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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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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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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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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1:03: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離開那座道觀後,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離開整個檀州。

  神容坐在馬車裡,還回憶著剛見過不久的杜心奴,忽聽外面一陣勒馬聲,收神抬頭。

  前方有一道聲音道:「檀州周鎮將和新夫人得知長孫女郎過檀州,特地設下送行宴招待,派小人來請諸位貴客。」

  長孫信隨之打馬到窗格旁,看入車內:「阿容,請帖上有官印,確實是檀州鎮將的人,你如何說?」

  神容興致不高:「隨你們。」

  裴少雍也打馬到了窗邊:「檀州雖不是邊防要地,聽說檀州這個鎮將也曾在幽州一帶作戰多次,或許對我作策論有用,不如就去見一見。」

  長孫信這下越發覺得他有決心了,笑道:「二表弟可真夠用心的,那便去吧,左右也耽誤不了多久。」

  神容確實沒多少興致去接受周均和趙扶眉的招待,全隨他們。

  檀州不比幽州,本身不大,所以就算他們這條捷徑已繞過了檀州城,再折返也用不了多久。

  鎮將府在城西,比起幽州團練使的官舍還要更小一些。

  神容自車裡下來時,周均已在門口等著,如以往般穿著那身泛藍胡衣,一雙細眼看著他們,身旁是挽了官婦髮髻的趙扶眉。

  「謝幾位賞光。」趙扶眉先出聲,福了福身,上前來請神容:「女郎請入內。」

  如今已是一州鎮將之妻,她便不再稱貴人了。

  神容進門前朝旁看了一眼。

  周均向長孫信和裴少雍見了禮,請他們入內,卻還朝她的隊伍看了看,仿佛還應該有別人在一樣。

  她當做沒看見,隨趙扶眉進了府門。

  廳內已經備好了酒菜。

  趙扶眉請三人入座,握著兩手在袖中,似有些侷促,只因他們是京中貴人,怕準備得不夠妥當。

  直到看見長孫信和裴少雍都風度翩翩,頗為溫和地落了座,她才算鬆口氣。

  神容坐去了長孫信身旁。

  趙扶眉看她從見面到現在都是神情淡淡,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刺史府裡和山宗道別時,他那幅心在別處的神情。

  「坐吧。」周均忽然說。

  趙扶眉收心,垂頭跟去他身旁,在上方落座。

  裴少雍坐在神容旁邊的小案,已主動開口問起周均檀州情形。

  「裴二郎君說笑了,檀州自是比不上幽州。」周均開口道:「所以過往這一帶九州只會用幽州節度使一稱,而不是檀州節度使。」

  裴少雍聞言愣一下,不了解周均,也不知他是不是在玩笑,自己先笑了笑:「幽州自最後一任節度使李肖崮死後就不設節度使了,自然也不存在這些比較了。」

  神容看過去一眼,周均那張臉上似乎永遠沒有什麼溫和神情,即便此刻宴間也陰沉沉的。

  連話也說得不善,陰陽怪氣,她只覺越發看不慣此人。

  看來趙扶眉當初說的是真的,他還真有心去爭那個節度使的位子了。

  長孫信對這些不感興趣,趁著裴少雍和周均在說邊防之事,湊近跟神容低語:「過了這裡我便返回幽州去了,你可還有什麼需要交代的?」

  神容本就沒動幾下筷子,聞言更不動了。

  長孫信看看她,皺眉:「阿容,你近來心事太重了。」

  神容這才又拿起筷子:「沒有。」

  長孫信小聲:「我是你親哥哥,在我面前逞什麼強?」

  神容不語,一張臉冷淡的沒有表情。

  長孫信瞄瞄左右,只好不說了,又擔心她這樣回去長安更叫父母不放心。

  忽聽上方的周均問:「為何此番不見幽州團練使相送?我還道他這回又出了幽州。」

  神容瞬間抬眼看了過去,連他身側的趙扶眉都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周均細長的眼落在神容這裡,倒像是在問她。

  裴少雍聽到那稱號,眉皺了皺,悄悄看一眼神容。

      長孫信反應快,笑道:「料想周鎮將與山使交情深才會有此一問,我們長孫家出行人員已足,就無需勞煩山使了。」

  周均陰沉道:「侍郎錯斷了,我和那種人沒什麼交情,有仇還差不多。」

  四下一愣,趙扶眉低低提醒他:「夫君……」

  周均卻沒看她,臉上神情有點嘲諷。

  只有神容在冷淡地看著。

  原來進門前看她的隊伍,就是在看山宗在不在。

  想來是一場針對山宗的鴻門宴,卻迎來了他們三個。

  裴少雍又看了看神容,忍不住問:「周鎮將此話何意,什麼叫那種人?」

  長孫信也有些訝異,不確定他是不是在說山宗和離棄妻的事,那倒寧願他別提了,免得叫神容不快。

  「哪種人?」神容忽然問。

  長孫信倏然轉頭看她,方才還一言不發,此時忽就開口了。

  她盯著周均:「他是哪種人,周鎮將何不大大方方說出來。」

  「女郎。」趙扶眉覺得氣氛不對,在袖中絞著手,勉強笑道:「夫君多飲了幾杯,其實沒什麼。」

  周均冷笑,原本是不打算說了,此刻被她問了,那張白臉就又轉了過來:「女郎既然想知道,那我就直言了,正好也可叫女郎看清他真面目。」

  他臉上嘲諷更濃,顯得臉白中生青,一字一字道:「姓山的過往如何顯耀,不過是沽名釣譽。當初他與我一同作戰,根本都沒有現身,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吾等軍人之中最恨的慫貨。」

  裴少雍和長孫信對視一眼,都很震驚,又幾乎不約而同地去看身旁。

  神容端正坐著,冷冷地看著周均,眉目反而愈顯出艷麗來,許久,竟笑了一聲,更冷:「你若說他別的,我倒還能信,說他作戰貪生怕死,未免叫人恥笑。」

  她霍然起身就走:「你也不過如此。」

  趙扶眉連忙喚:「女郎。」

  神容腳步不停地出了門。

  裴少雍錯愕地看著她,起身追了出去。

  剛出門不遠,被緊跟而至的長孫信拉住了:「我去找她。」

  裴少雍在院內站住了,人還驚訝著,為神容方才的反應。

  廳內,周均臉上一陣青白,只因神容的那句「你也不過如此」。

  趙扶眉在側低低急語:「縱然夫君與山使有仇怨,怎能人前說這些,山使豈會是那樣的人。」

  他細長的眼一斜:「她問了我便答了,看來你也不信,難怪婚前還特地向他道別了。」

  趙扶眉驚住,沒想到他都看到了。

  周均冷聲道:「不信也沒用,我說的是事實,否則你以為我與他的仇是如何來的?」

  長孫信一直走到府門外,看到神容頭也不回地踩著墩子進了馬車。

  他朝車門邊的紫瑞擺擺手,直接跟進了車裡,一手放下門簾,回頭就問:「阿容,你方才在做什麼?」

  神容坐著,臉色仍冷著,胸口都在微微起伏:「沒什麼,周均得罪過我,我看不慣他罷了。」

  「沒什麼?」長孫信壓著聲,臉色都嚴肅了:「你方才分明是在維護山宗!」

  神容抿了抿唇,開口:「他不是那樣的人,他若是那樣的,就不會去關外找我。」

  更不會像杜心奴說的那樣,孤身犯險一夜走遍了方圓百里,僅憑著綠林的那點線索找到她身邊。

  長孫信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阿容,你可別忘了,你只是要叫他後悔罷了,現在是怎麼了,難道你還要與他動真的不成?」

  神容咬住唇,默然無言。

  她沒忘,否則就不會走了。

  ……

  望薊山裡。

  一聲急促的笛嘯示警聲後,又是一聲。

  山林間人影紛動。

  山宗站在茂密山林間,從來了這裡後,到現在還沒有離開過,也沒合過眼。

  腳邊幾個打扮成中原人模樣的關外敵兵橫七豎八地倒著,早就已經沒了氣,幾乎全是一刀斃命。

  他手裡的刀尖撐著地,瀝著血。

  關外這次竟然派了一股精銳混進來,或許還是因為他去了次關外造成的。

  軍所裡的幾個兵卒小跑過來,為首的抱拳:「頭兒,全阻截住了,一個不剩。」

  山宗提起刀:「再搜一遍,加強戒備,別叫他們發現礦山。」

  左右抱拳領命。

  山宗轉身出了林子。

  礦眼附近,原本有幾個工部官員奉了長孫信的命令在這裡繼續採礦冶煉,如今因為山裡突然的動靜,全都避開了。

  那裡只剩下了那群重犯,聚在了一處,如獸一般蹲著,眼神陰鷙地盯著他一路走近。

  山宗停步,掃去一眼,因為調人阻攔關外敵兵,兵卒都散去了外圍把守,防著敵兵接近這裡,從而發現礦山。

  現在他們誰都沒有拿工具,工具只在腳邊,也沒有下坑去繼續勞作的意思,就這樣聚成了一股。

  他瀝血的刀點地,眼神凜起:「誰准你們聚在一起的?」

  人堆裡傳出未申五的一聲陰笑,他就在一群人的正中蹲著:「怎麼,怕老子們了?」

  山宗手裡的刀動一下:「你可以問一問我的刀。」

  未申五怪笑著一動,被一隻髒兮兮的手摁住,是兩鬢花白的甲辰三,他森森開口道:「我們要見另外四個。」

  山宗臉上愈發沉冷:「你們憑什麼跟我談條件?」

      未申五難以遏制般發出一陣怪聲,左眼上白疤扭曲:「狗日的!這裡開的是金礦!這麼大的一個礦山,老子們未必還能活著出去了,誰知道你把他們四個怎麼樣了!」

  「那又如何?」山宗一雙眼幽沉如潭。

  霎時間,獸性如被激發,所有重犯都起了身,鎖鐐鏗然作響。

  未申五又陰陰地笑:「狗東西,狠什麼,殺了這麼久的人,是不是快沒力氣了?老子們忍了這麼久,就等著這一刻呢!」

  山宗活動一下發僵的手臂:「殺你的力氣還有。」

  甲辰三擋了一下,沒擋住,未申五忍無可忍地衝了上來。

  山宗橫刀,身側忽而飛來一柄開山的鐵鎬。

  其他重犯也動了手。

  忽起暴動,遠處兵卒一聽到動靜,迅速往這裡趕來。

  山宗被圍,未申五不管不顧地用鎖鏈纏住他手臂,還想鎖他的喉,近乎癲狂一般,嘴裡張狂地笑:「姓山的狗東西,老子反正一無所有,有種叫你那些兵來殺,大不了魚死網破!」

  霍然人堆破開豁口,那道鎖鏈反纏了回去,山宗一隻手臂勒住未申五,踹開身邊一個如獸撲來的重犯,狠狠將他摔在地上,欺身而上,扣住他脖子,一刀插在他臉側,直入了半截。

  周圍頓時止了動作,忌憚著退開。

  山宗胸前胡服破開,喘氣不止,盯著未申五陰狠充血的眼,自己眼裡也如獸一般泛紅,如同染血:「來啊!我也一無所有!你們就註定要跟我在這裡耗下去,看誰先死!」

  未申五已發不出聲,臉色漲紅,連眼裡的陰沉都撐不住了。

  兵卒們趕至,皆不敢作聲,因為都沒見過頭兒這樣的陣仗,駭然地上前押住重犯。

  不知多久,山宗終於鬆開了手,指節都因用力在作響。

  胡十一帶著人匆匆來到山裡時,已是覺得過了太久,忍不住趕來的了。

  正要進山,卻見山宗從裡面走了出來,手裡拖著刀,刀尖的血跡還沒幹透,胡服胸前破了一道,換了個人一樣。

  「頭兒?」他有些畏懼地喚了一聲。

  山宗掀眼:「到哪兒了?」

  胡十一這次反應很快:「過檀州了,想必很快就要到河東地界了。」

  山宗嘴角扯了一下,緊緊抿唇,遙遙望出去。

  厚雲遮蔽,不見日頭,風自天邊而來,從關外吹往關內大地。

  過了河東很快就是洛陽,而後就是長安。

  他的確一無所有。

  「點人給我。」

  胡十一聞聲一愣:「頭兒要人幹什麼?」

  山宗低笑一聲,聲卻嘶澀:「去追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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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7 00:41: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茫茫塵煙拖過路上,風吹過去後,一座高大的城門橫在眼前。

  長孫信打馬領先,帶著隊伍走到這裡,擺兩下手,示意眾人停了下來。

  神容挑開車簾往外看。

  長孫信從馬背上下來,轉頭看她,兄妹二人對視,他臉上神情有些凝重。

  檀州周均府外的那番談話言猶在耳,他此時明白了叫神容連日來神思不在的罪魁禍首,著實談不上輕鬆。

  「我該返回了,」他指了指眼前城頭:「已到河東地界了。」

  神容搭著紫瑞的手下來,走到他面前:「嗯,說好的只送過檀州,你已送出很遠了。」

  「我還不是不放心你。」他低低說。

  神容沒說話,多說無益。

  裴少雍也從馬上下來,見長孫信神情不愉,走到二人身旁:「表哥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阿容。」

