “別出聲!”王洵一把將她推倒在車廂內的軟座上,緊跟著把身體俯了上去。“二郎,別,別在這兒,別在車里,老周”雖然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白荇芷還是立刻渾身發軟,喘息著,低聲提醒。

    “哆,哆!”兩聲脆響將車廂中的�妮氣氛瞬間打了支離破碎。緊接著,第三支的冰冷的箭鋒貼著她鼻尖飛了過去,在王洵肩頭帶起一串血花。沒等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身上猛然一輕,王洵一手拎著橫刀,一手拎著半扇車門,從先前上車時被他破壞的地方跳了下去。

    “啊——”白荇芷終于大聲尖叫了起來,雙手扒住車廂門,就想往外邊跳。

    “別下來!”王洵車廂門直接把她拍了回去,然後又是一記猛拍,將已經嚇傻了的老周和迷迷糊糊地轅馬一道拍醒,“走,進城,進了城就安全了!”

    轅馬受驚,拉著馬車沿官道落荒而逃。“二郎,二郎——”白荇芷再度從車廂口探出頭來,沖著車後撕心裂肺般大喊。

    “走!”淚眼朦朧中,她看見王洵一手持車門,一手持刀,威風凜凜地擋在了官道上。朝陽灑下萬道霞光,將其的身影照得宛若一座金甲天神。

    “姐姐別怕,我會保護姐姐!”兩年前,那個傻頭傻腦的小屁孩兒如是承諾。

    “二郎!”白荇芷趴在疾馳的車廂里,大聲嚎啕。這回,每一滴眼淚都不是裝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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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驚蟄 (二 上)

他們不是沖我來的!剛一跳下馬車,王洵立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實。偷襲者的目標不是他,而是白荇芷。

    用三個騎著馬的蒙面大漢劫殺一個歌妓,還要動用弩箭?哪家會做出這麼蠢的事情!不待他繼續猜明白其中因果,三個刺客已經策馬沖了過來,“小面首,躲遠點兒,這里沒你的事情!”(注1)

    “你們才是面首!你們全家都是別人養的面首!”王洵登時心頭火起,從車廂門後探出半個腦袋大罵,“用伏波弩暗算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你們三個不是面首還能算什麼?”

    罵聲未落,敵我雙方都嚇了一跳。“伏波弩,他們用的居然是騎兵專用的伏波弩!老天,幸虧他們射得不準。”王洵心中大驚,舉起車門就向對方沖去,唯恐留給別人重新裝填弩箭的時間。

    “殺了他!”三名刺客心中也是大駭。伏波弩乃大唐軍中專門給騎兵配備的弩箭,做工精良,射程直逼步弓。嚴禁尋常百姓之家嚴禁持有,如果膽大者從軍中盜賣的話,被官府抓住,便會被扣上謀反的罪名!

    對這幾個人來說,謀不謀反其實無所謂,牽連到背後的東家才是大罪過。互相用目光一對,他們立刻分出了輕重緩急。兩個人一左一右,向王洵包抄而至。第三個人則繞下官道,兜著圈子向白荇芷的馬車追去。

    “想得美!”王洵大聲怒喝,跑動中猛然俯身後轉,胳膊掄個半個圓,將左手里的車廂門當做暗器向追逐白荇芷的戰馬拋去。緊跟著雙腿猛然發力,整個人由縱轉橫,一頭扎下了官道。

    四個多月的艱苦訓練,此時效果盡現。那面車廂門被王洵當成了暗器,貼著地皮一路旋轉,直接切到追逐白荇芷那匹戰馬的後腿跟兒上。可憐的畜生哪能受得了這麼大的沖擊,“唏溜溜”一聲慘叫,一個側翻,將背上的主人壓在了身底下。

    剩下的兩名刺客還沒弄明白自己的同伴身上發生了什麼事,見王洵轉身橫向逃竄。把坐騎一兜,緊跟著追了下來。跑動中,王洵突然又開始轉向,依舊雙腿突然發力,由橫轉縱,又沿著與官道齊平的路線朝白馬堡跑了過去。

    “小子,哪里逃!”兩名刺客緊追不舍,橫刀在朝陽下蕩起一片寒光。兩條腿無論如何都跑不過四條腿,王洵無可奈何,只好轉身迎戰。“當”“當”憑著以前還算扎實的基本功和最近艱苦幾個月訓練出來的實戰技巧,他接連擋住了對方兩下攻擊。手中橫刀卻吃不住這麼大的沖力,從中間斷裂,大半個刀身都飛到了半空中。

    手中只剩下匕首長的半截殘刀,王洵才沒有那麼傻,站在原地讓人家白砍。趁著對方撥轉坐騎的功夫,撒開雙腿,又沿官道向長安城逃竄。

    此時的官道上,已經零星有了行人。但是事發突然,大伙誰也弄不清到底是誰在殺誰。本著遇到災禍能躲就躲的原則,紛紛向路邊的田野里逃竄。整個官道剎那間就變得空空蕩蕩,令王洵想找個人堆兒往里扎都不可能。

    “救命!”他大聲嚷嚷,希望有人能挺身而出,哪怕是丟塊石頭過來,干擾一下刺客的視線也好。誰料不喊還可,一喊,人們跑得更快,上樹的上樹,鑽雪地的鑽雪地,數息後,官道兩旁連個多余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耳聽著身背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王洵一下子也發了狠。把半截橫刀咬在嘴里,瞅準路邊一棵合抱粗的老榆樹狂奔。雙腿在樹根下猛然起跳,兩臂勾住橫著伸出來的樹枝奮力下拉,借著樹枝的反彈之力曲臂,收腹,翻身,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沒等刺客追到,整個人已經跨坐在了樹枝上。

    變化突然,兩名刺客根本來不及拉緊馬韁繩,只好順著樹干旁急沖而過。看準其中一人,王洵飛身從樹上撲下,一手抱住對方後腰,另外一只手翻過來用半截刀刃狠狠一勒。“噗!”鮮血立刻噴了滿身滿臉。倒霉的刺客半個脖頸都刀刃割斷了,腦袋和身體間只剩下一層油皮,哼都沒哼,立刻從戰馬的鞍子上掉了下去。

    “別跑,看刀!”雙腿夾住馬鞍,王洵策動坐騎向最後一名發起了進攻。不是因為膽大,而是對方就在他身前不到半丈遠,如果給了此人撥轉馬頭的機會,自己拿著半截橫刀,還是只有挨剁的份兒。

    最後一名刺客哪里能猜到王洵心中的鬼主意,猛然回頭,看見一個血人舞著“匕首”跟自己跑了個馬頭餃馬尾,居然嚇得發出了一聲慘叫,用力磕打馬蹬,落荒而逃。

    “哪里逃,快快束手就擒!”王洵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弄假成真,磕打著坐騎緊追不舍。堪堪又追出了四十余步,就看到了先前被他用車門當暗器放倒的坐騎在官道旁悲嘶。馬背上上騎手被坐騎壓住了一條腿,半張臉栽于堅硬的泥土中,即便一時還沒有死,下半輩子也得拄著拐杖過活了。

    見到另外一個同伴也遭了敵人毒手,逃命中的刺客更是魂飛膽裂。將橫刀丟在路邊,高高地舉起雙手討饒,“別殺我,別殺我,我只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

    “別跑,別跑我就不殺你!”王洵是又驚又喜,咧著嘴巴繼續咋呼。這種膽子居然也好意思來做刺客?幾個月不見,長安城的混混們,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了。

    “不跑,我不跑!”刺客高舉著雙手,求饒聲里邊已經帶上了哭腔,“我不拉住韁繩,坐騎停不下來啊。爺爺,您別追了,我求您了還不行麼?”

