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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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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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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6 16:13: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回 御劫化元神 永寧仙宇虹光碧 降妖憑寶鼎 曼衍魚龍海氣腥

這原是瞬息間事。耿鯤逃時,那三朵血焰金蓮已經飛近,正要合圍爆發。眾人見耿鯤已受四面包圍,渾身火星銀光亂爆如雨,不特沒有逃意,反倒多分出兩個化身,向那血焰迎去,當是情急拼命。方想:"妖人伏誅在即,這等魔教中的至寶,如何能與硬對?"眾人法寶、飛劍夾攻之下,血焰神雷已全數爆發,三個化身相繼粉碎。星濤血焰怒湧中,阮徵方覺有異,忽聽神鳩怒嘯,往星砂中衝去。阮徵因神砂厲害,神鳩雖有牟尼珠光護身,恐其疏忽誤傷,方在運用神砂,不令生出感應。神鳩已由千層光焰之中,將耿鯤最後一個化身抓起。眾人還當真身被擒,忙收法寶仔細查看,乃是一根七八尺長的鳥羽,色彩鮮豔,雖有好些地方殘破,鐵翎如鋼,仍是好看非常。神鳩身上也復了原狀,飛向李洪身前,將那鳥羽向龍娃手裡一塞,龍娃連忙接住。申屠宏知道耿鯤已逃,便向龍娃道:"此是鳩師怕賜你的見面禮,將來必有用處,還不拜謝?"龍娃連忙謝過。

雲鳳師徒再向眾人重新禮見。神鳩連聲嗚嘯催走,雲鳳師徒本與相熟,更不客套,略為招呼,便隨眾人一同坐上,往南極天邊飛去。

神鳩飛行甚快,不消多時,便由南極荒原雪漠之上飛越過去,到了地軸之下。眾人除阮徵外,多是初次經歷,覺得天體有異,所見星辰都較往日為大,地面上凹凸之處甚多,時見方圓千百里的深穴,天氣奇冷,有的地方長河千里,繡野雲連,只是鳥獸大而不多,形態特異。偶然發現叢林深處大河兩邊有些野人,身材俱甚瘦長高大,膚黑如漆,縱躍如飛,每人身上只圍著一片獸皮、樹葉之類,拿著石條和樹枝所製成的兵器,飛馳往來於林野草樹之中。這時神鳩飛行越低,那些野人一見空中飛來這樣大烏,齊聲譁噪,紛紛奔出,漫山遍野到處都是,各用石制鏢弩和樹枝削成的長矛,暴雨一般飛擲上來。

神鳩自不把這些野人放在心上,兩翼微動,大風立起,把野人紛紛扇倒,連身子也未挨近。眾人看出當地洪荒未闢,那些人仍是穴居野處,神鳩性烈如火,恐有傷害,忙請飛高。野人見大鳥厲害,也自驚退。晃眼便把那一帶飛過。李洪笑道:"這裡的人怎還似上古之民一樣?"阮徵笑道:"我們此時已在地殼下面。我上次經過,因在日中,下面奇熱無比。此時約在申西之交,如此奇冷,晚來天寒可想而知,外人到此絕難生活。中間又隔著數萬裡的冰洋大海、雪漠荒原,憑這類人,如何能夠飛渡過去,限於天時,只好穴居野處了。"

正說之間,忽見天宇漸低,身外似有霧氣籠罩,前途一片混茫,天星早已隱跡。神鳩雙目金光,電炬般直射濃霧之中,先能照出數十丈遠,此時也在逐漸縮短。眼前暗沉沉一片氤氳,似無量數的圓圈密層層旋轉不休。阮徵猛覺手中所持寶鼎,似被甚吸力吸住,知道已飛近天邊氣層之外,前途不遠,就是子午、來複兩線交匯之處,極光大火相隔漸近。正告眾人留意戒備,凌雲鳳躬身答道:"昨奉乙師伯轉來仙示,恩師所賜宙光盤和師兄二相環中天璇神砂,均能穿越元磁真氣和那極光大火。有一已可無害,何況會合一起。不過此寶用時費事,愚妹功力不濟,須先準備,不似師兄神砂可以隨心運用罷了。"申、阮二人早知宙光盤乃本門最珍秘的法寶,封藏多年,連自己也未見過,想就此觀察此寶的威力妙用。便對雲鳳道:"此寶實是神妙非常,師妹既然奉命,當仁不讓,無須客氣。我用神砂防護,請師妹獨立前面,準備應付吧。"雲鳳依言行事。剛剛站好,將宙光盤取出,眾人猛覺身子一輕,人已飛出氣層之外,眼前一亮,重放光明。李洪、龍娃首先歡呼:"好看!"

原來前面極光已現,茫茫天宇已成了一片雲霞世界,又彷彿面前橫著一道其長無比的光牆。上邊整齊如削,下半如山如林,如崗如阜,又如劍樹刀峰和人物花草之形,只是倒立芒尾,根根向下。奇光燦爛,幻為五彩,氣象萬千,不可名狀,極盡光怪陸離之致。龍娃笑問李洪道:"這便是宇宙磁光麼?我們穿過時,必更好看呢。"李洪笑道:

"你這小娃兒知道什麼?此是極光反射出來的虛影,如何衝過?那元磁真氣只是一股混元之氣與萬古凝鍊不消的太火,厲害無比,不論仙凡都不敢去惹它。我們如非備有剋制之寶,不要說衝過去,稍為挨近,便化成煙氣消滅,萬無生理。磁光尤其厲害,聽說多厲害的法寶,只要是五金之質,全被吸去,化為烏有。你小小年紀,功力直談不到,如非阮師叔寶光防護,當此陽魄始生,極光猶盛之際,天氣奇冷,你早凍死了。"

話未說完,忽聽阮徵說道:"我們來快了一步,正當元磁真氣最盛之時,吸力甚大,雖有制它之寶,仍以小心為是。那磁光本質只是一團灰白光影,乙師伯那高法力都不敢犯險衝入,何況我們。此時鳩道友已經停飛,尚且如此快法,想必相隔已近。這東西說來就來,神速無比,凌師妹先把宙光盤準備,以防萬一吧。"雲鳳初當大任,早看出神鳩一離大地氣層之外,飛不多遠,忽然往側一偏,兩翼便即停住,未再前飛。內有兩次,並往後掙退神氣,口中嗚嘯不已。下面大地山河,不見一點影跡。腳底青冥沓靄之中,反有不少天星出現,光均強烈,比平常所見要大得多。料知快到地頭,雖以全神暗中戒備,但因後進道淺,心存謹畏,意欲奉命行事。聞言,立把手上宙光盤往上一揚,立有長圓形一盤奇亮無比的五色金光飛出神砂光層之外,懸向前面,一同飛馳。眾人見此寶脫手便自暴長,約有六七尺長,三四尺寬。盤中滿是日月星辰纏度,密如蛛網。中心浮臥著一根尺許長的銀針,針尖上發出一叢細如遊絲的五色芒雨,比電還亮,耀眼欲花,不可逼視。再往前飛不遠,針頭上的精芒突朝前面自行激射,伸縮不停,快射出光盤之外。申、阮二人身邊所帶,多是精金煉成之寶。阮徵手持九疑鼎,原體更是重大,本來越往前越覺前面吸力加增。如非眾人法力高強,所用法寶、飛劍與身相合,早被相隔萬千裡外的元磁真氣吸去。後經神砂、星光連人帶鳩一起籠罩,也只稍為好些。阮徵手中寶鼎仍被吸緊,除了雙手緊持,隨著吸力前飛,已經無法與之相抗。可是宙光盤才一出現,盤中子午神光線並未射出,前面吸力便似有了抵消,神鳩飛行也可停住。本來飛行已緩,李洪急於趕往天外神山去與那七矮相見,偶然無心催快,神鳩飛勢剛一加速,盤中針光便現出這等景象。一看雲鳳全神貫注此寶,並未施為。方在奇怪,眼前倏地一暗,那橫亙左側天半的大片極光忽全隱去。阮徵以前曾經過,知已飛入磁氣死圈之內,忙道:

"師妹留意!左側面如有白影黑點出現,連用此寶朝正南方衝去。"同時把手一揚,又放出大片五色星砂,將前面擋住。申、李二人早經議定,也各把兩圈佛光飛出。雲鳳寶光照處,方始看出,連人帶鳩已飛入一股粗大無比的黑氣之中,最前面現出一團灰白色的影子。相隔極遠,那麼濃厚的黑氣,竟能看見光影,光之強烈可想而知。

眾人本對那團灰白光影正面急飛,剛一發現,便覺身上由冷轉熱。白影圈中突現出飯碗大小的黑點,料是陰衰陽盛,太火將現。阮徵還未及開口,雲鳳先聽阮徵一說,格外留心,一見白影黑點相繼出現,立將法訣一揚,盤中針頭上光線突然電也似急往斜刺裡黑氣中射去。初出時,光細如髮,又勁又直,猛烈異常,光並不十分長,離盤只兩三丈,宛如千萬根比電還亮的銀針,刺向前面,閃爍不停。一經射入前面黑氣之中,便似百萬天鼓同時怒嗚,雷聲轟轟,震耳欲聾。兩旁黑氣本最濃厚,無異實質,光線剛一射入,轟的一聲巨震,立化為大片暗赤色的奇怪火花爆散,對面便衝破了一個大洞。神鳩似知厲害,身上珠光驟亮,將頭一偏,兩翼往裡一束,便往新現出的衙中急穿進去。同時眾人均覺身後奇熱,百忙中回頭去看。就這晃眼之間,黑氣爆散以後,來路一帶已被波及,成了一片暗赤色的火雲,往四外蔓延開去。火力之猛,熱力之大,從來未見。看去又非真火,彷彿無量頑鐵被火燒紅情景。眾人那高法力,又在寶光籠罩之中,俱都烤得難受。龍娃更是通體汗流,連氣都喘不出。而前面黑氣因是混元真氣的外層,勢子比較稍緩,但也逐漸引燃,一路燒將過去。幸仗神鳩飛行神速,一路急駛。阮徵又發出千百丈的星砂,擋住後面燃燒之勢,才得穿過。這兩旁氣層也有千百里厚,回顧身後赤雲雖在蔓延,似潮水一般狂湧而來,因飛得快,相隔漸遠。

申、阮、李三人均覺自己雖然無事,但這環亙地殼之外的元磁真氣已被引燃,發出極強大的熱力,萬一發生災禍,如何是好?心正愁急,忽聽神鳩歡嘯,七人一鳩已全飛出磁圈之外。雲鳳隨令神鳩停飛,回身將手一指,盤中針頭上立有一串細如米粒的銀星朝那暗赤色雲氣中射去。說也奇怪,磁圈本是一道長大無比的暗虹,橫亙天心,無邊無際,兩頭望不到底,看去形勢那麼驚人;這麼小一串銀星,無異大千世界著上一粒微塵,相形之下,端的渺少得可憐。可是一經射到火雲以內,遙聞一連串的風濤交鬨之聲過去,便由濃而淡,轉眼恢復原狀,變成了一股同樣長大的青氣,作一環形,靜靜地橫湧天邊。

神鳩也自調頭前飛。

三人見此寶如此神妙,不可思議,互相詢問。才知雲鳳來前先奉到妙一真人飛劍傳書,預示仙機,指點此寶用法。跟著,乙休又命人送藥,告以機宜。大意是說:途中如遇申、阮諸人,便可不由來復線上通行,前面還有一層阻隔。那元磁真氣邊層為宙光盤衝破,太火受了感應,必發出比常火熱出千萬倍的熱力,彼時元磁真氣也受波及,看去雖是一片暗紅,火雲萬丈,實非真火,無須害怕。因在地殼之外,四外均有大氣包沒,除南、北兩極邊界上當時感到一陣奇熱而外,轉眼便過,並無他害。只消倒轉盤中神針,針頭上便有銀色火星飛出,引使復原。三年之內,元磁真氣與大火互相吸收抵消。這隔斷宇宙的奇險固可通行無阻,人世上九州萬國全都風調雨順,氣候也可轉為平和。雖然三年後仍要復原,不是根本消除,但經此一來,後人只要算準兩儀消長盈虛之理,便可通行,本門弟子更無用說。只是天外神山也是緊附在地殼外面的另一世界,照樣也有混元真氣包沒,更與地極磁光大火互相吸引。除來復線可以通行外,只在偏西的小南極四十六島最末一島附近有一道路,比較容易衝過。但那地方乃小南極天邊與不夜城兩天交界之處,大氣磁光雖較微弱,下面四十七島盡是妖邪盤踞,邪法頗高。此時應援要緊,不宜多生枝節。來復線相隔尚遠,並且磁光大火已被妖蚿引發,正與神駝乙休相持不下。

妖蚿受逼,難保不鋌而走險,一個防禦不周,天外神山的美景恐有毀損。應由中部橫斷衝過,冷不防先用宙光盤將極光大火擋退復原,底下皆由乙休作主,便可成功。

雲鳳因知申、阮二人同門先進,道法高深,阮徵又往來過一次,所用二相環也是一件能制元磁真氣之寶,以為事前必奉機宜。見面匆匆,阮徵又先發話指點,令其戒備,越當是胸有成竹,一味謙恭,忘了先說,反使三人受了一場虛驚,俱都好笑。正談說間,前面又現出一道其長經天的青氣,雖比來路所見要小好些,望去也有數千里長一圈。天宇空曠,又是遠看,絕看不出那是一股混元之氣,只是色彩鮮明得多。難關將到,俱各緊張,一會便已飛近。等到穿入氣層之中,只覺上下四外氣流甚亂,吸力之外加上阻力。

阮徵看出有異,與上次所經不同,料是妖蚿已將這元磁真氣引人地竅之故,便令雲鳳先莫動手。既然吸力不大,索性由自己用天璇神砂開路衝過,以免和先前一樣發火蔓延,生出奇熱,毀損下面仙景,再被妖蚿警覺,激出變故。隨將神砂放出,衝蕩氣層而進。

費了不少心力,居然將這數百里厚的氣層磁圈平安通過。李洪遙望前面仍是一片蒼茫,除有許多大小星光疏落落上下閃耀而外,什麼也看不見。笑問:"還有多遠?"阮徵笑道:"就快到了。我們如由來復線走,一出地竅,便到光明境前面海岸。因由中部橫斷沖人,也未留神上頭,只看前面天心,所以不曾留意。鳩道友大約也是初來,只知前飛,所以均未看出。我正要說,它已看出形勢,你沒見它正往上回飛麼?"

說時,李洪見神鳩果然正在上升,已飛高了好些丈,倏地一個迴翔,反折了上去。

目光到處,猛瞥見左前面突現奇景:到處仙山樓閣,棋佈星羅,瓊林花樹,宛如錦繡。

並有大片海洋,碧浪滔天,紅霞萬丈。遠望過去,那地方恍惚天空中虛懸著一片其大無比的另一世界,上面有山有水,萬象包羅,霞蔚雲蒸,好看已極。神鳩已經飛過了頭,再由上而下斜飛過去。飛行越近,越覺那地方壯麗莊嚴,景物靈妙,料是天上仙宮不過如此。方在贊妙,阮徵早把寶光隱去,低聲說道:"洪弟噤聲!你只顧好看,全沒有想到我們慧目法眼能看多遠?此時相隔少說也有好幾百裡,地面上的海濤竟會如此洶湧,島中心又被紅霞佈滿,分明妖蚿正在賣弄神通,與乙師伯鬥法,以致引起海嘯地震。雖被仙法禁制,不曾毀損靈景,乙師伯必還另有顧忌。我已早隱形跡,暗告鳩道友飛行放緩,看清形勢之後,我們七人分頭下手,方可成功。勢正凶險,你還當是好玩的嗎?龍娃無甚法力,恐禁不起絲毫侵害,到時你可帶他同在金蓮寶座之上,免受危害。"李洪笑答:"二哥是怕我轉世不久,難當敵人,不便明言,故意給我添個累贅,使我專心防護龍娃,連自己也同保住,對與不對?"阮徵方答:"洪弟怎麼連我也疑心起來了?"

話未說完,神鳩已越飛越近,果然前面形勢險惡異常,耳聽風雷水火夾著海嘯之聲,隱隱傳來,光明境已經在望。只見當中瓊原翠峰之間,寶光劍氣電舞橫飛,霞光萬道,雷火千重,霹靂之聲密如擂鼓。阮徵已與眾人商議停當,並告神鳩埋伏待機,各自分途飛起,分四面合圍而上。這時只剩百餘途程,晃眼便已飛近。申屠宏獨當中路,剛把遁光飛到妖蚿所居宮殿上空,往下一落,便見一座極廣大的玉殿金亭,已被震毀擊碎。只剩前面一座殘破的五平臺,中心坐著一個相貌醜怪的矮胖子。懷裡抱定一個身披黑衣的赤足美女,年約十三四歲,口噴一股白色的光氣,將男女二人全身護住。身前跌坐著一個小和尚,周身佛光環繞,正是前在岷山所遇小神僧阿童。另外十來個少年幼童,各用許多飛劍、法寶,將那平臺籠罩了一個風雨不透。內有三人,一是師弟金蟬,另兩人不認識,正向前面發出數十道刀光和一道形如火龍的寶光,朝湖心中飛出來的一個牛首人身、兩翼四手怪物夾攻。怪物並未使用什麼法寶,只由左右四手上發出二十來道紫黑色的妖氣,與眾對敵,不時由口裡噴出一團比血還紅的火球,向前打去。剛一出現,金蟬胸前便飛出一個玉虎,晃眼暴長好幾丈,周身祥霞瀲灩,靈雨靠微,虎口內更噴出大股銀光星雨,擋在前面。兩下里才一接觸,火球便自退回口內。三人便把本門太乙神雷連珠般朝前打去。怪物在自激怒,發出戰鼓一般的厲聲怪吼,終究無計可施。三人應敵稍為鬆懈,又復飛撲上去。申屠宏認出那大片飛刀乃左道中最有名的修羅刀,看去不帶邪氣,必經仙法重煉,竟會傷那怪物不得,料知厲害。似這樣,時進時退,雙方相持不下。

神駝乙休不知何往。地底水火風雷之聲與海嘯遙相應和,比先前空中所聞加倍猛烈。申屠宏暗忖:"妖蚿女體,此怪雄身,形態也與二弟所說不同。下面諸人多是同門後起之秀,年紀不大,功力頗深,飛劍、法寶尤為神妙。似此只守不攻,必是妖物厲害,奉命待援。反正防護周密,萬無敗理,莫如看清形勢,出其不意,一舉便可成功。"仗著隱形寶光全隱,先不發動,輕悄悄掩向湖底細一查看,不禁吃了一驚。

原來那湖深達數十丈,面積甚大。怪物所現竟是元神,本身形狀如龍,少說也在百丈以上,約有一丈多粗。前半節生著兩片肉翅,四隻龍爪。後半近尾之處卻生著兩排粗約尺許,長約三四尺的獸足。尾作扇形,約有三四丈方圓,上面盡是逆鱗倒刺。通體紅色,滿生三角鱗片,其大如箕,閃閃生光。前半身近頭一帶昂起向上,口發鼓聲,不住怒吼。尾部、獸足挺立湖底,中段長軀竟將湖中心一帶盤滿,形態猛惡長大,平生僅見。

靠近玉臺正面湖底玉壁上,有一大洞,已被一片金光堵塞。料定是洪荒以前的龍類妖物,深藏地底不知多少年,乘著鬥法之際,穿地而出,神通定不在小,一個除它不了,反倒生出別的災害。投鼠忌器,正想不起應當如何下手才好。忽聽空中一聲清叱,先是雲鳳師徒各指劍光飛到,自空擊下。妖物發現來了一個女子,兩個幼童,以為此是到口美食,竟舍前面敵人,飛身直上,一揚怪爪,便有一二十股紫黑色的妖氣往上飛起。申屠宏知道雲鳳師徒入門日淺,對敵全仗法寶,妖龍何等厲害,恐有閃失。又見妖龍好似心驕氣盛,只顧將元神飛起迎敵,全沒防到下面,覺著此時下手,正是一舉兩便。於是把自己大小兩口飛劍,連同伏魔金環同時發出。意欲先用金環佛光將妖龍元神隔斷,不令復體,然後再用飛劍將它肉身斬斷。

