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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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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如玉] 他定有過人之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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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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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0:59: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關外的風是冷的,只有唇是熱的。

  山宗行事向來讓人琢磨不透,就連現在也是說親就親。

  神容還是不忿,偏不想讓他得逞,奈何動不了,兩手抵在他身前,唇被堵得更緊。

  他低著頭在她眼前,幾乎和她一起裹在了大氅裡,臉一轉,又一次,舌強勢地擠進。

  有一瞬間,神容甚至已經描摹出了他薄薄的唇形,以自己的舌。

  緊接著他的舌就纏了上來,她不禁仰高了頭,脖頸拉長,無聲地僵住了身。

  許久,腰上墜著的鈴鐺叮鈴一聲輕響,是山宗的手掌蹭過的緣故。

  他終於緩緩退開,那雙薄唇一點點離開,鼻尖也從相抵到相離。

  神容還維持著仰臉的姿勢,對著他,一呼一吸地換氣,胸口劇烈起伏。

  唇上是麻的,舌也麻了,似麻到了舌根。

  「親夠了?」她輕喘著問,帶著絲挑釁。

  山宗也在喘氣,胸膛裡貼著她軟軟的身軀。

  她鬢邊一縷髮絲亂了,眼裡不再泛紅,盛著月色,如浸水光,凜冽又動人。

  他一直盯著她,看出了她那絲不快,抬手,拇指抹過剛被她咬過的下唇,揚著唇角笑:「就是沒有也該走了。」

  又沉又壞的語氣,話音未落就拉著她繼續往前。

  神容被拽出去時都還有些不情願,掙了一下沒掙開,只能一手攏著大氅跟上。

  沒多遠,月色下的荒原裡,露出了另一輛馬車。

  駕車的依然是個胡人,顯然早就在等著的。

  神容被拉過去,腰上一緊,又被山宗不由分說地抱上車。

  他跟著低頭入了車內,馬車便和先前一樣迅速駛了出去。

  「還好早安排好了換車,否則剛才多出來的那個就麻煩了。」他在黑暗的車上壓著聲。

  神容不搭理他。

  山宗仍一隻手摟著她腰,扣得緊緊的,像是怕她會跑一樣。

  這次很快,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車就停了。

  有昏暗的燈火隔著車簾映入車內。

  山宗摟著神容下車。

  眼前是一家供往來旅人落腳的客舍,大門半開。

  神容站在車邊往左右看,車就停在腳下一條磚鋪的窄街上,他們似是到了一個鎮子裡,只這條街便能看到頭,也只眼前這家客舍亮著燈。

  山宗摟她的手還沒鬆,直接攬著她走入客舍大門。

  客舍裡大概是聽到了動靜,立即出來一個絡腮鬍鬚的胡人,似是這裡櫃上的,衝他點頭哈腰,一口熟練的漢話:「貴客回來了,快請入內。」

  「嗯。」山宗摟緊神容,邊往裡走邊問:「我的隨從呢?」

  「都在裡頭等著貴客回來呢。」

  說話間入了客舍廳堂,那櫃上的將門合上,抬手做了個請:「什麼都備好了,貴客隨時可去安歇。」

  山宗說:「找個女僕來伺候。」

  櫃上的稱是,曖昧地看了一眼他懷裡摟著的神容,躬身退去了。

  廳堂內一燈如豆,幾張方木桌邊坐著一群身影,約有十幾人。

  那櫃上的離去後,其中一人起了身,其他人也跟著紛紛起身。

  一群人皆身服短打,額纏布巾,腰上或小腿上綁著短匕首,燈火裡看來大多橫肉滿面、目露凶光,似乎都不是善類。

  最先起身的那人右眼上還纏了個黑皮罩子,更顯兇惡。

  他走近來,朝山宗抱拳,緊著嗓子喚了個新稱呼:「崇哥,都打點好了,就等你帶人回來了。」說著瞄一眼他身旁的神容。

  山宗頷首,低聲說:「辦好了就儘快走。」

  「是,咱都知道的。」那人退開兩步,給他讓道。

  山宗摟著神容繼續往裡,她邊走邊又回頭看了看那群人。

  他們皆朝著山宗,還在目送他,看起來對他既恭敬又畏懼。

  往裡皆是客房,按門口掛的牌子分出幾等。

  山宗摟著神容走到一間上房外,推開門,將她帶進去。

  房內亮著燈火,桌上擺著一盤熱騰騰的胡餅,配著幾樣胡人小食。一只大肚細口的銅壺裡盛著熱水,壺口還在冒著熱氣。

      果然如那櫃上的所言,什麼都準備好了。

  山宗將門合上,才鬆開摟神容的手。

  她掃視著屋內,目光又掃過他,此時才開口:「那些就是你的隨從?」

  山宗差點以為她要一直都不理他了,盯著她反問:「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神容淡淡說:「黑場上的,綠林人。」

  和那大鬍子他們是一類人。

  山宗點頭:「知道就好,那你可知道我動用了多少黑場上的人才找到你?」

  神容怔一下,又看向他。

  他身上一襲深黛的錦袍寬著,發上金冠熠熠,燈火裡長身而立,身如在往昔,唯有眼光深沉,人還是幽州的山宗。

  「就這樣你還覺得我是瞧不起你?」他臉上的笑一閃而逝,盯著她的眼裡沉幽幽的一片:「你要記好了,下次說幾個時辰就是幾個時辰,別玩兒我。」

  神容眼神動了動,才知道他的確是帶著氣的,先前情緒反而淡了,頓了頓才輕聲說:「我沒有。」

  山宗看了她一會兒,心想算了,反正也沒下次了,何必再說這個。

  門外響起兩聲敲門響,有蹩腳的漢話在說:來伺候貴客。

  是櫃上的安排的胡人女僕來了。

  山宗拉開門讓她進來,指指神容,意思是伺候她,自己走了出去。

  外面一群身影,正從暗處往外行去,見到他自客房裡現了身,個個都低頭抱拳。

  還是那群綠林人,在他眼前乖巧得不像是行走黑場的。

  山宗站在門廊下,擺了下手,他們才繼續往外走了。

  綠林山野裡的人,消息是最快最靈通的,四處都有門路行走。

  這一群人幫著他利用黑場搜羅消息,打點身份,安排車馬,一切才能如此迅速。

  山宗吹著廊下的涼風,想起那日在關城處一直等到日落也沒見到神容返回,反而等到了一個兵渾身濕透地回來報信說她不見了,當時大約真的動了氣。

  說好的幾個時辰就返回,居然就不見了。

  但他還是找了出來。

  此時被這關外的涼風一陣陣吹著,似也在提醒他,他當真找了出來。

  又吹了一陣涼風,在那銷金窟裡沾染的酒氣和脂粉氣似都散了。

  身後的客房裡,那個女僕退了出來,離去了。

  山宗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一眼,舉步回去。

  房裡靜悄悄的,神容已經在胡床上躺下,背朝外。

  山宗合上門,站到床前,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大約是坐在這裡就不知不覺睡了過去,身是斜的。

  大氅從她身上滑下,半搭在她腰上,又拖下床沿。

  胡裙很露,她白生生的肩頭袒露著,後背也露了一片,幾縷髮絲因趕路太急而微微凌亂,直撲入他眼底。

  山宗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遲遲沒移開,想起了那群綠林追查到的消息。

  她這樣的相貌太惹眼了,他們很容易就在一個牙婆子的手底下問了出來,據說她當時是為了躲避一群關外敵兵才落入了牙婆子的手裡。

  他忽然覺得自己剛才不該那樣說,她的確沒玩兒他。

  如她這樣驕傲的嬌女,從來也不曾紆尊降貴過,又何嘗做過這等以色事人的事,否則又豈會紅了眼眶。

  山宗彎腰,將拖到地的大氅拎起來,看她身上,沉著眼,從頭到腳都看了一遍,沒有看到什麼傷痕,眼神才緩和。

  她腰上流蘇間的鈴鐺還在,他伸出一隻手去解,惹得她輕動了一下,腰下胡裙的裙擺裡露出什麼。

  山宗看她一眼,那裙擺層層疊疊,他手指伸入,摸到了那東西,是錦袋,裡頭自然還是她那捲書。

  大約是因為要跳那支舞換了衣服,她就將書卷綁在了厚厚的腰下裙擺中藏了起來。

  他好笑,將錦袋往裡塞一下,手指碰到了她的腿。

  這雙腿之前一步一動在圓台上曼舞的情形還在眼前。

  他手收回來,將大氅重新搭回她身上,扯了扯身上錦袍的領口,又捻了捻手指,眼中盯著她安睡的側臉,忽又一笑。

  其實她跳得不錯。

  他當時坐在那裡,看著她朝自己舞來,看到的是她滿身的艷光,那是另一幅模樣的長孫神容。

  可能她不知道,當時滿場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還好他去得夠及時。

  ……

  天亮時,神容睜開了眼。

  睜眼就有一瞬間的恍惚,胡床頂上的幔帳滿是花紋,她定了定神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那銷金窟裡的經歷就像一場夢,還好夢很快就醒了。

  忽覺身旁有人,她慢慢轉過頭,愣了一下,身側的男人剛剛坐起。

  山宗正在穿衣,轉頭看了她一眼:「醒了?」

  神容還沒完全回神,眼珠盯著他輕轉,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她身上胡裙未褪,一條腿還與他相貼著。

  山宗眼神在她臉上轉過一圈,臉上似笑非笑的:「不用看了,我就在這裡睡的。」

  神容擁著大氅緩緩坐起來,昨夜她說睡著就睡著了,一點沒有感覺到。

  「做什麼?」她開口問,也不知為何就這麼問了。

  山宗眼一下凝在她身上,貼近一分,挨著她的腿也貼得更緊:「擔心我對你做了什麼?」

  神容一手撐在床上,斜睨他,看到了他下唇一點破皮,是她咬出來的,眼神晃一下:「有什麼好擔心的,反正這裡無人認識我們,認識我們的都知曉你我做過夫妻,還會要求我冰清玉潔不成?」

      她的語氣很低,一字一字鑽入山宗耳中,他不禁笑了,掃過她白嫩的肩頭,痞氣橫生:「那我豈不是虧了。」

  神容眼上一跳,覺出了話裡的含義。

  他果然是個壞種。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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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1:00: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沒能繼續說下去,因為有人來敲了門。

  是昨晚那個伺候過的胡人女僕,來替櫃上的傳話的,說是貴客的隨從來了。

  山宗這才退開,下了床,臉上那點笑還掛著,手上繫著束帶,束得還是那件深黛寬逸的錦袍。

  神容坐到床沿,看他一眼:「什麼隨從,那些綠林人不是該走了?」

  她只想知道東來他們現在何處。

  「你何不自己去看看。」山宗說著,又看一眼她身上:「換了衣服再出來。」

  神容不禁看了眼自己身上,這身衣服沒什麼,只是太惹人注意,也太露了。

  ……

  此時客舍的後院裡,一群人正在等著。

  那是東來和負責保護神容的十幾個精兵,按照山宗的命令,今日一早趕來這裡會合,都已改頭換面,穿了尋常胡衣,看起來就像是一群尋常富貴人家的隨從。

  約莫等了三刻,才終於見到山宗自客房那裡過來。

  東來抬頭看到他模樣先愣了一下,已經習慣了他胡服烈烈的模樣,忽見他錦衣在身,便不免想起了曾經他與少主剛成婚時的模樣,原本想問少主情形如何,也連帶著停頓了一下。

  緊跟著就看到了神容,她就跟在山宗身後,二人看起來就像是從同一間客房裡出來的。

  東來立即快走兩步,向她跪下:「少主,是屬下護主不力。」

  神容身上換了身胡衣,簡單地梳了個髮髻,都是客舍那個女僕給她置辦的。此時終於見到他,才算放心:「你們沒事?」

  東來垂著頭:「沒事,只擔心少主。」

  神容再不想回顧先前了,雲淡風輕道:「沒什麼,我運氣算好。你們後來如何了?」

  東來看了眼山宗,想起了那日他面色陰沉地趕到那片山嶺下的情形。

  他這十幾個兵其實都是好手,只是當時是顧忌少主身份,不敢任意摟抱施救,稍一耽誤,就被水流卷開了。

  然而山宗並不在乎理由,只看結果,恐怕這些兵回去也要領一回軍法。

  這些東來就不直言了:「也沒什麼,我們為找少主分開行事,領了命令去辦事,一切順利。」

  神容點頭,沒在意,忽而留心到這後院安靜得很,瞄了眼山宗,輕聲說:「我早就想問了,你來得匆忙,哪裡來的那麼多錢財行事?」

  在銷金窟裡買了她和杜心奴二人,又住入客舍上房,這裡靜得很,就如同包了這地方一般,左右花銷皆是貴客派頭,又豈會是小數目。

  山宗看她:「你馬上就會知道了。」說著掃一眼那些兵,「人帶出來。」

  東來起了身。

  幾個兵往後,去後面的一間柴房裡扯出幾個被捆綁住的人來,一下推摔到他面前,一陣含混吱嗚聲,因為個個都被塞住了嘴。

  神容一見他們就冷了眼神,第一個摔過來的便是當日那騙了她的那個婦人,那個可恨的牙婆子。

  婦人見到她就一連地磕頭,口中哼著不清楚的胡語求饒,接著又面朝山宗不停磕頭。

  神容瞬間明白了:「原來你用的是她的錢。」

  山宗幽幽一笑:「她賣你賺了不少,自己那些髒錢自然也都倒出來了,有哪一毫是她自己的錢。」

  她冷冷看著那婦人,怪不得,他這算是取惡鎮惡去了。

  山宗問她:「你想不想出氣?」

  神容意外地轉頭:「你要讓我出氣?」

  他點頭:「否則我綁他們來做什麼。」

  神容心裡舒暢不少,甚至都笑了一下:「如何出?」

  山宗垂眼看那幾人:「在別人的地頭上不能見血,不過叫他們永遠無法作惡還是可以的。」

  他語氣森森,就好似當初鎮壓那些大獄裡那群暴徒時的模樣,神容便明白昨晚那群黑場上的綠林人為何如此懼怕他了。

  半個時辰後,在這無人過問的後院柴房裡,這幾人臉上被刺上當地的刑囚標記,由幾個兵拽出後院,送交給昨夜離去的那群綠林。

  黑場上自然多的是手段讓他們無法再作惡。

  山宗和神容已經返回了房中,準備啟程。

  直到此時,神容才算徹底撇去心裡的那些不痛快,看了看坐在桌旁正用布纏著刀鞘遮掩的山宗,輕聲問:「你不是不出幽州的嗎?」

  山宗手上不停,掀了掀眼,臉色似沉了幾分:「沒錯,所以出來的只是個崇姓中原富商。」

  她回味過來了:「難怪昨夜那些人喚你崇哥。」

  「崇哥」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山宗有點異樣的感覺,看她一眼,暗暗扯了下嘴角,一邊將手上刀鞘纏好了,塞入大氅中裹好,起身:「走吧。」