    “真是個廢物!”王洵哭笑不得,破口大罵,“做面首都沒人要的家伙!”

    罵過了,迅速用目光在馬鞍側掃視,果然如願找到了一把伏波將軍弩,一匣子整整齊齊的弩箭。

    丟下“匕首”,他把弩弓抓起來,雙手擺弄。也難怪幾個刺客發完一矢之後想不起用第二支,在疾馳中,這種專門給騎兵用的短弩非常難以重新上弦。也就是王洵這種膂力大,自小騎慣了馬的,空出兩只手還能擺弄得開。換了個膂力差或者騎術不精熟的,沒等把弩箭搭上,人早掉到馬肚子底下去了。

    數息間,王洵將弩箭重新搭穩。雙臂平舉,瞄準自己前方的刺客。“你回頭看看這是什麼?拉住韁繩,下馬。否則,我就用弩箭射你了!”

    聞聽此言,刺客的討饒聲愈發淒厲,“饒命,饒命啊!”雙腿卻繼續磕打馬鐙不止,死活也不肯停下來做俘虜。

    白荇芷的馬車跑不了多遠,王洵沒有更多時間跟刺客折騰,手指一扣機關,把弩箭**出去。一丈不到的距離,即便沒訓練過的人也不會射飛。側前方的刺客應聲落馬,翻了一個滾,口吐鮮血,眼見就不得活了。

    第一次見到人死在自己面前。王洵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鼻孔里血腥味道忽然加重,張嘴就把早晨吃的東西吐了出來。一口未消化的食物噴出,他鼻涕眼淚同時流下。卻不敢再做任何耽擱,用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撥轉坐騎,向被戰馬壓殘廢了那個刺客奔去。

    最後一個可問出事實的人,如果最後這個死了,自己的就等著蹲大牢吧。王家的免死金牌未必管用,恐怕封四叔出面也不好擺平。一邊自己嚇唬著自己,王洵一邊跳下坐騎。伸手去推那匹被車門砸傷後腿的戰馬。

    經過訓練的戰馬都略通人性,見王洵前來救助,努力地配合著挪動身軀。一人一馬耗光了彼此身上最後的力氣,終于將壓在馬身下的刺客挪出。好在此人胸口還有起伏,王洵見狀,心中大喜,伸手向對方面巾抓去。

    “別動!”就在此時,官道旁先前被驚散的路人當中,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

    王洵微微一愣,伸出的手立刻改變方向去抓刺客落下的橫刀。怕引起誤會,那個大膽的路人又快速補充了一句,“他既然蒙著臉,肯定不想讓人認出身份。你如果沒把握對付他,索性不如裝糊涂!”

    “怎麼裝?”王洵的心思素來不慢,聽完了對方的話,立刻打消了揭破刺客身份的念頭。自己最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即便躲著走,還不停地找上門來。這些笨蛋刺客未必能奈何得了自己,但其背後的主人,卻一定不好惹。

    “他們三個西域胡人見色起意,光天化日之下劫殺一個大唐女子。你身為大唐男兒,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本分!”敢情,自打戰斗剛剛開始,給王洵出主意的這家伙就把所有經過看在了眼里,就是縮在路邊不肯上前幫忙,“既然已經把責任盡到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能管的人去管。什麼都沒問過,什麼都沒看過,就當此事與自己無關!”

    注1︰女人的男寵,武則天時代比較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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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驚蟄(二下)

    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問過,只當路見不平!如果換在半年前有人給王洵出這種主意,早就被他一巴掌拍到地溝里去了!啥,裝傻?咱王小侯爺是什麼人?全天下除了住在太極宮里那位不敢惹之外,其他的給不給面子全看心情!怎肯做這種藏頭露尾的蠢事!(注1)

    可經歷了宇文至入獄出獄這一檔子事兒後,王洵就對自己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一山還有一山高,這京師里邊,王家惹不起的遠不止太極宮里的皇上。其他的宰相、將軍、尚書、侍郎,也是能不惹就不惹為好。

    回頭沖給自己出主意的好心人笑了笑,他慢慢轉過身,拱手施禮︰“多謝小哥提醒,這幾個攔路行凶的蠻夷,還是交給官府處理為好!”

    “是啊,光天化日之下,幾個西域來的蠻夷竟然敢在天子腳下行凶,真當我大唐沒王法了麼?”出主意的路人點點頭,做出一幅孺子可教的姿態。

    到了這時,逃到曠野里避難的其他路人才慢慢轉了回來,有人看都不看,抓緊時間繼續趕路。更多的人卻立刻忘記的害怕,圍在王洵身外十幾步遠開始交頭接耳。

    “這時誰家的小哥,真有本事,一個對三,居然贏了!”

    “我哪知道,你看他那身衣服,好像是皇上的禁軍才能穿的!”

    “即便是禁軍,殺人也要償命的吧!咱們大唐畢竟是有王法的地方!”

    “小聲點兒,當心他拉你墊背!”

    被眾人無聊的議論聲吵得心煩,王洵猛然回過頭去,厲聲斷喝,“都給我閉嘴。躲遠些,否則,我就說你們都是我的同黨!”

    “哄!”人群像受驚的蒼蠅般逃開,沒多遠,又趔趄著停下腳步,繼續向這邊偷看。氣得王洵無可奈何,只好抓起最後一名刺客的橫刀,在還沒死的那個家伙身邊畫了個圈子,示意無關者不要隨意進入。然後放下刀,沖著剛才給自己出主意的好心路人笑著拱拱手,“恐怕我得再找幾個人過來幫忙才行。否則,一會這里就亂套了!”

    “你不能走!”好心的路人笑著搖頭,“你一走,更要亂套。給官府留下殺人潛逃的印象,想再翻過來,可就難了!”

    “那怎麼辦?”王洵頓時有些為難了。官道上的人越來越多,按照慣例,凡是出了打架,斗毆和凶殺案件,衙門里的差役沒有一時半會兒絕不會輕易趕過來。而兩具屍體和一個傷者之間又隔著很大距離,若是有人趁機從屍體上拿走點兒什麼東西,或者偷偷塞入點兒什麼東西。自己即將面臨的麻煩可就越來越大了。

    “我也沒太好的辦法,頂多在這里幫你照看一下!”好心的路人想了想,繼續說道︰“但我建議你最好再找幾個證人,否則,官府很難聽信你的一面之詞!”

    “證人?”王洵又是一愣,舉頭四望,嚇得周圍看熱鬧的眾人再度紛紛回避。顯然,大伙已經聽到了關于證人的建議,誰也不願沒事兒跟官府去打交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官府們一直希望百姓們如此,所以也不能怪看客們沒義氣。把目光轉回唯一肯給自己幫忙的路人臉上,王洵才注意到此人的年齡其實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生著副非常耐看的面孔,蠶眉鳳目,鼻直口方,一笑起來,臉上就灑滿了陽光。

    “這里離軍營沒多遠,你既然穿著身戎裝,總有幾個袍澤吧?”見王洵將目光又轉回自己,陽光少年笑了笑,低聲提醒。

    “對啊!”王洵高興地直拍腦袋,“你幫我看著,去騎馬去找。算了,算了,我自己在這看著,麻煩你去白馬堡軍營,找一個叫周嘯風的都尉。就說王洵遇到了刺客,讓他趕緊帶幾個人過來!這是我的憑記,交給你,你到門口一亮,就有人帶你進去!”