其實那妖龍和妖蚿均是前古最厲害的兇毒爬蟲,地底修煉將近萬年,並和妖蚿生性相剋,所具神通也不在妖蚿之下。只為當初本是毒龍遺種,當天外神山地震時,隨入地竅深處,那地方恰是地水火風微弱之處,因得長成,便潛伏在裡面修煉。因為所居地層太厚,性素喜睡。妖蚿又先出世,知道兩惡不能並立,百計防護。妖龍不似妖蚿詭詐,偶然發怒,想要衝出,吃妖蚿邪法阻住,不得如願,無可如何,只得罷了。妖蚿自知自己巢穴隔離對頭伏處最近,時刻留心。準備萬年期滿,元嬰凝鍊,可以任意飛行變化時,便將原體棄去。於是設下毒計,即以原體為餌,將妖龍放出,乘其交合之際,暗中引發地火,將妖龍化為灰煙,以免後患。不料被幹神蛛盜去元嬰,激怒忘形,妄施邪法暗算,想用湖中玉泉將敵人膠住。做夢也沒有想到,先前錢萊受了龍猛指教,在它穴中放了一粒如意魔珠。此珠也是魔教中至寶,專與敵人心意相反,發出威力妙用。妖蚿人未害成,反將湖水乾涸,並把泉眼堵塞。下面地竅中氣候混濁,奇熱如焚,妖龍雖然生長其中,一樣難受,全仗泉眼通氣呼吸,歷久相安,才得無事。妖蚿自從出地以後,所有通路均經邪法封閉,單留這一處泉眼,以防功候未到以前,妖龍氣悶不過,情急拼命,裂地而出。妖龍近年神通越大,早已不耐蟄伏,無奈妖蚿防護周密,禁制重重。泉眼通路最小之處,大隻如拳,其深數百丈,更有許多埋伏,即便元神能夠通過,肉身也必毀滅,為此顧慮,遲疑不決。表面裝睡,每遇妖蚿縱淫行兇,吸血醉臥之際,便在地底用水磨功夫朝妖蚿老巢進攻。意欲時機一到,便以全力猛躥出去,先將所煉元嬰吞吃下肚,然後與之拼鬥。日前泉眼一閉,立時激怒,以全力向上猛攻。當時妖蚿乘著乙休飛昇天空,化煉妖氣之際,恨極行兇,竟將極光大火、元磁真氣引發,與敵拼命。乙休法力雖高,一面要將妖蚿化身由來復線引來的太火擋住;一面又須對付妖蚿當中兩個主體。阮徵這個得力幫手又先走去,七矮諸人經歷又都不夠,勢難兼顧。只得暗用傳聲指示,令幹神珠抱著妖蚿元嬰誘敵,暫將妖龍穩住,免其逃走。再由七矮諸人各用寶光防護,只守不攻,以待後援。等自己擒到妖蚿,將剩餘的兩粒元珠收去,援兵也已到達,分頭下手,便可成功,不致毀損仙境,免生災禍。

眾人依言行事,已有數日。實則妖龍神通變化,也極厲害。只為剛出不久,無甚機心,初見生人,又都是些根骨深厚的童男;再見妖蚿元嬰在內,越發眼紅。上來本想用原身禦敵,因金、石二人受有指教,一照面,各把飛劍、法寶、太乙神雷先給了它一個下馬威,妖龍身長吃虧,受了點傷,見不是路,忙即縮退回去,改用元神化身出鬥。負傷之後,越發激怒,必欲得而甘心,全神貫注在眾人身上,通未留意其他,申屠宏隱形飛下竟未警覺。以妖龍的功力,便乙、凌、白、朱諸老要想一舉除它,也非容易,何況是申屠宏。並且妖龍力大無窮,身比鋼鐵還堅百倍,一個應付不善,縱不引起災禍,元神只要復體,大片仙景花林定被掃蕩殘毀無疑。

也是妖龍該當伏誅,般般湊巧。申屠宏行事素來謹慎,這次因見妖龍厲害,乙休人又不在,又見入門不久的師妹凌雲風飛馳數十萬裡之外,當此大任,臨敵太猛,兩個門人又是幼童,一見妖龍,便冒失下擊,一時激於義憤,未加思索,便即動手。妖龍眼看好些肥肉,相持數日不能到口,正在饞極。忽見雲鳳師徒自空飛下,自恃飛遁神速,復體甚快,元神竟然離體飛起。就在這時機瞬息之際,佛光一起,恰巧隔斷。等到警覺退回,已是無及。其實雲風早得楊瑾預示,下時胸有成竹,故作大意,實則早命沙、米兩小將牟尼珠隱去寶光,暗中護住全身,便無申屠宏相助,也不致受害。那專一克制水陸精怪的至寶神禹令,也早準備停當。一見妖龍化身飛起,來勢猛惡,大出意料之外,慌不迭將神禹令一揚,一股百十丈長青濛濛的光氣剛射出去,妖龍急於迴護原身,已不戰而退。經此一來,妖龍鬧了一個首尾受敵,哪一頭也未顧上,佛光首將回路擋住,不特無法衝過,元神反被吸住。驚悸惶急之中,正要掙逃,禹令神光又罩將下來,妖龍元神立被裹住,兩下合圍。妖龍像是一隻極猛惡的野獸,自投陷阱,空具神通,不能自拔,佛光、寶光會合一絞,立成粉碎。申屠宏見妖龍元神雖死,下面原身也被飛劍斬成數段,仍在蠢動,生意猶存,恐有疏失,又將佛光裹住殘餘妖煙,連連絞動,直到妖魂消滅無蹤,方始停手。

金、石諸人見那麼厲害的一條妖龍,竟被申、凌二人手到除去,好生欣喜。各自飛將過來,正待合力消滅妖龍原體。沙、米兩小人小膽大,最是貪功。一見妖龍被寶光裹住,下面一道金光、一道銀光正在縱橫飛舞,繞向一條極長大的妖龍身上,看出妖龍皮鱗堅厚,暗具抵禦之力,身雖斬成數段,似乎未死,另有詭計。又見金光繞向妖龍頭上,只聽一片皮鱗碎裂軋軋之聲,急切間斬它不斷。暗忖:"前聽楊大仙師說,凡是修煉數千年的妖物,除本身元靈最關緊要,必須殺死而外,更須防它腦中煉有元嬰、內丹之類,如不一併消滅,被其遁走,仍是禍害。妖龍身軀如此威猛長大,本生靈氣必還未盡,莫要被它詐死逃走。近來毗那神刀已煉得出神入化,大小由心,何不隱去寶光,由它七竅中穿人,試它一試?"念頭一轉,不約而同,各把飛刀朝妖龍鼻孔之中直射進去。那妖龍修煉多年,功候甚深,腦中果然煉有內丹、元嬰。當元神消滅之際,本身仍具絕大威力,稍為奮力騰躍,湖面上下立成齏粉。縱然結局難逃一死,仙景卻難保全。只為初遇強敵,一見來人這等厲害,心膽皆寒,禹令神光既是剋星,元神首被消滅,減去許多神通。自知身太長大,反而吃虧,慘敗之餘,一心只望保住元嬰,用本身丹氣防護,乘隙遁走。因見上面佛光、寶光厲害,不敢就起,正在暗運丹氣抵禦飛劍,只等禹令神光一撤,立即變化逃去。及見眾人紛紛飛臨,寶光、劍氣滿空飛舞,就要飛下,情知凶多吉少。方始橫心,正想用那身體猛力向敵人掃去,不料兩小隱蔽刀光,由鼻孔中飛入。等到警覺,元嬰已被刀光裹住,無力再施毒計。剛收轉丹氣,防護掙扎,兩小在外面也已警覺,忙以全力施為。身外丹氣一撤,飛劍金光繞處,龍首一下斬斷,大股鮮血,似瀑布一般向上射起數十丈高下。妖龍元嬰在一團紫黑色丹氣繞護之下,被兩道朱虹裹緊,剛剛飛起,雲鳳手中禹令神光已經當空射到,一下裹住,一聲慘嗥,化為殘煙消滅。

同時遙聞:"師妹且慢!"眾人連忙回顧,一道長虹已自空飛墮。眾見來人正是阮徵,見面便道:"可惜!"眾人問故,阮徵笑道:"此是前古妖龍元鼉,神通廣大,兇毒無比。化身雖只一個,功力卻與妖蚿不相上下。所煉丹元,送與幹道友的夫人,至少可抵兩三千年功力。雖然中有弊害,但有本門靈丹可以化解。我剛聽乙師伯說起,才得知曉。因想這等難得之物,平白毀去,豈不可惜?連忙趕來,仍然遲了一步。否則,幹夫人只須轉世十餘年,便成仙業,豈不是好?"說時,幹神蛛同那懷中幼女也已雙雙趕來,聞言拜謝道:"多謝阮道友好意,但是我和內人歡喜冤家,互相糾纏已好幾世。她因前生被仇敵暗算,投身異類,羞於見人,我和她又不捨離開,只好長年附在我的身上,彼此俱都難受。幸蒙諸位道友下交,因得附驥來此。初意只想求得一粒毒龍丸,使其脫去妖形,仍復人身,已是萬幸。她雖女體,實是純陽之性。不料此行竟將妖蚿元嬰得到,不特藉此恢復人形,因妖蚿純陰之質,得益實在不小。我夫妻也不想成甚天仙,只想長相廝守,永不離開。妖龍元嬰、內丹固具坎離相生之妙,但這十數年的離別也頗難耐。

如蒙厚惠,只求賜她一粒大還丹便感謝不盡了。"阮徵笑道:"這個不難。各位老前輩中,只乙師伯交遊最廣,身上所帶靈丹最多,有的並不在大還丹以下。少時由我代令夫人求取一粒如何?"幹神蛛方要答言,阮徵深知乙休性情,朝他使了一個眼色,便未開口。眾人見他那附身妖蚿元嬰的愛妻美如天仙,容光嬌豔,因為沒有衣服,穿著他一件又肥又短的道衫,上半露出雪白粉頸,下面白足如霜,玉腿半裸,依附丈夫身前,隨同向眾禮拜,越顯得姣小玲瓏,楚楚可憐。幹神蛛卻生得又矮又胖,相貌奇醜,長衣脫去,其狀更怪。二人一美一醜,相去天地,偏又那麼恩愛,如影附形,不可離開,全都好笑。

金蟬隨問:"乙師伯可將妖蚿除去了嗎?"阮徵一說經過,眾人才知乙休早已算定,為想借此考驗自己道力,特命阮徵第七日趕到。不料阮、凌二人俱都急於赴援,以防誤事,仍是早到半日,才知事有定數。想起銅椰島的經歷,便不再固執己見,仍照妙一真人飛書行事。

原來妖蚿失去元嬰,慘敗恨極,誓以全力拼命。除來復線與地軸纏道通連,可以引發大火,尚有一處地竅,與元磁真氣發源之處相連。那地方便在妖蚿所居廣殿後側地底深穴之中,相隔只百餘里。乙休惟恐丹毒之氣為害,特意送往離地萬七千丈以外兩天交界之處,藉著乾天罡煞之氣與法寶之力,將其消滅。費了一些時候,以致晚到一步,妖蚿已經遁走。妖蚿另一化身,因被乙休禁網法寶阻住,竟仗玄功變化,由一山峽縫中竄入來復線內。那地方原是龍猛暗中開出來的逃路,事前不曾查到,致被妖蚿尋到,竄了出去。乙休如果親身趕往,大火一被引發,天外神山必化劫灰。地底妖龍又在此時裂地而出。妖蚿引發的元磁真氣,雖有一件法寶可以抵禦,也只暫時鎮壓,不能消滅。那時元磁真氣必被地火引燃,威力之大,不可思議。再為法寶鎮壓,不能宣洩,定要引起海嘯。那為避免妖蚿侵害,深藏海眼之下的許多精怪,存身不住,也要興風作浪。

乙休當時難於兼顧,略一盤算,隨用傳聲,密令眾人絆住妖龍。自己分化一個化身,用一件至寶去將磁源來路堵塞。再用一道神符幻出阮徵,手發神砂,緊追妖蚿,與之相持苦鬥,以免又生枝節。乙休親身追入來復線,在禍發頃刻之間趕到前面,用一幻象將妖蚿引入子午線死圈之內,並施大法力,將回路隔斷。妖蚿化身還想引發太火,不料對敵時,乙休痛恨妖蚿淫兇陰毒,竟拼舍一件法寶,用一枚神鐵環隱去寶光,束在它的身外,剛一竄進子午線,便被元磁真氣吸緊。妖蚿幾個化身全具神通,功力只比當中主體稍差,仍是狡詐機警,不比尋常。雖然情急相拼,仍想全身而遁,將太火引上來復線後,便仗本能,就此逃往中土,本無必死之意。無如性大貪殘,又為幻象所愚,一味窮迫不捨。等到追人死圈,幻象忽隱,方才醒悟,已經無及。那磁光大火仍順地軸纏道自為消長,分合流轉,並未起甚波動。妖蚿化身卻被太火化為烏有。乙休將這最緊要的關頭渡過,忙又趕回,知道非將妖蚿兩個主體中的腦中元珠內丹得去,不能善後。但是妖蚿機靈,稍被看破,自知不能倖免,必將元珠自行毀去。而且還須防備日子越多,地下磁光火力越大,一個鎮壓不住,便是禍事。於是暗用六合旗門埋伏四外,將妖蚿困住,化出好些幻象與之相持,自往地穴全力鎮壓。

到了第五日上,乙休見勢危急,正在施展玄門最高法力,犯險一試,阮、李二人忽然飛到。忙用傳聲,令阮徵將九疑鼎放在坎宮旗門之內;又令空中神鳩隱身守伺;再令李洪帶了龍娃去往地穴,用金蓮寶座代為鎮壓。分派停當,說是還有一會才到時機,隨說起幹神蛛夫妻之事。阮徵心熱,立即抽空趕來,想將妖龍內丹留下,已為眾人所毀。

眾人好奇,又知妖龍一死,只等除去妖蚿,將元磁真火復原,大功便可告成。此時不會再生枝節,俱想前往觀戰,以開眼界。走時,金蟬忽說:"小神僧先前幾受妖蚿暗算,元氣大傷。自從乙師伯將他送來臺上,便自入定靜養。此時地底風火與海嘯之聲比前更要猛烈,知道少時有無危險,如何丟他一人在此?"石生笑道:"這個無妨,我們把他帶去不一樣麼?"金蟬未及答言,一片金光祥霞忽自空中飛墮,現出一個少年神僧,眾人一看,正是師門好友採蔽僧朱由穆,眾人連忙上前拜見。

朱由穆笑道:"我小師弟雖然該有此難,但他在銅椰島分手時,如聽我話,並非不可避免。這樣也好,總算因禍得福,人雖受傷,道力卻增進不少。"說時,見幹神蛛夫妻也隨眾跪拜在地,尚未起立,便指二人道:"你夫妻本是怨偶孽緣,只為前兩生至情感召,反成了患難恩愛的夫妻。儘管魔難重重,受盡苦痛,居然一靈不昧,終於化解前孽,遂了心願。如非向道真誠,深明邪正之分,如何能有今日?我知你妻雖將妖蚿元嬰奪去,可以借它所煉形體恢復人身,並還增長道力,並非不好。無如妖蚿修煉萬年,功力頗高,它那元嬰乃妖蚿精氣凝鍊而成,賦有它的本性;暫時或者無妨,將來修為上難免不受其害。固然妖蚿伏誅,元神不能附體,但終究可慮。還是由我用大蔭檀佛光將惡質化去,永絕後患,索性成全你們這一對苦夫妻。此女以後就叫朱靈吧。"幹神蛛夫妻聞言,喜出望外,口宣佛號,膜拜不已。朱由穆隨令幹神蛛走開,將手一揚,立有一片極柔和的祥光,朝少女身上當頭照過,同時聞到一股旃檀香氣。再看蜘蛛所附的少女臉上,立改莊容,不似先前那麼輕佻神氣,容光也更美豔。俱知佛力感化。夫妻二人雙雙跪拜,叩謝不已。朱由穆隨又對眾說道:"乙道友今日功德不小。我此時急於帶了小師弟,迴轉雲南石虎山去,不及往見。可對他說,等他事完,迴轉中土,再相見吧。"說罷,又是一片金光祥霞,飛向阿童身上,只一晃便全沒了蹤影,眾人竟未看出是怎麼走的。金、石諸人因和阿童至交,未及敘別,自是戀戀不捨。

雲鳳見朱靈通身全裸,只披著幹神蛛一件道袍,滿臉嬌羞,甚是可憐,人又生得那麼美豔,好生憐愛。便對她道:"朱道友這樣,如何往見大方真人?我下山時,曾蒙恩師賜我一身仙衣,因洞府尚未尋到,一直帶在身邊,另外還有舊衣兩件。如不嫌棄,等諸位道友走後,我拼湊出一身,送你如何?"朱靈聞言,大喜稱謝。話未說完,忽聞殿後神雷大震與古神鳩怒嘯之聲,眾人已先飛身趕去,男的只幹神蛛一人未走。朱靈妙目微苯,悄聲說道:"你還不去,我蒙凌姊姊賜我衣服,穿上就來。"幹神蛛醜臉一紅,笑道:"我因凌道友與你初見,想代你說幾句話,並謝解衣之德。"朱靈搶口說道:

"我以前那醜樣兒,凌姊姊在滇池已早見過。照她為人,只有可憐我的身世,絕不見笑,無須你來表白,還不快走!"幹神蛛方始應聲飛去。雲鳳隨將衣服勻了幾件與她。井問她:"照採蔽大師所說,你二人分明是久共患難的恩愛夫妻,又不曾為惡,怎會化身蜘蛛?"朱靈苦笑道:"傷心人別有懷抱,我那累世患難經歷,便鐵石人聽了也要下淚。

此時急於往見大方真人,無暇長談,且等事完奉告吧。"話未說完,隨又接口驚喜道:

"妖蚿已快伏誅,我們還不快去?"

雲鳳與朱靈一同飛起,往後面雷火寶光飛湧之處趕去。還未飛到當地,便見前面山野中現出六座高達百丈以上的旗門,申、阮、金、石等十餘人分立在六門之下。金光祥霞上映重霄,雷火星砂籠罩大地,把方圓一二百里的陣地一起佈滿。坎宮陣地上現出一座寶鼎,大約丈許,被一片金霞托住,突然出現。由頂上飛出畝許大的一張口,口內射出大片金紅色的火花,中雜一青一白兩股光氣,匹練也似正在朝空激射。一個近百丈長,雙頭雙身,口噴邪煙的怪物,剛由震宮旗門前面衝光冒火而起,看神氣似要向空遁走。

朱靈方告雲鳳:"怪物便是妖蚿。"說時遲,那時快,寶鼎怪口中所噴光氣,已將妖蚿當頭裹住。妖蚿似知不妙,正在掙扎,不料全身早被天璇神砂吸緊。本是欲取姑與,故意放它逃走,以便取它腦中元珠。上面青白二氣,便是九疑鼎中混沌元胎,具有無上威力,想逃如何能夠。剛掙得一掙,阮徵也發出全力,上下夾攻,互相對吸,妖蚿長身立被拉成筆直。空中神鳩早得指示,猛然凌空下擊,身子也比較平日長大了好幾倍。物性各有相剋,妖蚿先前被困陣中,往來衝突之時,聞得神鳩嘯聲,便聽出是專剋制它的前古對頭,早就心驚。只為身陷旗門,為仙法所制,失了靈性,不知敵人有意亂它心神。

因為先被阮徵幻象追逐,相持數日,才發現是假,剛剛醒悟,真的又復趕到,上當不止一次,心疑又是假的。性又兇猛殘暴,聽出極光大火聲勢越來越猛,暫時雖被敵人禁住,遲早終須爆發。彼時敵人多高法力也難禁受,便自己如非煉就元珠,一樣難當。一心想捱到地震山崩,整座神山化成火海,藉以報仇。又恐玉石俱焚,身遭波及,明知情勢危急,始終不捨將那元珠毀去。後在陣中亂衝,覺著吸力稍減,立時乘機衝起。不料這次上當更大,等到上下吸緊,不能動轉,才知萬無生理,再想毀珠自殺,已經無及。只見一片佛光自空飛射,竟將頭上混元真氣擋退了些,百忙中以為有了一線生機,想把元神乘機遁走。就這佛光一閃,瞬息之間,妖蚿這裡已將天靈震破。兩條與妖蚿同樣,長約三尺的妖魂,各含了半尺方圓一團翠色晶瑩的寶珠,剛剛向上激射,神鳩突然現形,猛伸開丈許大小的鋼爪,分頭向下抓去。同時口中噴出大股紫焰,裹住妖蚿,兩聲慘嗥過去,全被吸入腹內。先噴佛光也已飛回,神鳩張口接住,身形暴縮復原。兩翼一展,風馳電掣往左側飛去,晃眼不見。這時妖蚿只剩死屍,靈氣全失,佛光一去,重被青自二氣吸住。阮徵惟恐寶鼎吸力太大,元珠還未到手,便將妖蚿吸人鼎中化去,為此用神砂將妖蚿下半身吸緊,以便神鳩下手。等元珠奪下,立即收寶。阻力一去,寶鼎威力大增,那麼長大的妖蚿死屍,竟似靈蛇歸洞,飛一般往寶鼎怪口之中投去,晃眼無蹤。

阮徵也率眾人往坎宮陣地趕到,手中靈訣往外一揚,寶鼎立復原狀,縮成尺許大小。

眾人料知妖蚿已被寶鼎煉化,前古至寶果是神妙莫測,互相驚讚不已。阮徵隨道:"還有兩個難題,一大一小,乙師伯正在施為,不知如何,我們快去看來。"說罷,一同飛起,往左側群峰環繞中的磁源地穴飛去。剛飛過一座高矗入雲的玉峰,猛瞥見一片寒光閃閃的碧雲,裹著一股其長經天的暗赤色火氣,朝最高空中電也似急斜射上去,破空之聲震得山搖地動,猛烈驚人,從所未見。回顧海上波濤,本隨嘯聲高湧起數十百丈,此時正似山崩一般往下落去。驚濤儘管浩蕩,威勢卻減小了大半,海嘯也已停止。地底風火之聲也似潮水一般,由近而遠往四外散去。知道災劫已被消滅,好不歡喜。

到後一看,李洪同了龍娃正在歡呼。那地方是翠峰環繞中一片凹地,當中也無地穴,只是一片池塘,翠峰倒影,碧波粼粼,池水甚是清澈。四邊不少琪樹瓊林,滿地繁花如錦,景絕清麗,一點不像適才經過災變景象。石生笑問李洪是何緣故。李洪答道:"你們沒有看見,方才形勢多麼厲害。那磁光大火最盛之時,因被我的金蓮寶座壓住穴口,不能出來,下面地火及點燃的元磁真氣無法宣洩,威力越來越猛。彼時山林地皮一起震動,眼看就要全數爆炸;四外花樹紛紛搖落,如下暴雨一般。幸虧乙師伯全力施為,百計防護,勉強保住。正在危急之際,神鳩忽然飛到,吐下兩粒內丹元珠。乙師伯說妖蚿稟千萬年純陰之氣而生,此珠功效不在冰蠶之下,可惜用以防災,不能保全。還有地火磁氣全都爆發點燃,此珠雖可引火復原,但經連日地水火風在地底互相激盪,地層已經熔化不少,不將地火發洩,遲早仍是禍胎。幾經盤算,已有成竹。接到元珠以後,立時命我閃開,將預先埋伏的仙法禁制一齊發動,穴中地火立時狂噴而出。他讓過火頭,將兩粒元珠上下分擲,下半地火立被一片寒碧光華壓了下去。一聲雷震,湧起一股清泉,晃眼便將地穴佈滿,成了這一片池塘。同時另一粒元珠也已爆散,乙師伯跟蹤飛起,同化作一片碧雲,將那數千丈的火頭裹住,向天空中飛去。乙師伯的法力尚且如此,你當是容易的麼?現在諸事已定,只等九疑鼎收復海中精怪之後,你們天外神山就住成了。"

金蟬便問:"神鳩何往?"李洪又道:"當地震最烈之時,神鳩一到,乙師伯一面行法,一面令它去往海中,防備那些精怪乘機蠢動,當時飛走。聽說不夜城主錢康也為此事,率領門人全數出動,與那些精怪鬥法多日,除去不少。不過為數大多,又不應該多殺,必需九疑鼎始能鎮住。阮師兄怎不快去?"阮徵道:"乙師伯本有此意,後因錢道長已經出手,不願掠人之美,令我緩去,所以先來此地。"錢萊躬身說道:"前聽家父說,此間海眼中所潛伏的妖精,多半是前古遺孽,猛惡非常,只為畏懼妖蚿侵害,不能出頭。

妖蚿一死,定必興風作浪,甚或穿通地竅,逃往中土,禍害生靈,所以必須事前除去,免使為害。不過家父雖然住此多年,深知底細,但門下弟子法力有限,恐難成事。家父也必渴望諸位師伯師叔駕臨,請往一敘如何?"