  客舍外的那條窄街上,到了白日裡才有了往來的人流,皆是路過的行商隊伍。

  那胡人櫃上的收了錢,極其熱情,如今見他們要走,又躬著身在門口送客:「貴客放心,車馬乾糧都備好了。」

  如他所言,門口停著輛輕便的馬車,東來坐在車上,陸續跟來的兵也都騎上了馬。

  神容看過一遍,登上了車,揭著車簾往外看山宗。

      他站在車外,從錦袍衣袖裡摸出了幾個金幣拋給那櫃上的,頓時叫人家一陣鞠躬道謝:「多謝貴客,多謝貴客,望貴客與夫人一路安順。」

  「嗯。」他一手掀衣,登上了馬車。

  神容不禁給他讓了點位置,盯著他:「他叫我什麼?」

  車小,山宗將裹住的刀塞在腳下,屈起長腿,聲一低就出奇地沉:「你要知道在外行走需要個身份,我是中原崇姓富商,你就是隨我出關途中不慎失散的妻子,被惡人拐賣入了風塵之所,如今又被我贖買了回來。」

  神容猜也猜到了,緊挨著他的身轉一下,囁嚅:「誰是你妻子。」

  山宗瞥她側臉,自嘲地笑了笑,確實,最多是前妻。

  外面,東來已將車趕上路。

  這一路是有意隨著商隊走,並不是往關城方向,這是山宗早定好的。

  他下令時並未說緣由,東來也只能照辦。

  關外百姓大多牧馬放羊,城鎮極少。

  蒼茫天地黑下時,就如一片黑沉沉的幕布籠蓋四野,只剩頭頂點點星光。

  一片背風的坡地下,天黑後駐紮了幾個圓頂小帳,一群行商的中原人正圍著篝火飲酒吃飯,就見另一行十來人趕了過來。

  那一行人停下,馬車上下來個勁瘦幹練的少年,過來問他們能否一起落腳,只要借他們幾個小帳即可,願意付錢。

  都是商人,又都是中原人,自然好說,那幾人皆同意了。

  少年返回,向車上稟報過,車上便走下一個身姿頎長的男人,身後跟出個穿著胡衣的年輕女人,只一個側臉也容色絕艷。

  眾人皆借著火光看著。

  篝火直照到車邊,山宗一手在神容腰後一托:「過去。」

  她自然而然就隨著他掌心那點力道邁了腳,往那邊坐著的那幾個中原人走去。

  那邊幾位中原人已經起身,向山宗搭手見禮,請他坐過去交個朋友,又叫他們當中的女眷來招待神容。

  山宗拿開她腰後的手,過去坐下。

  神容被一個年輕婦人請了坐在他們旁邊一叢篝火邊,接了她們遞來的熱湯,看一圈眼前,都是女眷,一個個被關外的風吹得灰頭土臉,可見路途辛苦。

  男人們到底熟得快,旁邊很快就與山宗聊開,都已有人在喚他「崇兄」了。

  神容往那裡瞄去,山宗搭膝而坐,一手端著湯碗,剛低頭飲完一口,薄唇帶笑,錦袍袖口一縷暗紋被火光照出來,隱隱一身清貴。

  沒了凜冽的直刀,褪了胡服馬靴,他此時不在幽州,不經意間的舉手投足竟顯露了一絲世家涵養。

  但很快他們的說笑聲就叫她回了神,她低頭飲湯。

  一個胖乎乎的中原商人看清了神容相貌,忽然問山宗:「敢問尊夫人如何稱呼?我自長安來,曾也見過不少富貴人家,京中顯貴,瞧著略有些面善。」

  神容端著碗,只能裝作沒聽見。

  山宗看她一眼,漆黑的眼裡映著火光,忽而一笑:「內子姓金,名喚嬌嬌。」

  她蹙眉,朝他看去。

  那個中原商人一聽沒聽過這名字,訕笑道:「那看來只是面善。」

  一餐飯用完,交談便結束了。

  大家都要趕路,因而睡得也早,各自在附近的小河裡洗漱過,回去帳中安歇。

  神容躺入一間圓頂小帳里時,篝火已滅。

  沒多久,帳門被掀開,男人的身影矮頭進來,一手繫住帳門,一手脫著外袍。

  唰的一聲輕響,外袍落在就地鋪著的氈毯上,正搭在她腿上。

  她沒動,身旁男人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已躺下,蓋了胡毯。

  神容睜著眼,眼裡是他仰躺的側臉,昨夜不知不覺睡去,毫不知情,此時才有與他同床共枕的感覺。

  她悄悄翻身,背過去,否則只是看著他的肩和腰,就又要勾她回想起那個夢。

  氈毯太小,他又身高腿長,她這一動就如同蹭著他翻了個身。

  頸後忽然一陣熱氣拂過,山宗側臥了過來:「你還沒睡。」

  她心中一動,忽而想起來,他眼力好得很,一定是早發現她睜著眼了,乾脆開口說:「你方才說誰叫嬌嬌?」

  山宗的確進帳就仔細看過她了,低低笑了笑,胸腔震動,挨著她的背:「隨口說的。」

  那是胡十一取的好名,想起就用了,她大概還是頭一回明明白白聽見。

  四下安靜,除了漸漸清晰的呼嚕聲和夢囈聲,帳中只剩下彼此並不均勻的呼吸聲。

  春日席地而臥還是冷,即使鋪著氈毯還是難耐。

  神容不自覺縮了縮身子。

  一隻手忽然搭在她身上,扣過去,牢牢將她扣在懷裡。

  是山宗的手,他手掌遮著她的耳,人貼近,低低說:「你知道為何露宿的氈毯都這麼小?」

  她不自覺問:「為何?」

  「就是要這樣睡的,否則冷。」他說,溫熱的呼吸吹在她頸後。

  神容被他牢牢抱著,一動不動,心想他身上的確是熱的。

  山宗說的不算假話,其實是商人小氣,給的氈毯小罷了。等真抱住了她,黑暗裡感受卻深刻許多。

  昨夜她睡著了在身側,並不覺得有什麼,今晚她一直清醒地在身邊,軟軟的身軀全在他懷裡,卻好像意味不同了。

  他身緩緩繃緊,貼著她的身軀,覺得她身軀似更軟了,如水一般,沒有多動,也不能多動,這小小的帳房根本擋不住半點動靜。

    當初成婚後都沒有共睡過一榻,如今他們卻在關外做著別人眼裡的夫妻。

  他在一片昏暗裡盯著她的髮,隨即就又想起她在馬車上的那句話,誰是你妻子,無聲地咧了列嘴角。

  當初也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日。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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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1:00: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神容後來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去的,醒來亦不知是什麼時辰,只覺出身後是空的,轉了個身,才發現山宗早已不在帳中。

  她仰躺著,盯著小帳灰乎乎的圓頂,回想起夜裡他好似一直摟著她,背後胸膛結實溫熱,一條腿都抵在她身下,渾身緊如弓繃……

  「少主。」東來在帳外喚她。

  神容思緒一停,覺得自己不該想了,起身穿上胡衣,掀簾出去。

  外面天剛亮起,青濛濛的一片,東來手裡送來一張皺巴巴的紙,低聲道:「山……郎君先行去了別處,叫少主稍後去與他會合。」

  神容接過展開,上面是手畫的地形圖,歪七八扭的不像樣,一看就不是山宗自己畫的。

  東來指了半途一個地方:「就是這裡。」

  她看了兩眼,收進袖中:「他沒說去做什麼?」

  「只說了這些,後半夜就走了。」

  神容覺得有些古怪,好端端地趕著路,怎麼忽就去了別的地方?

  「可還有別的?」

  東來搖頭:「沒什麼了。」

  他只記得後半夜守夜時看見山宗出了小帳,身上只穿著中衣,去了趟附近的河邊,後來回來時便告訴他要出去一趟。

  他當時點起了火摺子,見山宗肩搭錦袍,赤露臂膀,半身都是濕氣,像是徹底清洗了一番,至少臉和頸上都是水珠。

  「山使不冷?」他忍不住問。

  卻聽山宗低笑一聲:「熱著呢。」

  而後留了話,騎了匹馬就走了。

  這些好似是沒什麼可說的。

  神容沒再多問,因為其他小帳裡已有人起身,人家商隊這是要出發了,便朝東來點了個頭,也準備這就走。

  東來馬上去為她取洗漱的用水和帕子。

  車馬上路時,神容才在車內吃了些乾糧,而後又將那皺巴巴的地形圖拿了出來。

  圖上畫的是路線和方位,一眼能看出來的只有關城。

  看到關城,不免想起她哥哥,好幾日沒回去,他怕是要擔心壞了。

  神容輕嘆一聲,又低頭看。

  因是地形圖,自然也畫了一些地貌,其中也有山川河流,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才收了起來,越發覺得畫得不怎麼樣。