    說罷,解下自己的腰牌,直接遞了過去。

    “你就不怕我拿著跑了?”陽光少年笑著打趣,然後飛身上馬,“你叫王洵是吧,我叫顏季明!記住,我回來之前,你最好先別跟差役走!”

    “小弟一定謹遵季明兄吩咐!”被對方臉上的陽光所感染,王洵拱了拱手,沖著顏季明的背影喊道。

    有這麼一個機靈鬼幫忙,接下來的事情,他應付得比先前鎮定得多。不一會兒,附近的里正帶著幾個身體強壯的莊戶先趕到了,見一方身上穿著飛龍禁衛的戎裝,出了事後也不急著逃走。而另外一方卻個個臉上蒙著黑巾,藏頭露尾。首先便認定了王洵肯定佔理。為了避免發生誤會,他先把莊戶們留在遠處,然後自己空著手湊上前,隔著十幾步距離抱拳施禮︰“小老兒乃這一片兒里正,姓劉,敢問軍爺,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有勞劉老丈了!”王洵求之不得,趕緊長揖及地,以晚輩之禮相還,“麻煩您老找幾個人,把屍體看好了,別讓閑人亂踫。這些蒙面的家伙突然躥出來試圖用弩箭攻擊一輛馬車,我路見不平,才不得不出手管一下!”

    “應該管,應該管!”劉老漢見王洵不但人長得方正,舉手投足間還不失禮貌,立刻完全接受了他的說法。“藏頭露尾的家伙,一看就不是好鳥。小老兒這噶達幾十年沒出過人命案了。唉,真是缺德!死都不挑個好地方!”

    一邊罵著,一邊顫顫巍巍地走開。帶領同來的莊戶,看守遠處的兩具刺客屍體去了。

    又過了片刻,官道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上百個差役,手持長刀鐵棍,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一邊縱馬疾馳,一邊吶喊著自己給自己壯膽兒,“哪呢,哪呢,別走了凶手,閑雜人等回避!”

    聞聽此言,看熱鬧的人再度一哄而散。帶隊那名捕頭模樣的家伙急沖數步,在距離王洵五十步外猛然拉住馬韁繩,刀尖前指,“弟兄們,把他給我拿下了。先帶回縣衙再說!”

    “是!”百十個差役互相壯膽,卻沒人肯第一個往前沖。

    “抓我?”見來意不善,王洵猛然站起,用弩箭對準帶隊的捕頭,“沒長眼楮的東西,你看看這是什麼?”

    “啊呀~!”畢竟是京師衙門混飯吃的,見識就是跟其他地方不一樣。聽到王洵的提醒,所有差役、幫閑,不分職位高低,正職私聘,編制內外,同時縮頸藏頭。“別,別沖動,有話,有話好好說!”

    “哪個是帶頭的,報上名來!”知道自己若是稀里糊涂進了衙門,肯定渾身上下長一百張嘴都說不清楚,王洵把伏波弩平端,沖著眾差役不斷挪動。陰森森的弩箭指向哪個方位,哪個方位的人就立刻縮回去一大截。

    帶隊的捕頭幾曾受過這種羞辱,一邊將身體往人堆里邊縮,一邊大聲威脅,“小子,持械拘捕,罪同謀反。你手里持的還”

    “你再睜大眼楮看看我這身衣服!”有過跟孫仁宇大捕頭打交道的經驗,王洵知道對這種家伙就不能給好臉色。只有在氣勢上死死壓住他們,才能免于被他們借機敲詐勒索。

    “你這”帶隊的捕頭暗暗叫苦。剛才接到某些人的提醒,他才知道今天出去辦事的家伙們出師不利,把一件本來手到擒來的事情給搞砸了。本打算仗著長安縣捕頭的身份,先將壞了自家大人好事的傻小子抓到縣衙里,再慢慢想辦法將白的染黑,將黑的洗白。卻沒料到對方是飛龍禁衛的軍官,手里還拿著自己人偷偷從軍中弄來的違禁證據!

    眾目睽睽之下,他想否認自己不認識對方身上的戎裝,根本沒有可能。然而一旦案子被公事公辦,後面的窟窿恐怕非他一個人能堵得住。甭說是他,連上頭的長安縣令把自己填上去都堵不住。正猶豫間,猛然聽身邊有人低聲提醒,“頭兒,先穩住他,讓我帶人包抄過去,解決了那邊的兩具屍體再說!”

    “對!”捕頭如夢方醒,定了定神,立刻換上了幅笑臉,“小兄弟,小兄弟,別著急,別著急。咱們長安縣衙門,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你,你能不能先把弩箭放下,咱們有話慢慢商量!”

   “報名!”王洵確認此人就是正主兒,干脆直接用弩箭瞄準了他的腦門。“別啰嗦,先報上名來。你們幾個,別亂動。想死的,就從我身邊繞繞看!”     一百多名差役,如果同時撲上的話,十個王洵也早放翻了。可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事實上卻沒人願意做那個唯一的箭靶子。在冰冷的箭鋒威逼之下,已經打算迂回包抄的幾個衙役們慌亂地退了回來。惹得遠處野地里看熱鬧的百姓們一陣哄笑。

    “奶奶的,老子的人都讓你們給丟盡了!”捕頭大人被現實氣得直翻白眼。無奈之下,只好又退後數步,一邊盡量避開王洵手中的伏波弩,一邊笑著說道︰“我,我乃長安縣捕頭賈季鄰,小兄弟可否報一下名姓,說不定咱們還能交個朋友!”

    王洵微微一笑,陡然提高了聲音,沖著周圍喊道︰“在下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姓孔,名有方!今天路見幾個蒙面歹徒襲擊路人,不得己,拔刀而斬之。弄死了兩個,還有一個,好像還剩下半口氣!”

    他已經認定長安縣這幫差役對自己沒安什麼好心,所以鼓足了中氣,把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躲在遠處看熱鬧的百姓本來就痛恨差役們一上來不分清紅皂白胡亂抓人,此刻聽見了王洵的話,立刻毫不懷疑地全盤接受。膽小的暗暗搖頭,膽大的則拍起巴掌,大聲附和︰“好,殺得好。大白天用黑布蒙著臉的家伙,肯定不是好人!”

    長安縣捕頭賈季鄰又驚又怒,想要強帶著眾差役把“孔有方”拿下,又怕沒等抓到人,自己喉嚨上先挨一弩。蒙著臉的三個家伙他都認識,雖然身手差了點兒,也不至于死在一個普通路人手中。很顯然,眼前這個名叫“孔有方”的少年武藝高強,隨便收拾掉自己十幾名屬下估計不會成什麼問題。

    想到這兒,他額頭上禁不住汗珠滾滾。公事公辦,肯定不行。顛倒黑白,力有不逮。偏偏頭頂上的太陽越升越高,官道上往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不光是平頭百姓紛紛駐足,有幾輛朱漆和銅裝馬車也被堵在了路上,車的主人拉開簾子,向對峙的雙方探頭張望。

    “頭,偷偷用弓箭結果了他!”先前給賈季鄰支招的衙役再度開口,拋出一條絕戶計,“抓緊時間,趁著他還沒把刺客臉上的蒙面扯掉!”