金、石二人不知阮徵奉有乙休之命,另有用意,因愛錢萊,首先答應。餘人也多隨聲附和。阮徵見眾同門已經應諾,不便獨異,略一尋思,只得點頭。一行十餘人同往海中心飛去,遁光神速,一會飛到。這時海嘯已止,那些海怪多半覺出厲害,海眼歸路又被乙休先用禁法隔斷,於是齊往不夜城一帶海岸下面洞穴中遁去。另有幾個最兇的還在領頭作怪,妄想將不夜城佔據。錢康知道這些精怪多非善良,休說被它上岸,即使都在近岸一帶盤踞,也是未來隱患。又算出乙休同了七矮弟兄,正與妖邪鬥法,開建光明境仙府,自己無力往助,反被海怪侵入,面子上也太難堪,便率門人妻子前往堵截。苦鬥了四五日,海怪雖除去不少,那最厲害的幾個因是出沒無常,將門人傷了好幾個。這類精怪多具神通變化,除它不易,錢氏夫妻又不敢遠離本島,正在為難。先是古神鳩橫海飛來,凌空下擊,只一爪,便將內中一個具有無數長鬚,上附吸盤毒刺的星形怪物抓死,連所噴內丹也吸了下去。那怪物名叫星吳,一雌一雄,最是厲害,性又兇毒狡詐。雌的見雄的一死,立縮形體,遁入海心深處藏起。神鳩為想得它內丹,假裝飛走,將身隱去。

下餘海怪本已多半驚逃,待了一會,無甚動靜,重向島上飛撲。神鳩志在取那星形怪物,尚在守伺,眾人恰巧飛到。見近光明境一帶還不怎樣,再往前飛,遙望海天盡頭,現出一座瑤島玉城,海中波浪如山,直上千百丈。妖霧迷漫之中,時有劍光閃動,許多奇形怪狀的妖物時隱時現,上下飛騰,大都三數十丈以上。島岸玉城之上,散立著好些道裝男女,各指著一兩道飛劍、法寶,向前抵禦。島邊更有一片極長大的青光,防護外層,遇有妖邪衝上,便即擋退。雙方鬥得正急。阮徵昔年本來認識,看出那錢門弟子,好些手忙腳亂。暗忖:"乙師伯本來語意活動,並非一定不令前來。以後彼此隔海同修,他子錢萊又是金蟬愛徒,既已來此,何不助他一下,免使為難?將來便有什麼難題,看在他兒子份上,也不容坐視,到時再作計較便了。"念頭一轉,立即搶先飛去,手掐靈訣,將鼎一舉。寶鼎立時暴長,懸向空中,大口重又出現,噴出金花彩氣,神龍吸水般朝下面精怪叢中射去。同時水中星吳見上頁久無動靜,想拿島上諸人復仇出氣,也在此時飛出水面,被神鳩現形抓去。眾精怪逃得稍慢一點的,全被鼎口寶光攝住。眾人再把飛劍、法寶紛紛放出,四下合圍,全都困住,嚇得紛紛怪叫慘嗥,有的並還口吐人言,哀求饒命。

七矮終是心善服軟,見眾精怪除有一半生得特別長大凶惡而外,餘者多半具有人形。

因由上到下均被天璇神砂罩住,轉動不得,一個個正由大變小,往鼎口內投去。知道眾精怪少說也有三五千年功候,修成不易;平日畏懼妖蚿,並未出世為惡,有的竟連邪氣都無,不由生了惻隱之心。又知寶鼎善於分辨善惡。於是大喝道:"無知妖物!盤踞在這等仙山靈境,得天獨厚,還不知足,竟敢興妖作怪,來此擾鬧。本應全數誅戮,姑念今日地震,海底難於棲身,事屬初犯,稍從寬免。此鼎乃仙、佛兩家合煉的前古至寶,專除精怪妖邪,氣機相感,如影隨形。你們為數大多,難於分辨善惡。現將神砂放鬆,爾等如能從此洗心革面,就在海中游行,為我神山仙府點綴,永不為惡,只要不被寶鼎神光吸去,便可活命。"眾精怪齊聲歡嘯,舞拜跪謝。那未成人形的也將頭連點,以示改悔。阮徵運用鼎光暗中查看,見那麼多的精怪,只被寶鼎先後吸了十一個,下餘全都掙脫,有的並還從容穿光而過,好生欣慰。剛剛發放完畢,對面瑤島玉城上突飛來兩個男女修士,身後跟著好些徒眾。錢萊早高呼:"爹孃!"飛身迎去。眾人知為首兩人便是錢康夫婦,忙收法寶,上前相見。

錢康是個羽衣星冠的中年道者。夫妻二人由南宋未年得道,偶因機緣巧合,隱居小南極不夜城,度那神仙歲月,已數百年。除愛子錢萊新近轉劫重歸外,所有眷屬門人全未離開過。此島也和光明境一樣,到處玉砌瓊鋪,金門翠殿。加上主人多年新建佈置,添了好些金銀宮闕。當地又是終古光明,城開不夜,每隔九百六十年,只有一二日的黑暗。錢康帶了眷屬門人長住其中,端的逍遙自在,快樂非常,美景無邊,賞玩不盡。只有妖蚿是他一個強敵。多年來苦心積慮,煉了兩件法寶,準備用一件防衛本島,用一件去除此大害。不料法寶尚未煉成,妖蚿元嬰已快成長,眼看神通越大,不久即來侵害。

正在愁急,恐其先發,錢萊忽追妖人,趕往光明境去,聞報大驚,知道此後永無寧日。

雖然心疼愛子,無如仇敵厲害,如在本島,還能防禦,如往妖窟,決非其敵。權衡輕重,只得強忍悲痛,修下綠章,向玉清仙界恩師通誠祝告。同時虔心推算,居然算出一切因果:不特愛子此行因禍得福,並且前數年所籌計未來的事,也可因此得到極大助力,以後神山仙景,更不會再有妖邪盤踞。

乙休到時,本欲往助。繼一想,不久地震海嘯,尚有不少精怪要來侵擾,惟恐損壞本島仙景。以為乙休神通廣大,七矮法力高強,此來必有成算,去了不過錦上添花,不能出甚大力,便沒有去。料定對島諸人必來除妖誅邪,哪知乙休忿他自私,當阮徵走後需人之際,未往相助,只顧防衛自己,示意阮徵先無須管他閒事。申、阮二人待罪八十一年,全仗乙、凌諸老愛護保全,才得脫難,自然惟命是從,照他意旨行事。如非金、石諸人答應得快,幾乎中止,因此晚來一步。錢康見妖蚿伏誅,地震已止,遙望磁光火頭已被乙休引走,所盼的人一個未來。只古神鳩略一現身,抓死了一個精怪,便即不見,彷彿專為奪那內丹而來。精怪為數甚多,防不勝防,如非事前防禦周密,幾乎被它們撲上島來。門人有三個受傷。正在為難,眾人忽然飛臨,才一到,便將海中精怪全數制伏,好生驚佩,連忙迎上。愛子已當先趕來,向各位師長一一引見。申、阮二人原是舊交,見面均甚喜慰。錢康便請眾人去到宮中款待。

那對敵之處,乃是一片五色珊瑚結成的地面,全島只此一處不是玉質。那地皮直似五色寶石熔鑄,細潤無比,其平如鏡,光鑑毫髮。靠海一面,晶岸削立,高出水面只兩三丈。四外生著不少大約兩三抱的珊瑚樹,瓊枝丫權,奇輝四射。臨海建有一座十餘丈高大的金亭,三面花樹環繞,面臨碧海清波。近岸一帶更有不少翠玉奇礁,鏤空秀拔,孔竅玲瓏。風水相搏,會成一片潮音,洪細相間,彷彿黃鐘大呂,蕭韶疊奏,音聲美妙,好聽已極。先前放走的海怪好似感恩誠服,去而復轉,連那煉成人體的,全都現出原形,羅列海上,各現出前半身,朝著眾人歡笑舞蹈。一個個俱是奇形怪狀,彩色斑斕,噓氣成雲,排浪如山。微微張口一噴,便有一股銀泉射起數十百丈高下,海面上當時便湧起大小數百根撐天水柱。時見吞舟巨魚,脅生多翅,上下水中,往來飛行。另有鮫蜃之類賣弄伎倆,各噴出一座座蜃樓海市,照樣也有金亭玉柱,瑤草琪花,仙山樓閣,人物往來,把近岸數百里的海面點綴成一片奇觀。再被這真的神山仙景互相映襯,越覺火樹銀花,魚龍曼衍,光怪陸離,雄奇壯麗,簡直不可名狀。眾人年輕好奇,不捨離去。石生、易震同聲笑道:"我們與主人此後成了一家,不作客套,盛筵自當領謝,但請把席設在此間如何?"金蟬也說:"這裡最好。"錢康夫婦知道眾人想看海景,又因乙休尚未回來,在此迎候也好,立答:"遵命。"旁立門人侍女,早有多人分頭飛去,一會,便將盛筵設好,來請入座。

錢康剛陪眾人入亭就座,忽見一道金光比電還疾,橫海飛來。阮徵看出乙休所發,連忙趕向前面,接到手內,落下一封柬帖,金光重又飛去。阮徵打開一看,不禁大驚失色,忙喊:"大哥、洪弟、蟬弟,快來!"眾人早紛紛湊向前去,看完俱都驚急非常。

申屠宏隨道:"我早料到此事必有後文,不想如此厲害。連靈嶠三仙也會牽入,事甚扎手。二弟還不便去!此間仙府新設,也難離開,只好由我與蟬、洪二弟送凌師妹四人一行吧。"錢康料有極重大的事故發生,否則以眾人的法力,絕不會如此驚慌,但新交不便詢問。方疑乙休恃強,也許消滅磁光大火未成,中途遇險,幹神蛛已先開口道:"愚夫妻可能同行,少效微勞麼?"申、阮二人同聲笑答:"二位道友如肯同行,自是佳事。"說時,錢萊已由四女手中取過一身衣服鞋襪,轉贈朱靈。主人看出眾人行色匆匆,正欲挽留片刻,小飲兩杯再走,七矮所帶告急傳音法牌突又發出緊急信號。眾人一聽,越發愁急,略一商談,申、李、齊、凌、幹、朱六人便向主人告別。要知是何緊急之事,請看下文。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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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6 16:14: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一回 靈境甫安瀾 離筵陳壯志 忽聽傳音急友難 為觀飛柬報師恩

前文說到申屠宏、阮徵、李洪、凌雲鳳、沙餘、米餘、金蟬、石生、甄民、甄兌、易鼎、易震,連同眾人新交的好友幹神蛛、朱靈夫妻,以及新收弟子靈奇、石完、錢萊等共十餘人,在光明境除了萬載寒蚿和前古毒龍元鼉之後,趕往對岸不夜城島上,用九疑鼎和天璇神砂,將海中精怪一齊制服,被不夜城主錢康夫妻迎往島上,在臨海珊瑚林金亭之中設筵款待。賓主言笑方歡,忽見一道金光橫海飛來,落下一封柬帖,眾人接過一看,俱都大驚。正待商量起身,金、石諸人身伴傳音法牌又連發信號告急。正靜聽駭異間,古神鳩忽自空中飛墮,到了亭前,朝眾人連嘯兩聲,把口一張,先將從阮徵手上奪去的靈符噴了出來。

阮徵因起初楊瑾贈符時,曾說此符本可無需,但是此符具有不少妙用,帶去可備緩急之需。此行如用不著,將來遇事,雖不似白眉禪師心光遁符飛行神速,但仗以防身,多厲害的邪法也難侵害。難得師父回山,特意代求了一道相贈。到了途中,趕路心急,剛一取出,便被神鳩奪去。後除妖蚿,曾見此符化為金霞噴出,現了一現,便自收回。

此時忽來交還,心想:"此鳥得道數千年,通靈變化,法力甚高。自被楊瑾收服,傳了佛法,神通越大。照此情形,許是楊瑾早已算出,神鳩預奉密令,也未可知。"連忙伸手接過,笑問神鳩道:"我此時不能離開,無需此符。鳩道友忽還此符與我,可是申屠師兄和蟬弟他們此行有用麼?"神鳩將頭連點,嗚嘯示意。阮徵便將符交與申屠宏。隨問神鳩:"此行對頭厲害非常,鳩道友可能相助麼?"神鳩將頭一搖,身子忽然暴縮,飛進亭來,用爪向阮徵手中寶鼎抓了一下,朝雲鳳叫了兩聲,又朝阮徵連連點頭。阮徵見狀會意,答道:"此事不勞鳩道友掛念。我原和楊仙子說好,這裡事完,便我不能前去,也必令凌師妹將鼎送還。看鳩道友心意,可是護送此鼎回山之後,再往相助麼?"

神鳩閉目尋思,並未回答。這時眾人俱都忙於起身,見它不理,也未在意。

阮徵因奉師命,必須坐鎮神山,主持開府之事,不能同行;甄、易四弟兄法力較差,敵勢大強,去也無用;新收弟子更不必說,沙餘、米餘、靈奇、龍娃四人俱都奉命,暫留海外修煉;石完捨不得師父,再說去也無用。只錢萊一人,見眾人要走,便依依金蟬身側,意欲乘便求說,相隨同往。金、石諸人對他均極喜愛;又知他看去雖是幼童,實則累世修為,功力頗深;眾中只他一個面上喜氣直透華蓋,雖非對方之敵,去了未必有用,也決不會有什麼兇險。石生看出他依戀師父,有不捨之狀,首先提議帶同前往。錢萊立即乘機跪求。金蟬眉頭一皺,說道:"照乙師伯仙示之意,我此行恐怕還有牽累,偏又非去不能應點,自顧不暇,如何能帶你呢?"錢萊不好說出自己因看見乙休柬帖,得知金蟬此行似有險難,方始想去的話,仍是婉言求告,堅執隨行。金蟬終因童心未盡,初收弟於根骨既好,法力又高,越發喜愛,故不忍拂他心意;又聽眾人紛紛勸說,連乃父錢康也說:"小兒道淺力弱,雖無大用,此行卻可增長見識。"金蟬想了一想,笑道:

"我對賢郎實是鍾愛,無如事太艱險,稍微疏忽,便吃大虧,為此不願他去。既是大家這等說法,同行便了。"當下議定:只申屠宏、李洪、金蟬、石生、幹神蛛、朱靈、錢萊七人同行,按照乙休柬帖行事。由凌雲鳳帶了古神鳩開路,徑由子午線上衝過,到了中上,再與眾人分手,送還寶鼎,這等走法,可以近上小半路程。好在近日極光大火威力大減,雲鳳已試出宙光盤妙用,不似初來時那等矜持,足可無慮。

阮徵和申屠宏、李洪累世同門至好,生死骨肉,終不放心;尤其金蟬此行,似要關係他的仙業成敗,越發憂念。行時,將二相環分出一枚交與申屠宏。又把楊瑾所贈靈符交與金蟬,暗中叮囑說:"此老法力委實厲害,不可思議。乙師伯的仙示又未明言,看那意思於你關係甚大,萬萬不可疏忽。楊仙子本是凌師叔轉世,佛法高深,她贈此符,竟未明言,必是防備此老會查出底細,故藉助我飛行為由,到了途中,卻命神鳩奪去,如此機密,定有深意。此外我再把閻青珠借你一粒,此是魔教至寶,你二嫂與它靈感相通,如遇危急之時,照我所傳訣印用法,向她通誠求助,立生感應。我與她相處二年,無事時也常說笑,我生平幾個好友俱都深知,她見是你,定必暗中竭力相助,但不可用來對敵。"隨將用法傳授。申屠宏說:"二相環須用來鎮壓神山,不宜分開。"推辭不要。阮徵道:"法寶共是六枚,自從大哥代我收了一丸西方神泥,另四枚又經師母仙法煉過,目前發還,經我試用,比前威力大了不知多少。近日我已將六環化合為二,與西方神泥再一融匯,更見神妙。不論相隔多少萬里,如若遇事,我只要運用玄功,立可收回。到時,大哥如見環上忽然放光,不住閃動,你便將它取下,朝空一揚,自會飛回。

再說這裡遠在天邊地軸之外,中有極光大火相隔,異派妖邪向無人來。就是元磁真氣,近已減退,須滿三年方始復原,到底遠隔中土數十萬裡,一班妖邪漫說不會知道,縱令得知,也不敢輕來相犯。至於海中精怪,也都制服。暫時絕無什事發生,大哥只管放心。

倒是龍娃在大咎山援救田氏兄弟,我們曾下了一著閒棋,龍娃雖無法力,卻有用處,近又得了幾件法寶,怎麼也不帶去呢?"