  春日的關外仍然風大,攜塵帶沙。

  剛亮透的天也被吹得昏沉,莽莽四野一望無際,只有幾處廢棄坍塌的土台聳立著,風一過,一層塵煙。

  會合的地方到了。

  馬車停下,神容掀簾下去,一手遮著眼往前看。

  塵煙散去,顯露了一道挺拔身影。

  山宗背對著他們,面朝著莽莽前方,不知在看什麼。

  若在以往,他們剛到他就該察覺了,但到現在也沒回頭。

  神容盯著他背影,緩緩走過去,故意放輕了腳步,到他身後時,他回了頭:「你到了。」

  原來是知道的。

  他臉上沒什麼神情,唯語氣漫不經心,伸手拽了她胳膊,將她拉到土台背風的一邊,那裡拴著他騎來的馬。

  神容看著他:「為何要來這裡會合?」

  山宗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去了個地方,回關城正好要經過這裡。」

  神容朝他剛才望的方向看了一眼,猜那就是他剛才去的地方,心思轉地飛快,想起那張皺巴巴的地形圖:「你去的是圖上最後標的地方?」

  山宗伸手牽了馬:「沒錯,你看出來了。」

  「自然看出來了,」神容說:「料想你也找不到那地方。」

  他抬眼:「你怎麼知道?」

  神容微微歪著頭:「這有什麼難的,那紙上畫的山勢走向就是錯的,對應不上又如何能找到地方。」

  山宗緊緊盯著她:「你有把握?」

  神容還從未被懷疑過看山川河流的眼力,不禁瞥他一眼:「不信就算了,你去信那破圖好了,看你能不能找到。」說罷從袖中取出那皺巴巴的紙,遞過去。

  山宗沒接那紙,直接抓了她那隻手,往跟前拉一下:「誰說我不信的。」

  他又不是沒見識過她的本事。

  神容貼近他,手裡忽然多了馬韁,又聽他說:「你跟我再走一趟。」

  她抓著那馬韁:「我還不知要去做什麼呢?」

  山宗似頓了一頓,才說:「找人。」

  「什麼人能叫你大半夜的跑出來,」神容瞄著他:「是男,還是女?」

  山宗看她臉,想從她臉上看出為何這麼問,笑了下:「誰會來這種地方找女人?」

  神容眼裡動了動,似乎是多問了,踩鐙上馬:「我也只是隨便一問罷了。」

  山宗聞言抿了抿薄唇。他也沒有另乘一騎,緊跟著就上了馬背,朝外吩咐:「你們先趕往關城等候接應。」

  東來尚未稱是,他已騎馬帶著神容走了。

  神容坐在馬背上,形同被他抱著在懷裡一般,就如昨夜,手裡緊緊捏著那張紙。

  山宗走的果然是他剛才在望的方向,策馬速度漸快,看了眼懷裡,知道顛簸,一條手臂摟上她腰,緊了些。
  
      「我知道了。」懷裡的神容忽而出聲。

  他低頭,能嗅到她髮間的幽香,又被凜凜春風吹散:「知道什麼?」

  「你出幽州還有這個目的。」她說。

  山宗在她頭頂低笑一聲:「我是為何出來的,你最清楚。」

  神容不做聲了,看一眼他摟在自己腰間的手臂,心裡有絲異樣感覺,說到底他是為她破的規定,出的幽州。

  一路荒涼無人,只有他們二人一騎。

  山宗勒馬時,風仍未轉小,遠在盡頭的天邊隱約可見一段起伏的線。

  像是城牆,離得太遠,無法確定,又像是隱於漫漫塵沙間一個不切實際的幻影。

  「地方就在這附近,」他說:「我要具體方位。」

  神容會意地展開那張紙,比對著周圍地形,一邊低語:「這到底是誰給你畫的,一定十分倉促,竟然畫成這樣。」

  山宗自後貼近來看,胸膛完全貼著她背,看了看她專注的側臉,不想打斷她,沒有回答。

  這就是大鬍子當初交給他的地形圖,她沒有說錯,確實倉促。

  原本他拿到手也沒想過能親自來這趟,因為根本沒想過還會再出幽州,還是私自的。

  他抬頭,警覺地掃視兩邊,在她看山時提防著危險。

  「找到了。」神容對照過後,手指比劃了一下,很快確定了方位,往右一指。

  山宗策馬而出。

  一路接近,那道遠在天邊的線也清楚了一點,的確像是城牆。

  神容迎著風的眼微微眯起,「那是……」她心裡算著方位,回味過來:「那是薊州方向?」

  山宗抓緊韁繩,錦袍被風吹得鼓起:「嗯,所以只有你我來,免得人多惹來注意。」

  神容便明白了,他們離開的衛城在關城左面,而薊州遠遠在右,這一路特地繞了點路,原來就是為了來這裡。

  漸漸馳馬往右,那段城牆卻依舊遙遠,因為真正的薊州還很遠。

  那應該不是城牆,而是如今占據這裡的契丹人和奚人造出來的圍擋。

  視野的另一邊出現了蔥蘢山嶺的輪廓。

  山宗按照指向而行,馳馬到了地方,是一處不大不小的鎮子,尚在木搭的鎮口,便已聽見了裡面喧鬧的人聲。

  他下馬,攬著神容下來,牽馬入鎮:「記好了,你我是偶然走錯方向來到這裡的一對行商夫婦,別人問起就這麼說。」

  神容點頭,跟著他進入鎮子。

  這鎮子裡居然十分擁擠,到處都是人,全都是披頭散髮的模樣,看來都是契丹人和奚族人,分不清哪些是本地的,哪些是外來的。

  雖熱鬧,整個鎮子卻都灰撲撲的,像蒙了多少年的塵埃一般,連同往來的人臉上也是那般神色,仿佛少了許多生氣。

      沿路地上都是一攤一攤的貨物,粗布、乾柴,也有風乾的肉條,他們原來是在以物易物。此時見到忽然闖入的人,紛紛看了過來。

  神容不禁捏緊了手心,她雖穿著胡衣,但山宗還是中原打扮,未免有些顯眼了。

  山宗抓著她手拉到身側,低聲說:「放心,他們都是漢民。」

  她一怔:「什麼?」

  周遭傳出來的聲音分明都不是漢話,又怎會是漢民?

  山宗牽著馬在人流中穿行,借著拉她迴避行人,歪頭貼她耳邊:「薊州被占後許多漢民被趕出城,就多出了一個個這樣的鎮子,他們不能再做漢民打扮,也不能再說本朝言語。」

  神容這才明白,更加愕然,又看了看那些人。

  忽聞一聲尖叫,也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左右的人忽然就快跑起來,全找地方躲。

  神容被一撞,往前一傾,險些要摔倒,好在扶住了一間房屋的牆壁,回身一看,沒看見山宗,卻正好看見鎮口外一行三五人打馬而過,赫然是披頭散髮手持大刀的兵馬。

  不知這幾個兵是從什麼地方過來的,並未進來,只是經過,竟然就叫這裡的人如此害怕地躲避,似乎是擔驚受怕慣了。

  神容順著人流走了幾步,轉著頭四處看,還是沒看見山宗,穩穩神,只能往前找去。

  山宗為不引來那幾個兵馬注意,方才被人流沖開就牽著馬迴避了幾步,身在一間灰舊的屋舍旁,但眼睛早就盯著神容。

  她沒事,離得並不遠,正在往這裡走,一邊走一邊往兩邊看,像在找他。

  那群兵馬過去了,四下像是經歷了一場風暴,漸漸恢復如常。

  山宗正要出去接她,看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嫗拉了一下神容的衣袖,問她是什麼人,為何來這裡,說的是漢話,只是非常小聲。

  神容左右看了看,亦小聲回:「我在找我……」

  山宗看著她,她頓住了,又朝路上看了兩眼,唇動了動,才說完後面的話。

  神容應付完老嫗,覺得周遭防範的眼神少了許多,往前幾步,忽而身後有人貼近,轉過身,正落入男人胸懷,一隻手已經將她摟住。

  山宗攬著她:「關外沒那麼多講究,就這麼走。」

  神容被他攬著往前,有意不去看左右目光,看了眼他如刻的側臉:「你定然早看到我了。」

  山宗沒否認,確實,連她最後那句話的唇形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最後說的是:「找我夫君。」

  雖然明知那是他提前安排好的話,看清後他還是低低笑了笑。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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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薊州被關外占據了十多年之久,很多地方已經看不出這裡原本屬於中原,譬如這鎮子。

  與其說是鎮子,更像是個圈出來的牢籠,百姓們都戰戰兢兢。

  神容被山宗摟著穿鎮而過,幾乎將能走的地方都走了。

  越走人流越少,眼前已到另一個鎮口,再往前便出去了。

  她到現在沒見到山宗停步,輕聲問:「沒找到?」

  山宗嗯一聲。

  神容低語:「要在這麼多人裡找出一個人是很難。」

  山宗說:「我要找的不是一個人。」

  「什麼?」她不禁看他一眼。

  山宗摟著她,一手牽著馬,眼睛還在周圍掃視,沒有接話。

  看過幾眼之後,他摟緊神容往前:「走吧。」

  出了這個鎮口,便徹底穿過了那鎮子。

  外面還是那般灰茫茫的天地,一邊是隱約的薊州城頭,另一邊是連綿的高山峻嶺,都遠如筆墨點畫在天邊。

  「不找了?」神容自認判斷的方位沒錯。山宗將韁繩遞給她,眼微垂:「不找了。」

  神容抓在手裡,上馬前又看了看他,忍不住問:「你到底要找什麼人?」

  山宗抬眼笑一下,又是那般漫不經心的模樣:「已不重要,本也沒指望一定能找到,這張圖給的也不過就是個線索罷了。」

  話音一落,他食指迅速在唇邊豎了一下,臉色已經凜然。

  神容沒做聲,眼往左右瞄了瞄,接著腰被他手一摟,鬆開馬韁,跟著他往前走去。

  前方是往薊州城的方向,離開了鎮口一大截,所見皆是茫茫塵煙瀰漫的荒野,連著一條坑坑窪窪的土道。

  土道邊坐著一個人,背後是鎮子,面朝著薊州城。

  山宗剛才看到了這人,才停住了話。

  神容沒有留心到,此刻走近才看清這人。

  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花白的亂髮披散著,蓬頭垢面,腳邊一只缺口沾泥的破碗,嘴裡在哼哼唧唧像唱歌謠,聲音嘶啞滄桑:「舊一年,新一年……」

  原來是個老乞丐。

  神容看一眼山宗,見他正在盯著那人看,便沒說什麼。

  忽然那人一動,臉轉過來:「誰?外來的!」

  聲音沙啞得像有把粗沙子碾過,有些含糊不清,但說的是漢話。

  那張被頭髮遮擋的臉也露出了一些,臉上傷疤遍布,下唇斜著,分明已毀了容。

  神容微微扭過頭,蹙著眉,沒有再看。

  山宗接話,刻意壓低了聲:「是,外來的。」

  那人往他跟前湊了湊,嘶啞道:「中原來的?你聲音耳熟。」

  「沒錯,中原來的。」山宗又說:「我看你也眼熟。」

  那人似激動了,兩手在地上摸著,像是要摸到他一般。

  神容這才發現他眼睛已瞎,甚至連腿也斷了,不是坐在這裡,是癱在這裡的,根本不知他是如何挪到這地方來的。

  「我知道你是誰!」他聲音嘶嘶的,花白頭髮一縷一縷打了結,一下抓到了山宗的衣擺,摸著那如水的綢面錦衣,興奮道:「阿爹!是你,你來找我了!」

  神容錯愕地看山宗,這人都已滿頭花白,竟然張口就叫人爹?