    是故意沒扯,留幾分余地吧!賈季鄰眼前突然有靈光一閃。只要刺客的身份沒暴露,這件事就有被對付過去的希望。只可惜,這個聰明的少年必須去死。否則,京師里要死的就是幾百號。

    再度偷偷將身體向後縮回數尺,賈季鄰將腦袋躲在屬下的背後,打手勢示意幾個心腹準備羽箭。隨即,又探出半個頭顱來,大聲高喊︰“放下弩箭,束手就擒,本官一定給你個公道。否則的話,休怪本官對你不客氣!”

    喊罷,他把手向後一招,就準備命人給王洵來個萬箭穿身。就在這個當口,耳畔卻突然響起了一聲炸雷,“住手!老子倒是要看看,誰敢對老子的人不客氣!”

    “啊!”不光賈季鄰被斷喝聲嚇了一跳,其他捕快們也都嚇得松開弓箭,紛紛向聲音來源處抬頭張望。只見數名飛龍禁衛,在一名疤瘌臉軍官的帶領下,風馳電掣般殺了過來。馬背上,所有飛龍禁衛雙臂平端,每人手里,都是一具上好了弦的騎弩。

    注1︰太極殿,李隆基做太子時所居,當皇帝後,成為其處理國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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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驚蟄 (三 上)

來者只有十二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個帶路的過客。但這十二個人,卻把百余名差役壓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對方手中拿的可全是騎弩,差役們誰也不敢懷疑只要自己這邊膽敢率先發出一箭,所有人就會被對方立刻射成刺蝟。雖然,在事實上,十一支騎弩,頂多能制造同樣數目的犧牲者。

    一轉眼,飛龍禁衛們已經沖至眼前。馬隊中飛出兩個人,一左一右將的王洵死死護住,其他八名禁衛呼啦一聲,瞬間分散開,圍作一個四面透風的圈子,將百許名差役團團困在了官道中央。

    “把他們的兵器都給老子下了!”帶隊的疤瘌臉將領周嘯風第一個到達,卻是最後一個拉住坐騎,策馬兜了一個圈子後,站在官道的中央大聲喝令。

    所有人,包括差役和遠程的看客,登時全都傻了眼。以八名禁衛圍困上百差役,還要下掉對方的兵器,只有瘋子才會發這種命令。然而,八名禁衛卻毫不猶豫地再度分成兩隊。四人繼續持弩圍困,另外四人將上好了弦的弩箭交給負責監視的同伴,赤手空拳地沖向了差役們。

    眾差役們手里抓著兵器,卻不敢反抗,只是拼命往旁邊躲。很快,沖入隊伍的四名飛龍禁衛就被他們惹得不耐煩了,掄起大巴掌,直接往差役們的臉上招呼,“啪啪!”“放下兵器,別找不自在。”“啪啪”“把兵器拿過來,自己下馬,否則爺爺就不客氣了!”

    “別,別”直到這一刻,賈季鄰才終于有了一點帶隊捕頭的模樣,高舉起雙手,大聲嚷嚷︰“別,別打臉,給長安縣的老少爺們留點面子!”

    “面子?!”周嘯風冷笑著撇嘴,“長安縣老少爺們的臉,早就被你等丟光了!光天化日之下縱容蒙面刺客行凶。見到有人抱打不平,非但不心存感謝,反而處心積慮誣良為盜。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你們都敢做,還好意思在人前提什麼臉面。呸!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

    賈季鄰被罵得面紅耳赤,想要反唇相譏,卻怕對方真的發了 ,把弩箭射在自己喉嚨上。哼哼唧唧地嘟囔了兩句,慢慢把頭低了下去。

    倒他身旁,剛才建議將王洵用冷箭射死的那個家伙,膽子稍微大一些。從人群里探出半個頭來,大聲抗議道︰“對面的都尉,你也別太囂張。咱們可是天子腳下的差役,若是你”

    “天子腳下的差役,就可以草菅人命了麼?”周嘯風立刻將弩箭轉過來,正好對上此人的眼楮,“今天的事情,即便打到皇上面前,周某也不會理虧。給我下,下掉了兵器後,再問是誰主使!”

    不用他再度強調,李元欽、趙懷旭等人已經將差役們的兵器劈手搶過來,亂七八糟扔了滿地。站在賈際鄰身邊的那名差役試圖反抗,甦慎行手疾眼快,食指一扣,便將弩箭送進了此人的肩窩。疼得此人丟下兵器,捂住膀子滿地打滾。

    有這麼一個活生生先例在,接下來的任務便輕松多了。有的差役象征性地躲了躲,便將手中的吃飯家伙交了出去。有的差役更干脆,直接丟了兵器,跳下馬背,雙手抱著後腦勺任人宰割。

    官道兩旁的看客們終于明白什麼叫“耍橫”了,一個個張開了嘴巴,口水流出老長。飛龍禁衛仗著是皇帝親兵的身份,在長安城里邊一直橫著走,這點,大伙都心知肚明。可長安縣的差役也不是好惹的,他們手中的權力遠遠大于一般衙門里的捕快,普通人根本不敢招惹。雙方以往也發生過針尖對麥芒的斗毆,互有輸贏。但是像今天這般,十一名飛龍禁衛把一百多差役、幫閑當做灰孫子教訓的場景,卻是從沒出現過。

    “那些不是普通禁衛!”終于,一個從馬車中跳下來看熱鬧的工部小官員發現了一點名堂,搖搖頭,低聲說道。

    “從沒見過血的家伙,踫上沙場打過滾的安西老兵,不吃虧才怪!”另外一名身穿青衫的禮部小吏湊過來,笑著跟幾個被堵的同僚解釋。

    “他們是高仙芝的人?怪不得我剛才感覺到一股殺氣。”有人立刻楞了楞,然後做恍然大悟狀。

    “可這也太不給長安縣面子了!”有人抱打不平,不敢把聲音提得太高,唯恐被疤瘌臉的將領聽見。

    “面子是自己爭來的,不是別人給的!”有人搖搖頭,拉著坐騎繞路而行,“一邊是三十年沒見過血光的混混,一邊是從恆羅斯河畔一路殺回來的老兵,也只能是這樣了!”

    就在大伙幸災樂禍地小聲議論中,長安縣的差役、幫閑們全都變成了赤手空拳,坐騎也被搶走,一個個抱著腦袋蹲,就像一只只被褪了毛的公雞。

    看到腳下這幫家伙的窩囊模樣,周嘯風突然變得有些意興闌珊,“丟人!”他收起弩箭,沖著地上重重地啐了口吐沫。然後回過頭來,沖著王洵大聲罵道︰“既然惹了麻煩,不盡早跑回軍營里求救,在這兒傻站著著干什麼。唯恐別人沒法向你身上栽贓麼?到底怎麼回事?你先跟我說清楚些!”

    “諾!”王洵憋不住想笑,本著給長安縣的差役們留點兒臉面的想法,盡量沒有笑出聲音來,“屬下,屬下今天,屬下今天請了假回家,在半現幾個蒙面的家伙攔路打劫一輛馬車,于是就”

    按照顏季明先前的建議,他盡量把這場廝殺說成見義勇為,不提白荇芷的名字,也不提自己為什麼會坐在前者的馬車里。一邊說,一邊用靴子尖輕輕點壓腳下那名被俘刺客的臉,暗示周嘯風自己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

    見到他如此小心,周嘯風忍不住笑著搖頭。“笨蛋,既然捉了活口,更應該把他押回軍營里邊審問清楚,難道你小子還想私設公堂不成?來人,看看這個死透了沒有,如果沒有,直接給老子拖回軍營去。敢在白馬堡附近打劫,分明是沒把咱們飛龍禁衛放在眼里!”