申屠宏想了想,將二相環接過,答道:"我看乙師伯仙示,好些均未明言,並還註明:一過子午線,便不許再談論此事。與他平日所發仙柬預示,迥不相同。我看此行事既艱危,更須隱秘。乙、凌、白、朱諸老前輩,暗中必有佈置,龍娃也許還不到去的時候呢。"說時,瞥見龍娃緊依身側,眼巴巴望著自己,滿桌仙果珍鑄,美酒佳看,均如未見。知他依戀之心更切,不捨離開。於是正色說道:"你毫無法力,帶去反而累我,如何能行?好好隨著諸位師叔、師兄在此勤修,自有成就。你看同門師兄弟,哪個不比你強?你根骨最差,全仗用功勤奮,或能補你缺憾,專跟著我有什用處?"龍娃本來不捨離開師父,自知法力太差,不敢求說。及聽阮徵之言,方生出一點希冀,沒敢開口。

一聽師父這等說法,想起自己和諸同門一比,委實相形見絀,差得大多,簡直誰都不如。

知道師父乃本派第二代大弟子,群龍之首,第一次開山收徒,便收了自己這樣徒弟,不特不曾輕厭,反更疼愛,師恩深厚,重如山海。如不用功向上,為師門爭光,也無面目見人了。當時感愧交集,通身出汗,急得眼花亂轉,吞吞吐吐,低聲答道:"弟子錯了。"申屠宏見他目有淚光,面漲通紅,看出他的心意,覺著此子終是年幼,也頗憐愛。

便撫慰道:"莫要心急。你諸葛師叔當初根骨也差,今日居然成就為本門中有名人物,全由勤奮得來。只要立志向上,終能如願。我們就要走了。"說時,眾人早就忙於起身。

主人錢康夫婦聽出事雖緊急,並非一到便能無事;而被困的人道心堅定,除受魔擾之外,暫時尚無別的危害;便乙休柬上,也令眾人到後,按照所示方略相機而為。事雖緊急異常,並不爭此片刻遲延。因此再三挽留,小飲再走。眾人先也著慌,繼而想到去得太早,並無大用;主人情意殷殷,不便堅拒。又見主人正命人取來許多仙果,款待神鳩,知它隨侍楊瑾,極難得吃到這好東西,此次相隨,往返數十萬裡,出力不少,又見它吃得香,也就不便催促。等到眾人商議完畢,神鳩也住口,飛出亭外,方向主人辭別。

剛一飛起,神鳩已恢復原形,飛迎過來。眾人不便拂它盛意,略為稱謝,便同坐上鳩背,仍由凌雲鳳手持宙光盤,當先戒備,衝入子午線,往中土飛去。因知事要機密,一過於午線便不能再談前事,乙休柬帖又只說大概,一切全仗隨機應變,為防有失,便在途中互相商議,到時如何下手應付。

原來女神童朱文同了齊靈雲、周輕雲、方瑛、元皓一行五人,由南疆紅木嶺碧雲塘,別了眾男女同門起身,到了路上,朱文因自己和女空空吳文琪做了一路,尚未尋到洞府,本來議定分頭尋找。行至雲貴交界,接到傳音法牌告急信號,中途又遇二雲姊妹,也為應援之事而來。下山時,早有仙柬預示機宜,於是三人會合,同往碧雲塘相助諸人脫險。

此時無事,意欲往莽蒼山一帶尋找洞府,便向齊、周、方、元四人辭別。二雲姊妹因與秦紫玲約定,在衡山白雀洞金姥姥羅紫煙那裡相見,等把岷山天女廟步虛仙子蕭十九妹的綠玉杖轉借到手,便同去南海紫雲宮,開建海底仙府。因知此行事難責重,自己三人勢力較單,雖有金萍、龍力子、趙鐵娘等新收男女弟子,法力都不甚高。又因下山時所頒仙示,好似前次大破紫雲宮時,矮叟朱梅一時疏忽,被一旁門散仙連同宮中異獸神鮫,藏在宮中隱僻之處,此去還有爭執。二雲姊妹人均謹慎,本想多約兩個幫手,無如一班同門各有使命,不便邀約,外人更不便請其相助。料知諸人無什要事,方、元二人又是枯竹老人引進的本門弟子,奉命隨行,這一來,無異多添了三個好幫手。正在欣慰,不料要往莽蒼山去。依了輕雲,本想攔阻,勸其同往紫雲宮,再續前遊。靈雲素不強人所難,深知朱文心高好勝,行事堅決,急於早將洞府尋到。不等輕雲開口,便先說道:

"文妹既然急於找尋洞府,等愚姊開了紫雲宮,再行奉邀作一良晤吧。"五人隨即分手。

輕雲埋怨靈雲道:"大師姊太隨和了。我此時想起恩師一句閒話,往往暗寓仙機,既命方、元二位隨我三人同行,多半含有深意。尋找洞府,稍緩何妨?也是文姊太好強,否則黃山故居一樣可用,何必費事再找?你不攔她,就許生出別個枝節來呢。"靈雲一想,果然有理。便答道:"仙示興許別有用意,可惜我未想起,她已先走。如說尋找洞府,卻是難怪。人誰不愛好?她見易、李、癩姑三位師妹不久開府幻波池;我們三人所居紫雲宮更是珠宮貝閥,金庭玉柱,海底奇景,氣象萬千。她們此時尚無一定住處,自然心切,急於往尋了。"輕雲便未答言。靈雲深知父師每於無意之中暗示仙機,料定朱文此行必有事故發生,無如飛行已遠,又急於趕往衡山赴約。暗忖:"事如重大,仙示縱不明言,也應略示機宜,當不止此一句。"雖不放心,也就罷了。這且不提。

朱文也並非不往紫雲宮去,只因性剛好強,言出必踐,又和吳文琪約定,在西南諸省深山之中尋找洞府,如尋不到,便往莽蒼山靈玉巖相見,再作計較。算計約會日期,相去只有十來天,如隨二雲姊妹前往南海,加上衡山,就便事情順手,一到便入居紫雲宮,這一往返,連同途中耽擱,決趕不上。文琪本是自己的大師姊,前在黃山餐霞大師門下同修時,多蒙她愛撫關照,親如骨肉。如今自己法力越高,成了後來居上之勢,理應對她格外恭敬親熱才是。如使其在莽蒼山中孤身久候,於心不安。所以堅持要去,不與二雲姊妹同行。初意前聽青囊仙子華瑤崧曾說,莽蒼山環回三千餘里,其中洞壑幽奇,水木清華,靈區美景所在都是,以為洞府必可尋到。哪知平日見慣仙景,胸有成見,目光大高,連尋了好幾天,把一座莽蒼山幾乎尋遍,全不合意。內有兩處覺著還好,但都各有缺點。一算日期,相隔本月十五、六兩夜,還有三四日。心想:"文琪原來約好,分兩路尋來,以靈玉巖為終點。也許她在別處尋到,且等見人之後商議。如無合適所在,且就先尋兩處,擇一暫居,修為要緊,將來道成,另尋仙山也是一樣。"閒中無聊,又去前尋兩處仔細查看,覺著也有可取之處,決定文琪如未找到,便擇一處居住。

朱文心意一定,忽然想起昔年舊家情景,欲往城市置辦一點什物用具,將它佈置出一間臥室。這原是朱文以前出生世家,一時無事,乘興所為。等到飛到昆明城外,擇一無人之處降落,走到碧雞坊前,才想起身邊未帶金銀,如何買法?再說修道人也不需此,好端端佈置這問閨房做甚?念頭一轉,忽又想起初到黃山拜師時年幼無知,常隨師父去往九華鎖雲洞師母妙一夫人別府拜望,得遇掌教師尊轉生愛子金蟬,兩小無猜,十分投契。自己每愛鬧個小性,常發嬌嗔,金蟬總是讓著自己。也常隨師母去往黃山相訪,彼此關切,情分越厚。後來兩次身中邪毒,幾乎送命,全仗他姊弟二人救護,方得免難。

金蟬從未以此居功。自己不知怎的,心雖感他情意,只一見面,必定故意譏笑,往往使其難堪,紅臉而去。事後也未嘗不悔,見面又是故態復萌。自己並非貧嘴薄舌,慣喜拿人取笑,對於別的同門也極謙和,惟獨對他不然,不知是何原故。忽又想起兩番遇救時的情景:"第一次,金蟬伏在自己身上,不借耗損元氣,嘴對嘴哺那芝血。剛將自己救醒,便被推下床來,幾乎打跌在地。第二次,被紅花姥姥用袖裡乾坤攝往桂花山福仙潭,醒來又和他並頭交臂而臥。雖然彼此天真,心地光明,終有男女之嫌。為此一到峨眉,便故意和他冷淡,彼時還怕他和從前一樣糾纏不捨,被人議論。哪知金蟬從紫雲宮取水回來,不久也自謹飭,不再似從前一味天真,言笑無忌,專尋自己遊玩。加上自己一見面,便加嘲笑,仙府人多,年輕面嫩,除對自己仍是格外關注而外,蹤跡漸疏。照良心說,實在有點對他不起。聽說七矮暫時以他為首,不久要在雲貴南疆深山之中開建仙府。

以他累世修積,仙福甚厚,不知仙府尋到也未?所居如近,以後便可時常來往。好在彼此年長,道力精進,不似以前童心稚氣。以後如與他相見,還是對他說明心意,免使誤解,還當自己知恩不報,反與為難。"

朱文獨個兒思潮起伏,忘了路的遠近,信步前行,不覺走向碧雞山上。縱目四顧,遙望滇池,平波如鏡,萬頃汪洋。內中島嶼沙洲,宛如翠螺,浮向水面之上。加上風帆點點,出沒天邊,景物清曠,頗覺快心。暗忖:"此山風景也還不差,最難得的是這八百里滇池就在眼底,點綴得眼前景物分外雄麗。只借離城市太近,又是省會所在,山民之外,更有不少遊人往來。否則就在這金馬、碧雞兩山,擇一勝處建立仙府,豈不也好?"一路尋思,不覺登上山頂,翠袖臨風,獨立蒼茫。正在指點對面翠嶼螺洲,觀賞水色山光之勝,偶一回顧,瞥見一道白光,急如流星,正由遠方飛射而來,投向後山深谷叢林之中。看出是本門中人,不知何事如此倉皇?正要去看,忽又見後面飛來一個周身白光環繞的黃衣少女,朝那白光追去。朱文前在峨眉開府時,曾見各異派和海內外的散仙因受眾妖人蠱惑,無故生事,雙方鬥法多次,所以認出後追少女正是冷雲仙子餘媧門下。知道餘媧師徒前在峨眉鬥法不勝,丟了臉,當時為勢所迫,雖被靈嶠三仙勸往賓館,終覺無顏,未等入席,便推有事,堅辭而去。乙、凌諸老本想封閉雲路,迫令吃這罰酒,後因赤杖仙童阮糾傳聲勸解,方開雲路送走。彼時師父妙一夫人又值開府在即,去往大元殿開讀師祖長眉真人仙示,不曾親送,當然又是一恨。看雙方情勢,必是本門師兄弟在外行道,與她門下的女弟子相遇,因而動手。聞說餘媧門下男女弟子少說也有一二百年的功力,已成散仙一流,道法甚高。前面那道白光身劍合一,飛行迅速,必遭大敗無疑。朱文一時激於義憤,不暇尋思,立即跟蹤追去。

朱文自到峨眉以後,用功越發勤奮,連經大敵,又經師長同門指點,長了不少見識。

這次開府,妙一真人傳以本門心法,賜了幾件法寶和一部道書,這些日來潛心參悟,法力更高。相隔後山谷只七八里路,晃眼飛到。還未降落,便見前面樹林盡頭有一石洞,洞前高林環繞,一條瀑布由洞側危崖上如銀龍蜿蜒,飛舞而下,直注洞側不遠清溪之中,雪灑珠噴,清波浩蕩。洞前大片空地,中雜各色草花,老松如龍,虯幹盤紆。下設石臺石墩,似是主人閒中對弈之所。先前兩道白光已經不見,滿林靜蕩蕩的,只有泉響松濤,相與應和,自成清籟,景物幽絕,不見一人。朱文心方奇怪,人已落向洞前。暗忖:

"先前明見白光落在此間,這條山谷,外觀形勢雖極幽險隱僻,中隔危峰峻壁,但是地方不大,形如葫蘆,並無出路,怎會追到此地不見一人?雙方明是仇敵,也無如此清靜之理。有心飛入洞中查看,又覺洞中請人必也是修道之士,彼此素昧平生,不應如此冒昧,並且來歷深淺,一點不知。看眼前形勢如此安靜,來人也未必落在洞內。冒失飛進去,就許一個不巧,發生誤會。不問對方是什來歷,均違背本門教規。"念頭一轉,便即止步未進。先在洞外喊道:"哪位道友在此隱居,可能請出一談麼?"連喊數聲,未聽迴音。先前看準敵我遁光相繼飛落,立時跟蹤趕來,無什耽延,又未見人飛起,心終生疑。方想諸人如在,不問敵友邪正,斷無置之不理之理。再不出來,我便進去也有話說,還是應援要緊。忽聽洞內有人急呼:"朱師妹!"只喊了三個字,便無下文,好似突然隔斷,語聲急促,聽去甚遠,頗為耳熟。這一來,越發斷定有人被困在內。

因是勁敵當前,既有同門被困,定必厲害。對方深淺虛實難知,忽生戒心,意欲隱形飛進。身剛隱起,便見洞中銀光一閃,忙往洞側避開,一蓬其細如針的銀光,已由身旁飛過,一閃即隱。志在救人,便不去惹他。二次正待飛入,銀光到了洞外,又由隱而現,電也似收將回來,如不躲閃得快,差點沒被射中。她心中一動,便把天遁鏡取出,隱去寶光;以作防身之用,立隨那蓬銀光去路,飛身入洞。見洞中又深又大,石室甚多,曲徑迴環,極易迷路。最後一層,地勢往上高起,鍾乳四垂,蝙蝠亂飛。有的地方積水甚深,前進之路,盤旋如螺,最窄之處,人不能並肩而過。好似主人全未修繕,比起高大整潔的前洞石室,迥不相同。如非有那銀光引路,自己飛遁神速,絕找不到。飛過那中洞最曲折陰晦汙溼的一段以後,前面漸平,到處鍾乳如林,瓔珞下垂,光影離離,燦若錦屏,地勢亦極寬大。那盡頭處,大小共有八九個鍾乳所結的洞穴。因見門戶大多,恐和來路一樣,正在立定查看,不知由何洞走進才好,忽聽女子說笑之聲,似由右側第三洞內隱隱傳出,忙即循聲走入。

進了洞門往右一轉,面前忽現出一條高約丈許,長約十丈,通體質如晶玉溶結的甬道。全洞由外到內,俱都不透天光,獨這甬道前端明如自晝。最前面又是一個圓洞,那光便由洞內發出。空洞傳音,適才所聞笑語之聲,分外真切,聽去似在與人問答,不似對敵情景。朱文心中奇怪,孤身深入,未敢造次,便把飛行放緩,輕悄悄掩將過去。只聽一個女子口音說道:"你們怎還不明白?適才你那同門師妹,必因無人應聲,又見前洞黑暗,不似有人在內,已經走去。我因急於問話,無暇過問,也就聽之,否則我決放她不過。我這大自神針,能由心靈運用,隱現如意,威力至大。此女如還在外,或是走進,遇上此針,不死必傷。就算你們峨眉門下這些後輩各有一兩件可以賣弄的法寶,事前警覺,能夠抵禦,我也必有感應。此洞深長曲折,隱僻非常,不知底細的人絕難到此。

你二人新近隱居此地,並無人知;就有人來,在我手下也是送死。我已再三開導,怎麼還不醒悟?趁早降順,免受苦楚。"稍停,又道:"你這黑鬼最是可惡!如非看你師兄份上,休想活命!如今聲音被我隔斷,鬼叫有什麼用處,且先給你吃點苦頭再說。"朱文才知被困的人,連說話都受了禁制,難怪沒有迴音。料定對頭不是庸手,便把法寶、飛劍準備停當,打算相機行事,猛施全力,給她一個措手不及,將人救走。主意打定,人也飛到洞外。定睛一看,裡面乃是一間八九丈方圓,由鍾乳結成的洞室,當頂懸有一團寶光,照得滿洞通明。上下四外的鐘乳晶壁齊煥流霞,光卻柔和,並不耀眼,不知是何法寶。此外,臥榻用具陳設頗多,也均晶玉所制。初疑被困那人,必被對方禁制擒住,不能行動,這時一看,大出意料。

原來室中共是男女三人。一是白俠孫甫,一是黑孩兒尉遲火,分坐兩邊玉榻之上。

孫南全身寶光籠罩,似運玄功入定神氣,還不怎樣;尉遲火身外雖也有寶光、飛劍防護,光外卻籠罩著一幢銀色怪火,滿臉俱是忿急之容,嘴皮亂動,似在喝罵,但是一句也聽不出。榻前站定一個宮裝女子,雲裳霞帔,宛如畫上神仙打扮,滿身珠光寶氣,相貌頗美。正在戟指說笑,勸令二人降順。如換平日,朱文早已衝入下手。因是先前看出對方來歷,胸有成竹,自覺勢孤力弱,又見這女子禁法神妙,深淺莫測,已快闖進,又停了下來。這一審慎,果看出門外還有一片極淡的銀色光網,斷定敵人厲害非常。於是小題大做,驟以全力施為,一言不發,首先將天遁鏡朝前照去。此寶略一施為,便是數十百丈金霞電閃而出,那麼小一點地方怎夠施展,寶光到處,封門光網首先消滅。朱文因恐不是敵人對手,原是同時發動,鏡光到處,飛劍、法寶也一齊飛出,夾攻上去。這女子乃餘蝸徒孫三湘貧女於湘竹的愛徒魏瑤芝,法力頗高。正在志得意滿之際,猛覺滿洞金霞,耀眼欲花,封洞法寶已被人破去。知道不好,將手一揚,一幢銀光剛將身護住,只見敵人飛劍、法寶已一同飛射過來,不禁大驚。朱文因恐敵人情急反噬,鏡光一偏,又射向尉遲火和孫南的身上,籠身怪火立被消滅。孫南、尉遲火見來了救星,也各飛起,指揮飛劍上前夾攻。

魏瑤芝本就覺著鏡光強烈,如非仗有師父防身法寶,敵人上來又以救人為重,不曾對面照來,就開頭這一下,便無幸理。情知凶多吉少,無如師父性情素所深知,此舉大是犯惡,成了還好,就此逃走回去,認為丟人,必不能容。心中憂急,舉棋不定。敵人法寶、飛劍又極厲害,正在奮力抵禦,打算豁出心上人,玉石俱焚,施展最後殺著,敗中取勝。猛瞥見鏡光到處,師門至寶乾罡神火罩又被敵人破去;所困兩人也各放出飛劍,倒戈相向;敵人也現出身來,是個紅衣少女。這一驚真非小可。一時心痛情急,咬牙切齒,把心一橫,忙將左肩上所繫葫蘆往外一甩,立有幾粒豆大黑色精光突突飛起。這時朱文等三人正同時向前夾攻,兩下里一撞,當頭一點黑光首先爆散,化為無數黑色火彈,夾著大片黑氣狂湧上來,劍光幾被蕩退。如非朱文寶鏡在手,防禦得快,幾乎被它打中。

頭一粒剛被鏡光衝散,第二粒又飛將上來,相繼爆炸。雖被天遁鏡照樣消滅,但是地方大小,火球黑煙四下橫飛,上下洞壁挨著一點便成粉碎,整片鍾乳晶壁雪崩也似紛紛倒塌墜落,晃眼之間,便炸成了百十丈方圓的一個大洞。

朱文見那黑光並無邪氣,餘威所及尚且如此厲害,本就驚奇。又見敵人在銀光環繞之下,惡狠狠戟指怒罵,說與自己勢不兩立,詞色兇橫,毫無退意,惟恐還有別的殺手,意欲先下手為強。暗用傳聲,令孫南、尉遲火留意,一面用天遁鏡破那黑光,一面加增法寶、飛劍的妙用,上前夾攻,使敵人無法援手。暗中又取了兩粒霹靂子,一粒照準那黑光的葫蘆打去,另用一粒想將敵人打死。此寶乃幻波池聖姑收集兩天交界乾罡雷火凝鍊而成,威力絕大,如用兩粒照人打去,魏瑤芝絕難活命,總算她命不該絕。朱文因見敵人護身寶光甚是神妙,飛劍、法寶不能攻進,只有左肩上的葫蘆往外發那黑光,略有空隙,意欲乘虛而入,先將葫蘆震破再說。另一粒能否打中敵人,原無把握,不料弄巧成拙,竟被逃去。

原來魏瑤芝口中雖發狂言,實則力竭計窮。先還情急拼命,繼見敵人如此厲害,心膽已寒。暗忖:"師父法嚴,總有一點情意。如落外人手中,焉有活命?"於是起了逃走之念。無如敵人相逼太緊,急切間脫身不得,本就心虛意亂,加以寶光、劍光均極強烈,虹飛電舞,耀眼欲花。那霹靂子初發時,只有豆大一粒紫光,又經妙一夫人煉過,能隨心意運用,不到地頭,絕不發難,勢更神速如電。魏瑤芝因見黑光一出,便為寶鏡所破。此寶雖無霹靂子那麼大威力,功效性質也頗相同。師門至寶,煉時不易,連遭毀滅,痛惜萬分,不捨平白葬送。恰在此時停發,未及封閉,霹靂子已乘虛投入,到了裡面,便生妙用,連那一葫蘆的火珠也一齊爆炸開來。幸那葫蘆也是一件異寶,不曾一舉炸裂,緩得一緩。魏瑤芝百忙中剛將葫蘆封閉,猛覺裡面迅雷爆炸,密如貫珠,左肩立受震撼,力猛無比。知道中人暗算,心還不捨拋棄。轉眼震勢越猛,葫蘆也發出炸裂之聲,才知不妙,極力戒備,用護身銀光將其隔斷。在這微一遲延之際,猛聽驚天動地一聲大震,雷火橫飛,葫蘆炸成粉碎,左肩連臂震斷,身外寶光也被蕩散,人被震退出去好幾十丈。同時第二粒霹靂子也已打到,正值斷臂飛起,一下撞上,又是一聲霹靂,炸成粉碎。幸是先前受震倒退,否則身外寶光全被震散,人也難免慘死。驚痛惶急之中,瞥見雷火猛烈,連珠爆發,下面洞壁四外崩塌,整座洞頂也被震裂了一大片,轟隆之聲震耳欲聾,上面已經發現天光。敵人也似事出意外,飛劍、法寶雖還未撤,人卻齊向後退,正用寶鏡排蕩殘餘雷火。心中一動,立縱遁光,電一般朝上射去。

三人沒想到敵人葫蘆中還藏有大量火珠,聲勢如此猛烈。朱文惟恐同門受傷,不知當地相隔山頂只二三十丈,已被雷火震裂了一個大洞,以為敵人逃路已被隔斷,只顧施展寶鏡排蕩雷火,略一疏忽,竟被敵人負傷逃走,再想追趕,已是無及。一問孫南,才知二人自從奉令下山,便在西南諸省行道。前兩月行至昆明,發現碧雞山後深谷之中有一山洞。以前原有一位散仙在內隱修,後來尸解,便將洞封閉。並還留下偈語,說再停兩甲子還要轉世重來,到時禁法自然失效。但是入居不久,還要他去,脫去一層情孽,便可成就仙業。孫南到時,石壁忽開,谷中雲霧全消,現出洞府。尋到裡面,彷彿以前常去之地,心甚奇怪。後來發現偈語,再被壁上一片神光照過,忽然醒悟,自己竟是那散仙轉世,心中大喜。到後洞尋出前生遺留的道書、法寶和十幾粒靈丹。因是前世修煉之地,此次奉命行道,多在雲貴兩省城鎮之中,二人本無一定洞府,便同住在其內。用功之外,日常出外行道,一連兩月,所救的人甚多,功力也頗精進。