  忽而那人朝她這邊嗅了嗅,啞聲嘀咕:「好香……」冷不丁就朝她撲過來,「婆娘!你是我婆娘!」

  神容嚇一跳,山宗摟著她一側身,擋在了她前面,那人沒碰到她。

  「我婆娘呢!」他竟還在找。

  神容貼在山宗身前,低聲說:「原來是個瘋子。」

  山宗看著那人,嗯一聲:「不瘋就不會一個人跑來這裡了,更不敢哼這歌謠。」

  那人沒摸到,一雙髒兮兮的手在地上拍了又拍,像是悔恨,又像是懊惱,接著又不動了,像是怔住了。

  神容怕他又出什麼瘋病,牢牢盯著他。

  山宗摟她又緊了些,寬袖裡的手臂收在她腰上,緊實有力。

  那人忽又開口,聲更嘶啞了:「我剛才說到哪了?對,中原來的,中原終於來人了,你是誰?」

  他像是完全不記得中間發瘋的事了。

  山宗低沉說:「一個崇姓商人。」

  「商人……」那人一手去摸自己身上,摸出一塊髒兮兮的破皮,抖索著遞過來:「那我給你錢,你幫我捎個信回中原,就說……就說……」

  神容看了眼那破皮,已破得不成樣,不知從什麼地方拽下來的一塊,上面好似繡著字,但太髒了看不清。

  山宗竟然接了:「帶什麼話?帶給誰?」

  「帶給……就說……」那人還在想,腦中糊住了一般,就這麼坐著,迷迷糊糊的,竟又哼起歌謠來:「舊一年,新一年,一晃多少年,中原王師何時至,年年復年年……」

  神容這才聽出來,這是薊州被占後流傳出來的歌謠,十幾年了,連她在長安都聽到過幾回。

  大概是個盼望回歸故國的人,在戰亂裡瘋了,時好時壞。

  她又看山宗,他還沒有走的意思,一直在看那瘋子。

  下一刻,卻見這瘋子一下以耳貼到了地上,抬頭時嘶啞聲音裡竟有了絲警覺:「快走,你們快走!」

  山宗將那破皮揣入懷中,一把攬過神容就走。

  神容被他帶著走出去時,那個瘋子坐在那裡,又開始哼唱那首大膽的歌謠了:「舊一年,新一年……」

      到了馬旁,山宗扶著神容的腰,送她上去:「快。」

  神容踩鐙坐上馬背,他便緊跟翻身而上,自後摟住她,策馬出去。

  塵煙在身後瀰漫,隱約傳來了馬蹄聲,夾雜著胡語喝罵聲,瘋子的哭叫聲,許多人驚慌失措的尖叫聲,一定是關外兵馬又來了。

  山宗沒有回頭,也沒有回頭看一眼,直奔往前。

  神容在他身前問:「他們追來了?」聲音瞬間被身下馬疾馳的蹄聲蓋過。

  「放心,可以甩開。」山宗聲沉沉的,像是剛才和那瘋子說話刻意壓低還沒轉回來。

  馬跑得太快,她只能低下頭避過直撲而來的風,不能看前,只能往後看。

  餘光裡,那座薊州城的城牆在往後倒退,就像陷入了混沌沙塵裡,漸漸再也不見。

  沙塵裡的確有幾個騎馬追來的身影,但一直沒能跟上來。

  如果不是有這幾個人追著,那個鎮子和那個瘋子,都要叫人懷疑是不是真的。

  山宗策馬走的是偏道,雖然來時是神容指路,但他已記住方向。

  衝入道旁一片枯林時,天光都已昏沉。

  「他們沒追來了?」神容微微喘著氣問。

  「甩開了。」山宗低頭她看一眼,他們到現在一直在趕路,水米未進,她竟也一個字沒提過。

  明明連在官舍裡,都是由長孫家隨從精心伺候著的。

  他也沒說,但身下的馬行得又快了許多。

  出了枯林,已經繞開了他們之前會合的土台處,前方的山嶺已然可見。

  神容認了出來,一片連綿的山脈裡就有望薊山在關外的那片山嶺。

  他們此時恰從東來他們的反向趕來,就快到關城了。

  剛心中一鬆,山宗忽然急急勒馬。

  神容隨馬抬蹄整個人往後,幾乎擠在他胸膛裡。

  山宗一隻手臂始終牢牢摟著她,眼盯著前方:「有敵兵。」

  她往前看,只看到一片樹影。

  山宗鬆開她,翻身下了馬,一手從馬腹下面抽出裹滿布條的直刀,迅速拆去,露出細長的刀鞘。

  他將刀別在腰側束帶處,衣擺也掖在腰側,遮擋了刀身,對神容說:「側坐。」

  神容看了看他,依言轉身,改成側坐。

  山宗又利落上了馬背,一手抓住韁繩,環住她:「待會兒記著別看前面。」

  神容還沒說話,他已策馬繼續往前。

  直出樹影,天又暗一分,繞著那片山嶺的河流已在眼前,那條當時捲走神容的河。

  河岸邊是一排打馬徘徊,披頭散髮的兵馬,足有二三十人左右,完全攔住了去路。

  山宗按了按神容的後頸,低聲說:「抱緊我。」

  神容側身窩在他懷中,埋首在他胸口,心口已漸漸提了起來,雙臂伸出去,緊緊抱住他腰。

  身下的馬瞬間疾馳而出,一聲暴喝,前方馬蹄紛亂而來。

  身側疾風一掃,山宗自腰間拔出了刀,直衝而過。

  下一瞬,神容只覺有什麼濺到了頸邊,一陣溫熱,知道是血,她咬住唇,手上抱得更緊,聽著男人胸膛裡強烈的心跳。

  馬直奔入河,踏起半人高的水花,河水裡混入了血和倒下去的屍首。

  山宗臉色絲毫未變,手裡的刀橫在神容身側,直接殺出了一條路。

  身後馬蹄隆隆,追兵跟至。

  神容抱著山宗腰,心口急跳,鼻尖全是他身上的氣息,說不上來是何種味道,如今夾雜了絲絲血腥。

  「接應!」忽聽他一聲喊,聲音隨著胸膛震入她耳中。

  神容察覺身側衝出來一群身影,抽刀聲陣陣,往他們身後去了。

  是他那十幾個精兵。

  山宗策馬入了山林,循著陡峭的山嶺趕往關城。

  東來已在關城之上做好準備,繩索也已固定住。

  一旁是胡十一和張威,帶了一隊甲冑齊備的兵卒。

  他們在山宗離開關城後每日都會定點來此查看情形,以作接應。

  直至天色暗下時,才聽見隱約馬蹄聲,接著兩道身影奔跑而至。

  「東來!」是山宗的聲音。

  「是。」東來這一路已與他配合出默契,如他親兵一般,立即摔下繩索。

  繩索扔下來時,山嶺間回來個精兵報信,急急道:「頭兒,咱們沒損人,但又來了一波,正往關城來。」

  「擋住。」山宗沉聲下令。

  那兵抱拳,又轉頭回去攔截。

  山宗將刀塞進腰裡,迅速用繩索纏住神容,抓著她手讓她拉住繩索,用力握了一下:「自己能不能上去?」

  神容看他沒往自己身上纏,喘著氣問:「你不上去?」

  「我殿後,你儘快上去,天快黑了,要防著他們混入關城。」

  神容一口一口喘氣:「會出事嗎?」

  山宗忽而勾唇,托一下她臉,讓她看著自己:「放心,你不會出事,我說過,你這麼有本事,還要享榮華富貴,值得好好活著。」

  「那你呢?」神容下意識問。

  他是一州軍首,幽州的內安外防還要靠他。

  山宗將繩子又在她腰上纏一道,頷首,眼底黑沉:「我也要好好活著,還有很多事要做。」

  說話時手上扯了下繩,朝上一揮手。

  東來馬上往上拉。

  同時數道繩索放下,陸續有兵滑下。

      胡十一和張威看清了他的手勢,派下了兵卒。

  大風呼嘯,神容往上,被吹著身晃了一下,往下看已不見山宗身影。

  東來與胡十一合力,速度很快,神容腳踩到關城頂上,又往外看一眼。

  東來扶住她:「少主快走。」

  陷阱布防都已處置好,神容被東來扶著,很順利地通過。

  忽聞遠處一陣尖銳笛嘯,聽不出來是從哪個方向傳出來的,分外刺耳。

  胡十一在後面抽刀罵道:「你們快走,斥候示警了,別處有關外的混進來了,他娘的還挺拼命!」

  張威也抽了刀,與他匆匆趕去調人支援。

  神容聽到過這聲音,還有印象,當時一聲過後,山宗朝她擲刀,踏馬過溪,濺了她一身水。

  不知關外的是從哪頭混入的,不是從這裡的關城,外面的山嶺已被她動過了,懸繩處有兵,他們上不來。

  走得太快,腳下被山石絆了一下,她站穩,忽見斜前方山林裡鑽出一個披頭散髮的身影。

  東來迅速拔刀過去:「少主先走。」

  神容往望薊山走,那裡有軍所駐紮的守山兵馬,此時已陸續調來,眼前山林間人影綽綽。

  這些人就算混進來也無法全身而退,看來是懷疑山宗得到了什麼軍情,不管不顧地來攔截。

  難道追來的太多了?她邊走邊想,在想山宗是不是沒能攔住……

  終於快到附近,神容走得太快,扶著棵樹,捂著胸口不停喘氣,身側似有身影,她轉頭,怔了一下。

  一個披頭散髮穿著胡衣的敵兵正森森然盯著她,似乎想偷偷近前來挾持她,卻被她發現了,一下停住。

  神容盯著他手裡的大刀,瞥見已有人影趕來,小心後退,免得他突然發難。

  卻見那敵兵臉上忽然露出了畏懼,一步步往後,像是被嚇到了一樣。

  一柄細長的直刀橫在那敵兵頸下,一抹,對方無聲斃命倒地。

  後面男人頎長的身影露了出來。

  山宗持刀而立,看著她,又看她身後。

  神容喘著氣,不自覺看了眼身後,樹影間一群身披鎖鐐的身影。

  那群底牢的重犯,不知何時一個一個從她身後冒了出來,被絞短的頭髮半長,在漸暗的山林間,如影如鬼。

  這詭異的一幕駭人莫名,難怪剛才會叫那敵兵嚇得後退。

  「不用客氣,小美兒人,」未申五聳著左眼的白疤,陰森森地笑:「說過還沒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呢,剛才就當是報答了。」

  說著看向她身後,陰笑變成了冷笑。

  但緊接著鞭聲就在他們身後揮了出來。

  兵卒早已趕了過來,遠處胡十一在喊:「最後一個,滅了!」

  神容回過身,被抓住了手腕。

  山宗提著刀,帶她往前。

  他身上錦袍已亂,掖衣大步,沒幾步,拉著她入了樹影,回頭一手就抱住了她。

  神容一下撞到他懷裡,才回神,攀住他手臂,還在喘息。

  山宗也在急喘,低下頭,貼著她的臉,抵著她的鼻尖,胸口陣陣起伏:「有沒有受傷?」

  「沒有。」神容覺得自己的唇就貼在他唇上,說話時幾乎在磨蹭,呼吸更快:「應該沒有。」

  山宗抱她的手在她背上撫了一下,沒有感覺到有傷,心才放下,抱著她,久久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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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長孫信前腳從山裡返回官舍,後腳就收到了山裡送來的消息,當即便出門往山裡趕。

  剛剛出城,一名護衛來報,少主已經由軍所兵馬護送出了山,去了軍所。

  他二話不說,又打馬匆匆趕往軍所。

  神容坐在山宗的營房裡,拿著塊濕帕子,慢慢擦著頸邊。

  她被帶來這裡是為了洗去身上血跡,免得就此入城引得不必要的驚慌,尤其是她哥哥。

  到了這裡才算心定下來,沒有那些驚心動魄的場面了。

  外面天早已徹底黑下,桌上一盞燈火,旁邊一隻銅盆裡的水已經染了半紅。

  血都是身上被濺到的,她渾身上下幾乎毫髮無損。

  她放下帕子,撫過耳邊被吹亂的髮絲,又理一下衣裳,聽見了推門聲。

  山宗從門外走了進來,身上換回了黑色的胡服,眼睛看著她。

  神容幾乎立即想起了他在山裡緊抱著她的情形,當時她鼻間幾乎全是他身上的血腥味,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到山裡的,攔住了多少關外兵馬。

  後來是張威過去找他們,他才拉著她出了那片樹影。

  她看了看他身上:「你是不是受傷了?」

  山宗剛從胡十一的營房裡清洗完過來,扔下手裡血跡斑斑的刀,走過來坐下:「沒事。」

  這營房裡沒什麼地方可坐的,神容坐在他床上,他此時就坐在她身旁。

  神容動一下腳,便已挨著他腿:「既然說的是沒事,那就是有傷了。」

  山宗看著她的眼裡有幾分疲憊:「難道你還想看看不成?」他拉了下胡服的領口,歪下頭,「在背上,得脫了才能看到。」

  神容不知他說的真假,眼還真朝他背上看了一眼,心裡想又不是沒看過,但沒說出來。

  山宗看到她眼神,手就伸了過去,搭在她腰後。

  他的確有些疲憊,關外增了一波人來阻止他入關,直至趕到她跟前時,手裡的刀幾乎沒停過,多多少少還是掛了彩。

       神容瞄一眼他搭在腰後的手,還沒說話,腰上一緊,山宗已摟住了她。「我們在關外去過薊州的事是個秘密,只有你我知道。」他低聲說。

  神容被摟在他身前,正對著他的臉,燈火將他的臉照出深刻的明暗,挺直的鼻樑下唇薄薄的抿著,更顯出一絲疲憊,他甚至都不多動一下,唯有手臂依然有力。

  「只有你我知道?」她將這句重複一遍。

  「沒錯。」山宗聲似乎更低了:「我知道你書卷的事,你知道我去薊州的事,算是都有對方的秘密了,不是正好?」

  神容忽而覺得他這句話裡有股難言的親昵,一時沒有做聲。

  門忽被敲響,胡十一的聲音在外道:「頭兒,長孫侍郎來了。」

  神容收神,朝房門看了一眼,不想叫她哥哥知道先前的兇險,趕緊要起身出去。

  山宗的手卻還沒鬆開她。

  「我答應你了,不說就是。」她瞄著他,低聲提醒:「我哥哥來了,還不鬆開。」

  「阿容!」長孫信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先到了。

  山宗仍摟著沒鬆,直到已能聽見腳步聲了,才終於鬆手,咧了下嘴角。

  這裡不是關外了,到處都是眼睛。

  外面,長孫信一路走到那一排營房外,看見東來在那裡守著,就已鬆口了氣,隨即便見神容朝自己走了過來。

  他腳步一下快了,上前握住她手臂,口中連問:「怎樣,你可有事?」

  神容搖頭:「沒事,你都看到了,我好好回來了。」

  紫瑞跟著長孫信來的,手裡拿著件披風,見面就搭在了神容身上:「少主可算回來了,郎君急壞了。」

  這麼多天了,長孫信每日都追問軍所情形如何,後來胡十一才告訴他山宗竟親自出關去了,出了什麼事卻一概未說。

  但他豈能猜不出一二,必然是有什麼狀況,姓山的才會親自出關。

  如今她是怎麼回來的,就是看看現在身處這軍所裡也該明白了。

  長孫信朝她身後看去,又看了看左右軍所人馬,知道不是說話的地方,嘆口氣:「算了,回去再說,你人沒事就好。」

  神容朝後瞥一眼,往軍所大門走去。

  長孫信故意落慢一步,往她來處看,山宗胡服玄黑,逆著燈火,正斜靠在門口,朝這頭看著。

  看的是誰,不言而喻。

  他輕咳一聲,施施然邁步過去:「這次有勞山使如此費心費力了,阿容已安然回來,我就不多謝了。」

  山宗看他一眼:「不必客氣。」

  「客氣還是要的,畢竟阿容的安危原是我長孫家的事,勞山使幫忙而已,還叫你親自奔波,怎好意思,改日我會命人送來謝禮的。」

  長孫信說完還頗有風範地搭手見了一禮,不等他開口,轉身去追神容了。

  山宗懶洋洋地靠著門,掃了眼他背影,他這是特地來劃清界限的。

  「頭兒,」胡十一從軍所大門那裡過來:「金嬌嬌回去了,我聽見長孫侍郎臨走前吩咐東來說要給咱軍所送禮呢。」

  「送來就退了。」山宗轉身回房,笑一聲:「那也不只是長孫家的事。」

  後面一句胡十一沒聽明白,不禁往門裡伸了個腦袋:「啥?」山宗已在床上坐了下來。

  胡十一這才想起他身上還有傷在,背上中了兩刀,雖不在要害,但那件錦袍扒下來的時候血都浸了滿背了,還是不多與他說話了,好叫他好好休息。

  張威從營房另一頭過來,老遠就朝他招手。

  胡十一幫山宗掩上門,走過去,小聲嘀咕:「瞧見頭兒身上的傷沒?聽回來的兵說,關外那群狗賊裡有人認出了他,才會急調兵過來增援堵人的。你說說,他多派些人去找金嬌嬌不就得了,派你我去也行啊,居然又為金嬌嬌出一回幽州。」

  張威一板一眼道:「那不一樣,我在山裡瞧見頭兒一直拉著她,親密得很。」

  胡十一聽了撓撓下巴,直點頭:「怪不得,我早覺得頭兒跟這前夫人有點什麼了。」

  ……

  神容當晚回到官舍,刺史府的人就來探望了。

  其實她去關外的事本是瞞著的,外人並不知道,但山宗一個幽州軍政首官不在,還是會叫人察覺。

  趙進鐮近來正忙於料理趙扶眉嫁去檀州的婚事,日子都定了,卻得知又出一茬事,憂慮非常,一得知消息就連忙派人前來問候。

  長孫信將人打發了,對方忙又連夜趕去軍所問候團練使去了。

  主屋內,神容徹徹底底梳洗了一番,換上了襦裙,好好飲了一盅溫補的暖湯,放下碗時,就見長孫信進了屋。

  他穿著月白袍子,眼下有些青灰,可見這幾日也沒睡好,走近來問:「你們在關外……一切順利?」

  神容坐在榻上,將書卷拿出來看了看,又收回錦袋,點頭:「都順利,地風穩了,礦脈的偏差會回去的,往後你就可以安心採礦了。」

  自然不能告訴他都發生了些什麼,光是入了一回銷金窩就沒法說出口。

  長孫信早察覺地風穩住了,她這是岔開了話,不想告訴他。

  但見她這幾日奔波,好似都瘦了一圈,又於心不忍,他們長孫家的小祖宗,何嘗出過關外那等危險地方,還不全是為了礦。

  他再不忍追問什麼了,朝紫瑞遞去一眼,示意好生照顧著,出了房門。

      到了門外,恰好一名護衛從廊前快步而來,送來了一封信函。

  長孫信接了,一看是他母親裴夫人的親筆,借著廊前燈火就展開看了。

  前些時日趙國公就來信問過神容近況,剛好那時候神容去了關外。

  長孫信當時捏著把冷汗,哪敢不說實話,乖乖說了神容為了礦山的事去關外探地風去了,但沒提到山宗,也沒說她還沒回來。

  不想現在他母親的信又到了。

  裴夫人自然也是為神容去關外的事寫信來的,再三叮囑要回信去報平安,言辭間恨不得親來幽州。

  這封信特地寫給他,是將臨別前的話又叮囑了一遍,叫他不要再讓神容冒險,也不要讓她再與姓山的小子有任何瓜葛。

  長孫信心想這信可真是時候,早一日都不知該如何回復。

  他將信折了折,納入袖中,瞧見東來換回了護衛裝束,正在廊前站著,走過去,招招手,小聲問:「此番關外之行,姓山的如何把阿容帶回來的?他們一路上如何?」

  東來垂著頭:「山使說為少主著想,全聽憑他命令行事即可,回來後若有任何事存疑,請郎君去問他本人,他一力承擔。」

  長孫信詫異:「這是姓山的說的?」

  東來稱是:「在關外時私下吩咐的。」

  「他承擔?他當自己是阿容的什麼人,囂張!」長孫信壓著聲,看一眼身後房門,怕被神容聽見,沒好氣地走了。

  東來依然垂首,只能當沒聽見。

  ……

  官舍裡安靜,這一夜,神容睡了個好覺。

  次日,直至朝光投至床沿,她才起了身,腿還有些麻,路上騎馬太久了。

  她坐在床沿,輕輕揭開素白的中衣看了一眼,腰肢上青了一小塊,是山宗在馬上時手臂摟她太緊了。

  房門推開,紫瑞端著水進來伺候,她將中衣拉了下來。

  「少主今日可以多歇一歇。」紫瑞遞來擰好的帕子。

  神容接了:「不歇,我稍後就去山裡。」

  紫瑞道:「郎君說少主不用去了,你這趟出去辛苦,往後就少去山裡,好生歇著,餘下的事交給他就好。」

  神容擦著臉,停了下來:「什麼叫往後少去山裡?」

  紫瑞近前,小聲在她耳邊道:「聽說主母來過信了。」

  神容頓時就明白了,是因為山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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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1:01: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山宗坐在馬上,手裡捏著一塊破皮。

  那塊被那瘋子當成錢交給他的破皮革,又灰又髒,上面繡了兩個字,已經磨損得發了白,不仔細辨認根本認不出來。

  他卻看了很久,而後又收入懷裡,看了眼前方的望薊山,打馬而入。

  胡十一今日輪值守山,看見他來了,小跑過來:「頭兒,你不是該在軍所養傷,怎的又來山裡了?」

  山宗下馬,往礦眼處走,一臉的無所謂:「這點傷還不至於不能動。」

  胡十一暗自齜牙,那叫「這點傷」?