    “諾!”負責監視眾差役的甦慎行等人見對方已經徹底失去了抵抗的念頭,答應一聲,轉而執行最新任務。長安縣捕頭賈季鄰的臉色立刻變得慘白,想要阻止,又沒膽子,抬起頭偷偷地看了看對方,滿臉乞求。

    周嘯風恰恰向他看過來,半空中與他的目光對了個正著,“你都聽見了?用不用我的人再向你重復一遍?”

    “聽見了,聽見了!”賈際鄰的眼楮不敢與周嘯風相對,只是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心里卻恨不得能拋出一口飛劍來,神不知鬼不覺地割下對方的腦袋。

    “記住了?”周嘯風向前帶了帶坐騎,嚇得差役們紛紛向後挪動。

    “記住了,記住了!”長安縣捕頭賈際鄰的答話聲里已經隱隱帶上了哭腔。欺負人,太欺負人了。一點面子都不給留。如果官道上只有當事雙方也罷,周圍偏偏還有很多人把今天的一切看在了眼中!回去後,即便上頭能把窟窿堵好,自己和弟兄們今後很長一段時間,也沒臉再見人了。

    絕望當中,他突然又聽見對方說道︰““我這人一向講理!別人不欺負到頭上來,也不為己甚!”

    仿佛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絲陽光,賈季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期盼。

    仿佛猜出了他的心思,周嘯風聳聳肩,換了副相對緩和的口吻補充,“活人和凶器我帶回軍營里去,死屍體歸你抬走。咱們不擅長審案,說不定稍一用力,就把最後一名刺客給打死了。所以,這個案子最後該怎麼結,還煩勞你們長安縣多費點兒心思。反正呢,這麼多眼楮都看到了,倒是不怕你顛倒黑白!”

    “不敢,不敢!”賈季鄰如蒙大赦,恨不得抱著對方的靴子親上幾口。這幾句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疤瘌臉都尉只是護短,不想人陷害他麾下的親信。至于什麼伏波將軍弩,什麼刺客真名,人家根本懶得管!

    有了這個承諾,他即將面臨的壓力也輕了許多。又嘿嘿干笑了幾聲,抬起臉來問道︰“那,那麼軍爺,我,我可以現在就抬屍體了麼?大過年的,官道上血乎淋拉的實在不好看!”

    “隨你!”周嘯風看了他一眼,沉聲許諾。隨後將大手沖著弟兄們一揮,“走了,走了,回營去陪高大將軍下棋。大將軍還在營里等著呢!”

    “嗯!”剛剛準備起身的賈際鄰差點沒又一**坐到地上,怪不得對方那麼橫,原來有高力士在背後撐腰,這死老太監,什麼時候如此愛管閑事起來!

    腹誹歸腹誹,表面上,他還得笑嘻嘻地目送對方遠去。直到飛龍禁衛們的背影都自官道上消失了,才重新恢復了往日的囂張模樣,沖著屬下的一干差役、幫閑大聲呵斥道︰“都傻站著干什麼?還不把兵器都撿起來。遇上點事情就拉稀,老子白養了你們這群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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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驚蟄(三下)

    跟著周嘯風等人往軍營方向走了一會兒,王洵終是放不下白荇芷的安全,慢慢拉緊了馬韁繩,訕笑著向眾人道謝︰“多虧了幾位哥哥來得及時,否則,小弟非得被那幫無良差役給冤枉死不可。大恩不言謝,日後”

    “想滾去會你的相好就趕緊,別跟我們幾個老家伙繞彎子!”周嘯風拉住坐騎,非常不屑地橫了他一眼,“我們幾個滿大街找女人的時候,你還穿著開襠褲子玩泥巴呢!”

    “哈哈哈哈”眾位安西老兵齊聲大笑,囂張得無以復加。連帶著替王洵報信的顏季明,也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王洵被大伙笑得有些臉紅,抓了抓自己的後頸,繼續解釋道︰“我,我不是擔心那幫差役去找她的麻煩麼?我剛剛托了她請公孫大娘為諸位哥哥獻藝。如果”

    “這麼大個證人抓在咱們手里,你猜那些差役還有膽子再把事情鬧大麼?”周嘯風用馬鞭在半死不活的刺客背上抽了一記,非常不屑地回應。

    那個刺客其實早就被坐騎給顛醒了,只是弄不清周圍情況,一直裝昏而已。猝不及防**上挨了一鞭子,立刻發出了一聲驚叫“啊——”

    “這種爛貨,居然也拿出來丟人現眼!”周嘯風的注意力瞬間被刺客吸引了過去,撇了撇嘴,大聲嘲諷。“小子,別裝了,老子沒功夫陪著你玩。要麼你就立刻咬舌自盡,要麼就老實交代誰派你來的。否則,老子就拿軍中審問俘虜的手段來對付你,保管你後悔活著到世上走一遭!”

    聽到這話,刺客立即扯開嗓子大叫,“我不是沖這位軍爺來的,不是沖這位軍爺來的!誤會,這完全是誤會!”

    “誤會?”周嘯風眉頭緊皺,半邊臉的疤瘌愈發顯得猙獰,“三個大男人,拿著伏波弩,只為對付我兄弟的一位小相好?這話,你猜有人會信麼?”

    “兄弟,我勸你還是趁早說了吧。前面就是軍營,落到軍法官手里,恐怕就不是這個待遇了!”李元欽憐憫地看了刺客一眼,目光在對方後頸骨上下來對打轉。仿佛在找一個適合用刑的位置,以免屆時手忙腳亂。

    “我真的不是沖這位軍爺來的啊!”被橫綁在馬鞍上的刺客咧開大嘴,鼻涕眼淚一起往外淌,“小的若是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幾位軍爺,小的上有八十”

    所有安西老兵圍著他,就像看一個乞丐在表演雜耍。到後來,反而是王洵第一個看不下去了,干咳了幾聲,訕笑著替可憐的家伙作證,“諸位,諸位哥哥,這,這家可能說的是真話。見到我從馬車里跳出來,他們當時都楞了好一陣兒。”

    “對,對,我們是沖著白行首,沖著白行首去的。這位小哥可以作證,這位小哥可以作證!”宛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棵稻草,刺客從馬鞍上抬起臉來,大聲補充。

    這回,眾安西老兵可真的傻了眼。一個個以目互視,誰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那刺客見大伙仍舊不相信自己,索性豁出了臉皮,繼續大聲叫喊道︰“如果不是為了對付一個女的,我們也不會只出動三個人了。你們安西鎮的軍爺,誰不知道都能以一當十。離白馬堡就這麼一點點路,萬一殺這位軍爺不死,我們幾個還跑得掉麼?”

    最後一句話相當有力,不由得周嘯風等人不相信他說的是實情。刺客殺人,肯定要事先打聽好動手的目標。王洵的武藝雖然不太扎實,可在長安城的紈褲子弟中也算個佼佼者。想要暗殺他,第一,不該在白馬堡和長安城之間這段路上動手。第二,絕對不該派這樣三個廢物點心!