本來無事。尉遲火為友心熱,這日想起同門好友笑和尚違犯教規,被師父苦行頭陀罰在東海面壁十九年,開府盛會,所有同門師兄弟妹全都得了好處,只他一個罰期未滿,不得參與。便和孫南商量,欲往探看,雖然愛莫能助,使笑和尚得知本門近年發揚光大的盛況,心裡高興,也可增進向上之心。孫南知他誠厚天真,雖然修煉多年,仍是剛直性情。笑和尚與自己原也交厚,略為尋思,便即應諾。一同飛到東海釣鰲磯側面笑和尚受罰之處,見石壁苔封,中藏本門禁制。尉遲火打算拼受責罰,仗著下山時傳授,解禁入內探看。孫南覺得笑和尚疾惡如仇,樹敵甚多,此舉不特有違師命,甚或與他不利,再三勸阻。二人正在商議,忽聽笑和尚由石壁內傳聲說道:"本門開府盛況,我已盡知,諸葛師兄並曾神遊到此,與我敘談。十九年光陰,彈指即至,火弟如何這等熱情?我此時原神本能出見你們,無如師命難違。自從大師伯與掌教師尊走後,有時妖邪來此擾鬧。

上月耿鯤竟想毀損三仙故居,為封洞禁法所傷。近來方始安靜一點。此間已非善地,你們法力尚差,遇上厲害一點的便對付不了,我又不能相助,還是快些走吧。"

孫南以前原在東海住過,意欲去往三仙洞府稍微查看,就便將當地所產的五色靈芝帶幾株去。心想笑和尚曾說當地近日已較安靜,這一會工夫,當不致有什麼事故。尉遲火素來膽大,又在旁一慫恿,便同前往。哪知事情真巧。剛一到達,見仙府後面昔年諸葛警我、黃玄極二人所開闢的一片芝圃,雖然無人經管,照樣繁茂,各色靈芝,燦若錦雲,老遠便聞到一股香氣。暗忖:"諸葛師兄曾說,這裡共有五千株靈芝仙草,開府之時,已經移去大半。所餘雖非天府名葩,也是以前海外採藥物色來的異種,為防妖入毀損,曾用禁法掩蔽。並告自己,以後尋到洞府,如須以此點綴,不妨親往移植。現在生長如此繁盛,老遠便能看見,莫非禁制被人破去不成?"想到這裡,已同飛落。孫南方囑尉遲火留意,忽聽身後女子笑聲。二人忙即回顧,面前站定一個黃衣宮裝的女子,肩上扛著一柄花鋤,上面挑著一個六角淺底花籃,已然採有兩株靈芝,正由芝叢中緩步走來。尉遲火素來不喜歡女子,見是生人,又因禁制被人破去,不由有氣。開口便問:

"你是哪裡來的?為何盜我靈芝?"孫南見這女子滿身珠光寶氣,不是妖邪一流,惟恐冒失惹事,不等說完,搶前插口問道:"道友何來?可能見告麼?"女子先聽對方口出不遜,本有怒意,柳眉微揚,說得"醜鬼"二字,又聽孫南之言,忽改笑容,答道:

"家師乃三湘貧女,家師祖是冷雲仙子。我名魏瑤芝,平生最愛種植靈芝,異種收羅,不下千種。前聽人言,你們凝碧崖頗有珍品,無奈雙方情意不投,不便往取。昨日才聽一道友說起三仙故居後面有一芝圃,但有法力封禁,並還傳我破法。我想你們凝碧仙府瑤草奇花甚多,這裡已經棄置,理應公諸同好,為此趕來,破禁入內。哪知傳言太過,佳品無多,只幾種差強人意,我已早有。本不想要,因先和那道友打賭,如不採回兩株,必定道我怕事。其實並不希罕,如不願意,還你如何?"孫甫一聽,對方竟是餘媧門下,想起開府鬥法情形,心中一驚,知道難惹,不願為此小事結怨。暗止尉遲火不令開口,從容笑道:"這片芝圃,乃我師兄所闢,曾費不少心力。因自移居峨眉以後,時有左道妖邪來此侵擾,恐其毀損可惜,方用禁法掩護。道友如喜移植,只管將去便了。"魏瑤芝一雙媚目註定孫南面上,聽完笑道:"你這人甚好,不似你這同伴無故開口傷人。你就住在此地麼?"孫南不知對方一見鍾情,雖不忿她詞色狂傲,總想省事,平生不慣說謊,勉強答道:"我二人奉命行道,尚無一定住所。"魏瑤芝又問:"現在何處行道?"

尉遲火見她絮聒不休,早已不耐,忍不住說道:"我二人回昆明去,與你什麼相干?"

魏瑤芝朝孫南瞟了一眼,笑說:"你這人怎不誠實?你那禁制只被我法寶鎮住,仍可復原,免得日後被人毀損,你卻怪我。行再相見,我去了。"說罷,將手一招,一片銀光閃過,人便破空飛去。再看禁法,果是原樣。

尉遲火氣忿忿方要開口,孫南道:"諸葛師兄雖因以後同門弟兄姊妹許要移植靈芝,所下禁制雖不厲害,終是太清仙法。此女竟能用法寶將它暫時鎮住,不令發出威力,從容來去,你我豈是敵手?何況餘媧師徒最是驕橫,法力又高,本有嫌怨,與她門下再一爭執,立即會生出不少事故,何苦惹她,反正不是妖邪一流,讓她一點也無妨害。我們採上幾株走吧。"二人隨把靈芝採了四株,便即回山。

又過些日,二人照例同出同進,每次出外,必將洞門禁閉。這日孫南想起滇池小菱洲有一家漁民為水蛇所傷,經自己治癒以後,因那漁民是個孝子,人甚窮苦,欲加賙濟。

恰巧當地富人邢開甲人甚俠氣,昔年便與相識,曾救過他兩次性命。因知自己不受酬謝,在外行道身無分文,教規又嚴。遇到需錢之時,至多隻能去往金沙江上游,淘取一點金沙,或向相熟善士募化,不許偷富濟貧,妄取不義之財。為此慨捐巨金,託代行善,每有需用,無不欣然照奉。打算向他討些銀子,與漁民送去。尉遲火靈悟較差,用功卻勤,隔夜照著師父道書修煉,覺著功候不如孫南,又不喜與俗人酬應,便沒有同去。孫南先到邢家取銀,再尋到小菱洲一問,那漁民因母老弟幼,愈後無米為炊,又值淡月,嫌當地所得不多,獨駕小舟遠出未歸。孫南憐他孝行,將銀交與乃母,還想見他一面,告以此後有事,如何尋找自己,便追了去。尋到談了一陣,又賜了兩粒祛病延年的靈丹,令他母子同服。正要走去,忽聽破空之聲甚是細微,忙運慧目仰望,一道青光正由當空飛渡,往東北斜射下去。飛行絕快,聲光一閃即隱,一望而知是個正教門下,卻又不是峨眉、青城、武當三派家數。一看下落之處,正是香蘭諸一面。暗忖:"寧一子便在那裡隱居。昔年自己偶遊西南深山之中,被一妖人所困,彼時入門不久,法力太差,眼看危急,幸遇此老援救,才得無事。這次再來昆明,早欲往見,每日勤於用功,並須按時出外修積;又以這位老前輩為當今散仙中頭等人物,道法高深,人又和善,最喜提攜後進,既打算去,便須留上一半日,以便向其請教,一直無暇,遷延至今。難得今日有此閒空,何不就便拜見?"想到此,便往香蘭清上飛去。剛剛到達,便見臨湖水榭之上,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道童,飛身迎出,自稱姓蔣名詡,問知來意以後,延往水謝落座。說他前生乃寧一子門人,近始轉劫,重返師門。師父昨日去往海外訪友,不久還往休寧島去赴群仙盛會,歸期尚遠。孤身留守,甚為寂寞,難得雙方相隔甚近,如不見棄,以後可以常共往還。孫南因雙方師門交厚,蔣翊年紀雖輕,適見青光功力頗深,人又天真至誠,所居相隔又近,交此同道好友,自是合意。兩下里越談越投機,便成莫逆之交。蔣翊又往洞中取些酒果出來款待,意欲留他盤桓幾日再走。孫南答說:"現奉師命,修積內外功行,每日均有常課。並且尉遲師弟尚在等候,時久不歸,必多懸念。今日暫且告別,稍暇當與尉遲師弟同來拜訪,再圖良晤。"

孫南臨行,蔣翊忽取出一片上畫符篆的青竹葉遞與他,說道:"小弟前生,偶往熊耳山採藥,路遇枯竹老人神遊中土,轉世三十六年剛剛期滿,在彼坐化。因有一對頭開他玩笑,此老性情古怪,素不求人相助,我事前恰遇高人指教,為他效了一點小勞。等他坐化以後,我正要走,此老元神突然出現,命我再隔一甲子,記準那天月日時刻,不論人在何處,往西南方飛尋過去,一面三呼枯竹老人,便可相遇。說完不見。今早忽然想起此事,便照所說尋去。飛出好幾百裡,經過好幾座山頭,均不似修道隱居之所,前行又無一定地方,心中不耐,姑且喚他名號。剛一出口,遁光便被人吸住下降,落向山頭。同時面前一片青光閃過,現出一位手執竹枝的美少年。我知那竹枝便是此老記號,連忙朝他禮拜。他說我今生必有成就,誇獎了幾句,送我一粒青靈丹和幾片竹葉。那丹可抵一甲子功力,我已服下。這竹葉乃他自煉靈符,專能抵禦邪法,保衛真靈,用以防身,再好沒有。因為每符只用兩次,所以給了好幾片。行時曾說:'你用不了那許多,日內有人尋你,不妨轉贈一片。'我想前生道友多半道成,或已轉世,就有兩個,也不知我蹤跡,近數年內,師父又不許我離此他去,怎會有人尋我?沒料回來不久,師兄便到。久聞此老與齊師伯神交甚厚,此舉必有深意。現送師兄一片,以備不時之需。此符神妙非常,用時只須心中默唸他的口訣,立生妙用,連手都不要動。無論多緊急的形勢,哪怕身被敵人擒住,不能言動,均可無害。"

孫南聞言喜謝,各訂後會而別。本定一直飛回,忽想起附近山中有片果林,好些果實俱已成熟,想就便採些回去,二人同吃。剛剛飛落,忽聽女子笑聲,甚是耳熟。回頭一看,正是前在東海所遇魏瑤芝,面帶巧笑,突在身後出現。心裡雖厭惡,卻不願得罪。

略一點首,剛轉身去採果,魏瑤芝忽道:"這裡果實皆非珍品。我那海外仙果甚多,均能輕身益氣,駐顏法老。道友洞府何處?我改日專程奉送,不比這個強得多麼?"孫南因對方道路不同,師門還有嫌怨未消,又是一個女子,不願與之結交,還未想到別的,便以婉言推謝。

其實魏瑤芝也非淫蕩女子,只為前世夙孽,一見鍾情。想起本門不禁婚嫁,除乃師於湘竹外,各位師長多是成雙配對,同修仙業,於是動了凡心。東海採芝之時,恰正有事,又不願上來便現輕狂,未及尾隨。無如身陷情網,不能自拔。魏瑤芝先還在想借故結識,等交往些時,成了朋友,再仗自己美色柔情,引使上套。後聽人說,峨眉教規至嚴,所修均是玄門上乘道法。教主雖是夫妻合籍雙修成道,一則歷劫多生,願力宏大,非一般人所能辦到,更有長眉真人為他夫妻特煉的太元丹,依然歷盡艱難,才有今日。

教規雖也不禁婚嫁,但是門下弟子除有限幾人,情孽糾纏不能解脫而外,全都志行艱苦,誓修仙業。下山時,通行左、右元兩洞火宅、嚴關,道心堅定,萬難動搖。休說使其自投,便獻身俯就,也必遭其峻拒。思量無計,只有苦纏不捨,或者有望。算計意中人必在昆明滇池左近山中修煉,事完便尋了來。魏瑤芝因孫南行蹤、洞府均極隱秘,連尋多日,不曾尋到。正在失望,疑心尉遲火所說不真,待要離去,偶往鄉鎮上訪問,無意中居然訪出孫南、尉遲火在當地舍藥救人之事,不由又活了心。每日隱身飛尋,把那一帶的山嶺搜索殆遍,終無影蹤。這日飛經香蘭諸上空,正值孫、蔣二人分別,被她發現,隱身追來。初意仍想結為同道之友,循序漸進。不料對方毫不領情,詞色雖頗謙和,心意卻是堅拒,連所居洞府均不肯明言。疑是心意被人看破,不由惱羞成怒。始而責問,說孫南不受抬舉。後來情不自禁,公然直吐心意。孫南聽她越說越不像話,又忿她無恥,於是由口角變為動武。孫南自非其敵,總算魏瑤芝情痴熱愛,不願傷他。又因此舉太沒臉面,防被別人撞見,想逼他逃回洞去,再行迫使降伏。已經困住,又故意放他一條逃路。

孫甫不知是計,正想施展蔣翊所贈靈符,忽見有了逃路,立駕遁光逃去。起初也防備引鬼上門,及至飛出不遠,回顧敵人漸遠,已不再追,只當飛行不快,沒有追來。雙方相持已過了一夜,出來時久,惟恐尉遲火懸心,便往回路飛去。眼看碧雞山洞府快要飛近,忽聽身後笑罵之聲。孫南迴顧敵人突然現身追來,心中大驚。意欲趕緊回洞,用本門禁制將洞封閉,見了尉遲火再商議應付。剛一入洞,敵人也跟蹤趕到,連禁法也不及施為。可是敵人也未十分相逼,一直追到後洞。尉遲火聞聲迎出,相助應敵。雙方動手不久,便被魏瑤芝追入室中困住,立逼降順,結為夫婦。一任二人辱罵,置若罔聞,一面用新學來的左道中攝心迷神之法誘惑。這時二人全被困禁室內,雖仗飛劍、法寶防身,對方又無別的惡意,未受什苦,心中自是惶急。尉遲火還好一點,孫南因被對方看中,邪法厲害,心中幾受迷惑。幸而身帶靈符,剛覺心神搖動,不能自制,立即施為,隨有一片極淡的青光冷氣籠罩全身,神志立時清明。便用傳聲告知尉遲火,各自鎮攝心神,索性坐向榻上,按照本門心法運用玄功,兔為所算。只要道心不受搖動,外有法寶、飛劍防護,決可無害,暫時不去理她。枯竹老人遇事前知,仙機莫測,轉贈此符,分明早已前知,也許還有救援,且相持些時,再作計較。尉遲火性暴,偏不聽話,喝罵不已,又想運用傳聲法牌向同門求救。孫南因那法牌只能用一次,自己前途還有大難,不捨輕用;又看出敵人志在求偶,雖然淫賤無恥,並無害人之意;並且法寶、飛劍足能防身,除被困外,並無他慮,何苦為此用去?便止住尉遲火,不令發出求救信號。

正相持間,忽聽洞外有一女子呼喚主人出見,正是朱文來到。尉遲火剛一應聲,魏瑤芝深知峨眉門下頗多能者,惟恐來人作梗,一面行法,連二人語聲一同隔斷;一面施展法寶太白神針,出洞查看。不料朱文機警,動作神速,預先避開,跟蹤飛人,既巧且快。魏瑤芝幾被神雷炸死,身負重傷逃去。可是那洞府也被炸碎,連洞頂所懸照亮的寶珠也一起葬送,全洞石室十九崩塌,無法再住。仇恨已成,早晚有人尋來,決非對手。

略一商量,便將上下洞穴裂口一齊行法堵塞,同飛往香蘭諸,與蔣翊相見,告以前事。

蔣翊答說:"今日開讀師父所留柬帖,曾說此事因果。並令告訴三位:餘媧素日自負,前番峨眉受挫,在未找回顏面以前,決不致親自出頭與後輩們作對。於湘竹雖不好惹,又有傷她愛徒之恨,尋仇當所不免。但是此女身具畸形,四肢不全,天性乖張強做,又喜奉承,時受許飛娘等妖婦蠱惑,多行不義,終於自誤,法力雖高,到時也可解救。倒是兩年之後,另有一場磨難關係孫南成敗,必須留意。最好在莽蒼山尋一洞府隱居,行道之外,多用基本功夫,務令道心定力格外堅強,到時才可勉強應付。"孫南向空拜謝之後,朱文作別先走。孫南、尉遲火在香蘭清與蔣翊聚了數日,方始辭別。蔣翊笑道:

"照師父留示,那魏瑤芝與孫師兄原是夙孽,她那同黨曾往山中代為尋仇,二位師兄在此數日,已經錯過。此女已被乃師帶往海外養傷,大約兩年之內不會尋你。過了兩年,你便有人相助,不怕她師徒了。"二人自是感謝,各定後會之期,同往莽蒼山飛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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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6 16:15: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二回 飛劍除兇魚 黃水堤封消巨浸 登山逢怨女 白蓮花送見仙童

朱文在莽蒼山本尋有兩處洞府。一在風穴左近向陽山谷之中,便是她與吳文琪的新居。一在山東南一座峽嶺上面,滿山俱是松篁,掩雲蔽日,一峰凸起,形勢高峻,遠望宛如神龍昂首,勢欲飛舞。洞在峰腰危崖之上,高只數丈,但有天然石徑。由上而下,移步換形,各有勝景,加以泉石清幽,山花如錦。因左近還有兩山高出天漢,擋住天風,氣候十分溫和,四時如春,花開不斷,只是稍微顯露一點。孫南、尉遲火尋到地頭,稍加布置,便即人居。在山中先後將近兩年。因隔城市大遠,又因樹下強敵,存有戒心,頭一年兩人閉洞用功,極少出外。到第二年上,見敵人無什信息,一班同門兄弟姊妹聞說四人分居莽蒼山,每一經過,常往探望。得知二雲姊妹同了秦紫玲已經開府紫雲宮;易靜、癩姑、李英瓊也早到了依還嶺,正與妖屍隔洞相持,不久便要奪取聖姑藏珍,開府幻波池;七矮弟兄和一班同門,也都各有遇合,建功頗多。又見朱、吳二女時常出外修積。心想:"對頭一次也未遇上,自己這樣膽小,豈不慚愧?"孫南謹記寧一子柬帖之言,偶然心動,還想:"成功不在早晚,捱過兩年之後,彼時功力精進,再行出山也是一樣。"尉遲火天性剛強,見眾同門多為師門爭光,只自己和孫南伏處山中,無什建樹,心中不快,力言:"事有定數,我們該遭魔難也逃不掉,師父也不會命我們下山為他丟人。再不出山修積,豈不被人取笑,說我們怕那賤婢,連門都不敢出麼?"孫南強他不過,自信近來道力堅定,飛劍、法寶越發神妙,下山時所賜道書也將學全,遇上強敵也無大礙,便被說動。偏生一開始事情十分順手,連建了兩次大功德,越發高興,以後又是無往不利。中間也曾遇見兩次妖邪,一則本身法力已非昔比,二則時機又巧,剛一動手,便遇有大力的同門經過,一同合力將妖人除去。因為遇事得手順心,漸漸忘形,不以前事為意。

光陰易過,轉瞬滿了兩年。二人一路遊行,隨處行道,久已不曾回山。這日在路上,孫南想起明日便滿兩年,忽然心動,恐寧一子之言快要應驗,正在商議回山住上兩月,再出修積。忽聽人言,黃河在開封附近決口,災民甚多,尉遲火首先提議,前往救災。

孫南暗忖:"這類大劫不知也罷,知而不往,便犯教規。就便有什魔難,也不應取巧迴避。有命自天,管它做什?還是救災要緊。"立止前念。互相商議,此舉需銀甚多,不是所交幾家富人所能勝任,日前聽墨鳳凰申若蘭說,二雲姊妹近因紫雲宮中金珠寶玉多如山積,前兩月曾用法力運了不少存放在解脫坡崖洞之中,請寶相夫人收藏,準備眾同門在外行道濟人之用。便決定由尉遲火前往取運,孫南趕往黃河防禦水勢,暗助堤工,並查水中有無精怪作祟。議定之後,便各分頭行事。

當地原離災區甚近,孫南不消多時便已飛到。那黃河原是數千年來一個大害,自青海發源起長達萬餘里,自來流經河南、山東兩省境內水災甚多。這次原因上流山洪暴發,加上鞏縣、武涉一帶天降淫雨,連旬不休,由孟津起直達銅瓦廂,連決了十多處口子。

災區之廣,從來少見,又當桃汛期中,水勢越發猛烈。孫南剛人河南省境,便見前面濁浪滔天,奔流滾滾,大好平原已成了一片氾濫之勢。低處人家田舍早已淹沒漂走,化為烏有。較高之處,也只露出半截屋頂。災民全都露宿山野之中,更有不少被水圍困的棲身樹上,哀嗚待救。遍地汪洋,野無炊煙。雖有一些官民紳商好善人士搶救河堤,分駕小舟,裝運食物,在那水淺之處救濟災民,無奈災區太廣,杯水車薪,簡直無濟幹事。

孫南一路飛將過去,到處都是啼飢號寒,哀鳴求救之聲,慘不忍聞。時見成群浮屍,夾著一些箱籠什物,順水漂浮。河道中的激流,仍似排山倒海,萬馬奔騰,狂湧而來。那被驚濤駭浪激起來的漩渦,大大小小,一個接著一個,比電還快,順著狂流往下流瀉。