  單是看他這復原的速度,不愧是打小從號稱將門世家的山家訓出來的。

  不過這毫不矜貴的做派,也半點看不出曾是出身山家的貴族了。

  眼下正是休整時分,礦眼處圍蹲著那群重犯,粗布囚衣和蓬亂如草的頭髮上都沾了灰塵,他們正在兵卒們的鞭子下捧著荷葉包吃飯。

  山宗掃過他們,吩咐胡十一:「給他們加點,算賞他們當日的作為。」

  胡十一抱拳,過去傳了話。

  雖未親見,但他也聽說了,當時這群重犯忽然冒了個頭,嚇到了一個漏網的敵兵,也算是幫了金嬌嬌一個忙。

  誰叫他們個個模樣跟怪物似的,又是在這大山裡。胡十一想,能不嚇人嗎?

  很快,重犯們面前多了兩大桶清水,每個人手裡多加了一餐飯。

  未申五踩著一叢草蹲著,掂了掂手裡的荷葉包,嘴裡還嚼著沒吃完的,盯著山宗:「老子們是為了小美人兒,若是只有你,真恨不得上去幫忙呢。」

  他抓著荷葉包就咬了一口,眼中森森,仿佛是在嚼著山宗的血肉:「多好的女人,跟你真是糟蹋了,呸!」嘴裡一口夾著荷葉的殘渣吐出來。

  一旁自然少不了兵卒的鞭子抽了上來。

  胡十一都上去踹了一腳:「你他娘的,給你吃的喝的還嘰歪!找抽!」

  山宗今日卻沒教訓他,只掃了兩眼,聽到最後一句甚至還咧了下嘴,唯有眼中幽沉。

  「剛才這裡在說什麼?」長孫信從另一頭踱步而來,狐疑地瞄瞄山宗,又往犯人那頭看。

  未申五已經被抽了幾鞭子,踹去犯人堆裡了。

  甲辰三摁著他肩,他怪哼了幾聲,似乎很聽甲辰三的話,沒再明知故犯。

  長孫信也沒聽清,只當自己聽岔了,看一眼山宗,見他抱著刀往自己身後看,一身的痞樣,越看越不順眼,轉頭走了。

  胡十一走到山宗跟前:「頭兒,金嬌嬌沒來,一直沒見到她呢,只見到長孫侍郎一個人來的。」說完看了看他神色。

  山宗移開眼,難怪沒看到神容,原來她沒來。

  「知道了。」他轉身走了。

  ……

  官舍內,神容寫完一封報平安的信,交給紫瑞送出去,吩咐快馬加鞭送去長安,好叫她父母放心。

  否則擔心她母親又要有什麼安排。

      信送出去,她出了房門,走去廊上,到外院門口,正遇上廣源。

  「貴人。」廣源停下向她見禮,自她回來後還是剛剛瞧見,不免多看兩眼:「貴人可是要去山裡,我去為貴人安排。」

  神容真要去也沒人攔得住她,但關外這一行叫長孫信都懷疑了,不想惹她母親不快擔心,還是搖頭說:「算了,暫時不去了。」

  廣源只好作罷,小聲道是,心裡惦記著自家郎君,也不知他回來後如何了,還沒能去軍所看望過。

  紫瑞送了信回來了,見神容在院門外站著,百無聊賴的模樣,提議道:「少主不如去城中走走,反正也不是去山裡。」

  神容想了想:「也好。」

  廣源聽了,麻利動腳:「我給貴人備車去。」

  近來春日盛了,幽州城也熱鬧許多,往來了不少商人。

  神容從馬車上下來時,正好看見一行隨從簇擁著何氏進了對面一家布坊裡,左右皆是說說笑笑的模樣。

  紫瑞在旁道:「少主不在的這些時日,刺史府正在籌辦那位趙姑娘的婚事,聽說沒有多久了。」

  她點點頭,料想也是趙扶眉的婚期快到了:「那就別驚動他們了,隨便走一走就是了。」

  紫瑞招來東來,讓他跟在後面。

  東來跟上,眼觀四周,沒幾步,就注意到了附近多出來的人,看一眼前方的少主。

  神容走到一家胡商的鋪面前,看到他們在門口擺放著賣的小玩意兒,一串鈴鐺掛在邊上,輕輕地響。

  頓時叫她想起了之前跳舞時腰上的鈴鐺,不悅地白了一眼。

  一隻綁著護臂的胳膊伸來眼前,手上拿起了那鈴鐺。

  她轉頭,看著忽然冒出來的男人。

  山宗拿著那串鈴鐺看了一眼,似也想起了一樣的事,揚了揚嘴角,又拋了回去,回過頭,漆黑的眼看著她:「不去山裡了?」

  神容看了看左右,他應是來巡城的,帶著的兵此時還在街尾。

  「近期就不去了。」她若無其事地說。

  山宗走近一步:「因為我?」

  神容又看他一眼,低語:「知道還問什麼。」

  山宗摸一下嘴,早就猜到了,毫不意外,嘴裡說起來卻還很輕鬆:「你哥哥又不是不知道這是哪裡,這是幽州,又不是長安。」

  是了,這裡是他的地方,還能把他生生隔開不成?

  神容轉身往前走,怕被人聽見,輕輕說:「你還很得意……」

  山宗看著她,緩步跟上,其實並沒有哪裡得意的模樣。

  神容襦裙輕逸的身影在前,綠綢絲絛繫在高腰處,長長垂著,隨著走動一下一下往後飄,撩過他衣擺馬靴。

  左右百姓看到山宗大多畢恭畢敬,不敢多視。

  他和神容相隔幾步走著,如原先一般在巡城,只有目光時不時往前,去看那道女人的身影。

  神容故意一直沒有往後看,走了一條街,也沒入哪家鋪子,只是隨意看了一遭。

  轉身往回時,發現他還在身後。

  「這條街巡完了?」她挑眉問:「我也沒什麼可看的了。」

  山宗頷首,看一眼另一頭的馬車:「還要巡一條,過官舍,剛好可以送你一程,走吧。」

  神容還沒說什麼呢,他都定好了,一手提衣,緩步朝車走去。

  紫瑞在後面落了一大截,看東來。

  東來朝她搖搖頭,彼此會意,各自本分地緩步跟隨上去。

  軍所兵馬巡到官舍附近,照例往前,繼續去巡。

  山宗獨自打馬隨車,一路直至官舍。

  廣源在官舍門口看見,自然又是驚喜非常:「正想去軍所探望郎君,郎君就來了,我去備茶。」說著匆匆返回府門裡去了。

  神容聽到他說探望,往馬上看了一眼。

  山宗腿一跨,下了馬,攜著刀走過來,腳步依舊利落,看起來並沒有什麼。

  神容轉頭進門,他跟了進來,馬靴踩在廊下,步步有聲。

  「廣源既知你帶了傷,一定又要勸你留下了。」她邊走邊說。

  「嗯,不過你哥哥此時肯定是不太樂意的。」山宗似笑非笑說。

  她聞言不禁回過頭。

  他目光迎上來:「怎麼,我說得不對?」

  「對啊,」神容甚至還看了一眼她哥哥有沒有回來,又看他:「那你還來做什麼?」

  山宗走過來,低頭看她臉,從她仰頭看來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臉上依然似笑非笑的,抓住她手腕,拉了一下。

  不多時,廣源備好了茶,過來請山宗,廊上已經不見二人蹤影。

  紫瑞和東來也只剛進府門,遠遠站在廊下。

  內院一間廂房裡,神容背抵著門,身前貼著男人的胸膛。

  山宗低頭堵著她的唇。

  神容的呼吸很快就急了起來,他含著她唇,舌在叩開她牙關。

  她牙關一鬆,被他得逞,耳後轟然生熱。

  好不容易他力輕了些,她才得到喘息的機會,蹭過他的唇,偏了偏頭,含糊不清地說:「原是來使壞的……」

  山宗抵住她額,胸口起伏,聲沉得過分:「哪裡壞,我這已經算對你好的了。」

  「胡扯。」神容推他一下,根本沒有叫他動上分毫。

  他低頭,忽在她唇上重重叼了一口。

  神容只覺一麻,靠在門後喘氣,腰上沉沉,手指都縮了一下,是他的手在那裡動。

      柔軟覆紗的襦裙蹭著厚實的胡服,窸窸窣窣的輕響。

  外面陸續傳出腳步聲,聽動靜,似乎是長孫家的護衛們從山裡回來了。

  神容平復著呼吸,盯著身前的男人:「你定是故意的,上門來囂張。」

  山宗還貼著她,笑了一下,又在微喘中收斂,盯著她的眉眼。

  囂張的分明是她。

  連他都沒想到,這種遏制不住就想親近她的想法是從何時冒出來的。

  ……

  回來的的確就是長孫家的護衛們。

  長孫信剛剛從山裡回來,下了馬,走入官舍大門,看見紫瑞和東來都在廊下,便猜神容是出去過。

  「阿容出去了?」他走過去問。

  紫瑞屈膝道:「嫌待著悶,奴婢陪少主去城中轉了轉,很快便回了。」

  長孫信點點頭,一面往裡走:「也好,她既回來了,我去找她。」

  還沒走出去多遠,迎面山宗走了過來。

  他攜刀在臂下,踩著馬靴,朝長孫信看來一眼。

  廣源迎了上去:「郎君……」

  「還有軍務,回軍所去了,下次再回來。」山宗直接越過了廣源。

  經過長孫信身邊,他也沒說什麼,眼神一掃,逕自往官舍大門走了。

  長孫信已追著他身影轉了個身,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又作罷。

  這裡畢竟是他的官舍,總不能攔住他不讓他進來。

  就知道在幽州拿他沒轍,這地頭蛇!

  長孫信又往他來處看,沒看見神容,以為二人沒碰上,才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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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一大清早,神容坐在榻上,將礦眼圖標了幾處需要注意的地方,抬頭往外看一眼。

  「少主今日可要出門?」紫瑞在旁看見了問。

  從那日她去街上遇到山宗,回來之後就再也沒出過門,如今見她往外看,便以為她是要出去。

  神容卻搖了搖頭:「不去了。」

  再來一次那日的事,她哥哥可沒那麼好糊弄了。

  想到此處,神容執筆的手一停,忍不住又想起那男人的囂張模樣。

  那天被他按在門後時,她甚至想問他一句:就這麼喜歡親她嗎?