    想明白了其中關鍵,周嘯風忍不住輕輕搖頭。太有意思了,這京師里的事情真他奶奶的太有意思了。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小女子,出動三個大男人不算,還要拿出軍中專用的騎兵弩,謀劃這次行刺的家伙,要麼是個凶殘到了極點的白痴。要麼是個像刺客一樣的廢物點心。

    “那你們為什麼要殺白行首?”盡管王洵也覺得這場發生在光天化日下的刺殺行動實在荒唐至極,因為涉及到了白荇芷,還是不得不問仔細些。

    “小的不知道!”刺客突然又變得硬氣起來,搖搖頭,低聲回應。

    “嗯?”周嘯風眉頭輕皺,發出一聲怒哼。

    “小的真的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小的只是奉命,奉命行事。”刺客嚇得立刻又在馬鞍上大喊大叫,被綁住的身體如同蚯蚓般上下扭動,一會兒功夫,鼻涕眼淚已經滴滴答答落了滿地。

    原來不是嘴硬,而是級別太低了,只配做這種下三濫勾當。眾老兵看得又好氣又好笑,紛紛搖頭不止。周嘯風略作沉吟,繼續問道,“指使你的人呢,千萬別告訴我他已經死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是王小公爺,王小公爺今天一早命令小的三個在出城埋伏,如果看見白行首,先用弩箭嚇她半死,然後裝進麻袋里,馱到太原公府上見他!”軟骨頭刺客一邊哭叫,一邊大聲解釋。

    “哪個王小公爺?說名字!”鑒于京城里的小公爺、小侯爺太多了,周嘯風即便猜到了些端倪,也不得不要求刺客把話說明白些。

    “是,是衛尉少卿王準,京兆尹王大人之子。協助賈昌替皇帝陛下訓練斗雞的那個!”刺客嘆了口氣,耷拉下了腦袋。

    又跟王和賈昌扯上了關系,王洵頭皮瞬間就開始發乍。搶在周嘯風之前,大聲追問︰“白行首怎麼得罪王準了?他要你抓白行首做什麼?”

    沒等此刻回應,一眾安西老兵已經把眼楮轉了過來,目光里充滿了調侃。早在王洵鑽進白荇芷的馬車之時,他被一個絕色美女接走的消息,已經于軍營里不脛而走。如今刺客又是一口一個白行首,那王準為什麼要派人嚇唬她的原因還用猜麼?無非是想一親芳澤未得,轉而欲霸王硬上弓而已。反正京師里丟了一個歌女,絕對算不上什麼大案奇案。衙門里再重視,最後也要落到王準自家阿爺的手中。爺倆個後院里一商量,案子可以結了,絕對無須勞動更多人。

    軟骨頭刺客的招供,也恰恰證明了大伙的猜想,“小公爺前幾天去了趟錦華樓,不知道為何冷著臉出來了。然後今天一大早,我們幾個就接到了任務!”

    一瞬間,王洵的臉紅得幾乎要滴下血來!折騰了一大早晨,弄進去兩條人命,害得十幾個同僚與百余差役大打出手,結果,卻是為了爭風吃醋事。即便責任不在于他,也足以令人慚愧得無法抬頭。正欲強撐著向大伙說幾句道歉的話,一直湊在旁邊看熱鬧的顏季明卻突然插嘴說道︰“不對,此事絕不會像他說得這麼簡單!”

    “小爺,我真的沒說假話啊!”軟骨頭刺客艱難地將頭扭過去,哭喊著抗議。

    “我不是指責你說假話!”顏季明搖搖頭,把目光轉向若有所思的大伙,“那位太原公的威名,我在河北也聽說過一些。以他家公子的身份,想對一個歌女用強,恐怕無需派人于城外埋伏。趁著王洵兄弟不在家的時候,直接把轎子往門前一堵,京師里邊,又有幾人敢為了一個歌女出頭?”

    “對啊,這不是牛刀割雞麼?”趙懷旭看了一眼王洵,低聲附和。根據他所了解的情況,王洵這個小侯爺,跟王準這個少公爺,可是一點兒都沒法比。真要惹惱的京兆尹王,一巴掌拍下來,恐怕連實授的大州刺史都要粉身碎骨,更何況一個從沒出過仕的小小子爵。

    聞聽此言,趙懷旭、李元欽等一眾老兵忍不住輕輕皺眉。半年多來,在京城里看到的那些東西,早就遠遠超過了他們這些直心腸漢子的想象。大伙不怕在兩軍陣前跟敵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對于來自背後的冷箭,卻是防不勝防。

    “再多,估計這小子也不知道了!還是不要問了!先把他帶回軍營,處理了傷口為好!”還是周嘯風有主見,略作沉吟之後,便笑著做出了安排。“謹言,從今天起你就跟著王中侯,免得他再英雄救美時,找不到幫手!其他人,就當今天的事情沒發生過,不要亂說,也別再于此事上浪費心思!”

    “諾!”甦慎行和一眾安西老兵立刻收起嘻嘻哈哈的面孔,拱手領命。

    見周嘯風安排了專人貼身保護自己,王洵心里好生過意不去,想了想,笑著推辭︰“反正這兩天我就在城里,還是不用勞煩甦大哥了吧!”

    “去!”周嘯風笑著沖他揚了揚馬鞭,“老子怎麼安排,你聽著就是了。別多嘴。趕緊找到你那小相好,把三天後的酒宴安排妥帖。大伙還等著見見公孫大娘,回去後好跟西域的弟兄們吹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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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驚蟄 (四 上)

跟眾位同僚告了辭,再度折返長安的路上,王洵一直悶悶不樂。

    指使刺客劫殺白荇芷的是衛尉少卿王準,京兆尹王大人之子。一個他從前無論如何也不會招惹的人物。若不是今天恰好坐在白荇芷的馬車中,誤打誤撞擊敗了三個笨蛋刺客,王洵甚至不確定,自己得知白荇芷被掠入京兆尹府,或者被京兆尹府的爪牙殺死的消息後,有沒有勇氣為白荇芷討還公道?

    也許會一時沖動去鋌而走險,也許會為了雲姨和紫蘿不受牽連而忍氣吞聲。更大的可能是,即便鋌而走險,也奈何不了王父子分毫!雙方的實力差距太懸殊了,懸殊到王父子稍稍動動手指頭,就可以令自己像灰塵一樣消失,整個長安不會有任何人敢于為此多說半句話。

    這是半年來,王洵第二次感覺到自己的弱小與無助。作為一個習慣于借助家族勢力欺負別人的家伙,沒有什麼事比被別人欺負卻無法還擊更令人郁悶了。弱肉強食,這長安城的規則,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變得如此簡單直接!如果你不想被人欺負,就只能努力向上爬,把欺負你的人統統踩在腳下。然而向上爬的路又是那樣漫長,從目前的正七品下懷化中侯爬到正四品上忠武將軍,才能與王準目前的職位等級持平。需要連升十三級,即便背後有封四叔照顧,每一級至少也需要四個月到半年時間。也就是,想要保護白荇芷不被王準搶走,他至少需要四到六年的不斷地加官進爵才行。而到了王準那個位置,他還需要面對銀青光祿大夫、御史大夫兼京兆尹、太原縣公、京畿及關內采訪黜涉等使王!(注1)

    在王之上,還有開府儀同三司、行尚書左僕射、兼右相、、安北副大都督、持節朔方知節度事,管內軍郡采訪處置等使李林甫。再往上,還有若干個李姓郡王,皇親國戚。很少考慮那麼長遠的王洵突然發現,若想保護白荇芷和自己身邊的其他人不被欺負,自己這輩子就需要不斷往上爬,往上爬,這條路,沒有止境!永遠沒有!