遇到浮屍、斷樹、什物之類,只轉得幾轉,便被吞沒了去。遇到稍微轉折之處,那麼堅厚的河堤,吃浪頭一掃,立似雪崩一樣,倒塌大片。滾滾狂流,便順堤岸決口狂湧而上,晃眼便淹沒了一大片。不論人畜房舍,挨著便被捲去。這些地方,因是河堤險要之處,堤上大半聚有不少鄉民,在彼搶護。河堤一塌,前排的人首先隨堤下墜,被濁流捲去,送了性命。後徘的人見狀齊聲哭喊奔逃,水已由後湧來,人自然沒有水快,有的趕忙爬往附近樹上,還可苟延殘喘。有那跑得慢的,再不悉水性,不是被浪打倒,淹死水中,便被捲入河內,照樣送命。只聽哭喊救命,喚娘呼兒的哀號,與遠近村中鳴鑼報災之聲,四野相應,聲震天地,令人見了,心酸目潤,不忍畢睹。那水仍在繼長增高,狂湧不休。

孫南當時激動俠腸,一著急,便不暇再顧行藏,徑駕遁光,飛身直下。明知災區廣大,獨力難勝,意欲先將堤防護住,再作計較。飛近堤邊,先用本門大清仙法,手掐靈訣,往下一揚,先把決口水勢禁制,不令冒起。然後飛往村中,喚住難民,說水勢已退,不會再漲,無須逃避,速急去救死傷諸人。並留下幾粒靈丹,溶化在大缸水內,只要將死人腹中濁水壓出,灌上一杯藥水,便可救治。村人早見他駕著一道電光,自空飛降,揚手又是一道金光,水便退去,決口依然,卻不再漲。黃河沿岸居民神權最盛,俱當天神下界,紛紛求救。孫南知道無可理喻,便大喝道:"我奉仙師之命,來救你們。但是水勢太大,我還要往別處,不能單顧你們。那富有錢米人家,可速取出施捨救災,等我回來,照數奉還;如若不捨濟人,你們也無須勉強,聽其自便,善惡皆有報應。不出三日,我便回來,只不許告知官府,向外傳揚,也無須祭神供奉;否則,我便不管你們了。"說罷,索性故示神異,放出大片光華,騰空飛去。便駕遁光,順流而下,遇到決口之處,便照前法施為:先將堤岸護住,然後設法醫救災民。共經了四日四夜的工夫,才把中下游的堤防護住。總共現身民間才只三次,均是小鎮,也未在意。因見水勢依然洶湧,不能過多運用法力禁制,幫手一個沒有,救災善後,事甚煩難。尉遲火也未到來,心中奇怪。正打算去往上流查看,行經武涉、孟津之間,見兩山對峙,中夾黃流,駭浪奔騰,勢更猛惡。

孫南再往前飛不遠,忽見兩面山崖上聚有不少鄉民,正在焚香頂禮,向空哭喊,聲震原野。心想:"地勢這麼高,難道還怕被水沖塌?"便把遁光放低,定睛一看,原來前面不遠,便是河道彎曲之處,山勢至此突然中凹,現出大片平原。地上種滿糧食,看去一片青綠,甚是茂盛,分明年景甚好,可望豐收。可是那兩山缺口,正當河道轉折之處,堤防雖頗高厚,無如水勢大猛,千層惡浪由上流狂湧而來,先朝缺口之處打去,被那又堅又厚的河堤一擋,然後就勢轉折,一瀉千里,往下流頭駛去。似這樣後浪催前浪,一個緊接一個,打個不休,多堅固的河堤也禁不住。雖然不曾整個崩潰,每經一次太浪頭過去,臨河堤岸便被刷去好些。那寬厚幾達二三十丈的河堤,有的地方已被沖刷去了十之七八,成了六七十丈長的一條殘缺不全的鋸齒斷岸。最猛烈的是浪花高湧,宛如山立,竟由堤岸上飛過,近堤上田已有積水。河中濤嗚浪吼,水氣蒸騰,雜著兩邊坡崖上近萬人民號叫喧譁之聲,越顯得形勢險惡,看去驚人。

孫南料知堤岸必被沖塌,正待行法禁制,忽聽決口這面哭聲震天,近村中鑼聲又起。

隨有無數人民扶老攜幼,肩挑揹負,由附近村中哭喊奔出,紛紛往山頭高地上跑去,勢甚驚惶,若有大禍將至。知道近河居民多有經驗,預感到河要決口,才有此驚惶逃命情景。再往河中一看,不禁大怒。原來水氣瀰漫中,竟有無數奇魚,正在攻打堤岸。那魚通體育黑,形如棒槌,不知何故,各用前面魚頭亂箭也似朝著堤岸紛紛亂撞。上面看去,堤岸還有小半不曾沖塌,實則底層水中一帶,已被那群魚攻穿了一個大阱,成了中空之勢。如再經上較大一點的浪頭,立時全部崩決,黃水便由決口倒灌而入,將那一帶田野淹沒,釀成巨災。無怪人民這等情急悲哭。

孫南因覺怪魚可惡,立動殺機,連禁法也未及施為,揚手一道劍光,便朝怪魚群中飛去。飛到水中,微一閃動,當頭魚群被斬殺了好幾百條。滿以為懲一做百,後面魚群必被驚退。哪知這類怪魚,乃黃河中天生的大害,平日一條也看不見,只要出現,便有水災,生具特性,專攻堤岸。一來就是千百成群,朝堤下亂撞,多堅厚的河堤,不消片刻,便被攻穿一個大洞。那虛懸上面的堤岸,失了支柱,水勢又大,一個浪頭掃到,便自崩塌,立時決口成災。最厲害的是凡魚所攻之處,都是險要所在,只要決口,連想搶救都辦不到。這種魚又具特性,寧死不退,為數又多,前仆後繼,一味朝前猛攻。一經成災,魚也不見。河邊居民畏如凶神。也曾有人用魚叉、水箭刺殺,儘管殺死甚多,因其來勢猛急,又不怕死,結果仍被沖塌,災區更廣,大好田野,全數荒廢。於是只當河神所遣,人力無用,除卻焚香哭告而外,從來不想對付之法。孫南不知那魚寧死不退的特性,見此才有二三尺長的醜類,任憑飛劍誅殺,一點不怕,依舊猛攻不休,本就有氣,一時疏忽,只顧殺魚,忘了先護河堤和河岸上的百姓。正誅殺間,忽然上流頭一排急浪打到,只聽轟的一聲,數十丈長一段堤岸立被沖塌,駭浪如山,高湧數十丈,立隨決口奔騰而入,晃眼便淹沒了一大片。見勢危急,手掐靈訣,往下一揚,一片金光閃過,水勢立被禁住,不再上岸,順著轉折之處,往下流去。

孫甫的這類禁法只能防禦一時,不能經年累月持久下去。立即召集當地人民重新築堤,以謀永久。同時仍用劍光追殺群魚,打算用禁法將其圍住,一齊殺死,永除後患。

這時身側哭喊喧譁之聲又起,只當又有驚兆,回頭去看。原來山崖上居民早聽傳說孫南救災救人靈異之事:在當日災象已成,危急之際,忽然出現,施展神力,將堤護住。行法之人又與傳說中的美少年仙人相貌衣著一般無二,自然驚喜出於望外,紛紛趕來,一會工夫,便跪了一大片。孫南近日已知這班愚民心性,不等近前,便大喝道:"我奉師命來此救災,不受人禮拜,只須聽話。你們可乘河水被我擋住,合力同心,速備土袋、柳條、木樁等築堤之物,將堤築好。有我行法相助,要快得多,事也容易,此地至少六十年內不致受害;如不聽話,我便走了。"眾人齊聲歡呼應諾,仍是拜跪不已。那離得遠一點的,都紛紛趕來,人聲喧譁,嘈成一片。孫南見人越來越多,心裡不耐煩囂。同時那怪魚也被圈住,吃劍光一絞,全數斬斷。劍光禁法一撤,只見一片血浪過處,滿河通紅,千萬條半截魚屍,隨著奔流激湍,一路翻滾而去,晃眼不見。剛要飛起,忽聽上流浪吼之聲有異尋常。偏頭一看,那浪頭宛如一座水山,高出水面二三十丈,由遠而近,急駛過來。當前似有一團黑影,因隔較遠,還未看真。眾人已在同聲驚叫:"黑龍爺爺來了!棒槌魚是它先鋒,被神仙爺爺殺死,前來報仇,這卻怎好?"話未說完,孫南已看出水頭上的黑影,是一個獨角牛頭形的怪物,料是水中惡蛟之類。忙喝:"你們不要驚慌!"

原來那惡蛟潛伏星宿海側黃河發源之地,已有多年,近始遠出為害。起初只在上游興風作浪,吞食民畜。近半年來,越發膽大逞兇,不時往來中游一帶,為害人民。連日黃水為災,即由它造成。當日正想發動洪水,沖決堤防,肆意行兇,不料惡貫滿盈,遇見兇星照命。它由數十里處,望見堤岸上聚有多人,還在高興,發威怒嘯,興波逐浪而來。所過之處,兩岸地勢稍低一點的地方全被淹沒。總算全神貫注前面,無暇旁顧,不曾決口成災。那蛟在水面急駛如飛,轉眼臨近,相隔三數十丈,把頭一昂,所帶浪頭立時高湧起五六十丈。眾人先仗仙人壯膽,雖未逃退,見此猛惡形勢,也甚害怕,正在紛紛哭喊。孫南因見惡蛟太大,惟恐自己一人除它不了,毀堤傷人。因那一帶河面較窄,便暗用大清仙法,將兩岸和來去兩路下了禁制,一起隔斷。然後冷不防把法寶、飛劍發將出去。那蛟雖也通靈變化,只因出生以來沒有吃過虧,哪知人的厲害。等到發水施威,覺出水勢儘管向上高起,並不往外橫溢,與往日發水,一個浪頭,便不論人畜田舍全都捲去,當地立成一片汪洋的情勢,大不相同。方在驚疑怒嘯,猛張血盆大口,想將岸上諸人吞吸上數十個,稍微解饞,再打主意。哪知一道白光,有如長虹飛墮,直射過來,才知不妙。百忙中把口一張,剛噴出一口黑氣打算抵禦,並縮小身形準備逃遁,不料這類玄門仙劍,豈是尋常妖物腹中丹氣所能抵禦,本就白送。孫南救人心切,又是初次遇到這類水怪,想起昔日誅戮妖蚿之事,存有戒心。一見蛟口噴出黑氣,惟恐有失,揚手便將太乙神雷發將出去。霹靂一聲,數十百丈金光雷火打向惡蛟頭上,黑氣全被震散。

飛劍也繞身而過,把蛟斬為兩段,再吃大片雷火一打,前半身首先粉碎。後半身餘性猶在,方在掙扎欲起,被那劍光飛追過去劈作兩半,血雨橫飛,帶著數十段殘屍,隨同那數十丈高的浪頭,一齊下墜。血浪洶湧,順流衝去,水勢一時消減了許多。眾人見孫南在彈指之間,便將那麼巨大的惡蛟除去,雷火電光滿河橫飛,越當天神下界,紛紛跪拜歡呼,叩頭不止。孫南料知水害乃是惡蛟作怪,除去以後,水勢不久必然平息,便告眾人:"水怪已除,可各安心築堤,我還有事他去。"

話未說完,忽聽有一女子冷笑。回頭一看,那女子相貌並不甚醜,只是生具畸形,雙手雙腳都是一長一短,一大一小,左右參差。穿著一身破舊黃麻的短衣,補綴卻甚整潔。右手與常人無異,又白又細。因為雙腿左長右短,右手握著一根青竹竿當柺杖用。

左手又短又瘦,宛如鳥爪虎拳。正在斜視自己冷笑,滿面俱是輕鄙之容。認出是前番峨眉開府見過的冷雲仙子餘媧的愛徒三湘貧女於湘竹,也正是魏瑤芝的師父,不禁大驚失色,料她此來決非好意。因此暗中戒備,不知如何應付。於湘竹仍持竹杖,用那黑瘦枯乾,形如烏爪的怪手,指著孫南冷笑道:"我與這些愚人無緣,不願管他們閒事。也不願阻人善念,你事未了,我暫時不肯與你為難。五日之後,可去嵩山尋我便了。我知你同門黨羽甚多,約人無妨。你如不去赴約,使我費事尋你,卻休怪我心毒手狠,料你也逃走不掉。"說完,手足亂動,一顛一拐,緩緩轉身走去。

眾人全把孫南敬若天神,感激非常,一見來人如此無禮,又是一個殘廢的貧女,毫無異處,不由大動公憤,認為是個瘋女花子,紛紛喝罵喊打。內有十幾個性情暴一點的,竟追上前去大罵:"該死殘廢丫頭,你敢冒犯神仙爺爺!"隨說,動手便打。孫南知要闖禍,連忙喝止,已是無及。當頭兩人剛一伸手,貧女忽然回身冷笑道:"你們這群豬狗,要想死麼!"說時,當頭兩人已應聲而倒。餘人喝罵,越發有氣,匆促之中,也未看到前面兩人怎麼倒的,已經打上前去,剛要挨近,便自倒地,當時跌翻了一大片,全都氣閉身死。孫南本想忍氣,少時再去救治。及見傷人甚多,擔心是五行真氣傷人,少時救不轉來,不由激動俠腸,一縱遁光,便落向貧女前面,先大喝道:"此是海外仙女,你們如何無知冒犯?還不跪下賠罪!"眾人見上去的人紛紛倒地,貧女除開頭罵了兩聲,從容前行,連理也未理,再聽孫南這等說法,受傷人的家屬親友首先害怕,紛紛趕上前去,攔路跪拜,哭求仙人饒命。貧女見孫南阻住去路,面色一沉,陰沉沉問道:"你想在此地作個了斷麼?"孫南抗聲答道:"你無須如此狂傲,愚民無知,何苦與他們一般見識?彼此禁法不同,不知你是否下那毒手?你如是三清門下,修道之人當有天良,請你將人救醒再走,以免造孽。五日之後,我準到嵩山赴約便了。"於湘竹冷笑道:"我素不知什麼叫造孽,自來順我者生,逆我者死。此是他們自尋死路,姑念無知,免其一死。但他們輕視窮人,欺凌殘廢之罪,仍不可免。我不要他們的命,只令他們受上五日活罪,自會醒轉,戒其下次。再如絮貼,便難活了。"說罷,從容走去。眾人還待趕上前去跪求,孫南早聽人說此女手狠心毒,求必無用,連忙迎前攔阻。有幾個腿快趕上去的,還未近前,便被一種極大的潛力猛撞回來,跌倒在地,幾受重傷,方才死心。又趕過來,紛紛向孫南求救。孫南看了又看,竟看不出是什禁法所傷。且喜不是五行真氣,死人心頭微溫,氣也未斷,只是面容慘變,汗出如漿,料知苦痛非常。暗罵:"賤婢萬惡,日後必遭惡報!"

孫南耳聽眾人悲哭求救,正在為難,忽聽破空之聲甚是耳熟。等遁光飛落,一看來人,正是尉遲火。說是數日前飛到峨眉,取了金珠,正要起身,途遇玉清大師喚住,說起她也為了黃河水災之事,想助他二人成就這場功德。放賑之事,已有詳細方法,只是所募金銀不夠。命將金珠交她,變成銀錢,再同去產米之區採辦糧米,由她平日在外行道所結交的富紳施主出面,以免驚人耳目,因此耽擱了兩日。如今事已辦妥,並由大師門徒暗中行法相助,由今日起便要分段發放。分手時,大師又說:"孫南命中磨難不可避免,現已開端。對頭連傷諸人,孫南原能救醒,但是於湘竹為人兇橫,言出必踐,禁法多有反應。幸是孫南持重,否則暫時救醒,被她警覺,立下毒手,反而送命。此女多行不義,惡報將臨。嵩山之約只管前去,到時自有人來。救災之事己算圓滿,不可再露行藏,致生枝節。另贈靈符一道,如法施為,傷人立時可醒,並免後患。"孫南聞言大喜,立即依言行事。尉遲火取出靈符,用所傳佛家訣印如法施為,將符一揚,一片佛光照向死人身上,當時全都同醒。孫南見眾挽留,拜謝求告不已,便說:"是真神仙,決不受人一草一木之敬。只要為人善良,自有好報。難得災區眾多,當地官府顧不過來,不曾驚動。今日之事,只要不向外傳揚,便算對我報答。現在水勢越小,那堤又被護住,三月之內,多厲害的波浪也打它不動。只要照原樣興工修築,不久可成。"

眾人還想問仙人姓名,以便建廟,永顯靈威,保護沿河生民。二人卻已駕遁光破空飛起。先尋一隱僻深山降落,互相商議。孫南知道對頭法力甚高,決計到時孤身赴約,真要不行,再以傳音法牌求救。尉遲火本來要去,因玉清大師再三勸阻,不令同往,只得罷了。便對孫南道:"我也忘了對你說,玉清大師勸我,去了無益有害,卻說天遁鏡有用。我想問她,是否請朱師妹相助?她已飛走。我看朱師妹近來功力越深,法寶、飛劍威力甚大,你就不願人相助,何不將此寶借來一用?"

孫南因近年一班同門多建殊功,只自己無聲無息,剛遇點事,還未臨場,便先求人;又因連日參悟道書所附仙示,這場磨難雖所不免,結局仍是因禍得福。恩師昔年常說,自己根骨比起同門傑出之士雖然不如,但是心性謹厚,用功勤奮,將來必有成就,勉勵好自為之。中途如有兇險,師長怎會說出此言?近習太清仙法,道心越發堅定,到時如不能敵,只要有法寶防身,運用本門傳授護住元神,至多被困些時,受點磨難,絕無大害。玉清大師最是熱心好義,既知此事,暗中必有安排。吉凶禍福,定數難移,何苦先事張皇,示人以怯?本想誰都不令知道,及聽尉遲火一說,暗忖:"於湘竹行時那等狂妄,出手必定厲害。好在還有五天,如借寶鏡防身,果然是好。"便被說動,同往莽蒼山飛去。到後一看,只吳文琪一人在山。間起朱文,說應申若蘭之約,去往仙霞嶺助一道友轉劫未歸。二人坐了一會,回到自己山洞用功,準備第四日起身,趕往嵩山赴約。

次日,尉遲火忽說他與邱林、徐祥鵝已有兩三年不見,近聞張瑤青說,二人現在黔靈山中修煉,乘這數日閒空,欲往尋訪。孫南知他為友心熱,並不攔阻,惟別時再三叮囑,暫時休將嵩山斗法之事告知別的同門。

尉遲火走後,到了第三日早上,孫南忽覺心動欲行。暗忖:"寧一子曾說,到時自有解救,照所留柬帖口氣,那救星到日必來。事情反正一樣,何不先期趕往?省得敵人驕狂說嘴。"念頭一轉,便即起身往嵩山飛去。那定約之處並未指明。嵩山地域廣大,群峰羅列,勢甚雄秀。孫南見時尚早,先去岳廟閒遊一會,走向少室峰頂。孫南為人外和內剛,向來對人總是謙和,遇事也肯忍讓,不輕發怒。可是對方欺壓大甚,一旦激怒,便以全力相拼,任多厲害的形勢,也非所計。不過對方法力久有耳聞,儘管奮勇而來,心終不無戒備。行至山頂嵩山二老昔年舊居,見古洞雲封,一片整壁,連洞門也找不到。

心想:"此時朱、白二老如在嵩山,必不容人在此猖撅。其實諸老前輩對本門弟子有求必應,只因少年修道,理應多歷艱危,以期磨碩,不應遇事倚仗外人,以求苟安。一向在外行道,均在人間,從未遇什險難。而三英二雲等諸同門所遇對頭,全是極惡窮兇,厲害無比的妖邪,往往出生人死,不知受了多少艱危辛苦,終於成功,為師門爭光,受師長同門獎贊。自己如何初次遇事,便去求人?"意欲藉著此行,試驗自己道力。故此拿定主意,獨自應付,連同門也不找一個。即便不是敵人對手,也須等力竭勢窮,萬分危急,方用法牌傳音求救,這樣才可以交代得過。

孫南邊走邊想,不覺走上絕頂。見老松之下,有一四五尺方圓磐石,旁設石墩,石上畫有棋盤,知是昔年二老對弈之所。心想:"敵人法力高強,也許知道自己蹤跡。近來隱形飛遁,越發比前精進,何不將身隱起,暗中觀察?在當地等上一會,如無人來,再往別處尋她,出其不意,突然現身,多少壓她一點驕氣。"便在石旁松根坐下,隱身往四外查看。忽然一陣山風過去,鼻端聞到一股蓮花香味。暮春天氣,又是嵩山絕頂最高之處,哪裡來的蓮花?情知有異。偶一抬頭,瞥見前面高空中懸下一條數十百丈長的黃光,光中有一紅衣白髮,手持拂塵的老人,直往前面少室峰頂落去,來勢絕快,一閃即隱。暗忖:"此是何人?怎會看不出他的路數?正邪各派中,均未聽有這等行徑的人物。"心方奇怪,忽又瞥見下面山徑上走來兩個女子。當頭一個,正是仇敵三湘貧女於湘竹,仍是那等怪相,一路搖擺著左長右短的手腳,順山徑往上走來。後隨斷臂女子,正是魏瑤芝,已換了一身道裝,不似以前宮裝高髻的仙女打扮,滿面均是愁苦之容。於湘竹雖然四肢不勻,手腳各有長短,走起路來左右亂晃,行動卻甚矯捷。師徒二人行走若飛,轉眼便到峰腳,距離峰頂那片突崖約有十來丈,忽然停住,又繞崖環行了一週。

孫南暗中留神,見於湘竹手掐法訣,邊走邊往四外發放,手揚處必有一片極淡的白光閃過。走完一轉之後,師徒二人停步商議,語聲甚低,不知說些什麼。料知敵人正在行法暗中埋伏,自己蹤跡也許未被發現。反正不能善罷,索性給她叫破,嘲笑幾句,也可快意。

孫南也是該當有此一難,心有成見,斷定自己必敗,一意相拼,不似平日謹慎。心念一動,也未尋思,又看出敵人似要他去,冷笑一聲,喝道:"我孫南共只一人來此赴約,已經恭候多時。山路崎嶇,於道友天生異相,古今所無,手足不全,行路想必艱難。

對我一個道淺力微的後生小輩,何值費這大事呢?"於湘竹此來原因孫甫雖非自己敵手,但是峨眉派正當鼎盛之時,門人甚多,個個法力高強,內有幾個並還持有幾件天府奇珍、佛門至寶,如全約來,自己法力雖高,也未必能操勝算。多年威望,若懼這班學道沒有多年的後生小輩,再約人相助,未免笑話。平日只管驕狂,臨場也不由生了戒心。適在左近山中想起,明早便是第五日約會之期,偶然行法觀察敵人蹤跡,好作準備。忽然發現敵人已在嵩山少室絕頂出現,隔不一會忽又隱去,再往上看,便不見一點跡象。於湘竹猛想起當地正是嵩山二老的故居,敵人先期趕到,必有原因。莫要被他將白、朱兩個老鬼請出相助,卻是惹厭。得道數百年,休說敗在敵人手下,便被敵人逃去,也是難堪。

深悔先前疏忽,只圖近便,忘了嵩山乃是兩個老鬼的巢穴。近數十年,兩個老鬼雖已移居衡山、青城二山,當地終是他們的老巢。兩個老鬼脾氣又怪,前曾聲言,不許人動他少室一草一木。敵人在此相待,不是將人請好,便是藉此將兩個老鬼激出,與自己作對。

明知此舉不論如何,都有枝節,但其勢不能更改,正在盤算。

魏瑤芝對於孫南,仍未忘情,認定仇人只是朱文,與孫南無干。看出師父有點為難,乘機苦勸說:"此番結仇,乃弟子自己不好,無故生事。對敵時,孫南一味防守,並未反攻,仇人實是賤婢朱文,不能怪他。師父與少室主人素無嫌怨,何苦為此傷了和氣?