  長孫信也不好跟他說什麼,只隨口應了一聲「好」,又看了眼神容。

  裴少雍也看了看神容,那日在周均府上她的反應一直沒人提過,只當沒發生過。

  他便也只放在心裡,故作無事地往眼前城門看去,忽覺奇怪:「城門怎麼不開?」

  朗朗白日,城門竟然是關著的。

  神容往上看,上方守軍當中一道身影晃過,緊接著下方城門緩緩開了。

  那道身影從城門內打馬出來,少年身姿,身著甲冑,直奔到她跟前才停,躍下馬:「嫂……」

  話音及時止住,他看了眼長孫信和裴少雍,默默抱拳見禮。

  是山昭。

  神容方才看到他身影就認出來了,這裡便是她之前回京時經過的那座城,沒想到今日恰好是他親自在城上。

  長孫信是認得山昭的,臉色不大好,尤其是這時候見到,甚至還抬手按了按額角。

  裴少雍雖未見過他,但聽那一聲戛然而止的稱呼,也猜出是誰了,皺眉不語。

  山昭眼睛早已在他們隊伍裡轉過一遍,沒看到大哥身影,有些失望,看著神容問:「你們這是要過城?」

  神容看一眼身旁不語的二人,點頭:「為何城門關著?」

  山昭道:「附近城中有兩個落罪的官員糾集了家丁府兵鬧事,已傷了多人,沿途各城落門抓捕,如你們這般的貴胄隊伍最好不要此時過,免受波及。」

  裴少雍眉皺得更緊:「此言何意,我們現在不能走了?」

  山昭道:「最好不要此時走,這等小打小鬧不消一兩日就能平息,屆時再走不遲,我這裡有山家軍守衛,可護各位無恙。」

  「山家軍……」裴少雍低低念叨,看向神容。

  長孫信看山昭只是看著神容說的,那意思好似是因為有神容在,才破例讓山家軍護他們的模樣。

      他無奈低嘆一聲,卻見城裡打馬出來了另一人,不禁意外:「你也在?」

  打馬來的是山英,穿著胡衣戎裝,跨馬配劍,不細看還以為是個男子。

  她到了跟前,掃一眼三人:「這麼巧?」說著唇一張,就要開口喚堂嫂,卻被長孫信及時豎起的一隻手打住。

  他一個習慣端著風範的翩翩公子都快朝她瞪眼了。

  山英見到,只好忍住了,下馬過來,扶住神容的手臂:「山昭說的我已聽見,你們便在城中稍作等待,我剛率人從附近城裡過來,那點亂子很快就能平了。」

  山昭見他們不開口,只好看著神容道:「若諸位不願,返回去等一兩日也可,只要你們安全。」

  打他地界過,他不可能視嫂嫂安危不顧,一點小亂也不可冒險。

  裴少雍道:「我們只想速速回京,不想返回。」

  長孫信看神容一眼,沒看出她有什麼神情,手抵在鼻下輕咳一聲:「你定吧。」

  裴少雍也看過來。

  神容靜靜站了一瞬,率先往城門內走:「那便在這裡待著好了。」

  裴少雍愣一下才跟上去。

  山昭立即朝上方揮了揮手,城上下來一隊山家軍,分列在門兩側,護他們入城。

  山英要跟上去時見長孫信在後面一手牽著馬,好似有些猶豫一般,奇怪道:「你不入城?」

  長孫信看看她,又看看往前走神容,思來想去,還是改了主意:「我自是要等阿容走了再回去。」

  說完牽著馬跟了過去。

  山英看著他走遠,回頭悄悄問山昭:「可有見到大堂哥?」

  山昭搖頭,低聲道:「我也以為能見到,這回卻沒見他身影。」

  他說著又往前看神容的背影:「我瞧著嫂嫂這次來也與上次不同,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

  一行人馬快馬加鞭,陣陣馬蹄奔過河水,沾著山林間的塵泥枯葉,踏過顛簸不平的荒道捷徑,以最快的速度,橫抄向河東地界。

  遠遠能看見城下時,眾人勒馬。

  胡十一喘著粗氣道:「頭兒,城門關著啊。」

  山宗一馬當先,遠遠看著那道城門,心沉了下去,只有胸膛還因急趕而起伏。

  「他們怕是已經過去了。」胡十一小心看他一眼。

  這一路簡直是穿山越嶺過來的,出幽州已很遠了。

  以如今山裡的情形,胡十一知道他根本不能走遠,不過是擠出僅有的一點空隙趕來。

  不想還是慢了一步。

  再往前追,怕是不行了,並不能停留太久。

  山宗扯韁打馬往前,迎著風,黑衣翻掀,始終面朝著城門,不發一言。

  城中守軍住所。

  山昭著人安排了幾位來客的住處,便要率人去平亂處。

  匆匆出去時,在廊上撞見堂姊山英迎面而來,正朝他招手。

  山英此番是從洛陽趕來與他協調應對那點騷亂的,此時回來換他崗守城,由他去後方平亂。

  所以山昭見狀便以為是平亂的事,快步走過去問:「怎麼了?」

  山英攏手在他耳邊低語兩句。

  山昭聞言臉上便有了笑:「真的?大……」

  山英噓一聲:「別說出去,在城頭上就能看到。你該做什麼做什麼,我去找堂嫂。」

  山昭點頭,想起自己還有事在身,有些遺憾地嘆口氣,繼續往外去了。

  神容就在當初住過的那間閣樓裡。

  長孫信剛剛送了她進去,走出閣樓,便聽見迎面而來的一聲喚:「舅哥。」

  他抬頭,毫不意外地看著走來的英姿颯爽的女子,皺眉道:「你怎麼又給忘了?」

  山英走到他面前:「是了,我總記不住。」說著看他一眼,「那我該喚你什麼?」

  長孫信理一理衣袖,負手身後:「我字星離,直呼即可。」

  山英道:「只怕這麼叫會讓你覺得我山家人不夠禮敬。」

  長孫信沒好氣道:「或者你也可以尊稱我一聲長孫侍郎,便夠禮敬了。」

  山英想一下:「那還是喚星離好了。」她抱拳,「我守城剛歸,去裡面看看神容。」

  長孫信這回沒聽她再喚「堂嫂」,才沒說什麼,等她進去了,忽又覺得直呼自己的字有點親近,不自在地清了清嗓,轉身走了。

  神容正坐在桌邊,聽著紫瑞報那點騷亂的由來——

  「東來去打聽了,據說聖人又動了先帝的老臣,這裡鬧事的是他手底下被一併牽連出來的兩個地方官,有山家軍在,眼看著就要平息了。」

  神容嗯一聲,難怪山家重視,派山英來協助山昭,原來是新君的事。

  聽起來不是什麼大事,她想,那應該很快就能繼續上路了。

  「出去吧。」

  紫瑞本是想說這些叫她分個心,卻見少主仍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只好退了出去。

  室內安靜了沒多久,門就被敲響了,山英的聲音響在外面:「是我。」

  神容看一眼房門,起身走過去,拉開門。

  山英綁著男子髮髻的臉轉過來,開門見山:「我有個地方,想請你隨我去一趟。」

  天色將暮,晚霞盡斂。

  因為附近城中那點騷亂,這座城中的百姓早早閉戶。

  大街安寧,只有兩匹快馬奔過,留下一串馬蹄聲。

      直至城門邊,齊齊停住。

  一隊山家軍早得到吩咐,緩緩將城門半開。

  神容坐在馬背上,身上披著件薄綢披風,揭去頭上兜帽,看一眼身旁:「來這裡做什麼?」

  山英穩著自己的馬,朝城門外一指:「你為何不自己去看看。」

  神容轉頭看出去,輕輕一夾馬腹,緩緩穿過城門。

  暮色四合,城外一片寂靜。

  灰藍的天,雲往下墜,風自南往北吹去。

  神容的目光也隨風而去,忽然看見風裡馬上的男人,在暮光裡身挺背直,如真似幻。

  她怔了怔,下了馬背,往那裡走了兩步,心想是自己看錯了?

  下一瞬,那道身影忽然動了,策馬直往她而來。

  他的身後,露出一隊軍所兵馬。

  隆隆馬蹄聲到了面前,神容仰著頭,清楚地看到他的臉,才發現是真的。

  山宗從馬上下來,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

  「看來不用我穿過河東去追了。」他聲音有些喑啞。

  神容怔忪地看著他:「你是來追我的?」

  他笑了,嘴角卻扯了又抿起:「沒錯,我便是這般動用兵馬以權謀私,誰叫我是個壞種。」

  神容一時眼裡只有他的臉,語氣輕飄飄的:「追來做什麼?」

  山宗額前散了一縷碎髮,遮著疲憊的雙眼,只換了身完好的胡服,就趕來了她面前。

  他聲低下去:「追來的不是什麼山家大郎君,只是如今的幽州團練使,或許什麼也做不了。」

  神容說不出話,盯著他衣領,他的頸邊似有汗水,大約是趕來得太快了。

  她抬起頭,目光裡,山宗的眼壓著,似已泛紅,嘴角卻提了起來,露出了笑,許久才鬆開牙關,喉頭動了動,聲更喑啞:「我說過全看你,如今追來,大概是心還未死。你何時給我一個確切的答覆,或可叫我徹底死心。」

  神容愕然地看著他泛紅的眼,見過他的張揚,沒見過他這樣的眼,縱然此刻他也在笑。

  「你只為了這個?」

  匆匆趕來,只是為了讓她給他一個確切的答覆。

  「我還能要什麼?」他笑著反問,似還是以往那個山宗。

  只能這樣,他不能跪下來求她,如果要讓他死心,就徹底一些。

  「你我之間,只有你能如此輕巧地揭過。」他啞著聲說。

  神容手指捏著披風衣擺,被風吹得沒有了思緒。

  山宗沒等到她的回答,嘴邊的笑反而更深了,只有眼裡沒有笑:「說不出口便遞個消息,反正我永在幽州。」

  他霍然翻身上了馬,一手緊緊抓著韁繩:「放心,今日的事此生都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天光暗下時,神容眼裡只剩下他遠去的身影,策馬極快。

  他的兵馬立即跟上,似乎早已沒有時間。

  他就如同一道幻影,在縫隙裡擠來,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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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7 00:41: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兵馬蹄聲如雷,踏過河水,疾馳到半路,驟然停下。

  山宗扯馬回望,暮色將一切掩蓋,女人的身影早已渺小到不在眼中。

  胡十一急急勒住馬,回過頭問:「頭兒,怎麼停了?咱時間不多,經不住耗了。」

  「沒錯。」他笑一下。

  這一趟其實不該出來,他現在理應守在關城或者山裡,是他硬擠了出來。

  他就該待在幽州,永不出幽州,而不是為了神容,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胡十一按著不斷刨地的馬,尋思著他剛才莫不是還有話沒有跟金嬌嬌說完,想了想道:「下回說也一樣,金嬌嬌一定還會再來的。」

  山宗又笑一聲,笑出了聲,扯著馬回過了頭,暮色裡看不清神情,只有馬上微微傾斜的身姿看起來一身不羈。

  胡十一還以為是自己說對了,跟著笑露了牙。

  「走吧。」山宗打馬往前。

  忽然遠處映出飄搖的火光,他霍然轉頭。

  「那是什麼?」胡十一驚訝地看過去。

  河東一帶的城鎮都很密集,這座城的後方就是連帶的幾座小城,彼此相隔不過幾十里。

  此刻從那幾座小城的方向遠遠來了一片火光,直往這裡的城移來。

  隨風送來的是火光裡隱約的人聲。

  「頭兒,有亂啊這是。」

  幽州曾有過比這情形亂上百倍的境況,胡十一併不陌生,幾眼就斷定了。

  山宗眼神掃向身後,去找那道身影。

  「咱們可要出面?」胡十一又問。

  「不必。」山宗說:「這裡不應該出現幽州軍,你們都去前面等著,我獨自去。」

  他自馬腹下一把抽出自己的刀,奮然策馬回去時,在心裡想,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

  ……

  神容牽馬回城的時候,手指才鬆開揪緊的披風,手下那片衣擺早已皺成一團。

  山英從門裡迎出來,昏暗裡小聲說:「大堂哥等了你很久,我自城上看見他手下的人一直都未下馬,時刻就要返回的模樣,想來很趕,他能追來找你,一定極其不易。」

  神容想起山宗疲憊的臉,又想起他匆匆而去的身影,只嗯了一聲。

  山英還想說什麼,後方忽然傳來擂鼓聲。

  她回頭看一眼,高聲喊:「戒備!」

  後方大街上,一隊山家軍快速衝來。

      為首馬上的正是山昭,一衝到面前便道:「亂子往這裡來了,我乾脆開了西城門等他們,待來了就徹底平了!」

  山英隨機應變,馬上又喊:「落城!」

  城門邊的山家軍馬上有所動作。

  山昭早已留心城門邊的神容,趕忙吩咐左右山家軍:「還不來人護衛我嫂嫂!」

  後方一大片火光已然能看見,夾著嘈雜混亂的人聲和腳步聲、馬蹄聲。

  神容被護著往城內走了幾步,眼前城門就快合上,忽有一馬衝入,驚得她身前的山家軍紛紛亮了兵器。

  馬上的人一躍而下,亮兵的山家軍頓時又退下。

  神容抬頭,眼前已走近男人高拔的身影,眼神驚訝地落在他身上。

  他居然又回來了。

  山昭飛快從馬上躍下,跑了過來:「大哥!」

  山英也小跑了過來:「大堂哥。」

  山宗往漸漸接近的火光看一眼:「多久能平掉?」

  這一句如同軍令的沉聲發問,山昭已多年不曾聽見,頓時就如受訓的兵一般,抱拳回:「最多一個時辰。」

  「那就一個時辰,你們放心平亂。」他一手抓住了神容的手腕:「走。」

  神容被他拽了出去。

  城門已關,城中日暮時就各家閉戶,如同空甕,正好捉鱉。

  山宗大步走至無人的街角,發現一間鋪子的後院門虛掩,拉著她進去。

  神容站在昏暗的牆根下,走得太快,呼吸有些急,手腕還落在他手裡:「你不幫他們平亂?」

  「這是山家軍的事,他們能自己解決。」山宗抓緊了她的手腕:「我只管你。」

  神容心裡快跳一下,他是特地為她回來的。

  她抿一下唇,低聲說:「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山宗臉朝著她,嗯一聲:「我本來是該走了。」

  一時無言,只剩下外面的動靜。

  火光近了,是火把的光。四處是嘈雜呼喝聲,陣陣腳步雜亂地響在街上。

  遠處是山昭下令的聲音:「圍!」

  刀兵聲緊接著傳來。

  山宗一直握著她的手腕,忽而鬆開回身,刀就抽了出來。

  剛衝入院門的一個人倒了下去,摔倒在門外,連同手裡的火把也落在地上。

  山宗一把合上院門,刀在門後一架,閂住門,又走回來,一手在神容腰上一攬,將她送上一旁鋪後兩三步高的廊上。

  摟得太緊,身就貼在了一起,彼此的臉也相對。

  神容被方才差點闖入的人弄得心在急跳,能嗅到他的呼吸。

  院外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他身後,好似一層遮掩,他深邃的眉目也忽明忽暗,鼻樑下錯落著深沉陰影。