    怪不得宇文子達出獄後性情大變!他發覺自己終于有些理解好朋友的想法了。並非權勢的誘惑令人瘋狂,而是不想再經歷一次那種閉目等死的滋味,除了想方設法爬到高處,將自己的命運握在自己手中之外,宇文至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喂,傻了!用過人,連個謝字都懶得說麼?”一路同行,見王洵始終不跟自己說話,顏季明有些不高興,用馬鞭在空中虛抽了一記,低聲抗議。

    “啊,嗯嗯,啊——”聽見馬鞭擊打空氣聲,王洵的身體猛然後仰,新換的橫刀迅速出鞘。把刀刃都端得與肩膀齊平了,他才瞬間清醒,楞了楞,收刀入鞘,同時低聲抱怨︰“別亂開玩笑,我現在都快成驚弓之鳥了!”

    “練武之人,招數收發卻不由心。等于還沒窺得門徑!”顏季明也被王洵的過度反應嚇了一跳,將坐騎向旁邊帶了帶,笑著數落。

    “換你,好好的突然被人拿弩箭當靶子射,過後能不草木皆兵麼?”王洵沖他翻了翻眼皮,沒好氣地回應。

    “我還以為你乃神勇之士,談笑殺人,面不改色呢?原來心里也是後怕!”純粹為了緩解王洵心中的壓力,顏季明搖搖頭,繼續笑著打趣。(注2)

    “不怕才怪。”王洵咧嘴苦笑,“我又不是天生的刺客!”

    說起刺客,他又猛然想到,對付王準、王這種仗勢欺人者,也許最有效的途徑是做一個像荊軻,聶政那樣的大俠。管他頭上有多少頂官餃,半夜翻牆進去,一刀捅死,官職再高也是白搭。

    可那又需要過人的武藝!雷萬春曾經親口說過,對付十個二十個壯漢,他勉強可以應付。五十人以上,就只能落荒而逃。況且武無第二,練武這條路,同樣也無止境。一山還有一山高,你想著憑借武藝逍遙自在,有個武藝比你高的家伙欺負上門來怎麼辦?還不是跟現在一樣束手無策?!

    “又傻了!”見王洵說著說著便兩眼發直,顏季明氣得直嚷嚷。

    “初次遇到這種事情,我難免有些心神恍惚。季明兄原諒則個!”王洵苦笑著收回混亂的心神,沖新交的朋友拱手賠罪。

    “有為難的事情,跟我商量啊!我雖然未必能出什麼好主意,至少咱們三個人商量,比你一個人發呆強!”顏季明倒是個熱心腸,主動替王洵排憂解難。

    “他叫甦慎行,字謹言!”王洵將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同僚指了指,笑著替對方引薦。

    “啊,哦!”顏季明這才意識到,自打與周嘯風等人分開,甦慎行居然一個字都沒說過。楞了楞,笑容里露出了幾絲促狹意味。

    甦慎行恰恰抬起頭來,笑了笑,難得地說了幾個字,“你們說,我聽!就行!”

    “那怎麼行?”顏季明立刻找到了目標,笑呵呵地抗議,“論年齡,甦兄肯定比我們兩個都大許多。論閱歷,甦兄顯然也是刀叢中打過滾的,生死估計都看透了,更不會因為這點兒小事亂了方寸。論謀略”

    沒等他把一大隊恭維話說完,甦慎行已經受不住了,無可奈何拱了拱手,笑著回應︰“顏公子過獎了,甦某不敢當。需要甦某做什麼,請直說!”

    存心刁難甦慎行這個鋸嘴葫蘆,顏季明指了指王洵,笑著詢問︰“有人要殺那個白行首,他不知道原因。想替白行首出頭,也不知道從哪下手。如果換了甦兄,該如何自處?”

    “問。找白行首問明情況,再做決定!”話音剛落,甦慎行已經給出了確切答案。

    注1︰作為天寶年間的三位權臣之一,王身兼二十多個實職。文中只是列舉了其中比較有威懾力的幾頂官帽。

    注2︰原文用來形容荊軻,這里顏季明為了緩解氣氛,挪用調侃王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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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0 00:37: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驚蟄(四下)

    “哈哈,姜還是老的辣,甦兄一語便道破了關鍵所在!”聽完了甦慎行的話,顏季明立刻大笑著撫掌。

    只是他這番做作並沒得到預料中的響應。甦慎行只是笑了笑,便將頭側了開去。王洵則默默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怎麼看都像是在冷笑。

    顏季明立刻意識到自己今天聰明過了頭。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看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被自己逼著說出真話的甦慎行,還有已經走遠的那些飛龍禁衛軍官們,恐怕誰心里都清楚,解決問題的第一步關鍵就在那個什麼白行首。問她跟衛尉少卿王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比審問軟骨頭刺客所得到的消息還要更靠譜些。可是大家都沒有將這層窗戶紙戳破,把選擇的權利留給了王洵。只有自己,還賣弄聰明,故意用話語擠著甦慎行向大伙刻意忽略的地方繞。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更何況白行首這種女人,即便嫁入王家,頂多也只能做一個地位最低賤的妾!在顏氏家訓中,女人僅僅是男人的附庸與玩物,可以親近她們卻不可因為他們耽誤了正事。因此,顏季明習慣性地認為,王洵應該找到那個女人,逼問出事實真相才對得起眾位好朋友的信任。可看看王洵剛才那神不守舍的模樣,他又隱隱覺得這種話不適合由自己來講出,畢竟,自己跟對方剛剛認識了還不到一個時辰!

    被王洵看得有些不自在,顏季明抬起頭來,左顧右盼,“前面好像來了很多人,會不會是又來找你麻煩的?那個,那個女的好像也在。王兄,她帶著人找你來了!”

    後半句話,他幾乎是帶著幾分雀躍喊出。終于解脫了,那個女人來得正是時候,免除了自己很多尷尬!見對方的臉上的表情不像是在刻意作偽,王洵將信將疑地舉頭張望,恰好看見四匹駿馬向自己這邊疾馳而來,其中一人兩眼通紅,滿臉是淚,不是白荇芷,又能是誰?

    “白姐姐!”這一刻,懸在嗓子眼兒的心髒終于落下,顧不得顏季明目光里的嘲弄,他用力一磕馬鐙,快速迎了上去。才奔出兩步,猛然意識到白荇芷身邊還有雷萬春、南濟雲和張巡,訕訕笑了笑,慢慢又放松了韁繩。

    “我就說麼?你小子沒那麼笨。即便打不過那三個刺客,跑也跑得贏!”雷萬春哈哈大笑,策馬上前,用力在王洵肩膀上捶了一拳。“行,趕緊去看看白行首吧,她可是為了你,可是差點把長安城都給翻過來了!”

    “你小子,沒傷著吧!”張巡也策馬靠近,卻沒做半分停留,目光在王洵肩膀上被弩箭擦破的地方掃了掃,便笑著走了過去。

    南霽雲更是灑脫,干脆直接把坐騎帶到了一邊,連招呼都不打。轉眼間,官道中央就只剩下了王洵和白荇芷,兩人四目相對,心里有無數話要說,卻不知道從哪一句開始說起。

    眼看著二人就要在官道中央變成一道風景,雷萬春把大手一揮,笑著提議,“好了,好了,有話還是回城里再說吧。大冷天的,剛剛跑出一身汗來。咱們這些大老爺們不打緊,女人家卻未必受得起這股子白毛風!”