  後來還是沒問出口。

  她臉色微動,低頭遮掩了,擱下筆:「我哥哥呢,這圖要交給他,我重又標過了。」

  紫瑞道:「郎君又入山去了,聽說少主最近專心於重新標圖,很是放心。」

  放心什麼就不用說了。神容心知肚明:「哦。」

  紫瑞忽而想起了什麼,從袖中取出帕子,放在案頭上:「這是郎君囑咐要給少主看的。」

  帕子裡包著什麼,揭開後裡面是一小塊燦燦黃金。

  神容捏在指間,又聽紫瑞道:「郎君說這是剛試冶出來的,成色足,難得一見,這都是少主的功勞,所以一定要拿來給少主先過目,再送呈京中。」

  神容手指輕輕摸了一下,放回帕上,靜靜盯著。

  見到這個才算是步入了正軌,往後大概是真不用擔心了,這裡好似也沒她什麼事了。

  「少主?」紫瑞不見她動靜,不禁低低喚她一聲。

  神容回神:「沒事,我看過了,就這麼告訴我哥哥吧。」

  她起身,出了屋子。

  官舍裡有個很小的花園,不過因為山宗原本也不住,幾乎就沒怎麼打理過,倒是她住入後才開始有下人料理得像樣了點。

  神容近來不出門,就在這園子裡走一走,緩步走過一株桂樹,進了亭中。

  剛坐下,聽見官舍外似有車轍轆轆馬嘶聲,朝亭外看一眼:「有人來了?」

  東來站在亭外:「屬下去看看。」

  廊上已有陣陣腳步聲傳來,神容瞄了一眼,看到廣源在前引路,猜到了幾分,說:「不用了。」

  東來止步,看到了廣源,自然而然便想到來的是誰。

  神容坐著沒動,眼睛已往廊上看去。

  「貴人,有客至。」廣源停下向她見禮,一面悄悄瞄了瞄她。

  神容看出他分外鄭重,就覺得不太對,往他身後看,幾道身影快步而來。

  不是山宗。

  為首的人身披墨綠披風,髮束玉冠,邊走邊在看著左右,眼睛掃到她身上時,臉上一下如春風拂來,朗然帶笑:「阿容!」

  神容訝然起身:「二表哥?」

  裴少雍將披風解下,和馬鞭一股腦塞給身後的隨從,匆匆走入園中來:「是我,可算見到你了。」

  神容只覺不可思議:「你怎麼會來,又怎知我在這裡?」

  裴少雍眼彎著,裡面皆是笑意:「說來話有些長,不過見到你便好了。」

  神容這才意識到他還站著:「二表哥剛到,先坐下說吧。」

  裴少雍進了亭內,臉上的笑就沒收過,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身上穿著水青的開襟胡衣,一絲不苟,在她身旁坐下。

  紫瑞已快步趕來送茶,也是一臉的驚訝莫名。

  裴少雍端茶飲了一口,才笑道:「姑母不放心你,原先是想叫大哥來這裡的,我求了一番,才叫她准了我來。」

  神容心中瞭然,她正擔心她母親會過於憂慮而再有安排,不想竟料中了。

  裴少雍環顧左右,打量了眼前這花木不齊的園子,皺眉,覺得這不大不小的官舍不怎麼舒適,比不上趙國公府半分。

      「阿容,我如今方知你之前不是在驪山,就在這邊關待了這麼久。」

  神容還沒開口,他貼心道:「你放心,你不想說我便不問了,只要你人好好的便好。」

  神容抿住唇。

  廊下,廣源悄悄看了片刻,默默退開了。

  ……

  消息很快就送往山中,長孫信得知裴家二表弟來了,也是意外,提早趕了回來。

  長孫家的隨從們當即忙了起來,官舍內備宴迎客。

  天還沒黑,但廳內已提早點了燈火。

  神容回房更了衣,走進去時,長孫信已在裡面坐著,穿著寬軟便袍,看著對面:「母親跟你說什麼了?」

  對面就是裴少雍,眼睛時刻看著門,見到神容就喚:「阿容,快來坐。」

  神容走去長孫信身邊坐下。

  他這才回答:「姑母只說看見什麼聽見什麼都不要太在意,只要顧好阿容無恙就好。」

  長孫信點頭,礦上那些事也沒什麼可跟他說的,他來這裡自然是因為阿容被家裡記掛著。

  隨即又覺奇怪:「那怎會是你來?」

  裴少雍道:「其實原本姑母沒答應讓我來的,還是想叫大哥來,大約是覺得他辦事最穩妥。」

  「大表哥自然是穩妥的,」長孫信追問:「那你怎麼來的?」

  剛好隨從們進來,一道道送菜。

  裴少雍被打斷一下,再看神容,笑容有些抑制不住一般:「自然是有緣由的,說來也算是件好事。」

  長孫信哼一聲:「好你個裴二郎,還在我跟前賣起關子來了。」

  神容朝對面看了一眼,他還在笑著:「看來的確是件好事,否則二表哥不會如此高興。」

  裴少雍笑道:「自然了,那是因為……」

  外面忽而傳來腳步聲。

  他話停一下:「誰來了?」

  神容轉頭朝門口看去。

  天剛擦黑,一道身影披著昏暗走到了門前,半身映入燈火。

  裴少雍只看到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到了門前,一襲貼身的玄黑胡服,腰身革帶收束,腳踏馬靴。

  緊接著看到他的臉,那張臉稜角分明,劍眉鋒利,眼中黑亮,眼梢抬起時卻有些微挑,挑出了不羈,燈火在他鼻樑處刻下深影,半邊薄唇的嘴角也看不分明。

  裴少雍看得仔細,越看越震驚,一下站了起來:「山宗?」

  這副相貌,他豈能不認識。

  神容看著山宗,裴少雍已經朝她看來。

  她眼神動了動,轉開眼。

  長孫信差點要問一句「你來幹什麼」,反應過來這是誰的地方,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道:「這是如今的幽州團練使。」

  「什麼?」裴少雍眼神在山宗和神容身上掃來掃去,所以阿容一直都在他的地盤上?

  山宗並沒有進門,看一眼神容,她端坐在長孫信身邊,側臉被燈火描摹,眼落在別處。

  「聽聞貴客到訪官舍,特來看一眼,諸位慢用。」他轉身走了。

  裴少雍看著他身影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再聽他言辭,意識到了什麼:「難道這裡是他的……」

  長孫信低咳一聲:「你不是剛剛還說過家母交代你的那番話。」

  裴少雍這才沒做聲,看看對面的神容,不知她此時作何所想,恐怕說多了惹她不快。

  「不用看我,動筷吧。」神容忽而淡淡開口,一面動手拿了筷子。

  長孫信笑著圓場,端起酒盞:「對了,方才我們說到哪裡了,裴二表弟還沒說明白自己到底為何能來,那件好事是什麼?」

  裴少雍笑了笑,只不過不如之前明朗了:「我能來,是因為入了聖人的制舉選拔。」

  原本他就說過想求取功名,神容是記得的。

  但要一層層去考,實際並非一年兩載就能輕易做到的事。

  說來也巧,大約是之前聖人在治了許多先帝舊臣的罪後,缺了人才,提出了制舉。

  這是為了搜羅非常人才而臨時設置的考試,一般士人和官吏都可應考,錄取者優予官職或提升。

  裴少雍自然不會錯過機會,當即就去應考,頗為順利地過了兩關,得到了聖人的考核,恰與邊疆策略有關。

  有此光明正大的理由,他藉口要出門去走訪邊疆,才去求姑母讓他代替裴元嶺走這一趟。

  沒想到神容還真就在一個邊關待著。

  「否則我全然不知你一直在這麼遠的幽州。」他收住了話,端起酒盞,又看對面。

  更沒想到幽州居然還有山宗在。

  「那還真是一件好事。」長孫信都覺得難以置信:「你運氣夠好,竟趕上這麼個機會,或許真能得中聖人賞識也未可知。」

  神容沒在意聽,捏著筷子撥著瓷碟中的一塊軟酥糕,在想山宗為何忽然就來了。

  山宗在客房裡坐下,耳中還能隱約聽見前廳處偶爾傳出的幾聲說笑。

  廣源走進來,伺候他除下護臂,小聲道:「還以為郎君不會來。」

  是他去送信的,說是來了個陌生男子,找貴人的。

  山宗最近一直在練兵,其實走不開,不然早就再來了,但還是趕了過來。

  來了才發現所謂的客人就是裴少雍。

  似乎也不意外。

  一個官舍的下人進來,送了碗香氣四溢的清羹進來,放在桌上後又退了出去。

      山宗掃了一眼:「怎麼想起做這個?」

  廣源看看他臉色,小聲道:「本是特地照著洛陽的做法,叫人做來給貴人用的,料想她現在不需要了。」

  山宗聞言不禁笑一下,這些只有他才能想得出來。

  「回頭做了給她送去就是了,就別提洛陽了。」他扯下嘴角:「你當她還想回想當年洛陽生活不成?」

  他起身出去。

  廳裡的接風宴好像結束了,長孫信的聲音自對面廊下傳出。

  裴少雍跟在他後面,時不時看身旁,他的身旁是神容。

  似有所感,神容轉頭看了過來。

  山宗朝那裡走出去一步,卻見她臉又轉了回去,像沒看到他一樣,穿廊走向主屋。

  他站在原地,抱臂倚上廊柱,久久看著,嘴邊自嘲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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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1:02: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直到走出去很遠,神容才往後輕瞥了一眼。

  長孫信和裴少雍正在交談,應當沒有留心到剛才山宗的那點動靜。

  裴少雍邊走邊道:「我在來的路上已看過一些邊防之地,不過都不算什麼大的邊關,打算此番在幽州好好看一看,回去以作策論上呈宮廷,便等著聖人的結果了。」

  長孫信道:「既如此,明日我陪你走一走,阿容也一起來。」

  說完沒有回音,他不禁轉頭去看神容:「阿容?怎麼沒聲,心不在焉的。」

  神容看過來,只聽了個大概:「你們定便好了。」

  裴少雍藉由廊前燈火看到她淡淡的臉色,猜測可能是因為那個人,轉頭四下看了看,沒看到那身影,溫聲道:「阿容是不是不痛快,我瞧你方才席間吃的也很少。」

  長孫信輕咳一聲,搶話說:「沒有的事,你先前見到的只是幽州團練使,有什麼好不痛快的,阿容與他早已沒有往來。」一邊說一邊向神容遞去眼色。

  神容面色無波,也沒做聲,緩步往前。

  裴少雍聽到二人沒有往來,臉上就露了笑:「那應該是阿容累了,怪我,突然趕來也沒提前送個信,叫你們毫無準備。」

  他其實也並非一點數沒有,當初神容回給他的那封信裡,提到的驪山景致是山家地盤,本沒想太多,如今見到山宗,豈能沒有點聯想。

  但從小他就知道神容是個心氣驕傲的人。她不想說,他便不會追問,免得她更不痛快,只認定自己是想多了。

  長孫信笑笑,繼續圓場:「你能不顧辛勞快馬加鞭地趕過來已是難得,自家人不用說生分話。」

  裴少雍聽到那句自家人,又笑了一笑,看了眼身旁的神容。

  「是,二表哥不用客氣。」神容接了一句,繼續往前走著時又往客房方向悄悄瞄了一眼。

  不知他走了沒有。

  ……

  山宗沒有走,一直沒走。

  天還沒亮透時,他綁好了護腰和護臂,掖一下胡服,出門直往內院。

  東來守在院外,看到他過來,垂頭抱了個拳,抬起時忽而輕微地搖了下頭。

  山宗收住腳步,聽見了離院門不遠的說話聲。

  「阿容,都已準備得差不多了,你哥哥已在等著了。」是裴少雍的聲音。

  他站在門邊,眼沉著。

  昨晚大半夜他們燈火未歇,不知交談了多久,今日一早竟然又來了。

  「郎君。」廣源走了過來,兩手托著只漆繪的食盒,小聲喚他。

  山宗轉身:「送進去吧。」

  「是。」廣源剛應下,抬頭就見他往外走去了,馬靴踩過廊下,長腿闊邁,腳步略沉。

  院內,裴少雍穿著絳色寬逸的圓領袍,青玉冠束著髮,就在院門口的廊下等著。

  廣源捧著那食盒進來時,神容正好由紫瑞伺候著出來。

  「貴人起得早,用一碗羹再出門吧。」廣源將食盒送到紫瑞手裡。

  神容看他一眼,心想他如今可伺候得越發盡心了,簡直更勝於當初在山家時。

  紫瑞將食盒打開,裡面一只白瓷盅,盛著香氣撲鼻的清羹。

  旁邊的裴少雍已經看到:「這是洛陽的清羹?」說完去看神容神情。

  廣源按山宗說的特意沒提洛陽,不想還是被提了。

  神容其實也已看出來了,曾經在山家時沒少嘗過這個。

  她捏著勺子攪了一下,稍稍抬眼看了看裴少雍,還是放下了:「不必了,拿回去吧。」

  紫瑞將食盒蓋上,遞還給廣源,跟隨神容往外走。

  廣源皺著眉暗自嘆息,看著他們三人出了院門,心想郎君說得不錯,貴人果然是不願想起洛陽的。

  長孫信言出必行,今日果然沒有入山,已在門外等著,準備陪裴少雍在幽州城裡走動。

  神容和裴少雍一前一後出了官舍大門,長孫信已騎在馬上,身後皆是護衛。

  看人數,好似比之前長孫家帶來的多出了兩三倍,門口一條道都站滿了。

  裴少雍對神容道:「姑母答應讓我來時,正是得知你去關外的消息時,因而特地著我多帶護衛來,囑咐說你事畢便儘早返回,她擔心壞了。我從裴家也帶了一批護衛來,這樣回去就用不著動用本地官員安排護送了。」

  神容臂挽披帛站著,目光微動,看到馬上的長孫信。

  長孫信也正在看她,兄妹二人對視一眼。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又不是眼下就走了,先留些人下來,不必帶這麼多人跟著。」長孫信道。

      裴少雍點頭:「表哥說得對。」

  他吩咐一番,將帶來的護衛都留在了官舍,坐上馬背,一直目視著神容登上了車,才隨長孫信出發。

  幽州城的城頭上,張威剛替換了別人的崗,站在登城的台階上往下看。

  山宗那長身如松的身影就靠在下方城牆邊,抱著手臂,拇指玩著刀鞘,旁邊是他的馬。

  看不清他神情,也不知他在想什麼,大清早就從官舍方向來了,照舊巡了城頭,做了該做的,可一個字沒與他們這些屬下們說。

  張威不是胡十一,否則他此刻早就忍不住下去問了。

  再看幾眼,忽見山宗動了,他提刀站直,頭抬了起來。

  張威順著他朝著的方向看,仗著人在城上,看得遠,一下就看到了一行人馬,眯著眼仔細瞧,認出當中那個,不就是金嬌嬌。

  再往下看,山宗已經走了。

  裴少雍這一行已經轉過了城中大半地方,好幾道城門口,甚至還去了一趟幽州官署。

  此時入了城中一間酒肆歇腳用飯。

  長孫信進了雅間,在案後坐下時道:「我原以為二表弟你是一時興起罷了,但見你這一路看得如此細緻,倒是真心在求取功名,莫非家族蔭官已滿足不了你了?」

  他這個裴二表弟雖有文采,但以往並無追求功名之心,加上性格又好,誰都以為他會安於分一份家族好處便罷了。

  如今看來倒不是,竟然是個真實所想都揣在肚子裡的,原來只是看著老實。

  裴少雍在他身旁坐下:「我三年前就有這打算了。」

  長孫信指著他打趣:「我知道了,我朝兒郎大多先立業再成家,你如今一心立業,便是有心成家了。」

  裴少雍笑笑,伸手去倒水,遮掩著眼神往旁看。

  神容沒坐,臨窗站著,旁邊半人高的胡几上正在煮茶。

  幽州的茶苦而後冽,四周都是一股茶湯苦香的味道。

  她抬眼,忽然看見雅間窗外,穿過街上人潮,直直朝自己走來的男人,不禁心口一跳,眼往左右瞄了瞄。

  早上在官舍裡沒看到他,還以為他昨晚就走了,原來沒有。

  「阿容,小心茶湯。」裴少雍看她臂彎裡的披帛都要掠到胡幾的茶爐上,趕緊起身過來。

  山宗已近在窗前十幾步外,在無人的牆角停了下來。

  神容在看到他的那刻就側了身,只留給他一個側臉和如雲堆疊的烏髮。

  裴少雍忽從她身側走出,撥了一下她臂彎間的輕紗披帛,關切地與她說著什麼。

  而後他端了只茶盞過來,送到她手裡,兩道身影離得很近。

  神容接了,隨他離開了窗前。

  山宗眼從那道窗口移開,鼻間出氣笑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笑什麼。

  沒完了是嗎?