  山宗忽然鬆開了她,低低沉沉地笑一聲:「放心好了,你不情願,我還不至於強迫來碰你。」

  神容身前一空,微微喘著氣,看著他。

  他走去院門口,拿了門上的刀,忽而開門送刀,又一把合上,手臂似按門很緊,肩背在院外不明的亮光裡繃緊拉直,背對著她站在那裡,如同守衛。

  她看著他的身影,忽而想起關外的情形。

  那時候的他有多肆無忌憚,如今就有多克制。

  院中像是與外面的騷亂隔絕了,只剩他們彼此在這裡離了一截站著,越來越沉的夜色裡沒有一句話語。

  「合!」外面遙遙傳來山英應對山昭的軍令。

  神容一直站在廊上。

  山宗也仍在門邊站著,除了偶爾開門解決試圖躲入這裡的亂賊,一直守著門。

  刀上又染了血。

  雜亂的聲響漸漸離遠,變小,已是頭頂一輪明月高懸。

  不知多久,他終於鬆開了按門的手,一手拿了刀,轉身走過來:「亂子平了,可以走了。」

  神容的手腕又被他握住,跟著他的力道走向院門:「耗了一個時辰,你豈不是更趕。」

  山宗停下腳步,手搭在院門上,回頭看她。

  她看出來了。

  「是很趕,」他說:「也無所謂更趕一些。」

  神容站在他身前,從他黑漆漆的胡服衣領看到他薄薄的唇:「既然如此,匆匆追來只為了一個答覆,值得嗎?」

  山宗唇揚起,笑了:「值得,我從來不做不值得的事。」

  神容眼光凝結,他永遠是個如此篤定的男人。

  外面山家軍經過的齊整行軍腳步一陣而過。

  山宗再開口,聲音仍有些疲憊低啞:「我真該走了,能說的都已說了。」

  「能說的?」神容輕聲問:「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被他握著的手腕似用了力,山宗臉轉過來:「是還有一句,但你未必敢聽。」

  神容不自覺問:「什麼?」

  「你敢聽?」

  她心口莫名一緊,大約是因為他聲太沉了:「哪一句?」

  山宗忽而鬆開她手,手裡沾了血跡的刀入鞘收起,隨手扔在腳邊,夜色裡鏗然一聲響。

  而後他退後一步,整衣束袖,胡服收束著頎長身姿,寬肩收腰,挺拔地正對著她站立,抬起兩手抱拳:「幽州團練使山宗,願求娶長安趙國公府貴女長孫神容。」

  神容抬頭,心頭猛然一撞,怔忪地看著他。

  這就是他沒有說出口的話。

  院外不斷有腳步聲經過,院中只剩下了彼此靜然地對視。

      山宗臉上影影綽綽,緩緩站直,自嘲地笑一聲:「聽到了?我說完了。」

  神容輕輕嗯一聲。

  山宗再沒聽見她開口,身在月色下繃著,心裡越發自嘲,回頭一把撿了刀,過來抓住她手腕,拉開院門就往外走。

  神容跟著他走出去好幾步,一手悄悄按在突跳的懷間,才能若無其事般開口:「那你為何先前沒說?」

  山宗腳步一停,回頭,聲音壓著:「倘若你給我半絲回音,我早就說了。」

  街上四處行軍聲和喧囂聲未息,神容聽見他沉沉的呼吸。

  他緊緊扣著她手腕,一把拉到跟前,低頭看著她,聲音更低啞:「我已有些瞧不起自己,所以你還不如給我個痛快,此後我永在幽州,你在長安,再不相逢。」

  最後四個字幾乎一字一字是擠出牙關的。

  他什麼都沒有,一身放浪形骸骨,在她面前整衣求娶,只求一個青眼,不能再折骨下去了。

  如果還是要繼續一無所有的在幽州,那就乾脆點,痛快點。

  遠處,一隊山家軍舉著火把朝這裡小跑行軍趕來。

  山昭的聲音遙遙在喚:「大哥,可算找到你們了,沒事了。」

  山宗鬆開手,聲低在喉中:「還是等不到你當面答覆是不是,既然如此難以直言,你卻能就此走。」

  他退開,最後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神容看過去時,他已隱入暗處不見,她握著被他抓了太久的手腕,提著的心還未平。

  山昭打馬到跟前,已不見山宗身影。

  他從馬背上下來,嘆氣:「堂姊說大哥匆忙我還不信,果然是趕著走了。」說著來扶神容,「嫂嫂沒事吧?」

  神容忘了他的稱呼不對,只搖了搖頭:「沒事。」

  ……

  這一個時辰像是多出來的,無人知道有人來過,有人走。

  城中迅速清理,一點小騷亂,早已平息。

  次日一早,長孫信走到那間閣樓下,問門口守著的紫瑞:「昨夜阿容可有受驚?我與二表弟來找她時,樓上都熄燈了。」

  紫瑞看一眼旁邊的東來,屈膝回:「少主昨晚睡得早。」

  長孫信點點頭:「去請她起身吧,騷亂平了,可以走了。」

  昨夜城中果然不安寧,聽了山昭的話在這裡留了一下倒是應該的。

  紫瑞聽命上了樓去,先聽了一下動靜,才推開房門。

  進門卻是一愣,神容正端坐在桌前,身上還穿著中衣,手裡握著書卷,眼卻落在地上,不知在想什麼。

  「少主早就醒了?」

  「嗯。」神容抬起頭:「該啟程了?」

  紫瑞稱是。

  她垂眼,手中書卷慢慢收起,心思似才回來。

  閣樓外,有護衛來報裴少雍已在催促,長孫信吩咐等等,再往閣樓裡看去,神容出來了。

  她繫了披風,描了妝容,如平常艷艷一身光彩。

  「走吧,二表弟在催了。」長孫信道。

  至廊上,山昭一身甲冑趕來相送。

  「嫂……」到了跟前,險些又要改不了習慣,他看見長孫信,硬是忍住了,看看神容,垂了眼:「你們這一走,怕是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了。」

  長孫信臨走,便也客氣起來:「突然如此傷感做什麼?」

  山昭道:「這幾日的騷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惹了聖人不快卻是真的。河東一帶要內整吏治,為了防範他們與長安舊臣再有勾結,短期內只允許長安來客自這裡回去,便不允許再來了,所以我才如此說。」

  神容立即看過去:「不許長安的來?」

  山昭點頭。

  她蹙眉:「短期是多久?」

  「至少也要數月或者半載之久。」

  長孫信不禁暗暗腹誹,新君至今也是誰也不信任,竟將整個長安人士都隔絕在外來整頓。

  忽而發現身旁沒有聲音,他轉頭看去:「阿容,該走了,這與你又沒多大妨礙。」

  左右她回去後也不用再來了。

  神容手指捏著臂彎裡的披帛,沒有動步,許久,卻轉身走去了廊柱旁:「哥哥,我有事與你商議。」

  長孫信看一眼暗自惆悵的山昭,跟過去:「何事?」

  神容緩緩抿了下唇:「我要返回幽州。」

  長孫信瞬間驚愕:「你要什麼?」

  神容拎拎神,又說一遍:「我要返回幽州。」

  她要去給個答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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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7 00:41: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約莫過了兩刻之後,山英來到廊下,只看到長孫信在廊柱下站著。

  一襲月白圓領袍齊齊整整,襯得他面如冠玉,那張臉卻沉著,兩手負在身後,好似在生悶氣一般。

  山英邊走邊喚:「怎麼了,星離?」

  長孫信乍一聽到有人這麼叫自己,還如此自然,立即轉頭,見到是她,才回味過來是自己讓她叫的,多少還是不太習慣,沒應聲。

  山英倒是不以為意,來到跟前,見這一整條廊上就只他乾站著,奇怪道:「為何只有你一人在,神容呢?」

  她不說還好,說了長孫信臉色便更不好了,一拂袖,側過身:「莫要跟我提這個,眼下都不想見到你們山家人!」

  他向來君子端方的,還沒見這般模樣過。

  山英變了臉,反倒走近一步:「你這是何意,我好心詢問,是哪裡惹到你了?

      她也穿著圓領袍的男裝,束著男子髮冠,冷不丁靠近,只比他矮半頭,英氣逼人。

  長孫信有些措手不及,不禁往後退一步,也無心與她計較:「算了,與你說不清。」

  「那神容呢?」山英追問。

  「走了!」長孫信轉身就走。

  山英聽了覺得古怪,跟上他腳步。

  過了迴廊,入了往大門去的開闊大院中,正遇上領著幾個隨從走來的裴少雍。

  「表哥,阿容呢?」裴少雍快步走來,身上胡衣馬靴,繫著披風,早就收拾好要上路的模樣:「我等你們許久了,方才聽到外面有動靜,好似也有其他人自這裡上路走了?」

  長孫信臉上勉強擠出笑:「那不是其他人,那就是阿容。」

  裴少雍頓時變了臉色:「阿容?她去哪裡了?」

  「她……返回幽州了。」

  「什麼?」

  一旁跟來的山英也投來了驚訝目光。

  長孫信一手在他面前虛按兩下,安撫一般道:「沒事,是我突然發現山裡有些事沒辦好,讓她替我回去看一看情形罷了。」

  裴少雍眉心皺起,神情有些沉鬱:「莫非她是不打算回長安了?」

  「回,自然要回的。」長孫信又堆起笑:「就是中間離開一陣,我們等一等她便好。」

  「是嘛,那就好。」裴少雍這才如往常一般笑了笑,只不過一轉即逝。

  當日周均府上,神容的反應始終記在他心裡,他直覺神容忽又返回是與山宗有關,卻又寧願相信只是長孫信說的這樣。

  山英此時才忍不住發話:「那二位是否還要上路?我可以護你們一程。」說著看向長孫信,「我上回答應過你的,下次要再保你一回行程的。」

  長孫信看她一眼,沒料到她竟不是隨口一說,還記著呢。仍是沒什麼好情緒,心想誰要山家人保行程。

  「不用,我就在這裡待著等她!」

  山英聽說神容返回幽州正暗自高興,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大堂哥追來的緣故,欣然接受:「好,你們想待多久都行!」

  長孫信更是氣悶,按按眉心,誰要待久,他現在只想越早走越好,都不知要如何向父母交代,滿心都是愁!