    一句話,立刻讓王洵和白荇芷兩人都瞬間清醒。扭頭沖大伙訕訕一笑,卻把馬頭並在一起,相跟著朝長安城走了。

    看到此景,顏季明忍不住悄悄吐了吐舌頭。這位王兄對他的白行首,還真不是一般的痴迷。好在自己除了逼甦慎行說了一句話外,沒再多管人家的閑事。否則,非但落不到半分感激,恐怕日後連朋友都沒的做!

    重色輕友,猛然間,四個字閃過顏季明的心頭。這種人,以往他從來不願意與之交往。但今天,去越來越覺得王洵有點兒意思。與自己父輩那些人,與自己先前的那些朋友,有很多很多不同。

    這個時候,王洵已經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了。雷萬春、南霽雲和張巡都是值得一交的好朋友,是朋友就不會在乎自己一時失禮。而白荇芷,他將頭扭過去,仔仔細細重新打量,剛才曾經以為她已經被人奪走了,現在,終于確定她還在自己身邊,還是原來那個樣子。

    “看什麼?”白荇芷臉色不覺一紅,掃了王洵一眼,把頭又快速垂了下去。

    沉默,沉默,王洵訕笑著不知道從哪說起。下一個瞬間,兩人幾乎又同時開口,“你有事沒?”“你沒受傷吧!”,然後,又同時閉住了嘴巴。互相張望,彼此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濃濃的關切。

    有一個緊繃在心里的東西,緩緩地松開了。王洵感覺得清清楚楚。笑了笑,他低聲道︰“沒受傷,除了剛開始時被弩箭擦破的那處之外。其他地方連根汗毛都沒被踫道!那幾個刺客都是笨蛋,很快就被我打發掉了。只是後來為了對付官差,,才不得不回軍營里搬了一支救兵!”

    幾句話,說得前言不搭後語,聽在白荇芷耳朵里,卻覺得甜滋滋的,心中亦涌起一股說不出的驕傲。他都是為了我,他已經可以保護我了!作為女人,她無法不為這些而感到高興,如果不是後邊跟著一群尾巴,她恨不能現在就將頭靠過去,靠在那堅實的臂膀上,永遠再不分開。

    這個想頭明顯太奢侈了些,走在同一條官道上,後邊的朋友即便有心給二人騰出空間,也無法躲得太遠。更何況,在前方不遠處,又有二十幾匹駿馬,風馳電掣地向這邊沖了過來。

    “二哥,你沒事吧!”小馬方拎著兩把彎刀,滿臉污漬,活脫一個剛剛下山的土匪。緊跟在其後的,則是宇文子達,馬鞍橋下掛了十幾個箭 ,比兩軍對陣還要誇張。再往後,則是秦國用、秦國楨哥倆,還有若干秦府家將。亂哄哄地圍攏過來,一個個跑得滿頭大汗。

    “沒事,我沒事,謝謝諸位兄弟。謝謝諸位哥哥!”曠野當中冰雪未盡,王洵心里卻涌過了一股融融暖流。來得都是他的好朋友,不問他得罪了誰,只要有人敢動他一根寒毛,就準備給對方死拼到底。

    “你沒事就好!”幾個月不見,秦國用還是像先前那般穩重。上下打量了王洵一番,然後低聲補充,“那幾名刺客想必已經被你打發了。咱們先回城去,找個安穩地方給你壓驚,然後再慢慢弄清楚到底是誰下的手!”

    “嗯!”王洵笑了笑,輕輕點頭。

    “連峰,去王家報個信,說小侯爺跟我們在一起。讓王家上下放心,吃完了中飯,我們就送他回家!”見王洵接受了自己的建議,秦國用又扭轉頭,主動做出相應安排。

    “是!”一名家將撥轉坐騎,沿著官道風馳電掣而去。

    “連喜,你帶幾個人,在路邊等。看到有官差前來,就說王小侯爺被請到秦府吃酒了。讓他們自己先把案子查清楚後,再過來打擾!”頓了頓,秦國用又做出了第二波部署。

    “不用了,不用了!”王洵趕緊擺手拒絕,“官差已經來過了,安西軍的周都尉替我出頭打發走了他們。長安縣的賈季鄰已經當眾保證過了,今後不會再找我的麻煩。”

    “周都尉出頭?長安縣的賈捕頭答應不再找你的麻煩?”秦國用有些無法消化王洵提供的信息,楞了楞,遲疑著問道。扯著秦家的大旗替王洵出面,已經是他冒著被父親責罰的風險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具體能不能讓長安縣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有所忌憚,還不得而知。然而,安西軍的一個小小都尉,卻做到了連秦府都很為難的事情,能力之大,未免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噢,周將軍只是暫且兼任飛龍禁軍的新兵營折沖都尉,原本是安西軍的冊授忠武將軍。”見秦國用眼神中露出幾分茫然,馬方主動上前解釋。

    那好像也只是正四品而已!聽了馬方的話,秦國用臉上的疑惑一點兒也沒減少。長安縣尉賈際鄰是京兆尹王的嫡系爪牙,平時仗著王的勢力,連許多皇親國戚都不放在眼內。如何會突然轉了性子,在乎一個區區四品將軍的顏面?

    “我捉了一個活口,被周將軍扣下了,直接帶回了白馬堡大營!”不願意讓秦國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繼續深究下去,王洵主動補充了一句。

    這下,秦國用立刻就明白了。想必是刺客心里藏著令賈際鄰非常忌憚的把柄,所以他不得不退讓一步,以求將大事化小。

    好不容易把秦國用給應付了過去,那邊,馬方的好奇心卻又被勾了起來,“莫非那幾個刺客就是賈際鄰的手下?二哥你什麼時候又得罪了他?”

    “我怎麼知道!”王洵偷偷看了看白荇芷,盡量替對方遮掩,“也許是他們殺錯了人吧!反正這件事兒,已經到此為止了。三個刺客被我失手殺掉了兩個。他們卻連我的寒毛都沒踫到一根!”

    “二哥你真厲害!”馬方眼中的好奇立刻變成了崇拜,望著王洵,笑呵呵地誇贊。

    “湊巧而已!”看了看自己手上剛剛干掉沒多久的血跡,王洵肚子里忍不住又是一陣翻滾。無論白荇芷怎麼得罪了王準,她都是自己的女人。自己必須將此事扛下來,即便扛得再費力,再辛苦。

    偏偏有人哪壺不開提哪壺,王洵的話音剛落,一直沉默不語的宇文至突然插了一句,“恐怕不是對二哥來的吧。否則,選在離白馬堡這麼近的地方動手,這幾個刺客未免太托大了些!”

    話音落下,秦國用、秦國楨和張巡、雷萬春等人都愣住了,目光一同轉向了宇文至,“你說不是沖二郎來的?什麼意思?不為了二郎,他們為了誰?”

    “沖我來的!”白荇芷終于明白了為什麼剛才王洵看見自己之時,臉上除了喜悅之外,隱隱還藏著一絲別人注意不到的痛楚。霎那間,她的臉色變得一片慘白,“是我不祥,拖累了二郎和大伙。我,我”話未說完,她已經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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