莫如權且開恩,寬他一面,由弟子前去見他,命其獻出仇敵,或令轉告賤婢,另約時地報仇不晚。"於湘竹先是冷著一張怪臉靜聽,等快說完,冷笑罵道:"你當我怕這兩個老鬼麼?你隨我多年,難道不知我的脾氣?你那痴心妄想,直是作夢!休說事情因他而起,他又賣弄法力,破我禁法,我生平說了不能做到,只此一次。雖然愚民無知,不值計較,但容他活命,斷無此事。再如多言,休怪我不念師徒情分。"魏瑤芝知道師父反被激怒,勢在必行,無可挽回,只得罷了。於湘竹雖然狂傲兇橫,終以多年盛名,雖不把孫南放在心上,二老卻是難鬥。又以對方隱遁神妙,一任行法查看,也不見人影。想了一想,把心一橫,二老不在便罷,如若出面,便以全力與之一拼。如若失敗,索性歸告師父餘媧,約人再作報仇之計。主意打定,便往少室峰飛去。快要到達,也和孫南一樣,鼻端聞到蓮花香味,只未見到別的。當時覺著心神微動,不知無形中已為魔法所迷。

身剛落地,便聽左近崖上有人說道:"鬥法應在明日,這殘廢便來,也無須理她。此時無事,我們去尋那老和尚下棋吧。"跟著,便見崖上金光一閃,飛起三條人影,內有一人似是孫南,晃眼不見。也未想自己不曾隱身,由老遠飛來,直落峰前,對方這等人物,焉有不見之理?竟誤以為敵人全數走開,正好施展,暗下毒手,事先埋伏。等明日動手,突然發難,也許連二老一網打盡,令其受傷大敗,豈非快事?

於湘竹正打著如意算盤,事完待要走去。倒是魏瑤芝覺出師父平日行事何等細心周密,今日怎會改了常態,如此輕敵?忍不住問道:"嵩山二老鬼成道多年,我們在此行法,怎會毫無警覺?適才又由那旁崖上飛起,與師父先見少室峰頂不同。"於湘竹聞言,才想起來時身形未隱,對方見如未見,果非情理。心方驚疑,忽聽孫南發話譏嘲,不由大怒,揚手先是大片白光往上飛去,師徒二人隨同飛上。孫南早有準備,忙將飛劍、法寶紛紛放出,先將身護住。然後喝道:"你無須如此撤野兇橫,有什本領只管施展便了。"於湘竹看出對方飛劍、法寶均頗神妙,又是隻守不攻,急切間無奈他何。分明是約有援兵,相持待救,嘴裡偏說大話譏嘲。越發生氣,厲聲喝道:"無知小狗!你無非倚仗這裡是兩矮鬼的老巢,想就勢引出與我對敵;再不,便是人已約好,暗中鬧鬼。實對你說,我已布就天羅地網,向不容人在我面前放肆。今日無論是誰,只要敢出頭,我便連他一齊殺死,形神俱滅。"話未說完,便聽兩人在旁冷笑道:"不要臉的殘廢叫花,自己粗心狂妄,與人約定在此比鬥,還好意思說這樣無恥的話。姓孫的單身到此,幾曾約什人來?他在崖上看你鬧鬼可憐,你在下面畫了半天鬼符,人家不說話,你連人影也未看出,還有臉吹大氣呢!你數百年修煉,就煉的是這雙盲眼麼?似你這樣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殘廢丫頭,我弟兄本不值與你計較,打算看點活把戲拉倒。你偏不要臉,口發狂言。我弟兄雖與你那敵人素昧生平,不想幫他,但是氣你不過,倒要看你有什鬼門道?形神如何滅法?否則,你那殘廢徒弟還能活命,你卻要形神俱滅了。"

說時,於湘竹瞥見面前現出兩個年約十五六歲的道童,各穿著一身蓮花形的短裝,頭上頂著一朵金蓮花,赤著雙腳,臂腿全裸,都是星眸秀眉,面如冠玉,周身雪也似白,身材高矮,裝束相貌,全部一樣,宛如一人化身為二。每人左肩上斜插著一柄金叉,左腰掛著一個翠色魚皮寶囊,手腳均戴金環,胸前掛著一面寶鏡,大如碗口,精光四射。

看去英俊美秀,宛如天府金童下降凡世。不知何時掩來,竟在禁圈之內突然出現。於湘竹哪曾受過這等惡語譏嘲,又當怒火頭上,明知來人必非弱者,竟未尋思,自恃暗中伏有法寶和極厲害的禁制,連名姓來歷均不顧得間,怒喝:"無知小狗,敢來送死!"隨說,把那瘦小枯乾,形如烏爪的怪手往外一揚,立有五道白光電射而出。同時發動埋伏,轟的一聲,眼前奇亮,大片白光銀電也似由四外飛起。到了空中,化為數十丈高一口大鐘,將眾人全罩在內。來勢絕快,精光電耀,強烈異常。孫南看出厲害,一面用飛劍、法寶緊護全身,以防萬一:一面高呼:"二位道友,尊姓大名,仙鄉何處?"說時遲,那時快,就這晃眼之間,那五道白光首先飛到三人頭上。二童依舊談笑自若,全不在意,也未答話。只內中一個把頭上蓮花用手一按,立有數十道金碧光華,箭雨一般向上激射而起,將那五道白光敵住。另一個笑道:"大哥,人說三湘貧女頗有一點鬼門道,原來就這一點伎倆,也敢猖狂,當眾現醜。我實討厭這等六根不全,短腳短手的怪相,還是早點打發她吧。"另一個答道:"我也和兄弟一樣心思,但是恩師還想把她師父冷雲仙子餘媧娶來做我們的師母,還未過門,便將她徒弟殺死,日後不恨我們麼?"莫如把她這些破銅爛鐵留下作押,放她逃走,好把師母早點引來,嫁與師父,省得傷了和氣。你看如何?"

於湘竹得道多年,本來識貨。一見道童頭頂蓮花瓣上射出大片金碧光華,勢急如電,忽然想起初人師門所聞魔教中的一個異人,後來此人忽然引退,久已不聽說起,也無人知他蹤跡下落。兩童看去年輕,可是道力甚深,正與此老同一路數。如是此老門下,休說對方最善玄功變化,魔法高強,絕難傷他們分毫;即便僥倖佔了上風,定把老的引出,勢更難當。心方驚疑,一聽對方說話這等難堪,便是泥人也有土性,何況那麼兇橫狂傲的性情,不由怒火上攻,頓忘利害,切齒大罵道:"無知小狗畜生,我不殺你們,誓不為人!"一童哈哈笑道:"你也不到糞缸裡照照你那怪相,本來像個人麼?實對你說,這姓孫的,我師父還有一事和他商量,豈能容你這殘廢動他一根頭髮?念你無知,我也不曾說出來歷,按我本門規條,還可容忍。曉事的趁早滾開,兔我弟兄看了你噁心生氣;否則,連你那好的一手一腳也保全不住了。"這時於湘竹已用全力相拼,將手連指,那照在眾人四周的鐘形白光突然急閃如電,往中心擠壓上來。另外又有三條彎月牙形的翠虹和大蓬粉紅色的飛針,齊朝二童和孫南身前射到。內中一童,首先搶在孫南面前,右肩一搖,先是一柄其紅如血的飛叉飛起,將翠虹敵住。另一個將腰間寶囊一指,立有一團血色的火球飛向空中,晃眼暴長十餘丈,化為一幢紅光,將鐘形白光擋住,不令下壓。

同時囊內又飛出一股血紅的光氣,迎著那蓬飛針只一裹,颼的一聲,全數吸入囊內,無影無蹤。飛叉到了空中又連閃幾閃,由一柄化成了三柄,將那三彎翠虹分頭敵住,尚還不分上下。

於湘竹不知對方便是屍毗老人門下愛徒田琪、田瑤。原來老人料定此事必然鬧大,自己立意一拼,要樹不少強敵。知道對方仙機神妙,法力高強,威力之大,往往不可思議。就許早有定算,暗中佈置。或是顛倒五行九宮,迷亂自己心智,稍微疏忽,便落對頭算中。惟恐愛徒又有閃失,除將魔教中幾件至寶交其帶來外,又運用玄功,自己的元神暗中跟來,施展魔教中阿修羅附形大法。經此一來,田氏兄弟比在大咎山頂與小寒山二女鬥法時,法力勝強得多,無異老人親臨戰場。於湘竹見自己仗以成名的幾件法寶不特不能收效,最厲害的一套坤靈針,反被敵人收去,另兩件形勢也頗不妙。不由大吃一驚,又急又怒,正想另施殺手。那用飛叉敵住翠虹的,恰是田琪,平生最恨醜人。見於湘竹生相醜怪,神態又極兇橫,心中有氣,怒喝道:"賤婢再不見機快滾,休想活命!"

田瑤接口道:"這等活怪物,哥哥何必為她生氣:我來打發她走便了。"於湘竹此時已看出對方來歷,又見法力如此神妙,未始不知厲害。無如騎虎難下,就此退走,不特丟人不起,師父餘媧素來好勝,又將至寶坤靈針失去,回山也無法交代。聞言怒火上攻,把心一橫,咬牙切齒,厲聲罵道:"無知小狗!當我不知你們來歷麼?你們無非是屍毗老魔鬼的門下。這類邪魔外道,也敢在你仙姑面前猖狂,今日有你沒我!"田瑤哈哈笑道:"你這殘廢丫頭,我弟兄本意是將姓孫的帶走,不想傷你,所以未說名姓來歷。你既敢犯我師門戒條,且教你嚐嚐邪魔外道的厲害。"

話未說完,於湘竹已先發功,身形一閃,人便不見。魏瑤芝早得乃師密令,先已隱形遁去。孫南心疑敵人師徒口說大話,冷不防乘機遁走,方想二次上前向兩道童請教,剛喊得一聲:"二位道友!"空中三道翠虹忽全隱去。田琪忙喊:"這殘廢鬧鬼,弟弟留意!先保住姓孫的,待我來對付她。"田瑤回答:"無妨。她那現世寶已被我制住,收不回去了。我先給她一點厲害。"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兩三句話的工夫,那罩在眾人頭上的鐘形白光,早被田瑤所發血色光幢撐緊,隨同大小,幾乎合成一體。白光電也似急連閃了許多次,看神情是想收回,因被血光撐滿,不能如願,正在相持。田瑤將腰間寶囊一指,又飛出一枝血色火箭,朝上射去。箭光到處,只聽叭的一聲極清脆的爆音,當空鐘形白光立被震破。同時緊抵內層的血光突然暴脹,又是震天價一聲巨響,白光全被炸成粉碎。田琪忙喊:"此是西方大自玄金精氣所煉之寶,不可糟蹋。"田瑤回答:

"曉得。"口說著話,血光比電還快,早反兜上去,將殘碎白光全數裹住,和飛針一樣收入囊內。緊跟著微微一暗,當地立被一片青灰色的光氣罩住。孫南覺著四外沉冥,一片渾茫,二童近在身前竟看不見,上下四外均有一股絕大壓力猛襲上來。所幸防身寶光未撤,否則就這一下也甚難當。心方一驚,猛瞥見一個與於湘竹同一形象的尺許小人,周身毫光四射,燦若銀電,耀眼欲花,雙手指上各射出五股極強烈銀色精光,凌空飛舞,突然出現。四外青氣越發濃厚,沉重非常。雖仗法寶、飛劍防禦,未受什害,但被上下逼緊,一毫行動不得。隨即有兩股血焰金光朝上斜射,將那十股銀光連於湘竹的元神一齊擋住,人卻不見,正在相持不下。

這等鬥法,孫南連見也未見過,料是厲害。心想:"這兩個道童小小年紀,竟有這高法力。聽於湘竹的口氣,他們似是左道中人,怎又不帶分毫邪氣?好生不解。寧一子所說救星,定是這兩人無疑。人家仗義拔刀,我專一自保,不特使人輕視,也大不好意思。"心念一動,以為近來法力精進,師父法寶威力頗大,意欲乘機下手,相助應敵。

主意打定,便把開府下山所賜,近年方始煉成的法寶,連同另一口飛劍發將出去。同時又把太乙神雷由防身寶光內往外亂打,數十百丈精光雷火滿空爆炸,霹靂連聲之中,外面青氣竟被擊散了好些。只是打不到敵人身上,稍一挨近,便似有什東西阻住,在自震得山搖地動,無奈其何。青氣少散,二童也現出身來,每人頭上均有千百層金碧光華,由頭頂蓮花瓣上射出,反捲而下,護住全身。另由花心蓮房中射出二三十股血焰金光,到了空中合而為一,向上斜射,與對方相持,也似難於行動神氣。隱聞二童喝罵之聲,雙方相隔不過丈許遠近,聽去卻似中隔了極厚一層牆壁,聽不甚真。並且神雷一停,青氣立時由淡而濃,二童身形又復隱而不見。孫甫自己所發寶光飛到空中,於湘竹只將手一揮,便有一道銀光脫手而起,將其敵住。於湘竹又怒目相視,咬牙切齒,似在咒罵。

孫南也未理會。因見青氣隨滅隨生,變化無窮,不知是何法寶,如此厲害。覺出二童也未必穩佔上風,欲用太乙神雷二次震散青氣,移往二童身前,與之會合,一同應敵。剛把神雷連珠發出,倏地眼前人影一閃,又一個於湘竹飛臨頭上,戟指怒喝道:"小畜生,速急跪下降服,由我擒回海外處治,還可免卻戮神之誅;否則,我一揚手,形神皆滅了。"孫南百忙中看出敵人化身為二,口氣如此兇惡,情知不妙,心一著急,不等她說完,便把太乙神雷連珠般往上打去。

於湘竹不知孫南情急拼命,全力施為,神雷威力比前更大。一時驕敵,驟出不意,雖仗玄功奧妙,飛遁神速,又有混元真氣護身,不曾受傷,但神雷來勢十分猛烈,也是難當,竟被震退出去老遠,護身真氣也被擊散了一些。如非功力高深,連元神也非受傷不可。不禁大怒,厲聲喝道:"無知小畜生!竟敢與我對抗,且先將你除去,作個榜樣,再殺屍毗老魔鬼兩個孽徒便了。"說時雙手一揚,和先前一樣,也是十來股銀色精光,由雙手指上發出,朝孫南當頭射下。才一接觸,孫南便覺周身奇熱如焚,力大異常,可是防身寶光並未衝破。方料不好,忽聽空中有人接口道:"賤婢雖然無禮,徒兒無須殺她,仍照前定,將她仗以行兇的幾件法寶全數留下,稍微懲處,放其逃生,教她師徒去往神劍峰尋我便了。"跟著,便聽二童答道:"弟子遵命。只是太便宜了她。否則,她那五行真氣已經發完,若不奉師命,弟子早在空中伏有十八粒修羅雷珠,賤婢連殘魂也保不住了。"話未說完,孫南猛覺一大片極濃厚的血雲往上飛去,略為閃動,當時身外一輕,適才奇熱與那無限壓力全部消失。同時眼前一暗,四外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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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6 16:15: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三回 浩蕩天風 萬里長空飛俠士 迷離花影 一泓止水起情波

孫南聽到於湘竹的怒吼咒罵之聲,彷彿人已逃走。自己的身子好似被一種極大力量攝向空中,身外依舊黑暗異常。那麼強烈的護身寶光,照不出分毫景物,也聽不見別的聲音,只覺天風浩浩,又勁又急,但又吹不到身上。心中奇怪,試縱遁光想要飛衝出去,行動雖然自如,一任加緊飛行,改變方向,始終仍在黑暗之中,衝不出去。先頗驚疑,後想起二童曾有奉命將自己帶走之言,詞色雖做,雙方素昧平生,敵人所說屍毗老魔鬼從未聽人說過,自無結怨之理。二童又曾出力相助,料非惡意。還有初到嵩山時所見,隨著大片黃光飛向對面山頭的紅衣老人,想必便是二童師父,看那神氣,頗似有道力的前輩散仙,不是妖邪一流。也許有什事情,將自己攝往所居神劍峰商議,也未可知。只是有話好說,加以解圍之德,斷無拒絕之理。一言不發,便強行攝走,是何原故?再者,他師徒法力高強得多,便有什事,也不應向己求助。這等行徑,實在難測,怎麼想也想不出一個道理來。斷定人被對方法力所制,任飛何方,均難脫身,莫如聽其自然,等到達後,見人再行詢問。孫南念頭一轉,便不再相強,任其自行前飛,只在暗中戒備。忽然眼前一亮,腳踏實地。定睛一看,身已落在極廣大平崖之上。那崖在一座高出大半的孤峰近頂之處,面前大片平地,盡頭處乃是一座極高大莊嚴的宮殿。到處玉樹瓊林,繁花盛開,燦如雲錦。不少亭臺仙館,斜壁雲樓,清溪平湖,位列其問,交相映帶。端的美景無邊,觀之不盡。加以翠峰獨秀,高出天中,遠峰凝青,飛雲在下。越覺天空地曠,胸懷自朗,景物靈奇,氣象萬千。

孫南立處就在正面宮殿不遠的白玉平臺之下,佔地甚廣。珠樓翠瓦,玉柱金庭,偉大壯麗,平生僅見。只是靜蕩蕩的,遙望遠方花林中,時有二三宮裝少女遊行出入,此外並無人影。因見對方這等氣象,所居高出雲漢,宮殿園林雖極華麗,並無邪氣,許多瑤草琪花,也均仙種,不是常見之物,斷定主人必非庸流。只是讓自己來此不知是何用意?偏又無人接待,不敢胡亂走動。正在暗中留神查看,忽聽身後男女笑語之聲遠遠傳來。孫南迴頭一看,左側花林中立著兩男一女。男的便是前遇兩童。女的年約十六七歲,美豔如仙,正對二童說道:"二位師兄,此人的師兄阮徵,和我情厚,你所深知。父親此舉實是尚氣,務望遇事相助,暗中關照,感謝不盡。"一童反問道:"師妹可知阮妹夫還有一個師兄叫申屠宏,一個師弟名叫李洪的麼?"少女笑答:"這二人均和他好幾生骨肉之交,二位師兄何處相見?"另一童接口道:"師父少時便回,無暇詳談,師妹既然關照,我必盡心。"少女答道:"其實無妨,我已將禁法發動,爹爹如不回山行法查看,決不知道我們言動。但也快回,正在氣頭上,莫要被他看破,我回去了。"說罷,人影一閃不見。

二童卻到了孫南身前,行動神速已極,未容開口,便先說道:"孫道友,我兄弟二人,一名田琪,一名田瑤,乃火雲嶺神劍峰阿修羅宮主屍毗老人弟子。我們雙方本無仇怨,只為我師妹與令兄阮徵夙孽糾纏,已歷多世。前年才經家師將阮道友尋來,本意令其與師妹成婚,完此一段因果,消除前孽,彼此都好。不料阮道友道心堅定,執意不從,連受兩年磨折苦難,終未動搖。師妹又復情痴太甚,平日百計救護,自將前孽解去。本來家師已被他們至誠感動,不再固執成見,只令在宮中再留九年,便放回山。剛滿兩年,忽有三個少年男女來此救他。為友義氣,救人無妨,來人偏是年幼無知,自恃佛門法寶威力,詞色諸多不遜。為此激怒家師,本意將其擒往魔宮治罪處罰。無奈師妹夫妻情重,拼死犯禁,衝入法壇,豁出身受金刀解體,魔火焚身之厄,欲以身殉。家師為保全愛女,未下絕情,便用一陣巽地罡風將他們四人送出五千裡以外。當時放過,嗣後想起此事,分明有人暗中佈置,乘著家師日久疏忽,出其不意,冷不防將人救走。對方暗用大清仙法,顛倒陰陽,使家師算他不出。但是別人無此法力,定是令師妙一真人所為。他的門人被困在此,命人來救,理所當然。家師並非不通情理的人,何況近百年既習佛法,已非昔比。我師妹一念情痴,已歷多世,儘管仇深孽重,始終不忍報復,傷害阮道友分毫,甘心解消前孽,化此夙冤。只要托出一位稍有情面的道友來此相求,立可無事,雙方還可化敵為友。令師始而愛徒被陷,置之不理。等家師費了不少心力,阮道友前孽消盡,道力反更增進,難期已滿,卻隨便遣上三個無知童稚,將人救走。家師幾生鍾愛的女兒,幾乎為此形消神滅。越想越覺欺人太甚,為此運用大修羅法設壇推算,得知他門下弟子情侶頗多,都因得他玄門真傳,各運慧劍斬斷情絲,欲證上乘仙業,未成連理。為此,命我兄弟將內中諸人相繼請來,也不怎麼為難,只請在我魔宮住上些時。如和阮道友一樣,能以道力戰勝情魔,立即放走,從此甘拜下風;否則,來人自然不能回去,只好同在家師門下,同參我阿修羅魔法。此次請來男女共是四人,內中兩人均是令師前生子女。

愚弟兄奉命行事,實出無奈,還望道友見諒,好自應付。家師少時即回,事前未必會與道友相見,在道友脫困以前,也難私自接談。請隨愚弟兄同行吧。"

孫南在這番言語中,聽出乃師雖存敵視,田氏弟兄頗有維護之意。暗忖:"以阮徵的法力,尚且被困在此兩年,並有魔女捨命相助,才得脫身,我如與動強,豈是敵手?