  一旁裴少雍已走神許久,朝大門外看了一眼,默默往回走了。

  此時城門處,山昭剛剛命山家軍打開城門,親眼看著隊伍出了城門。

  他到此時都還覺得意外,本以為會很久都見不到他嫂嫂了,沒想到她與長孫信商量了一番,忽就請他開城,說要返回幽州。

  方才送行到此處時,他下了馬,去車前小聲問了一句:「可是因為大哥來過的緣故?」

  神容隔著車簾,語氣淡淡:「因我自己。我自己做過的事,自己擔當。」

  山昭沒聽明白,只覺得她口氣堅定,與剛來時帶著心事的模樣卻截然不同,仍是當初認識的那個意氣煥發的嫂嫂,退開幾步,目送著她上路。

  東來在先,長孫家的護衛左右開道,護送著當中馬車離城而去。

  直出河東,逆而向北,回還幽州。

  ……

  一隊兵馬跨入幽州,已是數日之後了。

  眾馬勒停,幾乎整齊劃一地下了馬,原地休整。

  道旁豎著界碑和幽州旗幡,旁邊席地圍坐了一群兵。

  胡十一拿著乾糧水囊走過去:「頭兒,到了咱的地界就不必擔心了,你好好歇會兒。」說著將水囊遞給他。

  山宗背靠界碑大石而坐,一手搭在膝頭,一身隨意,更顯出幾分疲憊,伸手接了水囊,拔開塞子仰脖灌了一大口,才嗯一聲。

  胡十一在旁邊盤腿坐下,看看他臉色:「早知州中無事,倒不必這麼急著趕回來了,頭兒你這回話說完了吧?」

  「說完了。」山宗懶洋洋地靠上界碑,背枕著幽州二字,嘴角扯開:「有沒有事都要儘快回來,我就該扎在這裡。」

  胡十一便又記了起來,他不出幽州的那個規定,塞了塊肉乾進嘴裡嚼著:「既不出幽州,頭兒又何必破例去這一趟。」

  依他看,有什麼話,還不如就在幽州等著金嬌嬌下次來的時候再說。

  山宗又灌一口水,將水囊塞上,拋還給他,喉結滾動,咽了下去,又扯了下嘴角:「有很多事,明知無望也要去試試,無憾也是要等做過了才能說的。」

  胡十一肉乾都忘了嚼了,他跟隨山宗三年,從沒聽他說過這種話,竟有種交心之感。

  可覺得他說的是金嬌嬌的事,又像是別的事,一時摸不著頭腦。

  再看過去時,山宗已經靠在界碑上闔眼暫歇:「過一刻叫我。」

  「成。」胡十一不多說了,繼續嚼肉乾琢磨。

  然而沒到一刻,便有一個兵跑了過來:「頭兒,後方有動靜。」

  山宗瞬間睜眼,撐刀起身:「什麼動靜?」

  行軍慣常要一路聽著四方動靜,前後都會有斥候探路和墊尾。

  趕來的這兵是後方的,抱拳道:「有人快馬追著我們的路線,遠探過模樣,護衛裝束。」

  胡十一站起來,一口吐出肉乾:「別是周鎮將的人吧,咱這都出檀州了!」

  山宗想了一下:「盯著動靜,隨時來報。」

  那兵領命而去。

  山宗提刀上馬,下令眾人上路回城。

  ……

      一晃又是數日,馬車還行在路上。

  神容習慣使然一般,在車中坐著,膝頭攤著書卷。

  看了一段,又收了起來。

  車外紫瑞道:「少主,東來回來了。」

  緊接著就傳出東來的聲音:「少主,追了三日也沒能趕上,他們速度太快。」

  「嗯,無妨。」神容不在意,她也不是來追趕他的。

  她往窗格外望,一如初來時一般,看到了邊關景象,蒼茫雄渾的河朔大地,連綿起伏的山脈,如蒙了層蒼黃淡涼的霧。

  前方是平直無人的驛道。

  神容收回目光,知道就快到了。

  忽來馬蹄聲,迅如一陣疾風,包圍而來。

  馬車驟然一停。

  外面的護衛也紛紛停下。

  「少主。」東來低低喚,如同提醒。

  神容掀開車簾,探身而出。

  驛道上,驛亭的幾座房屋旁,他們的隊伍停著,外圍是一圈軍所兵馬。

  兵馬中,山宗打馬而出,身挺背直的坐在馬上,盯著她,黑漆漆的眼幾乎一動不動。

  馬車裡探身出來的女人襦裙在風裡翻掀,風姿獨秀,如夢入真。

  胡十一在旁嘀咕:「合著咱這些天盯著動靜,盯來的是金嬌嬌啊。」

  他才確信是真的。

  神容也看他,沒有想到,不等到幽州,他們在此便已狹路相逢。

  「意外嗎?」她輕聲問。

  山宗才終於動了動黑沉的眼,頷首,喉頭微動:「確實。」

  神容撫過衣擺,在車外站直,看著他:「我來給你答覆。」

  山宗抿唇,抬了下手,胡十一頓時帶領兵馬往後退遠。

  東來也帶著紫瑞和護衛們向另一頭退避。

  山宗下馬,拋開韁繩,盯著她看了一瞬:「什麼樣的答覆需要你親自返回來說?」

  「自然要親口說,」神容低低哼一聲,聲也低低的,像說給自己聽的:「否則我怎能甘心。」

  山宗低頭看一眼自己被日頭拖出的斜長薄影,身依舊是正而不彎的,抬頭時已然平靜:「說吧。」

  神容望著他,挽著披帛的手握在身前,緩緩抬起下巴,居高臨下,眼神睥睨:「求我,或可考慮再與你做回夫妻。」

  山宗倏然掀眼,她依然那樣盯著他,眼神清亮,聲音似還留在風裡。

  她在等著他說話。

  山宗盯著她,抱刀臂中,嘴角牽起,漸漸露出一抹痞笑:「你何不到我跟前來說。」

  神容斜睨著他的眼神微轉,與他互不相讓地對視,他臉上的痞笑仿若更深了。

  她霍然一手提衣,踩著墩子下車。

  腳還沒踩到地,面前已走來男人大步而來的身影,她的手被一把抓住,人被拉著,快步走向道旁驛亭房屋。

  一間灰舊的矮屋,一進去,她就被山宗拽到了跟前,直撲入他懷裡。

  「真的?」他一手牢牢摟在她腰後,低頭沉聲問:「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神容被他抱得太緊,抬頭,額角擦過他下頜,他臉上還有未消得疲憊,眼下帶著青灰,下巴微微泛青,唯有眼裡嘴角的笑如以往一樣,既邪又壞。

  她看了兩眼,聲不覺輕緩:「你這是耍花招,這算什麼求法。」

  山宗嗯一聲:「這不算,我的求娶算。」

  想到他那晚的求娶情形,神容沒說話了。

  他的聲更沉了:「所以是真的了。」

  神容看著他的臉,有一瞬才說:「你就不怕我還是在報復你?」

  山宗痞笑的臉近了,抵著她的額,看著她的眼:「來,那就報復我。」

  只報復我。

  下一刻,神容唇上一熱。

  他親了上來。

  她一手揪著他的衣袖,一下抓緊了,是他親地太重了,一揉一揉地磨,恨不得用上全部力氣一般。

  她抬高脖子,臉上蹭過他泛青的下巴,微微癢,早已來不及呼吸。

  陡然輕輕吸到他唇上,霎時腰被按緊,山宗張嘴含住了她的唇,她指尖都麻了一下。

  外面,胡十一帶著的人和東來領著的護衛在道上一頭一尾相望,沒人吭聲。

  許久才看見那兩人從屋裡出來。

  看見了也只能當沒看見,因為金嬌嬌是被他們頭兒抓著手帶出來的。

  雖然就出來很快放開了,胡十一還是瞄到了,趕緊轉頭看天,裝沒看見。

  那邊東來在看地。

  山宗托一下神容的後腰,送她上車,握了一下她的手臂。

  神容回頭,唇上還鮮紅欲滴。

  山宗看了一眼,嘴角動了動,看入她雙眼:「當初那份和離書,你若還收著,就取來。」

  神容立時淡了臉色:「你還提那個。」

  他收斂了笑:「總要解決的。」

  總不能當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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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官舍裡,那間主屋中。

  神容拿著塊濕帕子,擦了擦臉,一路趕來的風塵似也擦去了,往門外看一眼,還能遠遠看見廣源在院門口與山宗竊竊私語的模樣。

  剛回到官舍時他便是忍不住要說話的模樣了,本來她走了又折返也很奇怪。

  她又慢慢擦著手指,轉開眼。

  「郎君竟然將貴人帶了回來,我險些以為自己眼花了,莫不是……」外面,廣源抄著兩手,欣喜之情無以言表:「莫不是我想的那般?」

      之前貴人再來時,他見郎君匆匆趕出軍所去,便有些猜想了。

  山宗將刀扔給他,提了唇角:「嗯,就是你想的那般。」

  廣源抱著他的刀,愈發欣喜,山宗已自他眼前走了。

  走進主屋,神容正坐在榻上,轉頭朝他看了過來。

  山宗掃了一眼,這屋中陳設依然與在山家時他的住處類似,他住入軍所這麼久後頭一回再進來。

  偏偏這裡還多了個神容,走進來時,有一瞬竟像是走進了另一個山家。

  他只在心裡過了一下,徑直走到了神容跟前,看到她的唇,飽滿紅潤,到此時下唇都還有一塊出奇的鮮紅,那是他狠狠揉碾過的痕跡。

  神容看見他眼神,不自覺抬手輕撫了一下,目光動了動,落在身前他緊束的腰身上,又移開。

  山宗低聲問:「是我力氣用太重了?」

  本來沒想這樣,沒能忍住,他當時也不想忍,或許應該輕一點。

  神容耳後微熱,面上卻神色淡淡,輕聲說:「少得意,你不要以為我給了你這話,便是註定落於你掌心一生一世了。」

  山宗看著她臉色,從他提起那封和離書開始,她便是這般神色,顯然對過往還有不快,只是嘴硬不明說,他心裡有數。

  確實,就算是成了婚,不也可以隨時離去。長孫家的嬌女長孫神容,驕傲尊貴,誰又能勉強得了。

  他嘴角咧了又抿,沒能笑出來,就站在她身前,低頭看她:「那要如何才算?」

  如何才算註定落在他掌心,一生一世。

  神容扭過頭:「那全憑我來定。」

  剛說完,卻覺他身影近了一步,她的裙擺被他一條腿貼緊壓住,山宗傾身,一手撐在榻沿,一手撥過她臉,乾脆又在她唇上重重含了一下。

  神容錯愕地對上他眼,唇上微微生辣,抵到的舌尖微麻。

  他沉幽的眼盯著她,勾著嘴角:「你定,會有那一日的,或許你也會向我低頭。」

  神容被他沉甸甸的語氣弄得心跳略快,不自覺就想咬唇,又碰到下唇,疼得蹙了下眉,鬆開,想說「想得美」,正撞上他眼。

  山宗眼神沉定地與她對視,拇指忽在她唇上抹了一下:「能待多久?」

  神容似吻過了他拇指,方才不慎咬到的辣疼沒了,反而唇上更麻,抿了一抿,才將思緒轉回來:「我哥哥只答應給我半月時間,路上一來一去便要耗了大半,已沒兩日了。」

  若非如此,長孫信根本不會願意放她返回,這已是他能答應的最長時限。

  山宗其實料到了,她嘴上雖硬,這一趟卻還是來了,心裡就像被什麼戳了一下,又澀又麻。

  神容看到他目不轉睛的眼神,輕哼一聲:「都說了叫你少得意。」

  他笑一下,站直身,想起她說的沒兩日,笑又沒了。

  外面傳入廣源的聲音,隔著門遠遠地問:「郎君,軍所的人還在外面,可要先打發了他們回去?」

  聽他那語氣,分明就是希望山宗打發了軍所的人,就在此待著。

  山宗腳下動了一步,沒應話。

  神容看他一眼,會了意:「你還有事在身?」

  「嗯,你來之前我一直在山裡守著。」

  回到幽州後他就一直在望薊山裡親自鎮守,直到他安排聽動靜的兵卒又來報,才帶人趕去,及時碰上了她。

  「那你還不去。」神容從懷裡拿出裝書卷的錦袋,作勢要看書。

  山宗看了眼外面的日頭,又看了眼她手裡的那卷《女則》,聲沉了沉:「那我先走,回頭再來。」

  「隨你。」她語氣輕描淡寫。

  山宗看著她垂下長長的眼睫,白生生的側臉,轉身往外走了。

  神容這才朝房門看了一眼,往後斜斜一靠,倚在榻上,其實沒看書卷,一個字也沒看。

  明明看到他趕去河東那般匆忙就知道他應是十分忙碌的,何必特地回來。

  她想早知倒不如就遞個消息來,來後還被他提起那和離書來,惹出心底的舊帳。

  但聽到可能數月半載無法再來,便先有了決定,她撇了撇嘴,說不出心裡什麼滋味。

  山宗走到廊上,接了廣源拿來的刀,看他欲言又止不大樂意的模樣,擺手叫他退去。

  等他退走了,自己卻又沒走,回頭往主屋又看一眼,回想著她的那句:「少得意,你不要以為我給了你這話,便是註定落於你掌心一生一世了。」

  山宗唇抿成一線,又想笑,手指摸著刀柄。

  說了他日定會叫她不再嘴硬,但眼下,留給他們相處的時間都沒多少。

  他手指點了點刀鞘,腳下還是沒動,忽又轉身走了回去。

  神容剛將書卷收起來,突然聽見腳步聲利落而至,抬頭就見山宗進了門。

  他馬靴踏地,直直走到了她跟前,一手伸來,握住她胳膊。

  「你不是剛走?」她驚訝地看著他。

  山宗拉她起身,痞笑著:「我這個鎮人的,缺一個鎮山的,所以你與我一起去。」

  既然時間不多,那就一起。

  ……

  望薊山眼下又多加了人手,重重看守。

  胡十一早就到了,蹲在樹幹底下跟張威嘀咕當時驛道上的所見,聽得張威一愣一愣的。

  「真的假的?」

  胡十一嘖一聲:「當然是真的,依我看,頭兒跟金嬌嬌又成了。」

      張威道:「什麼叫又成了?」

  「你傻不傻,前夫人變現夫人,不是又成了是什麼?」

  「哦,對。」

  「我說什麼來著?」胡十一拍腿:「他倆是不是般配,你瞧,一說一個準。」

  張威這回沒附和他,朝他身後歪歪嘴,示意他先別說了。

  胡十一扭頭往後,正看見山宗來了,身後緊跟著的就是神容,馬上嘴巴閉牢,什麼話也沒了。

  神容到了礦眼旁,先往下坑洞看了看,本以為現在已經很忙碌,卻發現沒什麼動靜。

  下方沒有採礦石的聲音,原先隨他哥哥在這裡開始冶煉的幾個工部官員也未露面。

  「難道我一走,這裡都懈怠了不成?」

  山宗站在她身側:「那些重犯還在幽閉中,暫時無法採礦冶煉。」

  神容覺得奇怪:「他們怎麼了?」

  山宗不想將先前突來的一場暴動告訴她,簡略帶過:「不夠聽話,自然要管教。」

  她看了看周圍:「幽閉在何處?」

  「別看,」他說:「免得嚇著你。」

  神容還真被說得信了,畢竟見識過他那手起刀落的架勢,誰知他用的什麼法子,沒作聲。

  山宗還不想真嚇著她,笑了笑:「逗你的。」

  神容沒好氣地朝他瞥去一眼。

  他臉上笑意更深:「在這裡等我。」

  神容看著他將衣擺一掖,踩著木梯下了坑洞,抬頭時正好看見遠處一隊兵齊齊整整地從關城方向而來,人數眾多,比以往更加戒備的模樣。

  她往下朝山宗的身影看一眼,忽就明白他為何近來都在山裡了。

  看來最近關城也不太平。

  不免又想起他追去河東時的疲憊,還有他說的那句「值得」,神容心思動了動,說半分不動容是假的。

  卻見胡十一和張威在遠處樹下朝她張望著,她抬手順了下鬢邊髮絲,轉頭去看山旁地風。

  「你說,金嬌嬌成頭兒的現夫人後,我們當如何稱呼她?」樹下,胡十一忽然想到了這種小事上頭來。

  張威搖頭:「我如何知道,以往看頭兒那油鹽不進的架勢,又一股子狠勁兒,以為他要一輩子獨身在軍所的,何嘗想他會跟自己的前夫人又成。」

  胡十一點頭贊同:「可不是。」

  山宗一手拎刀,矮著頭,入了只有火把照明的坑道。

  一直到底,又分出幾支新開挖的坑道,往下足有三層,以房柱支撐了一間一間開採的空間,如同一間間小室,每一間外都有執鞭帶刀的兵卒把守。

  那群重犯如今被打散分開,分別幽禁在了其中。

  山宗走入一間,開口:「火。」

  一名兵卒舉著火把送進來,別在壁上托架中,又退去。

  黑洞洞的四下被照亮,露出角落堆著的礦石,和倒在石堆旁被嚴嚴實實綁縛了手腳的未申五。

  他的口鼻上又被綁上了當初的黑罩,長得半長的亂髮猶如枯草,瞪著山宗,左眼依舊白疤猙獰,卻已沒了之前的狠惡,連日的幽暗禁閉耗盡了他的氣力。

  山宗手裡的刀抽出來,挑去那個塞住他嘴的黑罩:「還有何話說?」

  未申五呼著粗氣,露出頸上被他當日狠狠扣出的紅痕,嘶聲怪笑:「技不如你,老子無話可說。」

  「算你識相。」山宗轉身出去,忽又聽他一聲陰笑。

  「老子聽見小美人兒的聲音了,她又回到你跟前了。」

  山宗背對著他,冷冷說:「與你無關。」

  未申五笑得磨牙,咯吱作響:「一說到她你就這樣了,呵,若她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東西,不知還會不會回來!」