  他眼又掃回去,盯著那扇窗,許久,始終再沒見神容露面,轉頭離開。

  ……

  直至日斜,一行人才回到了官舍。

  神容從車內搭著紫瑞的手下來,一旁長孫信已下馬,在朝她悄悄招手。

  她看一眼裴少雍還在馬上,走過去。

  一近前,就聽他低聲道:「你怎麼回事,一整天沒怎麼說話,是不是因為母親叫二表弟傳的那番話?」

  神容臉色未變,直入大門:「怎會呢。」

  長孫信見裴少雍過來了,沒有再問,看著她身影進了門。

  神容入了內院,示意紫瑞東來不必跟著,走向主屋。

  推開門,赫然一怔,門邊倚著道人影。

  她還沒開口,人影已貼近,一隻手摟過她,另一隻手就合上了門。

  神容撞入他懷裡,一抬頭,他就低頭親到了她唇上。

  「你……」她只含混地說出個字。

  「我什麼?」山宗牢牢扣著她的腰,貼著她的唇:「只有這樣才能見你了是不是?」

  聲悶悶地往她耳裡鑽。

  神容啟唇,下一句話還沒出口就被他吞了。

  他含著她的唇,一手撫到她後頸,往自己懷裡送。

  親地太狠了,神容氣悶,臉上很快熱了。

  「阿容已經回屋了?」裴少雍的聲音傳過來。

  神容怕被發現,忍不住就想動。

  山宗手臂緊實一收,反而抱她更緊,甚至鼻間還低哼了一聲,似笑非笑的,親到她臉側,耳邊,唇上碾得更重了。

  外面紫瑞正在回話:「是,少主出去了一整日,應當是乏了。」

  神容昂起頭,心陡然一陣跳快,他的嘴已輾轉親在她下頜,落去她頸上,細細密密。

  「那讓她好好歇著吧。」裴少雍的腳步聲遠去了。

  直到神容忍不住揪住他胡服的衣領時,山宗狠狠在她頸上含了一口,讓她吃痛地蹙了蹙眉,才終於放開她的唇。

  神容在他懷裡抬著頭,一口一口呼吸,雙頰酡紅,如染紅霞。

  山宗低頭看著她的臉,牽扯著她的呼吸,直到此時才不見她像先前那樣刻意迴避了。

  「你來得正好,」神容輕喘著,眼珠微動:「我有話要與你說。」

  山宗揚起唇角,還以為她被剛才的舉動嚇到了,沒想到她會說他來得正好,呼吸重,聲也沉沉的:「什麼話?」

  神容的手指還揪著他的衣領,看著他如刻的下頜:「我大概……就要走了。」
   
      山宗的嘴角緩緩抿起,臉上沒了笑:「又要回去了?」

  「嗯。」神容出門前聽裴少雍說了她母親的那番話,才算知道她母親安排他來的真正用意,其實是來接她的。

  山宗沒有說話,屋內一下變得十分安靜。

  過了一瞬,他才開口,聲仍沉著:「然後呢?」

  神容眼掀起:「然後?」

  山宗看入她的雙眼:「你回去之後的事情,可曾想過?你我的事。」

  神容看著他臉:「你我?」

  山宗始終低頭對著她,從她的眼裡,看到他突出的眉骨,連著挺直的鼻樑,人在門後,眉宇間一片深深的暗影,那片暗影在這句反問後好似深了一層。

  他低聲說:「難道你到如今,都沒想過和我來真的?」

  神容唇輕輕一動,抿住,又啟開:「怎樣才叫真的?」

  「和我重新做回夫妻。」

  神容怔住,輕輕合住唇。

  從未想過這句話會從他口中說出,猝不及防入了耳。

  有一瞬間眼裡只剩下他深沉的臉,忘了自己在想什麼。

  山宗眉峰壓著,眼裡黑沉沉一片,鬆開了她:「你沒想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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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1:02: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兩日後,主屋裡,紫瑞一件件收拾起了行李。

  將一件輕綢襦裙放入包裹後,她朝窗邊的榻上看了一眼:「少主,真就要走了?」

  神容坐在榻上,手上握著裝書卷的錦袋:「嗯。」

  裴少雍那日在幽州城內走動完就定好了回去的行程,出乎意料的快。

  而她,的確也沒什麼事由再待下去了。

  門外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長孫信衣袍寬逸,身姿翩翩地走了進來。

  「看來你已收拾得差不多了。」他看過紫瑞手上忙著的,走到榻邊,低聲道:「我覺著二表弟是見到了姓山的才有意要儘早走,不過也是應該的,母親畢竟一直都牽掛著你。」

  神容仍只回了一個字:「嗯。」

  長孫信在她身旁坐下,看她臉色,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這兩日人好似更冷淡了一些,越發懶得說話了一般。

  他有心逗小祖宗開心,笑道:「在想什麼呢,臨走便沒什麼要與哥哥我說的?」

  神容看他一眼,沉默了一瞬才開口:「在想還能不能再來。」

  長孫信斯文俊雅的臉上一愣:「這還沒回去呢,你就想著再來了?」

  神容眼神微動,將書卷收好:「只是擔心山裡罷了,萬一又有什麼事呢。」

  長孫信這才緩了面容:「也是,這山是邪乎了點,有你在會放心許多,不過你已鎮住了它兩回,礦脈也清楚了,料想不會有事了,我還道是因為別的。」

  說到此處,他上下打量一番神容:「別的,都沒事了?」

  「嗯。」神容又如先前一般冷淡了,只眼睛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這間房的門後。

  就在那扇門後,山宗鬆開她時低壓的眉眼似乎還在眼前:「你沒想過。」

  神容一直沒說話,看著他幽沉的雙眼。

  「你沒想過我想過,這回全看你。」

  後來他是什麼時候走的,神容都已忘了,唯有這幾句話清晰地留在耳裡。

  外面忽然傳來喧鬧人聲,有什麼隊伍過去了,伴隨著陣陣鑼鼓敲打,似乎很喜慶。

  神容被這陣聲音拉回了思緒,朝外面看了一眼。

  長孫信想了起來:「是了,二表弟挑了個巧日子,趕上今日刺史府上辦喜事,那位趙刺史的義妹趙姑娘就要出嫁去檀州了,昨日來遞了請柬,我替你推了。」

  神容微微點頭:「推就推了吧。」

  裴少雍緊跟著就到了門前,穿著來時的水青對襟胡衣,罩著墨綠綢面披風,腳上胡靴一塵不染,隨時要打馬上路的模樣,臉上帶著朗然的笑:「阿容,可以啟程了。」神容看一眼哥哥,起身出門,她今日也穿著身胡衣,素紋收腰,將她整個身姿的纖挑都襯了出來。

  裴少雍止不住多看她,忽而看到她高高豎著的衣領,頸邊一點若隱若現的紅,忙問:「阿容,你脖上怎麼了?」

  長孫信正好跟出來,也轉頭看來:「什麼怎麼了?」

  神容扶著高高豎著的衣領,先往前走了:「沒怎麼。」

  那是山宗親過的痕跡,她邊走出去,邊用手指摸了一下。

  到現在還有些微微的疼,仿佛還能感覺出他當時薄唇滾燙含上去的力道。

  那一幕畫面和他的話就又再度回到了耳邊。

  這回全看你。

  ……

  今日晴空萬里,春風濃拂,正是適合辦喜事的好日子。

  刺史府裡的熱鬧一直蔓延到了城中。

  幽州這一帶因經歷過多次戰亂,有過艱苦歲月,向來對於喜事是嚮往的,只是不喜鋪張,就算如今是樁刺史府上的喜事,也說不上盛大,一如尋常人家一般,擺席設宴熱鬧熱鬧便罷了。

  府內,在披上嫁衣之前,趙扶眉特地在廳堂裡向趙進鐮和何氏作別。

  趙進鐮夫婦衣著莊重,端坐上方,受了她斂衣跪拜的大禮。

  何氏心軟,見不得這種場面,一時感慨,抽帕抹了抹眼,被身旁的趙進鐮拍了拍手被才安撫住。

  他虛扶一下趙扶眉:「周鎮將已到府上了,你快去準備吧,否則就來不及啟程了。」

  趙扶眉低頭說是,起了身。

      山宗黑衣凜凜,站在刺史府的廊下,一路走來看過四周,府內四處熱鬧,但沒有見到那抹女人的身影,也不見長孫家的任何一個人來赴宴。

  他轉身,正要走,身後一道聲音喚他:「山使。」

  山宗停步回頭,趙扶眉站在眼前。

  她微低的頭上已經簪了首飾,臉上也施了粉黛,只待披上嫁衣便能跟周均走了。「我來向山使道別,謝山使當初救命之恩,否則就不會有我今日光景。」

  山宗說:「我已不記得了。」

  趙扶眉依然低垂著眉眼,福身:「我知如此不合規矩,也知山使早不記得了,但我還記得便不能當沒此恩情。」

  她抬頭看他一眼,又低了眉目,聲音低得幾乎要叫人聽不見:「願山使此後安好,一切能順心遂願。」

  山宗勾了勾嘴角,順心遂願?誰能讓他遂願。

  他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沒幾步,廊柱後,身著紅色婚服的周均現了身,一雙細長的眼意味不明地盯著他。

  「祝賀。」山宗留下兩個字,眼裡卻如同沒看見他,逕自大步走了過去。

  周均朝他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再轉頭看他時,他人已走向府門,腳下不停,直接離開了刺史府。

  ……

  日上三竿時分,接親的隊伍才離開刺史府,往城外而去。

  幽州城門邊,街上百姓擠著圍觀,人聲鼎沸,說說笑笑,只有城頭上的守軍還肅正地在守著。

  周均跨馬在前,引著趙扶眉乘坐的馬車,一路出城而去,不長不短的一支隊伍,由檀州兵馬護送。

  城門外不遠處,停著一隊幽州軍所兵馬。

  山宗坐在馬上,眼看著城門口。

  胡十一打馬在旁,笑呵呵地道:「頭兒,我以為你跟那周鎮將不對付,今日能去刺史府道賀一趟就不錯了,竟還來送行他一程。」

  本來是他領著人在這裡意思意思,代表幽州軍所送行一下檀州鎮將罷了,沒想到他會親自來。

  山宗沒接話。

  胡十一扭頭看一眼,只看到他沉沉然的側臉,仿佛沒聽見剛才的半個字。

  「頭兒?」

  山宗眼終於動一下,問:「除了接親隊伍,有無其他隊伍出去?」

  「其他隊伍?」胡十一撓撓下巴,仔細想了想:「沒有,咱一上午都在這兒等著送行呢,沒見到其他隊伍出來。」

  山宗頷首,沒錯,有其他隊伍也會避開接親隊伍再出發。

  此時的官舍大門外,神容的馬車被眾多護衛環護著,就等著出發了。

  廣源匆匆跑出門來看,一雙手抄在袖中,眉頭緊了又緊。

  貴人竟然就這樣又要走了,而且先前一點風聲沒透露,他也是剛剛才知道。

  他一邊想一邊看了眼裴少雍,直覺是他的主意。

  長孫信繫著披風走到車外,朝著車簾道:「接親的隊伍過去了,路好走了,啟程吧,我送你一程。」

  神容隔著車簾說:「不必了。」

  裴少雍打馬護在車前,笑道:「表哥難道是不放心我不成?」

  長孫信坐上馬背:「那倒不是,我也不送遠,只送過檀州就好。」

  裴少雍知道他們兄妹是帶著要事來的,路上想必還會交代一些山裡的事,只好笑道:「也好,表哥心疼阿容,應該的。」

  神容沒說什麼。

  車馬上路,他們特地等到現在,道路果然順暢了許多,一路直接出城。

  只有廣源,對著那輛遠去的車駕長長嘆息。

  城外周均的迎親隊伍早走了,連道上的塵煙都被春風吹盡了。

  胡十一牽著刨地的馬,看身旁:「頭兒,人都走那麼久了,咱還不回去嗎?」

  山宗仍然看著城門:「你們先回去。」

  胡十一左右看看,朝後方人馬招兩下手,帶著人往軍所方向打馬出去時,又回頭往城門口看了一眼,忽見一隊人馬出來了。

  一群護衛開道,護著當中的馬車嚴嚴實實,車前兩匹馬上坐著兩個錦衣貴公子。

  「金嬌嬌?」他驚訝地看一眼山宗的身影,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頭兒是在等她啊。

  山宗看到那一行隊伍的瞬間眉就壓低了,沒在刺史府上看到她,果然是要走了。

  他盯著那輛當中的馬車,看著那扇門簾,門簾掀動,但看不見那道身影。

  神容坐在車裡,拿著書卷,攤開在膝上,正對著望薊山那一段。

  外面是長孫信和裴少雍時不時幾句交談聲,說著些無關緊要的閒話。

  眼前車簾掀動,風似大了點,吹到了書卷上,周圍也安靜了,她才感覺出已經到了城外,轉過頭,透過窗格往外望,目光凝了凝。

  外面馬蹄聲陸續停下。

  「他怎麼來了?」裴少雍壓著聲問。

  長孫信低咳,努力圓場:「這有什麼,他掌此地軍政安危,人在城門處又有何不可。」

  神容盯著那道馬上的身影,他打馬緩至,一手提著刀,眼裡由始至終只落在她這裡。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自己的臉,心裡沒來由地緊了一緊。