  山宗握緊刀,霍然回頭,一手將他提起,刀尖對著他喉,陰沉著眼:「我是什麼樣的東西,還輪不到你來定。」

  未申五齜牙笑,大有不怕死的勢頭,就是故意激他的。

  「勸你少試我的底線,也少做無用反抗。」山宗狠狠地壓著聲:「這是最後一次,再拿她激我,我真會成全你!」

  未申五被看穿了目的,笑意全無,咬著牙疲喘。

  「繼續幽閉!」山宗將他摔上石堆。

  外面兵卒聽到命令立即進來。

  山宗轉身出去,耳裡聽見了緩緩而來的腳步聲。

  神容在上面待了片刻便下了坑道,剛走到底,要轉入另一條坑道,迎面而來的一隻手臂就摟住了她腰,將她扯了過去。

  她一驚,四下皆暗,唯有眼前一支火把照著,才看出身前男人的身影。

  山宗摟著她:「嚇到你了?」

  神容看一眼他臉,他眼裡火光微躍,輾轉過薄唇,突出的眉骨下,眼深而沉。

  她分明已看習慣了,此刻卻忽覺這張臉在暗處愈發英氣朗朗不可方物,低低說:「又沒什麼可怕的。」

  山宗心底起伏,此刻如潮平息,在她腰上的手不覺收緊,帶她往外。

  神容跟他走出去時問:「你是要隨時帶著我不成?」

  他低笑:「我倒是想。」

  可惜她停留太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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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河東,山家軍駐紮的住處。

  客房外,裴少雍剛剛把一份寫好的策論親手交給了裴家護衛,吩咐其快馬送往長安,以免錯過聖人的選拔。

  長孫信在他房中坐著,端著茶盞感嘆:「原來二表弟這些時日閉房不出,是在忙這個,當真是比我想的還要用心急切。」

      自神容返回幽州後就不太見他身影,今日長孫信來找他,才知他是忙著這正事呢。

  裴少雍回身進門:「不急一些,恐怕要錯過時機。」

  長孫信正要低頭飲茶,聞言一頓:「什麼時機?」

  「沒什麼,只當我隨口說的好了。」

  「好你個裴二,近來總與我賣關子。」

  裴少雍在他身旁坐下,笑得有些靦腆:「表哥莫說笑了,他日再說吧,總會知道的,現在還不是時候。對了,阿容何時回來?」

  他一問起這個,長孫信頓時又有些愁慮,也不知神容與那姓山的現在如何了,越想越不是回事,甚至有些後悔當時答應她了。

  可能怎麼辦,那是他從小寵到大的小祖宗,何況神容歷來也不是個任人擺布的人。

  他算了下時日,低咳一聲:「快了,就快回了。」

  院落裡,山英穿了甲冑武裝,出來與換崗回來的山昭交接,準備照例去守城。

  山昭朝客房方向看了一眼,小聲道:「看他們待了這些時日一直很著急,也不知嫂嫂此番返回幽州,能否與大哥一同回來。」

  山英點頭:「我也有此希望,倘若大堂哥能回洛陽,山家絕非今日模樣。」

  如今山家軍雖然駐守著河東重鎮,比起當初,卻不知收斂了多少鋒芒。

  她伯父已不問世事,山家由她伯母一力支撐,雖有山昭,但畢竟年紀小,尚未立下戰功,要成氣候還需時日。

  山昭上面還有兩個庶出的哥哥,都已成家入營,對於山家繼承大權,哪能沒半點想法。

  若是山宗還在,他們連動彈的念頭都不敢有。

  山英到底豪爽,想了一番也不見惆悵:「罷了,你我還是做好自己的事吧。還不知那二人到底怎麼了,除非是和好了,要將當初的和離作廢,才有那可能。」

  山昭一雙桃花眼生得秀氣,睜大了些,都泛亮光:「那長孫家能答應嗎?」

  正說著,長孫信自裴少雍住處過來了,正穿過院門。

  山英看了一眼,抬手一揮,故意喚:「星離,長孫星離!」

  長孫信聽到喚聲,轉頭看來,馬上板起臉,一手理了理衣襟,端著君子架勢:「何事?」

  山英道:「今晚我備下酒菜請你,能否賞光?」

  「無事獻殷勤……」長孫信嘀咕,抬高聲回:「沒空。」

  山英看一眼山昭:「光看他是不會答應的。」

  ……

  幽州城內,趙進鐮因長孫信去送行前囑託過他幾句,近來也正關心著山中情形。

  得知山宗如今在山裡親自鎮守,他倒是放心許多,隨即卻又聽聞長孫女郎離去又返的消息,今日特地抽了空閒趕來官署。

  廣源在大門前相迎,搭手稟報:「郎君與貴人入山去了,昨日與今日都去了,一直待在一處的。」

  趙進鐮驚異:「哦?竟有此事?」

  廣源眉眼都是笑:「是。」

  趙進鐮正要再問,恰見街上一行數人打馬而來。

  為首的就是山宗和神容,後面是東來與軍所隨行的幾個兵卒。

  山宗黑馬玄衣坐在馬上,刀橫馬背,一身凜凜,臉卻衝著身旁緩緩打馬而行的神容。

  她的馬稍微行偏了一些,他便伸手扯了一下她馬上的韁繩,往身邊帶了帶,嘴邊有笑,眼神都不似平常,瞧來竟覺出一絲溫柔意味。

  待二人離近了,趙進鐮有意提醒般,先笑著喚了聲:「崇君。」

  山宗已經看到他,到門前才鬆開神容的馬韁,下了馬:「山中目前安定,你可以放心。」

  趙進鐮摸著短鬚點頭,一面笑眯眯地看神容:「女郎辛苦。」

  神容下了馬背,笑一下:「不辛苦,待我走了,這裡還要請刺史多顧及。」

  「那是應該的。」趙進鐮笑著回:「我正是因此來的。」

  山宗將刀遞給廣源,聽到她說走,回頭看她一眼。

  神容朝他看來,他卻又沒說什麼,朝官舍歪下頭:「在山裡應該待累了,先進去歇著吧。」

  「我才沒那般不濟。」神容嘴微微動了動。

  山宗不禁一笑,只有他聽見了。

  神容自是知道他們當有話要說,向趙進鐮微微點頭致意,帶著東來先進了門。

  趙進鐮見她進去了,才走到山宗身邊,與他一同入門。

  「崇君,我看你如今與長孫女郎可不同以往了。」

  山宗邁入門內,一邊走一邊拍著身上自山裡帶出的塵灰。

  趙進鐮與他同為幽州首官,又年長於他不少,有些時候說話就像個過來人般的兄長,在其面前,他也沒必要遮掩。

  「嗯,我已向她求娶。」

  趙進鐮滿臉不可思議,上回山宗忽而不見去了關外,之後又與神容一道回來,他便覺得不太對勁,倒也不便多管他私事。

  如今方知男人看男人是真准,他山崇君何嘗對別的女子這樣過,至少在幽州的這些年沒見識過,竟一點風聲沒漏就已求娶了。

  「是誰當初說自己口味刁的?」

  山宗抬起一手按了按後頸,自己也覺好笑:「我啊,這不還是刁的?」

  不刁能是長孫神容?

  趙進鐮啞然失笑,果然這浪蕩不羈樣只有他了。

  「那看來你很快就要回去洛陽山家了,既有心再續前緣,過往廢去,自然也就不需再離家了。如此也才算門當戶對,畢竟長孫女郎貴為趙國公之女,又這般受盡寵愛。」

      山宗臉上笑意還在,只目光稍凝。

  餘光裡,只有廣源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聽吩咐,此時聞言也朝他瞄了又瞄,一臉希冀之色。

  ……

  神容打量一遍房中,紫瑞已收拾好行李擱在桌上。

  其實也就幾件衣裳,來時就沒帶什麼,這麼快便要走,當然也沒什麼可收拾的。

  「少主,可用飯了。」紫瑞在門口請。

  神容起身出去,入了偏廳,剛在案後坐下,身前一暗,眼前多了男人腳踩馬靴筆直的長腿,抬頭看他。

  山宗在她旁邊坐下,拿了案頭上托盤裡的濕帕子擦了擦手。

  她想了想問:「趙刺史走了?」

  「嗯。」

  「他與你說什麼了?」

  山宗將帕子放回去,掀眼看她:「政務上的事罷了。」

  說完想起趙進鐮的話,又看她一眼。

  他剛才沒有告訴趙進鐮,其實他是以幽州團練使身份向她求娶的。

  神容瞄他:「你看什麼?」

  他笑一下,指了下案上擺著的菜式,問:「是不是該給你備得豐盛些?」

  她挑眉:「為何,要替我餞行嗎?」

  山宗笑了笑,頷首:「嗯。」

  倒好似多出了不少輕快意味,似乎也不覺得要走是多大不了的事了。

  神容看了眼案上,拿起筷子,低聲說:「我覺得挺豐盛了,可以了。」

  山宗又笑一下,本是想輕鬆些,此時說完,反而真覺出是在餞行一樣了,笑只在臉上,眼裡沒有半絲笑意。

  時間總是過得快,用罷飯天色已晚。

  神容回房去時,走到廊上往後看,山宗跟著出了偏廳,正看著她。

  她想了想,還是沒說什麼,轉身去主屋。

  紫瑞已端了水在房中等著,伺候她梳洗完,將燈芯挑暗一些,屈膝退出門去:「少主早些安歇,明早還要趕路。」

  「知道了。」好似隨處都在提醒她該走了。

  神容走去門邊,去閂門,停在門口時想,或許方才還是該與他說幾句臨別話的。

  思緒未停,門忽自眼前推開,男人頎長的身影閃了進來,門在他身後合上。

  她愕然地看著他,心底卻又不意外,只有他會一次次如此囂張。

  暗暗的燈火下,山宗靠在門背上盯著她,薄唇輕勾:「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光陰寶貴,應該過來。」

  神容眼神遊移一下:「過來幹什麼?」

  他眼神變了,又黑又沉,一伸手,勾住她腰,低下頭來。

  神容不知自己是如何一步步退到榻邊的,被他摟著坐下,唇還被他親著。

  山宗在親她這件事上越來越有耐心,細細地啄,一下一下,又一手扶著她的後頸,狠狠撬開她牙關。

  直到神容的舌尖被他重重一含,呼吸驟亂,他忽然停了。

  「還能否再來?」他低聲問。

  神容喘著氣:「不知道,便是能來,聖人有令暫不讓長安人入河東一帶,少則數月多則半載。」

  山宗抿住唇,看著她在燈火裡微微急喘的模樣,手扶在她腰上,忽又緊緊一收,扣著她腰一托,讓他坐在了自己腿上。

  神容一下完全貼在了他懷裡,唇對著他高挺的鼻。

  「有些久。」他此時才開口,臉上懶洋洋的,看不出什麼意味。

  離得太近了,她已盡力平復,呼吸還是急,他的腿緊實有力,她坐著,不自覺動一下身。

  腰上忽然更緊,山宗用了力,眼盯著她。

  神容覺得他下頜都已繃緊,竟沒來由地慌亂了一下,只眼神微動,臉上沒顯露分毫。

  山宗忽然輕笑一聲,摟著她腰的手緩緩動了一下,人稍稍後仰,眼睛牢牢盯著她,已經看出來了:「別慌,我歷來不是什麼君子,也浪蕩慣了,卻也不想叫你覺得我的求娶沒有誠心,可以忍,儘管我很想將虧掉的補回來。」

  神容只覺腰上漸熱,聽到他最後那句,低沉又露骨,心口突跳,看著他的臉,忍不住低語:「壞種……」

  山宗臉上玩笑盡斂,按著她,臉貼近,聲沉地緊啞:「我對你使的壞還很少。」

  神容忽被他抱緊,心跳不覺又急,腰後他的手動了,身上衣襟被一扯,外衫鬆落肩頭。

  他的臉對著她,低下去,呼吸拂過她唇,頸邊,往下,直至她胸懷。

  神容陡然抓住了他肩頭,睜大了雙眼,胸口一陣陣急撞。

  衣擺輕響,掀過她小腿,是他另一隻手。

  她有些茫然無措,喉中乾澀,外衫鬆散開,卻不覺得涼,只能緊閉住雙唇。

  莫名又陌生的麻,在胸口,在腿間,又蔓延到了周身。

  她只要垂眼,就能看見他漆黑的頭頂,利落地束著髮,似在她懷間燃起了火。

  他手裡如有根繩,就快將她整個人提起來。

  直至神容被他弄得心燥意亂時,他才抬起臉,抓住了她的手。

  那隻手揪著他肩頭太緊,已將那裡揪皺。

  神容已全然倚在他身上,呼氣吸氣,一手有些忙亂地遮掩了胸前衣襟,又去遮掩衣擺。

  山宗抓著她的手按進自己懷裡,看著她浸了紅暈的臉,自己也在喘息:「這樣夠壞?」

  神容不做聲。

  他低笑,鬆開她,讓她坐在塌上,起身出去。

  神容扶著榻沿,另一隻手還捂在懷間,輕輕動了動腿,難以形容先前所感,從不知道男人光用嘴和手便能如此使壞。

       她又動一下腿,緩緩舒出口氣,覺得一身都是化不開的濕膩,全是他留下的。

  外面沒有一點動靜,紫瑞和東來不知何時就已避開。

  山宗又開門回來時,神容已經自己動手又梳洗了一番,躺去了床上,頸邊還泛著一抹紅。

  他自後抱住她,身上胡服已除,穿著中衣的胸口微涼,剛剛作亂的手上沾著清洗過的水珠,貼在她耳邊說:「你放心回去,我會去長安。」

  神容被他抱著,剛平復的心跳便又急起來,聽到他的話才有些回神:「你要來?」

  他沉笑一聲:「嗯,總會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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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7 00:42: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天亮之後,神容睜開眼,慢慢轉過身看去,身側已沒有旁人。

  山宗昨夜不知是何時走的,她已不太記得,只記得他使過的壞了。

  再想起心口又跳快了些,直到外面傳入紫瑞的聲音:「少主,該起身了。」

  神容頓時收心不想,坐起身,撫了撫鬢髮,語氣如常:「進來吧。」

  山宗就在大門外,一早就在等著了。

  長孫家的護衛由東來帶隊,已經在門前套上車。

  他後半夜沒怎麼睡,後來看神容睡著了,怕妨礙她,乾脆起身早起,準備好了,在這裡等著她起身。

  在門前踱了兩步,他掃一眼東來:「裴少雍還在河東等著?」

  東來聽到他問話,轉過身,垂首稱是。

  山宗嗯一聲,手上慢條斯理地扯一下護臂,臉色未變,也沒說別的,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不多時,廣源從門裡走出,躬著身抬著隻手,請門裡的人出來,一面瞄了瞄山宗,難得,此番臉上竟一直有笑,不是以往那樣逢貴人要走便覺得憂愁遺憾的模樣了。

  神容帶著紫瑞從門裡走了出來,身上繫了薄綠的軟綢披風,臉愈發被襯出生生的雪白,晶亮的雙眼看向門口攜刀而立的男人。

  山宗早已看過來,撞上她眼神,如昨晚在他懷裡時一樣,心頭微動,抬手摸了下嘴,嘴邊有笑:「走吧,送你。」

  神容去登車,踩上墩子時,想了想還是回頭問了句:「你眼下應當走不開,如何還能送我?」

  山宗一手牽了馬,翻身而上:「無妨,至少送出幽州。」

  神容又看他一眼,才低頭入了車內。

  山宗打馬貼近車邊,護送她的馬車往城外去。

  時候尚早,街頭上還沒什麼百姓,這一路便很順暢,也比想像中要快。

  城頭上的守軍遠遠看見山宗自城中大街上打馬而來的身影,便提前將城門開好了。

  馬車毫不停頓地駛出了城門。

  神容聽著外面吹過窗格外的風聲,眼睛時不時朝外看一眼,山宗坐在馬上的身影擋在窗格邊,只看得到他馬背上挺直的肩背,看不見別的。

  忽聽他聲音低低傳進來:「你就沒什麼話與我說?」

  神容還以為他發現自己在往外看了,往後倚了倚,故意語氣淡淡地問回去:「你想要我說什麼?」

  山宗在外面低笑一聲,手指捏著馬韁搓了搓,盯著窗格裡她模糊的側臉,心想還是這麼嘴硬,大概只有軟在他懷裡的時候才是乖的。

  既然長安的人暫時無法入河東過境,也就是說他們連封書信都互通不了。

  山宗從來也並無這個習慣,當年就連離家調兵各處時都沒有過特地寫過信歸家的經歷,如今居然會想起這些,自己想著也有些想笑,時不時看一眼窗格,又看向前路,心底漸沉。

  離幽州城越遠,離幽州邊界也就越近了。

  他忽然伸手在窗格上按一下:「停一下。」

  神容抬頭,外面東來已經叫停。

  她揭開門簾,山宗打馬到了門邊,一手抓著韁繩,一手入懷,臉上似笑非笑:「給你個東西。」

  「什麼東西?」神容剛問出來,他手已遞了過來。

  她接在手中,低頭看,是塊上好的白玉,墜著一串穗子,這般看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只不過上面精細地刻了一個「崇」字,拆開恰是他的名字。

  「我唯一從山家帶出來的東西,現在給你了。」他仍是那般帶笑不笑的模樣,好似偶然想起就給了:「上次你什麼也沒從幽州帶走,這次總得帶點什麼。」

      這是貴族子弟常有的貼身之物,顯然是他的舊物。神容之前卻從沒在他身上看到過這個,大概是今日才帶在身上的。

  「收著。」他根本沒等她發話,便輕揮下手,示意繼續上路。

  神容手指摸了一下,瞄見他又打馬到了窗格旁,收入了袖中,再往外看,見他正看進來,大概看見她收好了,嘴角愈發揚起。

  她不想叫他這般得意,撇下嘴:「我可沒東西給你。」

  「我又不是在與你換東西。」山宗好笑。

  給了她就是她的了。

  神容不自覺又摸一下袖口,雖然臉上若無其事。

  日上三竿,過了驛道,抵達幽州邊界。

  界碑旁,幽州幡迎風招展。

  山宗勒馬,身旁的馬車也停了下來。

  神容揭簾,探出身,看他一眼:「到地方了。」

  「嗯。」他點頭,薄唇一抿,又笑了笑:「我便送你到這裡了。」

  神容手指鬆開,放下了車簾。

  山宗扯馬到一旁,看著東來帶路,她的馬車自他眼前駛過,往前而去。

      身下的馬蹄踏在界碑和幽州幡豎著的地方,一下一下地刨地,他沒再往前一步,只以雙眼送著那行隊伍漸行漸遠。

  周圍忽而來了一陣腳步聲,只三五人,身著短打,額纏布巾的草莽模樣,不知從何處鑽出來的,來得又快又隱蔽。

  「山使,咱們借道此處,正遇上,不得不來拜見。」說話的右眼上纏了個黑皮罩子,一臉兇相,正是之前在關外幫他走動找尋過神容的綠林,躬著身站在他馬下。

  「以後都不必特來拜見。」山宗眼仍望著前方,只嘴動了動:「記著我的話,幫我做過事後就走遠些。」

  「是,是。」那人連聲應下。

  山宗忽而抬手指一下前方:「看到那隊人了?要往長安,叫道上的都看顧著些,最好保一路順暢。」

  「是,看到了。」那人仔細看了兩眼,小心翼翼問:「敢問那是……」

  山宗咧起嘴角,看著那輛車變小,車頂華蓋在視野裡成了渺小的一點:「我夫人。」

  ……

  不出幾日,河東守軍駐紮之處,大門外也準備好了再度啟程。

  神容剛趕到不過一晚,這裡便忙碌準備起來,她連山昭和山英都沒空見,便又被請著繼續上路。

  裴少雍陪她一同往大門外去,邊走邊打量她側臉:「阿容,是我心急想回長安,你若嫌累,可以多歇一歇再繼續走。」

  神容沒太在意,畢竟說起來也是她的責任:「沒關係,是我連累你們多耗了半月,現在就走是應該的。」

  裴少雍笑笑,不知為何,越聽她如此善解人意之言,越叫他覺得她返回的那趟不同一般:「表哥說你回幽州解決山裡的事了,現在沒事了吧?」

  神容腳下不停,面色無波:「山中很安定。」

  裴少雍本還想再問兩句,已經到了大門外,便不再開口。

  長孫信已站在馬旁,看著神容到了跟前,欲言又止。

  從她剛回來時,他就憋了一肚子話想說,但神容太精明,一臉的雲淡風輕,她不想叫你看出什麼,真就什麼也看不出來。

  念在裴少雍還在,他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問出來。

  「哥哥。」神容在他跟前停一下,從袖中取出一張摺疊著的黃麻紙遞給他:「我向來不瞞你任何事的,這是臨走前你交代的山裡情形,你回到幽州後再看。」

  長孫信聽到她說向來不瞞他,心裡才好受許多,接過那張紙,收進袖裡:「這還差不多。」

  神容轉身去登車:「那我走了。」

  裴少雍看著她入了車內,臉上的笑輕鬆許多,跨上馬道:「表哥放心,我會照顧好阿容。」

  說完又小聲地接一句:「這中間停留之事,我回去不會與姑母說半個字的。」

  長孫信這才算真放心,點了點頭:「那就好。」

  他讓開兩步,讓他們啟程。

  「神容,等等!」車還未動,山英忽從門裡追了出來,快步跑到車邊:「怎麼這麼快就要走?我還想與你說些話呢。」

  自然是有關她大堂哥的話了。

  神容心如明鏡,隔著車簾說:「不用說了,我真要走了。」

  山英見她不想停留,也不好緊追著問,只好無奈作罷:「那下次再說好了。」

  話音剛落,卻聽一聲低嗤,自長孫信口中吐出:「那就不必了,哪還有什麼下次。」

  神容自窗格內看過去,見他牽著馬往山英反向走了幾步,好似與她刻意拉開了距離一般,眼神在他們二人身上轉了轉:「出什麼事了?」

  山英也朝他看了過去。

  「沒什麼事。」長孫信攏唇低咳一聲,催促:「快回吧,別叫母親再等了。」

  裴少雍也在催:「走吧,阿容。」

  神容猜她哥哥這仍是對山家不滿,不免想到山宗,合住唇,不再說什麼。

  隊伍自眼前出發,往長安西行。

  長孫信這才看一眼山英,踩鐙坐上馬背。

  自那日她說要設宴邀請過他一番,被他拒絕了,之後她倒和來勁了一般,一旦有空閒便來找他,大有與他交好之意。

  除非他是個傻子,才會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無事獻殷勤,還不是想叫山家和長孫家摒棄前嫌。

  後來再有邀請,他全給拒了,如今見到她,乾脆刻意疏遠。

  山英並沒在意他方才那話,見他上馬,問了句:「你也要走了?」

  「自然,」長孫端著架子:「我只是為了等阿容罷了,早就該走了,一直待在山家軍的地方算什麼。」

  還好裴少雍答應了不會回去與他母親說,否則他都不知回去後該如何解釋。

  山英很乾脆地回頭去牽馬:「那我送你一程。」

  他皺眉,指指身旁:「要你送我做什麼?我自有護衛。」他身旁確實跟了幾個長孫家的隨行護衛。

  山英道:「我說過要保你一回行程,你既然自河東走,哪能讓你就這樣走,傳出去豈非要叫外人覺得我山家人失禮。」

  長孫信簡直頭疼,打馬就走:「不必!」

  照舊不給她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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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山宗執著刀,站在望薊山裡的礦眼坑口。

  一群重犯被陸續押了出來,幽閉了這麼久,頭上全都罩上了黑布,個個手腳被綁,皆已是頹喪之態,在地上半跪半倒地喘著粗氣,髒兮兮地看不出人樣。

      胡十一在旁稟報:「頭兒,這麼久了,可算叫這群怪物撐不住了。」

  「嗯。」山宗盯著他們,冷聲說:「那四個還活著,但會一直在我手裡握著,給你們一日整休,繼續開礦。」

  重犯們似被拔了獠牙,又或許是那四個還活著的話叫他們順服了,只有喘著粗氣的聲音。

  山宗下令:「摘了。」

  胡十一揮手,兵卒們揭去黑布,他們困獸般的模樣才顯露了個徹底。

  未申五最嚴重,倒在地上,如從泥淖中撈出,狼狽地愈發像隻野獸,已經只能用眼睛盯著他,半個字說不出來,怪聲陣陣。

  山宗冷眼掃過他,轉身走開。

  胡十一在後面跟著他。

  他邊走邊說:「守著山裡,不用跟著我。」

  胡十一聽他這話應是有事,便停下了。

  山宗直直走出了山外。

  一條雜草叢生的野道下橫著道溝壑,幾個身著布衣、額纏布巾的綠林人悄悄等在那裡。

  他走到溝壑下,一露面,幾人便面朝他垂首搭手。

  「如何?」他聲壓得低低的。

  其中一人小聲道:「回山使,最近關外的風聲太緊了,咱們能走動的範圍小了一大圈兒,去不了您說的那個鎮子了,什麼消息也沒能給您帶回來。」

  山宗拇指撥著刀柄,想起了送神容離開那天見到的幾個借道而過的綠林人,應當也是受了波及。

  「知道了。」

  綠林們紛紛低頭:「那咱們就走了。」

  「記著規矩。」

  「是,咱們至今沒再見過大鬍子他們,自然懂得規矩,辦完您的私事就再不露面,只當從未替您走動過。」

  山宗擺下手,幾人影子一樣穿過溝壑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他一手伸入胡服衣襟,摸出那塊瘋子給他的皮革。

  看了一眼,又收起來,提刀回去。

  ……

  長孫信一路跑也似的騎著快馬入了幽州地界,直到望薊山附近,才放慢速度。

  他坐在馬上,理一理被風吹亂的衣袍,往回看,沒再看見山英,也沒看到半個山家軍,總算覺得舒坦多了。

  剛要繼續快馬趕去山裡,忽而前路閃出幾個人影冒失地快跑著橫穿過去,一下驚到了左右護衛的馬匹,連帶他的馬也嘶鳴著抬起了蹄。

  這一下突然,長孫信險些要被掀下馬背,用力扯住韁繩穩馬,忽而後面來了個人,眼疾手快地也抓了韁繩,用力往下一拽,一手在他背後推了一把,將馬穩了回去。

  長孫信轉頭,本要道謝,看清來人,臉卻一僵:「你居然跟來了?」

  山英身著男式圓領袍,騎著匹棗紅的馬,鬆開他的韁繩:「還好跟來了,果然你人帶少了,還是要保一番行程的。」

  兩個護衛過來稟報:「郎君,剛才驚馬的是幾個綠林,可要去追?」

  長孫信還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山英,皺眉道:「算了。」

  山英打量他,瞧他模樣,方才也能穩住那馬,不過他們山家人自幼習武,對這些自然是要更熟練一些,至少也算叫他少受了些驚。

  她抱拳:「好了,我走了。」

  長孫信正要防著她來一通交好之言呢,忽見她如此乾脆,反而一愣:「你這就輕易走了?」

  山英都已調轉了馬頭,聞言勒停:「我已將你送出河東,好生到了幽州,再往前可不行了,若是他日叫我伯父知道,可是要被逐出山家的,是該走了。」

  長孫信仍是狐疑:「只是這樣?」

  「不然是怎樣?」

  他一手攏唇,輕咳一聲,開門見山道:「你如此跟了一路,難道不是有心示好,想要我們長孫家對你們山家改觀?」

  山英莫名其妙:「我倒是想啊,可你既不肯被叫舅哥,設宴請你又說沒空,如此不願,我還能如何?」

  長孫信一臉古怪:「那你後來又多次請我,是為何意?」

  「那不是應當的?」山英道:「你們在我們山家軍駐紮處停留,又日日焦急等待神容,我與山昭自然要以禮相待,好叫你們緩和些。我們倒是也請了那位裴二郎君,但他聽說你不露面便也推辭,如此一回兩回,只得作罷了。」

  長孫信竟被她說愣住了。

  山英往前看,遠遠看見了幽州軍在望薊山附近巡邏的身影,連忙道:「我真要走了,免得被我大堂哥發現,以為我是來找他的,他也要趕我的。再會了,星離。」

  她又抱了下拳,抽馬迅速離去了。

  長孫信看著她踏塵遠去的背影,還愣在當場,合著倒成他多想了?