  長孫信見山宗目不斜視地打馬而來,忍不住先扯馬出去:「山使,有何貴幹?」

  山宗目光越過他,仍盯著馬車:「幾句臨別贈言罷了,不必如此慌張。」

  長孫信被噎了一下,心道誰慌張了,一面回頭看了看車上。

      車簾又被風吹得一動,裡面傳出神容的聲音:「讓他過來說。」

  裴少雍驚訝地看過去:「阿容?」

  神容淡淡說:「沒事。」

  東來立即將護衛領開,連坐在車外的紫瑞都下來了。

  長孫信擰著眉打馬回到車邊,拍拍裴少雍的肩,示意他跟自己走。

  裴少雍盯著馬車看了又看,又看了眼在馬上的山宗。

  忽見他眼一掀,朝自己掃來,如利刃割風,不禁抓緊了韁繩,看出了他眼中的不善,臉色都變了。

  「二表弟。」長孫信拉了他衣袖一下。

  裴少雍又看一眼馬車,才終於打馬跟著長孫信往路側避去。

  「別忘了我母親交代的話,為阿容好,你就當沒看到,回去也別說。」長孫信小聲交代他。裴少雍對山宗那一眼分外介意,但聽到為阿容好,便什麼都沒說,遠遠退到路邊,看著那頭。

  山宗已到了馬車窗邊,低了頭,被馬車遮擋了大半,外人什麼也看不分明。

  只有神容知道,窗格上一層薄紗,他的臉在眼前朦朧不明,唯眼底幽深最顯眼。

  「這就是你的答覆?」他沉聲問。

  神容看著他的臉,慢慢轉開眼,不知該說什麼。

  大約正是因為這樣,才會選擇就此離開。

  「長孫神容。」

  神容轉頭,第一回聽他這樣連名帶姓地喚她。

  隔著層薄紗,她卻清楚地看見他喉頭滾了一下,雙眼沉黑地盯著她。

  「是我活該,明知你只是想讓我低頭,或許我就該永不讓你得逞。」

  他喉頭又滾一下,嘴角卻揚了一下,只一下,緊緊抿了唇。

  神容從沒看過他這樣的神情,默默垂了眼。

  「阿容。」裴少雍已忍不住遙遙出聲提醒。

  拉車的馬動了動蹄,連帶車也往前動了一下。

  窗格忽而被一隻手牢牢扣住,馬車一頓,神容一怔,眼動了動,那是山宗的手。

  他修長的手指抓著窗格,手背上兩根青筋凸起,分外用力。

  但下一刻,他的手一下又鬆了。

  神容轉頭看出去時,他已策馬而去,烈烈黑衣背影振馬迅疾,沒有看見他神情。

  神容坐在車裡,至此才動了下手指,心裡極快地跳了兩下,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眼裡,才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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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1:03: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他就那樣走了?」

  「那自然,我早說了,他們沒有來往了。」

  裴少雍和長孫信跨馬同行,低低交談著這兩句話時,隊伍已經出了幽州。

  裴少雍往後望了一眼,後面被護著的馬車毫無動靜。

  「他們明明已經和離了……」他低低自語一般道。

  長孫信也往後方馬車看一眼,神容這一路上就沒怎麼說過話。

  他清一清嗓,無事般小聲笑了笑:「是了,你沒聽他自己都說,那就是幾句臨別贈言罷了,好了,不必再聊這個。」

  裴少雍便沒再多言,只是始終記著山宗那凌厲的一眼。那一眼甚至讓他覺得,自己好似動了他的禁忌。

  車馬停下,到了落腳的地方。

  悠悠一聲道觀的晚暮鐘響隨著春風送出來,又隨風傳出很遠。

  紫瑞挑開馬車門簾,扶神容出來,眼前是那座熟悉的道觀。

  神容看了一眼山門,舉步先走了進去。

  知觀已經出來相迎,挽著拂塵在三清殿前的台階上向她見禮:「難得貴人再訪。」

  說話時他已瞧見後面有兩個領頭的男子跟著走入,先認出了長孫信,笑道:「原來長孫郎君此番也來了,想必另一位就是上次護送貴人的那位郎君了。」

  神容被提醒了,抿唇,不自覺想起和山宗在這裡落腳時的情形。

  知觀話音未落,已看清了走來的裴少雍模樣,口呼一聲「三無量」,訕訕一笑:「原來是貧道眼拙認錯了。」

  神容沒應話,走進了殿內,卻又記起上次在這殿中,自己捏著一支羽毛,沾著清水點過山宗肩頭,為他去晦的情形。

  她轉過頭,吩咐紫瑞:「快去準備吧,我想儘早入房去歇著。」

  紫瑞見她神色倦倦,不太耐煩的模樣,屈膝稱是,忙去安排。

  裴少雍和長孫信一先一後到了她身邊。「阿容,怎麼在這裡站著,是要拜一拜三清?」裴少雍在她面前沒表露先前情緒半分,臉上皆是朗朗笑意。

  神容抬頭看了看那高大的三清銅像,遮掩一般點頭:「也好,拜一下吧。」

  知觀在門邊向長孫信見了禮,聽到這話,過來親自為神容正了正蒲團,抬手做請。

  神容斂衣跪下。

  緊跟著,裴少雍也在她身旁跪了下來,側頭看她。

  神容看著三清像安寧的鬚眉,高高豎著的胡衣領口遮了脖子,如雲烏髮,如雪側顏,臉上沒有表情,眉眼卻似描畫深刻,美得艷然奪目。

  裴少雍忍不住又多看一眼,眼神都越發溫和了。

  知觀拿著簽筒過來,掂了三下,笑著送到神容眼前:「貴人不妨抽支簽。」

  神容聽到這話才發現自己不覺又晃了個神,看一眼簽筒,伸手捻了一支。

  往外抽時,知觀問:「貴人要求什麼,是運程還是姻緣?」

  連裴少雍都問了句:「阿容要求什麼,姻緣?」

  神容手停了,憶起那句「和我重新做回夫妻」。

      知觀身還躬著,等著她發話。

  她忽將那支簽推了回去:「不必了。」

  說完起身,逕自穿過殿內,往後去了。

  長孫信在旁安安靜靜看到此刻,朝著神容離去的身影看去,微微皺了眉,有些掛憂,他沒見妹妹何時這樣過,連日來都好似心思不在一般。

  但轉頭看到起身的裴少雍,他臉上就又笑了出來:「沒事,阿容素來不喜歡這些而已。」

  裴少雍捏著那支簽,就是神容剛抽出的那支,笑一下:「真是可惜了,是支吉簽。」

  ……

  張威走到演武場裡面,威武雄壯的操練號子正響。

  他擠去場邊的胡十一身旁:「頭兒呢?」

  胡十一朝前方努努嘴:「忙著呢,勸你沒事別去找他。」

  張威朝那頭望,山宗只穿了素薄的中衣,拎著出鞘的細長直刀,身影孤峭地站在場中央。

  「怎麼了,」張威莫名其妙:「為何不能找他?」

  胡十一左右看看,湊到他耳邊,攏著只手低低道:「金嬌嬌走了!」

  「啊?」張威愣一下:「那這回頭兒不一起去了?」

  胡十一噓一聲,指一下那頭,小聲道:「你傻不傻,能去還會這樣?你是沒瞧見他剛回來時的臉色……」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想著山宗剛回來時的模樣,是一路策馬疾馳入了軍所,從馬上下來時依然乾脆利落,可臉上的樣子是他從未見過的,眼神威壓,臉色繃著,如在強忍著什麼。

  胡十一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見了都不禁揪了一下心,當時根本不知該說什麼。

  到後來只能硬著頭皮上去喚他:「頭兒,回來了?」

  別的什麼都不敢多問。

  有一會兒,山宗才開口,像是鬆開了久久緊閉的牙關,連聲都有些啞:「去幫我盯著長孫家的隊伍,我要隨時知道他們到何處了,是否有消息送來。」

  說到此處,他忽而咧了下嘴角,喉結一滾:「算了,不會有消息送來,盯著他們的行程就行了。」

  說完就大步走了。

  胡十一想完,盯著場中嘆口氣,撓一下額:「真沒見頭兒這樣過。」

  張威又往那頭看。

  山宗一步步走在場中,身披著漸漸暗下的暮色,轉身時一個側臉,冷肅沉沉。

  他信了,還是不去找他了。

  場外忽來一匹快馬,一個兵卒從馬上翻下,入場中稟報:「頭兒,關城斥候來報,有動靜。」

  山宗神情未變,手裡的刀一提,收入鞘中,大步往場外走:「牽馬過來。」

  大約就是從他去了一趟關外開始,關城近來時有動靜。

  胡十一已很麻利地動腳,第一個牽了他的馬送過來。

  山宗刀拋給他,拎著胡服往身上一披,迅速穿好,革帶一緊,翻上馬背後又接過了刀,臨要走,扯著韁繩停了一下:「到哪兒了?」

  胡十一愣一下,反應過來他是問金嬌嬌,忙回:「到檀州了。」

  山宗點了下頭,手上緊緊抓著韁繩,一扯,策馬出去。

  身後幾人快馬跟上他。

  胡十一伸著脖子,看他直往軍所大門去了。

  剛才看他模樣,差點以為他要去的不是關城,而是檀州。

  ……

  道觀裡,一清早,客房中就收拾妥當了。

  神容坐在桌後,握著筆,在面前攤開著的書卷上細細記述。

  她去關外時,就是抱著在這祖輩的書卷上新添一筆的打算,如今望薊山那一段已經補上了。

  停了筆,她垂眼去看那幾行小字。晦澀不通的文句,除她之外無人能看透,關外的經歷大概也是這樣,那是她和山宗兩個人的秘密。

  「少主,怎麼每到這道觀來,便好似睡得不好一般。」紫瑞在旁小聲提醒,一邊接過了她手裡的筆,免得餘墨滴落到書卷上。

  神容扇了扇墨跡,將書卷輕輕捲起來:「嗯,我先前還說再也不來這地方了。」

  紫瑞道:「是裴二郎君著急回長安,才又想著走這條捷徑。少主是不喜此處?」

  神容收好書卷,起身出門:「總引我生夢之處,有什麼好喜歡的。」

  紫瑞聽了暗自詫異,這麼久了,少主竟然還記著來時的那個夢魘?

  外面已在準備啟程了。

  神容走出山門時,恰好一對男女相攜而來。

  彼此擦肩而過,其中的女子忽而停步,繼而朝她快走過來:「貴人?」

  神容轉身,台階上站著眉眼細細,頗有風情的女子,正朝她笑著:「是你。」

  竟然是關外銷金窟裡遇到過的杜心奴。

  「是賤妾。」杜心奴笑著向她福身:「本以為再也見不到貴人了,不想竟在此又遇上。」

  神容問:「你不是該回長安了?」

  「正是,當日多虧山大郎君和貴人相助,賤妾自附近的易州隨商隊回了關內,見到了出來找尋的夫君,因而耽擱了些時日,才逗留到了現在,今日途徑此地,是特來這觀中還願的。」

  神容往她身後看一眼,那裡站著個身著青布衣裳男子,和氣少話的模樣,料想正是她夫君了。

  「貴人既然在此,料想山大郎君也在了。」杜心奴找了一下:「賤妾想當面再謝他一次。」

  「不在。」神容看一眼周圍,台階下的山道上,一大群護衛在忙著套馬裝車,好在她哥哥和二表哥還沒出來。

      杜心奴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面露隱憂:「莫不是山大郎君出事了?」

  神容看她:「為何這麼說?」

  杜心奴低聲道:「當日賤妾離開時,聽那駕車的胡人說,他是孤身犯險一夜走遍了方圓百里,才憑著絲線索及時找到那地方的,莫不是後來回程時他就遇險了?」

  神容心中微動,一時無言。

  杜心奴看她如出神一般,愈發懷疑,蹙起細眉:「倘若如此,賤妾無以為報……」

  「不是。」神容打斷她:「他好好的,只是不在這裡罷了。」

  杜心奴先是意外,接著才鬆口氣笑了:「那就好,否則豈非叫賤妾寢食難安。」

  本還想問為何他不在,卻見山門裡走出兩個衣冠楚楚的年輕郎君,她止住話。

  神容低聲說:「走吧,之前的事不必在這裡提起。」

  杜心奴見那兩位郎君直直走向眼前貴女,機靈地福身低語:「他日有緣,長安再與貴人相會。」

  說完走去丈夫身邊,挽著他手臂,一同入觀去了。

  裴少雍先於長孫信一步過來,看了眼經過的杜心奴:「阿容,那是何人,與你說什麼了?」

  長孫信理著衣袍過來,接話道:「那是長安頗有名氣的箜篌好手杜娘子,想必是問能否同回長安吧,否則她又不認識阿容,能說什麼?」

  神容順著他話點了點頭:「嗯,我拒絕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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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8 0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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