  「郎君是否要繼續入山?」一旁的護衛問。

  長孫信又忍不住乾咳一聲,遮掩住心裡的不自在:「早知就不該走這條路,去什麼山裡,先回官舍!」

  ……

  官舍裡,廣源快步走到主屋門口,朝裡望去,臉上露出驚喜:「郎君?」

  山宗坐在桌後,刀擱案上,正低著頭,在解開右手小臂上緊束的護臂:「嗯。」

  「郎君今日怎會回來?」廣源邊問邊進來伺候。

  貴人走了,還以為他又要一直待在軍所裡了。今日突然來,應當是從軍務里抽出了空閒。

  山宗抬眼環顧這屋內,想起了神容那般嘴硬模樣,又想起她在時的種種,勾了下嘴角,這屋子似乎已經成了她的地方,來了就忍不住總會想到她。

       他將剛鬆開的胡服袖口卷一道,活動了下手腕,也沒回答,只說:「取紙筆來。」

  廣源立即去取了文房四寶放到桌上。原先神容一直在這屋中忙於書卷礦圖,最不缺的就是這個。

  「研好墨就出去吧。」山宗說。

  廣源乖乖研墨,不多問了。

  山宗起了身,在屋裡緩緩踱步,一手抬起按了按後頸,臉色沉凝,沒什麼表情。

  廣源一邊研墨,一邊看他,知道他這是在想事情,多年不見他這模樣了,也不知他是在想什麼,如此鄭重。

  山宗又走了兩步,看過來:「好了沒有?」

  廣源忙將墨擺好:「好了。」

  山宗走去桌後,掀衣坐下,拿筆蘸墨。

  廣源往外退去,見他已經洋洋灑灑落筆紙上了,頭微微歪著,一身隨性不羈,垂著眼,神情卻十分專注。

  長孫信回到官舍時,一眼就見到門口那匹皮毛黑亮的高頭大馬,門口還有兩個身著甲冑的軍所兵卒。

  他看了好幾眼,進了大門。

  進去沒多遠,正遇上一身烈黑胡服的男人從內院裡走了出來,好似還是從主屋處來的。

  不是山宗是誰。

  長孫信腹誹:果然他在這兒。

  山宗一手提刀,一手往懷裡揣了封信,邊走來邊看他一眼:「回來得正好,山裡已經如常,你可以安心採礦冶煉。若有任何需求,儘管開口,我會助你儘早煉出第一批金。」

  長孫信還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看著他自身側擦肩過去,不禁問:「你為何忽然對我如此客氣?」

  山宗腳步一停,回過頭,懶洋洋地一笑:「我以後都會對你很客氣的。」

  說完轉身走了。

  長孫信只覺古怪,忽的想起神容臨行前交給他的那張黃麻紙,說叫他回幽州再看,這一路只顧著迴避山英,倒將這個給忘了。

  他忙從袖中取出來,展開來看,只寥寥數語,他便眉心皺緊,張了張嘴,衝著山宗離去的方向,氣悶無言。

  這才知道神容返回這趟是做什麼來了。

  難怪姓山的忽然客氣了,他竟敢開口求娶!阿容竟還有心接受……

  廣源自旁經過,看了看他臉色,小心見禮:「侍郎可是旅途勞頓,還請入房安歇。」

  長孫信手裡的紙揪成一團,拂袖就走,沒好氣地低低自語:「我遲早要被山家的人給氣死。」

  ……

  長安,趙國公府。

  神容剛剛回來,解下披風交給紫瑞,緩步走向前廳。

  尚未進門,裴夫人紫衣華裳,髮上金釵熠熠,已從廳內親自迎出來,見到她安然無恙,先撫了下胸口,又牽住了她手,蹙眉道:「還好你平安回來了,誰給你的膽子敢去關外探地風的,是要嚇壞我不成?」

  神容扶住她臂彎,往後瞥一眼:「母親不用驚慌,二表哥還在呢。」

  裴少雍就在後面跟著,聽到這話,笑著上前來見禮:「姑母,我將神容接回來了。」

  裴夫人見到他便笑了:「你此時怎還顧著一路護送到府上,應當入了長安就趕緊回府去才對啊。」

  裴少雍不解:「為何要趕緊回府?」

  「想來你是還沒收到消息了。」裴夫人笑道:「你大喜盈門了,據說聖人看了你的策論很滿意,要傳召你錄用呢。」

  神容不禁意外:「那便要恭喜二表哥了。」

  裴少雍已怔在當場,聽到她聲音才回過神來,一時喜不自禁,又難以相信:「這是真的?」

  裴夫人含笑點頭:「今日剛出來的消息,你姑父自朝堂中帶出來的,豈能有假。」

  裴少雍這才難掩般笑起來,看向神容:「太好了,阿容。」

  神容也笑了笑:「二表哥該趕緊回去了。」

  裴少雍一臉朗然笑意,又看她一眼,匆匆轉身走了。

  裴夫人不免感慨:「這孩子看著溫和老實,不想有此文采,能叫聖人看中。想來運氣也是好,聽說今年增選,多錄了十來人。」

  神容心想如此手筆,應是聖人拔除了先帝老臣後,有心培植自己的勢力。

  不過與她沒什麼關係,長孫家如今立了功,自然也成新君身側之力了。

  母女二人相攜入廳,剛說了幾句閒話,一個下人進門來,將一封信送到裴夫人跟前:「主母,幽州來信。」

  神容剛在榻上坐下,端了盞茶湯,輕輕掀眼看過去。

  裴夫人伸手去接,一邊問:「我兒寫來的?」

  「幽州團練使。」

  神容茶盞一下停在唇邊,眼珠微動。

  聽到這一個稱謂,那男人的臉都似已浮現在眼前,竟是他寫的。

  裴夫人頓時變了臉色:「什麼?」

  神容不動聲色地看著,茶湯是什麼味道,已然沒有在意。

  然而緊接著,卻見裴夫人板著臉,將那封信撕了兩下,揭了案上香爐,直接扔了進去。

  神容慢慢放下茶盞,仔細想想,卻也不意外:「母親就不好奇信裡寫的是什麼?」

  裴夫人道:「若是政務,當由幽州刺史寫信給你父親,他管的是軍政,與我長孫家本也關聯不上;若是私事,我與他沒有任何私事好談。」說罷拍拍她手背,「你不用管他,回到了長安,自然也不會碰見那豎子了。」

  意思便是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瓜葛了。

       神容不知該說什麼,瞄一眼案頭,爐中明火躥起,捲起火舌,煙冒出來。

  裴夫人喚她:「別被煙燻著,先回去歇一歇,回頭再去見你父親,這不足為道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紫瑞進來,先將爐中殘煙滅了,又來攙扶神容。

  她起身,走到外面,紫瑞攤開手心,將燒殘的一小片紙遞給她:「少主。」

  神容捏在指尖看了一眼,只看到「允見」兩個遒勁的字,不知寫的是不是「但請允見」。

  這信幾乎算好了時日在她歸來後送到的,如此迅疾,出乎意料。

  如今長安的信無法送回去,看來他也並不是要聽回音的,寫了便是決心要來登門見了。

  神容將紙片捏起,心中沒來由地緊跳兩下,暗暗想:這男人,簡直膽大包天。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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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7 00:43: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除了山宗的這一封信,之後很久,再也沒有其他信送入趙國公府。

  久到兩個月都快過了。

  神容坐在裴家的園子裡,聽著身後紫瑞小聲稟報近來所知:「聽聞河東至今還是沒通。」

  「嗯。」她輕輕應一聲,回來這麼久,河東的整頓卻還沒結束,料想山中的採礦冶煉早該有所得了。

  具體如何也只能想想,如今長安和幽州就像是被徹底隔絕開了一般。

  至於山宗的那封信,上面到底寫了什麼,她到現在也沒能弄清楚。

  又覺得以那男人張狂的做派,很可能對她母親開門見山。

  一旦想到這個,就不免心會急跳,她一手撫了下懷間,才能繼續若無其事地端坐。

  園子另一頭,有兩個裴家表親遠遠走來,正對她招手:「阿容,快進廳來,燒尾宴要開始了。」

  神容聽見,起身過去。

  裴少雍得中制舉後,一直忙於答謝入官事宜,直到今日,裴家才得空大宴賓客。

  初任新官,坊間認為這就如同魚躍龍門,取天火燒去魚尾,得登天門之意,宴請賓客的這場宴便名為「燒尾宴」。

  她今日就是被請來赴宴的。

  宴客廳中已是滿堂賓客。

  神容被安排在親屬之列,身邊左右都是裴家的表親,對面便是她堂姊長孫瀾的小案。

  大表哥裴元嶺還沒到,只長孫瀾一人坐著。姊妹二人許久沒見,奈何挨著不近,她只能朝著神容柔柔地笑。

  一盤盤珍饈流水一般送至各人面前的小案上。

  歡聲笑語裡,裴少雍錦衣玉冠,被幾個人簇擁著走了進來,頓時惹來眾人喝彩叫好。

  這是慣常的熱鬧,越是叫好越是祝賀之意,神容見怪不怪,只看了兩眼。

  裴少雍一臉的笑止也止不住,撇開笑鬧他的幾人,直走到神容跟前來,上下打量她。

  今日因要赴宴,神容特地妝點過,眉黛唇朱,如翅般的釵簪在她高綰如雲的烏髮間,一襲抹胸襦裙,只這般坐著也說不出的動人。

  他不自覺看了又看:「阿容倒是也恭賀我一句。」

  神容便抬頭衝他笑了笑:「那祝二表哥步步高升。」

  裴少雍笑意更濃,直至又被鬧他的人笑著拖開,請去上座。

  裴家的長輩們要在主廳宴請朝中官員,他剛從那裡敬了一番酒過來,這廳中全是平輩親眷,今日他是首要的,自然當坐首位。

  裴少雍在上方坐下,仍不忘看了看神容,才想起請眾人開宴。

  觥籌交錯之間,裴元嶺走了進來,一身光綢的圓領袍,進門便笑著與眾人互相道賀。

  經過神容案前,他停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阿容今日來早了,來之前當在街上多走一走才是。」

  神容不禁好笑:「大表哥這是從何處來,分明自己來得晚,倒說我來早了。」

  裴元嶺笑道:「有事忙罷了。」一面笑,一面走去長孫瀾身旁坐下了。

  神容覺得他好似有些賣關子似的,又看他一眼,長孫瀾在衝他無奈搖頭,小聲嗔怪他來晚了,好似對他沒轍一般。

  裴元嶺只是笑笑,低低安撫她兩句。

  神容看見,沒來由地想,大表哥雖在長輩跟前穩妥,有時候也挺隨性而為的,難怪會與那男人是舊交,他分明要更加隨性妄為。

  想到此處,她心中一頓,低頭舉箸去夾菜,心想沒事又想到他做什麼,故意不再想。

  宴席至半,有個僕人從門外躬身進來,將一份燙金冊子雙手送到了上方,朗聲道:「請二郎君定下『上燒尾』菜目。」

  席間頓時安靜下來。

  神容也朝上方看了一眼。

  裴少雍此番被新君冊封為蘭台郎,以後可以出入宮廷為新君起草文書,出謀劃策,算起來已經是一步登天的大好開端。

  如他這樣的,辦燒尾宴時,也要奉上一桌送往宮廷,以謝聖人。

  答謝聖人的菜目,自然是不得馬虎的,還要擬定冊子交由宮廷檢視對照。

  一般這是由新官夫人來做的,如今裴少雍還未成婚,自然是送由他本人親定。

  裴少雍接了那冊子,卻沒翻開,朝下方神容看去,臉上笑容靦腆起來,手捏著那冊子,又看過左右,尤其是朝裴元嶺那裡看了一眼,轉頭又看神容,小心翼翼般道:「或者……就由阿容替我定吧?」

  神容剛擱下筷子,聞聲怔了一怔,抬起頭。

  裴少雍已將冊子交給僕人,送了過來。

      燙金描邊的冊子遞在眼前,廳中諸位親眷都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

  神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瞬,轉眼朝上方的裴少雍看去,忽而淡淡一笑:「二表哥知道我對這些不擅長,這是有心捉弄我。」

  裴少雍愣一下:「不……」

  「倒是小看二表哥了,剛得中就學會了擺架子,想叫我在大家面前出醜也就罷了,還想叫我去聖人跟前獻醜。」神容打斷了他的話,冷淡著臉起身:「看來我得找舅母去告狀才行。」

  裴少雍見她不由分說就往外走去,險些要去追,看到在場還有眾人正看著,又生生坐了回去。

  一聲朗笑,裴元嶺舉著酒盞道:「叫你不要捉弄阿容非不聽,她何嘗是個好欺負的?活該你被告狀,就等著被母親罵吧!」

  原先詫異的眾人頓時紛紛笑出聲來。

  長孫瀾正看著神容離去的門口,此時才回味過來,端莊地笑了笑:「還是我來幫二弟定吧。」

  那份冊子交到了她手上,才算過去。

  裴元嶺替弟弟圓了個場,朝上方看去,皺了一下眉。

  裴少雍看到他神情,眼神閃了一下,也皺了皺眉,往門口看去一眼,不知神容明白他意思沒有。

  神容一直走出裴家大門才停下,回頭看一眼,輕輕抿住唇。

  裴少雍與她一同長大,對誰都是一副溫和面孔,雖與長孫家走動最多,更親近些,卻也從未有過任何不妥之舉,這次是做什麼?

  將本該由他未來夫人去定的東西交給她去定,根本說不過去。

  「少主這就要離宴了?」紫瑞從她入席後就出來門口等著,見她忽而出來,忙迎了過來。

  今日趙國公夫婦也在受邀之列,此時還在裴家的主廳中,紫瑞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走。

  神容快步走向馬車:「這便回去。」

  方才席間的事,她寧願是自己會錯了意。

  天還沒全黑下,斜陽西垂,長安大街上依舊人聲鼎沸。

  馬車當街駛過時,神容心不在焉地往窗格外看,鱗次櫛比的鋪面倒退過去,路人三三兩兩經過,梳著總角的孩童相逐。

  她再想一遍方才宴席間的事,還是覺得怪異,一隻手去撥窗格上的薄紗。

  餘光裡,忽而閃過幾道馬上的身影,她手一頓:「停下!」

  馬車一停,紫瑞在外問:「少主有何吩咐?」

  神容揭開車簾往外看,什麼也沒看見,緩緩坐回去:「沒事。」

  方才明明看見了幾個身著甲冑的兵卒,那種黑皮軟甲的裝束,是幽州軍所裡才有的。

  她心想可能是看錯了。

  馬車繼續往前行了一段,又停了。

  護衛在外的東來道:「少主,有人攔車求見。」

  神容稍稍傾身,挑開車簾,護衛旁露出個女子身影,挽著斜斜的髮髻,一身羅衣彩裙,細細的眉眼看著車裡,笑著向她福身:「說好了他日在長安再見的,今日便見到貴人了。」

  是杜心奴。

  神容看了看她:「這麼巧,倒像是等著我的。」

  杜心奴笑道:「哪裡瞞得過貴人,其實是裴大郎君叫賤妾等在此處請您的,本以為要等到晚上,沒想到此時就等到了。」

  那還不是因為她提早離開了裴家。神容問:「有何事?」

  方才在宴席間聽她大表哥賣關子似的打趣了她幾句,說叫她在街上多走一走,莫非就是指這個?

  杜心奴掩口笑:「請貴人隨我走一趟就知道了。」

  神容想了想:「那上車帶路吧。」

  杜心奴道一聲「冒昧」,提衣登上車來,請她一同前往。

  並不遠,就沒出裴家所在的這一坊。

  馬車拐至一間僻靜的院落前,杜心奴先下去,口中道:「到了,這裡是賤妾的住處。」

  神容搭著紫瑞的手下了車,跟隨她走入院門,進去時就已聽見裡面隱隱約約的箜篌聲,不禁看一眼杜心奴。

  杜心奴機靈地察覺出來了,邊領路邊笑道:「貴人可別誤會,以往賤妾憑藉教坊技藝,是迎來送往過不少貴客,裴大郎君便是宴席間伺候認得的,但如今這裡只傳授技藝,早就不做這等謀生了。」

  「嗯。」神容隨著她走到一間屋前:「到底為何叫我來?」

  杜心奴抬手請她進門:「貴人請進去稍等。」

  神容朝裡看一眼,示意東來和紫瑞在門口等著,提衣進門。

  屋內保留著當初請貴客們賞樂取樂的擺設,一張一張的小案,四周垂著幔帳。

  她走到裡面,一手剛挑開一道幔帳,忽而察覺身後多出了道身影,立即轉身,一隻手已伸過來,握住她手腕輕輕一拉。

  神容一驚,朝那身影撲過去時,另一隻手就推了過去,隔著幔帳一下推在男人結實的胸膛上,不覺一怔,緊接著腰上一沉,反而被拉過去抱緊了,整個人都撲入對方懷中。

  頭頂傳出一聲低低的笑:「是我。」

  礙事的幔帳被一隻手撥開,露出男人英朗的臉。

  山宗正盯著她。

  神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不知是不是剛才被嚇了一下的緣故,心還在快跳著:「你真來了?」

  山宗聲低著:「難道還有假?」

  神容打量他,他仍穿著慣常的黑色胡服,模樣與在幽州分別時一樣。

  毫無預兆,他就這麼出現了。

      「你怎麼來的?」

  他嘴邊牽出一抹笑:「我說過總會有辦法。」

  神容頓時想起在大街上看到的那幾個兵卒,竟然不是看錯了。

  想來她大表哥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與她那樣說。

  她輕輕一動,才發現自己還被他結結實實抱著,輕聲說:「你要一直這樣說話嗎?」

  山宗鬆開手:「是怕你剛才亂叫,東來還在外面,驚慌什麼?」

  神容挑眉:「我若真叫呢?」

  他笑,抬一下她下巴,拇指在她唇上抹過去:「那就只有堵住你嘴了。」

  神容唇一下熱了,只臉上還不甘示弱地盯著他。

  山宗拇指上蹭了她唇上的唇脂,看著她頭上的釵飾,臉上精緻的妝,那雙眼在挑著他,頭低了下去:「打扮成這樣,去哪裡了?」

  神容想起先前宴席上的事情,不太想提,觸著他的鼻尖,纏著他的呼吸,穩了穩神說:「沒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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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外面忽而傳來了一名兵卒的稟報聲:「頭兒,已交接完。」

  山宗頭還低著,話被打斷,便不問了,蹭了下神容的鼻尖,帶著笑直起身:「知道了,先回官驛去等著。」

  兵卒退去,他手在她腰後帶一下,帶著她穿過礙事的幔帳,在案後坐下。

  神容問:「交接什麼?」

  山宗挨著她坐下,一手搭在她身後:「我是帶著任務來的。」

  神容此時才留心他胡服衣擺上沾染的塵灰,馬靴上也是,便知他此行一定是日夜兼程而至。

  「什麼任務?」

  杜心奴早在案頭上備好了酒水,山宗端了酒盞飲了一口,仿若潤了個喉,才說:「你哥哥已煉出了第一批金,雖數目有限,但畢竟是首批,要遠送至長安,總得有人護送。」

  神容眼角微挑,這才知道他為何會來,否則便是又破了他那不出幽州的規定了。

  「果然,我也推斷他該煉出來了。」

  她想了想又問:「那我哥哥如何說?」

  山宗揚著嘴角:「他當然是不高興的。」

  長孫信鍊金一個月便有所得,有心儘早送呈給新君過目,特找趙進鐮商議送金入都事宜。

  趙進鐮如今既然知道山宗所想,自然而然就提出讓他走這趟。

  長孫信雖不樂意,卻也沒穩妥可靠的人可用,那日在山中遇到山宗,沒好氣地在他跟前道:「難怪你口口聲聲要助我早日煉出第一批金,原來早就打好了主意!」

  山宗想起,又笑一下,他的確早就打好了主意。

  神容料想也是,這麼久沒來信,可能對她那日留下的話也心有不滿。

  想起信,她瞄一眼山宗:「你的來信,我母親並沒有看。」

  就不直說已經燒了。

  山宗稍稍換了個坐姿,一手搭在她身後,一手擱在膝頭,眼垂下,嗯一聲:「大約也能猜到。」

  神容眼神動一下:「你在信裡究竟寫了什麼?」

  「寫了該寫的。」山宗說著,忽而慵懶地一笑:「放心,我只寫了那是我一己之願,沒寫你對我做的那些,就是裴夫人看了信,也怪不到你頭上。」

  神容頓時咬了咬唇,蹙眉看他:「什麼叫我對你做的那些,我對你做什麼了?」

  山宗眼底沉黑,落在她身上,她耳邊幾根髮絲微亂,是剛才在幔帳間掙扎之故,他搭在她身後的手伸過去,撫了一下,聲音低沉:「你對我做過什麼,還要我幫你回憶一下不成?」

  那些故意的撩撥,那些對他使過的花招。

  神容只覺他臉上神情又邪又壞,偏頭避開了他的手:「你少得意。」耳邊被他手指碰過的地方已經熱了。

  山宗手搭回去,想起裴夫人沒看他的信,眼神停留在她側臉上。

  他還有什麼可得意的,現在是她得意的時候了。

  直到外面天已黑下,杜心奴才又回到這間屋子的門外來。

  尚未開口詢問還有無要伺候的地方,裡面的人已經出來了。

  神容先出來,往後瞄一眼,山宗緊跟著走了出來。

  她理一下臂彎裡的披帛,往外走了。

  紫瑞和東來立即跟了上去。

  杜心奴看了看她背影,向山宗施禮:「莫非郎君與貴人相談不快?」

  山宗沒回答,只笑了笑,跟上神容身影。

  神容登上車時,便聽見車外一聲馬嘶,窗格外露出山宗打馬接近的身影。

  她怔一下:「你要與我一同走?」

  山宗頷首:「有何不可,走吧。」

  馬車隨即就動了起來。

  神容看著他在窗格外的身影,長安街頭的燈火明暗交替,愈顯得他馬上坐著時的腰身緊窄,踩著馬靴的腿結實修長。

  她看了好幾眼,心想真是隨性妄為,當這裡是他的幽州不成。

  本以為到去官驛的那條路時他就會改道,沒想到沒有。

  山宗就這樣騎著馬,護著車,直到了趙國公府附近。

  神容吩咐停車,朝外看,輕聲提醒:「你還不走?」

  暗暗的燈火掩著眼前青石鋪就的路面,山宗在馬上,目光看著前面趙國公府所在的方向,低沉說:「急什麼?」

  神容順著他視線看了一眼,看到了前方隱約的一個人影。

  「有人,」她擔心被人看見,低低說:「你該走了。」

       山宗忽而腿一跨,下了馬,接著眼前車簾一掀,他直接進來了車裡。

  神容被摟過去時毫無預兆,他的嘴已結結實實堵住了她的。

  她的心瞬間被提了起來,下頜忽被他的手輕輕一抬,他的唇緊跟著落在了她頸邊。

  腰上沉沉的,從腰側直到腰後,是他的手撫了過去。

  神容輕喘著,又提醒他一回:「有人。」

  「那你就別出聲。」他聲沉沉地在她耳邊。

  神容頸邊轟然熱起,這種細細密密的吻就像張網,她難捱又不甘地低語:「還提我對你做過的,你分明對我做過的更壞。」

  山宗吻在她耳邊:「在我跟前,你就非不肯認輸是不是?」

  「偏不。」神容呢喃,陡然心頭一撞。

  是他含住了她耳垂,又猛然吻了下來,有意一般用了力。

  等到神容忍耐不住,差點要真出聲時,山宗才終於放過了她。

  「我先走。」他聲音低得只有彼此可聞:「回頭再見。」

  神容還在急喘,昏暗的車內看不出他神情,只覺得他聲一直沉著,似與往日不太一樣。

  眼前車簾一掀一落,他利落地出去了。

  幾乎同時,馬車就繼續往前駛去。

  山宗翻身上馬,身隱在路邊暗處,看著神容的馬車往前,眼掃向前方那道剛剛見過的人影,到此時那身影還在那裡徘徊著沒走。

  錦衣玉冠的一道人影,那是裴少雍,山宗一眼就看見了。

  儘管神容之前沒說從何處而來,他也大概猜到了,聽裴元嶺說過,今日有裴少雍的燒尾宴,她是從宴席上過來的。

  山宗沉沉目光掃過那人影,又看一眼神容的馬車,才調轉馬頭離去。

  馬車在趙國公府門前停下,神容才緩下急切的呼吸,車外鴉雀無聲,她便也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免得被看出來。

  「阿容。」

  忽來喚聲,神容立時回了神,揭開車簾探身出去,裴少雍從趙國公府門前匆匆走到了車邊。

  「你可算回來了,我一直等到現在。」

  紫瑞在車邊放下墩子,扶神容下來。

  這短短的一瞬,神容心裡已過了一遍,甚至還朝山宗送來的方向看了一眼,沒見到他身影才定心,鞋踩到地時,臉上已帶了絲笑:「二表哥等在這裡有事?」

  裴少雍宴席間所著的圓領錦袍都沒換便來了,打發了隨從,只獨自在這裡,輕聲道:「我剛送姑父姑母回來,聽說你還未歸府,擔心你對之前的事心有不快,又擔心你誤會我意思,必須要等你回來。」

  神容往敞開的大門口走:「二表哥言重了,有話不如進來說,你是表哥,豈能在府門前怠慢。」

  裴少雍攔了她一下:「不敢驚擾姑父姑母,我只想與你說幾句。」

  神容只好抿唇,往後看一眼。

  紫瑞馬上會意,悄悄推一下旁邊的東來,又叫大門口提燈守著的僕從退回去。

  左右隨從將馬車引去了後門,大門口很快只剩下他們二人。

  神容走上府門前高闊的台階,停下腳步:「二表哥說吧。」

  裴少雍借著府門前高懸的燈火看她神色,她側臉對著他,耳邊頸邊似有一抹微微的紅,他沒太看清,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道:「我今日在宴席間不是在捉弄你。」

  神容臉轉過來,頓了一頓,眼神淡了,反而更顯出冷艷:「那就更不該了。二表哥往後不要做這種事了,若是真捉弄我倒也沒什麼,不捉弄我卻還如此行事,實在說不過去。」

  裴少雍愣了一下,她已直接走入府門。

  他餘下的話一個字也沒得到機會說。

  神容提著衣擺,快步走回自己房內,反身就合上了門。

  她希望會錯了意,偏偏沒有。

  慢慢捋了一遍頭緒,她又蹙了蹙眉,忽而心思一轉,想到山宗,難道方才他看到了?

  ……

  這點小動靜並沒有驚擾到國公府內。

  次日,紫瑞來伺候神容起身時,特地提了一嘴:「少主可以寬心,主母和國公都還沒聽到風聲。」

  神容沒問她是指山宗的事,還是指裴少雍的,也不想細說,只隨口應了一聲。

  紫瑞正給她繫著襦裙上的絲絛繫帶,門外來了個僕從,說請少主去見國公。

  神容看了一眼,是她父親身邊的侍從。

  紫瑞聽見,不禁小心地看了看神容。

  「沒事,」她說:「我去看看。」

  趙國公在書房裡坐著,身著深絳色的寬袍便服,一張白面無鬚的臉被襯出了微微的冷肅。

  神容進去時就看到這情形,回來這麼久,父女二人幾乎日日見面,就她此番去幽州關外探來的地風也討論過許多回了,但哪一回都未曾見過他有如此嚴肅的臉色。

  她心思輕動,近前兩步,屈膝:「父親找我。」

  趙國公像在想著什麼事情,聽到她聲音才看過來:「嗯,坐吧。」

  神容只聽到這一聲,沒了下文,愈發覺得古怪,在他旁邊的軟榻上坐下。

  抬頭時,卻見她父親拿起了手邊的一封拜帖,只一眼,她就掃到了封面上剛勁有力的兩個字,心中一緊。

  山宗。

  「幽州送來了首批冶煉而成的黃金,已交接完繳入了國庫,聖人應會擇時日嘉許。」趙國公拿著那封拜帖道。

      神容淡淡點頭,雙手擱在膝頭:「那就好。」

  「押送這批黃金入京的是誰,你應當猜到了。」

  何止猜到,她分明都已見過了。神容不語。

  趙國公將那封拜帖扔在桌上,起身,在她面前來回走動:「山宗,我沒想到這小子還敢遞拜帖來求見,你知道他想幹什麼?」

  神容捏著衣擺,輕輕啟唇:「他想幹什麼?」

  「他想登門求娶你。」

  神容頓時心跳急了,他果然敢。

  趙國公慢慢踱著步,雙手負在身後,臉色仍嚴肅:「他說在幽州與你重逢後就有了此意,我還沒告訴你母親,免得她不快。先將你叫來知會一聲,你倒也不用擔心。」

  神容想起了山宗在杜心奴處說的話,他確實將她在此事裡摘乾淨了,全成了他一人的事。

  現在她父親還反倒在寬撫她。

  她掀起眼,口氣很平靜:「那父親可會見他?」

  趙國公拿起那張拜帖,看了一眼上面的落款,擰眉又丟回去:「便是不提他當初所作所為,如今他竟還想以幽州團練使身份來求娶,也是異想天開。沒有見他的必要。」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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