偏生見聞太少,竟不知這師徒來歷。所用魔法雖必厲害,但是自己近來道力堅定,料是無妨。與其逃走不得,徒自取辱,轉不如放大方些,聽其自然,藉此試驗自己道力。所說師父子女,必是靈雲、金蟬二人。二人俱是本門之秀,仙福最厚,無論如何不會遭人毒手,也許連人都擒不來。"念頭一轉,猛又想起:"自己和靈雲同在師門兩世,不特情分甚深,前生更是患難知己之交。當初有兩位前輩女仙,曾向師母妙一夫人提說:

"你和齊道友也是夫妻成道,合籍雙修。他們金童玉女,一雙兩好,反正還要轉世,何不使他們也結為連理,為貴派添一佳話?"師母含笑未答。彼時自己初入師門,和靈雲年紀都輕,兩小無猜,常共遊玩,正在後山一同練劍,並未在側。金蟬年紀更小,因和靈雲性情相投,跑來告知,意欲取笑,被靈雲怒斥了幾句,負氣走去。由此起,雙方行跡雖漸疏遠,暗中卻是互相關切,情苗日漸滋生。中經不少患難,雖然相敬相愛,直到兵解轉世,滿腹情愫始終未吐。今生偶然想念,去往九華山訪看,聚了數日。正不捨走,便遇五臺妖僧法元鬥劍,跟著與她姊弟合力,誅殺妖蟒。朱文一時不慎,為取肉芝,誤中妖人白骨箭。自己因見金蟬口含芝血,哺救朱文,知道二人也是三生愛侶,無心中和靈雲談了兩句。第二日,靈雲揹人相告說:'母親這次東海回來,說父親奉有師祖長眉真人仙示,不久便要開府峨眉,承繼道統,本門日益發揚光大,一班同門十九仙根仙骨,成就遠大。你我情份深厚,勝於他人,為此約你商談。以後務要虔心勉力,互相扶持,以求上乘仙業。不可再似以前專事遊樂,荒廢功課,以致成就不高,為人所笑,她雖未明言,用意實想擺脫情緣,免誤仙業。'自己因她詞意雖然堅決,深情仍自流露,並因自己根骨功力兩都不夠,暗示異日決不獨成,必以全力相助,同修正果,於是大為感動,越發奮志勤修,暗中照她心意,力求上進。平日面都難得相見,見面也是相知以心,不落言詮。"

孫南正在跟定二童邊走邊想,田瑤朝他使一眼色,左手往後一揚,先是一片暗黃色的光影微微一閃。再手掐靈訣,向前一指,田琪背上便現出"似真是幻,似幻是真,以水濟水,以神寧神"十六個血也似紅的字跡,一閃即隱。孫南側顧田瑤,正朝自己微笑努嘴。當時雖未省悟,料非惡意,便點頭示謝,慨然說道:"小弟道淺力薄,見聞孤陋,實不知令師與二位道友名姓來歷,但知是位前輩仙人。我想雙方素無仇怨,令師成道多年,量如山海,未必會與後生小輩為難。至於家師,自從開府以後,便即閉關清修,久不與聞外事,新近才應休寧島群仙之約,前往赴會。阮師兄雖是相隨多世的門人,因犯教規,待罪在外,八十一年限尚未滿,連師門都不令回,怎會管他的事?令師推算不出,必有原因,並非家師有意為難。家師對人寬厚,公正和平,不問敵友,均所深知,還望令師三思而行。如能相諒,使小弟未學後進兔此難關,是非曲直,終會水落石出。必欲考驗後輩功力,小弟固是不才,一班同門師兄姊妹均曾得有本門心法。下山時節,便曾通行左、右元洞,由火宅、嚴關與情慾十三限勉強衝過,定力還有幾分。令師乃前輩尊仙,對此未學後輩,自不肯以法力加以危害。萬一不如所料,被困的人竟能勉強應付,排除萬難,豈非不值?"說時,田氏弟兄本已搖手示意,不令開口。孫南因見對方無故欺人,未免有氣,反正難於脫身,又想起寧一子之言,斷定難關終可渡過,樂得痛快幾句。見當地勢派,明知魔法厲害,一言一動均在主人耳目之下,而田氏弟兄受了魔女之託,意欲暗助,故不願示怯,依然往下說去。

話未說完,遙聞空中有一老人哈哈笑道:"無知孺子,均善賣弄口舌。你道我勝之不武,不勝為笑麼?只要你有本事逃脫出我的魔宮,老夫甘拜下風。非但不再為難,並還助你四人,從此隨心所欲,任多厲害的妖邪仇敵,也難傷你們分毫。如今就便使老夫看看你們的玄門上乘道法,你意如何?"聲才入耳,一道寬約數丈,其長無際的黃光,早如黃虹經天,由東北方遙空雲影中斜射過來,飛落在三人面前。猶如金河倒掛,懸向當空,光中現出前在嵩山所見懸光飛降的老人。這一對面,只見老人身材高大,相貌奇古,生得白髮紅顏,修眉秀目,獅鼻虎口,廣額豐頤。頷下一部銀鬚,長達三尺,根根見肉。手白如玉,指爪長約二三寸。頭挽道髻。身穿一件火一般紅的道袍,白襪朱履,腰繫黃帶。手執一柄三尺來長的白玉拂塵,塵尾又粗又長,作金碧色,精光隱隱。形態甚是威嚴,直與畫上仙神相似。孫南本想口頭上佔便宜,見了這等勢派,也不由有點氣餒。暗忖:"口舌取勝,徒自結怨樹敵。目前身在對頭掌握之中,口氣又非不善,還以忍氣為是。"便躬身答道:"弟子學道年淺,莫測高深,如言法力,何異以卵敵石。只望老前輩不要過分,使未學後進不致貽羞師門,就足感盛情了。"

老人笑道:"你和齊靈雲這一對,都是這等口吻,善於詞令。不似朱文賤婢狂妄無知,上來便欲仗她師父法寶、飛劍與霹靂子向我行兇,如不念其不知底細,豈能容她活命?你們這一對,實是天生佳偶,正好相配。此次能脫我手,自無話說;如在宮中成了夫婦,我必以全力助你們成就了這段神仙美眷,就不肯歸我門下,也成地仙。此與阮徵不同,本無仇怨,只是老夫忿人取巧,一時負氣。除用我大阿修羅法,試你們能否以定力智慧脫出我的柔絲情網之外,那些水火風雷、血焰金刀、毒芒針刺之刑,全都不用。

因此另將你們禁居一處,與朱文身受也大不相同。將來便知道了。"孫南早聽出另一對,男的必是金蟬,因為朱文激怒了對方,連帶受害,甚代二人愁急。便說:"老前輩如此神通,何苦與後輩一般見識?不知他三人可曾來否?"黃光忽連老人一齊隱去。田瑤便道:"你師妹齊靈雲已經早到數日,見面自知。朱文與家師路遇,剛剛尋到。另外還有幾個女道友,同禁一處。只齊金蟬遠在天外神山,中隔磁光大火,我們嫌遠,不願往尋。

朱文不久必用法牌傳音求救,他日內自會投到。聽家師口氣,對你二人頗好。你那情侶正在宮中相候,度日如年,快隨我走,不要分神管人閒事吧。"

孫甫先以為靈雲自從重返紫雲宮,照著師父道書勤習,法力大進。下山時又得了聖姑留賜的好些法寶、靈丹,加上紫雲宮中異寶藏珍全部發現,神通更大。她又遠在南海海心深處,禁制重重,加上千裡神砂與海眼地利,多高法力也休想妄人一步。對方卻說得那等容易,心裡還不信。及聽田瑤這等說法,料無虛語。關心過切,心疑靈雲在魔宮中不知受了多少苦難,一時情急過甚,未免現於詞色。耳聽田琪低語道,"照孫道友這等形勢,恐難脫身呢。我到這裡,情、欲兩關最是難渡,休說峨眉諸道友修為年淺,全仗得天獨厚,夙世修積,所習又是上乘仙法,定力雖堅,畢竟功候不純。連靈嶠仙府赤杖真人那些徒孫,誰都具有好幾百年功力,尚且被困在此,結局如何,尚不可知呢。"

孫南一聽靈嶠三仙門人也有好些被困在此,不禁大驚,忍不住問道:"靈嶠諸仙也有人被困在此麼?"田氏弟兄答道:"此事說來話長,不久自見分曉。這裡便是天欲宮,齊道友便在此內。愚弟兄不能入內,暫且失陪,請進去吧。"

孫南見前面只是一池清泉,波平如鏡,池旁繁花盛開,枝枝秋豔,倒影水中。水面上更無一絲波紋,花光水色,交相映照,景甚清麗,並不見有什麼宮殿。再往兩側和前方一看,到處琪花瑤草,互鬥芳妍,彌望繁霞,香光如海。更有山雞舞鏡,孔雀開屏,鶼蝶雙雙,鴛鴦對對,鶯簧疊奏,鸞鳳和鳴。全是一片富麗繁華景象,令人娛目賞心,應接不暇。想問田氏弟兄宮在何處,如何走法,剛喊了一聲"田道友",無人應聲。回頭一看,人已不見,隻身後起了一片五彩雲網,將退路隔斷,情知身已人伏。事已至此,只好安定心神,暗中戒備,相機應付。先以為前途步步荊棘,危機四伏,主人來歷虛實一點不知,稍為失機,一敗塗地,哪裡還敢大意。方在盤算,再回頭往前一看,池面上忽然起了波浪,水中花影散亂,一陣香風過處,覺著心神微微一蕩。跟著又是一片粉紅色的香光閃過,所有清泉花鳥全都不見。眼前只是一片粉紅色的霧影,上不見天,無邊無際,不問何方,都是一眼望不到底。人卻和微微陶醉了一般,除帶著一兩分倦意之外,別無感覺。

心方驚疑,猛想起靈雲被困在此,不知所見景物是否相同?心中懸念,忍不住喚了一聲:"大姊!"語聲才住,眼前忽然一亮,又換了一番景象。存身之地,乃是一座極華美壯麗的官殿,園林花樹環列,水木清華。殿側有個十字長廊,順著地勢高低,通向湖中朱欄小橋之上。橋盡頭,有一塊約三丈方圓的礁石,其白如玉,冒出水上約兩三尺高。上面種著幾株桃樹,比常見桃樹高大得多,花開正繁,宛如錦幕,張向石上。內中一株較大的桃花樹下,有一架尺許高的玉榻,上面臥著一個美如天仙的道裝少女,榻前玉几上橫著一張古琴。湖上輕風飄拂,吹得樹上桃花落如紅雨,少女身上臉上沾了好些花片,身前更是落花狼藉,彷彿熟睡多時。有時一陣風過,將少女衣角錦袂微微吹起,露出半截皓腕,越覺翠袖單寒,玉膚如雪,人面花光,掩映流輝。當此輕暖輕寒天氣,不由得使人一見生憐,撩動情思。雖是側面,相隔又遠,看不甚真,但心有成見,情所獨鍾,加以兩生愛侶,見慣嬌姿,一望而知那是靈雲在彼酣睡。關心過切,便想趕去將其喚醒。剛一舉步,猛聽殿中有一女子口音急呼:"南弟快來!"一聽正是靈雲口音,忽然驚覺。暗忖:"靈雲道力甚高,身在困中,怎會花下酣睡?"微一尋思,又聽靈雲顫聲急呼:"南弟快來!遲無及了。"情知事在緊急,慌不迭想往殿中飛去,哪知法力已經失效,遁光竟未縱起,心越驚慌。只得一面應聲,一面縱身往裡飛跑,且喜尚能行動。那殿外本有一道極寬大的玉石矮廊,離地約有二尺。正門前面,還有一方平臺。因從側面趕去,來由廊上行走。剛剛縱上臺去,靈雲便已迎出,面上容光比起從前越更美豔,面帶微笑,望著自己,欲言又止,眉梢眼角隱蘊情思。

孫南平日對她本極敬愛,又在魔法禁制之中,畢竟近來功力已非昔比,心神剛剛一蕩,自覺不妙,立即後退。靈雲竟輕舒手臂,面帶嬌嗔,似喜似慍,迎面撲來,似要暈倒神氣。孫南對她愛若生命,一見要倒,先前又聽大聲疾呼,以為中邪受傷,人已不支。

一面想將她扶住,又恐撲個滿懷,扶時只把雙手前伸,留有退步。哪知對方身形一歪,又往左邊傾倒。孫南心中一急,往前一搶步,正握在對方手腕之上,立覺玉肌涼滑,入手如棉。當時面紅耳熱,心頭上起了一種微妙感覺,猛聽一聲輕叱。百忙中抬頭一看,又是一個齊靈雲,只頭上多了酒杯大小一團銀光,光甚柔和,時大時小,由門內飛奔出來。口喝:"南弟,我們已受魔法迷禁,所見全是幻象,危機四伏。我犯險相救,且到我旗門中說去。"說時,早一把拉了孫南,邊說邊往前跑。孫南滿以為殿門相去咫尺,舉步可至。哪知靈雲一到,先前撲上身來的幻影,雖然一晃不見,可是殿身老在前面,跑了一陣也未趕到,靈雲滿臉俱是惶急之容。覺出形勢不妙,知道靈雲本能自保,為救自己,妄離旗門,也許兩敗俱傷,心中愧悔。正在愁急萬狀,靈雲忽把雙眉一皺,回首將孫南夾在脅下,手掐靈訣,往前一揚,口中默唸了兩句,忽然一片竹葉形的青光,突由身上冒起,裹了二人往斜刺裡飛去。

孫甫瞥見前面現出一幢六角形的青熒熒的怪火,靈雲飛行甚緩,正帶自己直往火中飛去。快要到達,遙聞一聲斷喝,靈雲面色越慌,往前奮力一衝,好似十分吃力神氣。

身方穿入,回顧身後,又有大片粉紅色的煙光冒起,同時人也落到火中。再仔細一看,火已不見。身外環插著六根青竹竿,長才齊人,上面各帶著一兩片枝葉,青光隱隱,佔地不過丈許方圓。下面也非真地,乃是一片青雲,形若石質。竹竿與人分立其上,由內外望,哪有什麼宮殿樓臺,花樹水面,乃是一片畝許大小,荒寒不毛的絕頂危崖之上。

仰視穹蒼,下臨無地,上下四外,俱被一片五色彩絲結成的光網籠罩。本來什麼景物也看不見,因靈雲手中持有一面兩寸大的八角晶鏡,方才看出,除去臨崖一面,下餘便是神劍峰魔宮園林全景。孫南便問:"大姊怎會到此?"靈雲答道:"事情真險,我喚你時,也只剛把枯竹老人所賜旗門準備停當,才脫危境。事情也真巧,我二人不問是誰,再稍遲延,便無幸理。我仗旗門寶珠護住心身,或者無妨,你卻難了。但是此老法力高強,素不服人,除非有心相諒,不與我們計較,休想脫身。恐怕還有辣手,防不勝防,雖在旗門之中,我們仍是不可大意呢!"孫南隨問經過。靈雲因身人危境,惟恐有失,本不想說,以防為敵所乘。待了好些時,見無動靜,又知枯竹老人早有算計,曾對妹子齊霞兒說過,此行因禍得福,時至自了。只要不離開旗門,決可無害。適才因救孫南,那旗門施為費事,主人魔法又高,惟恐措手不及,好在另有一道保身靈符,以為遁回也來得及。不料主人連用魔法倒轉陣地,差點閃失。經此多時,平安無事,別無異兆,才把前事經過說了出來。

原來靈雲自與周輕雲、秦紫玲奉命重返紫雲宮,開建海底仙府,行事均極謹慎。因為紫雲宮雖有千尋海眼與千里神砂之險,但是貝闕珠宮地域廣大,矮叟朱梅那麼高法力,尚且被人乘虛混入,隱藏在內。自己開建仙府,費了好些心力,失去許多仙兵神鐵,才得將其遣走。宮中門人又只有限幾個,惟恐有什疏失。曾經議定:每出行道,必有一人坐鎮。靈雲這日因見紫雲宮中金砂、珠寶堆如山積,意欲送些去峨眉解脫坡,交與寶相夫人保管,以備同門濟世救人之用。心念一動,便命金萍、趙鐵娘將塵世易於變價的金珠之類取出,想分兩三次運去。當第二次運送時,帶有新煉靈丹,恰值輕雲、紫玲有事遠出,須過些日才回,靈雲自己如往峨眉,宮中無人留守,放心不下,本想候到二女回宮再走。

第二日,嚴人英忽然來訪。靈雲知他和輕雲本有夙緣,自從莽蒼山一見之後,便即投契。近年在外行道,雙方每遇危急:都是不期而遇,又共了幾次患難。雖然向道心堅,未涉兒女之私,情誼卻比別的同門要厚得多。半年前,人英得了姨姆所賜道書大玄天章,剛到手,便尋輕雲一同修煉,由此二人法力大進,又煉了兩件法寶。人英原意,媖姆準其轉傳一人,學成之後,便將書中所附柬帖取出,依言行事,書便化去,為期只有百日。

想起同門中,只輕雲一人私交最厚,忙即尋去,二人恰在途中相遇。輕雲雖然落落大方,總想自己是女子,人英平日相對,彷彿情有獨鍾;再者,孤男寡女同在一起修煉,易招物議,先還婉拒。嗣經人英再三力勸,說:"家祖姑法力之高,全由此書得來。現值異派猖撅,妖邪橫行之際,如將此書學會,立可增加極大威力。本欲公諸同好,無奈仙示只許再傳一人,時限又短。難得遇見師妹,又是我的患難至交,可見福緣前定,如何天與不取?我知師妹也許為了彼此情厚,男女同修有什顧忌之故。實則,修道人避什嫌疑?

實不相瞞,我對師妹,固是敬愛逾常,衷心感佩,但自奉命下山勤修仙業,愚兄雖然不才,尚知自愛。本心雖想與賢妹同參正果,永享仙福,終古不離,也只是累共患難,情分使然,男女界限早已忘去。師妹志行高潔,如冰如玉,更不必說。難得遇到這等不世良機,如何為這小節拘束,將它失去,豈不可惜?彼此心地光明,何必計較人言?何況我們不比常人,是非真假,一望而明。各位師長更是神目如電,念動即知。愚兄稍有乖謬,也不配列名三英了。"

輕雲本就不忍堅拒,再聽對方明道心事,心想:"再不應允,反顯自己情虛。"只得允了。人英因見時限大迫,恐難學全,左近恰是元元大師羅浮山香雪洞舊居,封洞的又是本門禁制,立同趕去。先向各位師長通誠遙拜,再行開洞入內,就在洞中一同勤習。

二人練到第一百天上,居然學了十之七八。還待住下學時,忽聽柬帖發出霹靂之聲,不敢再延。打開一看,內有媖姆手諭靈符。便照所說,用真火將符化去,立化一片金霞,擁了那部道書,帶著風雷之聲,向空飛去。柬上大意說:二人累世清修,均以情絲難斷,互相牽纏,致誤仙業。直到前一世,道心方始堅定。但是情愛至厚,不捨分離,在兵解以前約定以身殉道,誓求仙業;來生雖不再作雙棲之想,仍要同門同修,共證仙業。雖然一樣情愛,但與司徒平夫妻情孽糾纏,終誤仙業者大不相同。以後只管安心學道,絕無他慮。二人方始大悟。因柬上曾說,各位師長也早深悉前因後果,雙方心意又經言明,無須再有嫌忌,情愛自然更深一層。此次乃因輕雲許久未見,不知有事遠出,特來尋訪。

靈雲覺人英遠來不易,平日修為又極清苦。心想:"輕雲不久即回,正好請人英代為留守,自己去往峨眉一行。"便和人英說了。人英未見輕雲,本在失望,聞言立允。

靈雲獨自一人帶了金珠、靈丹,二次飛往峨眉解脫坡,交與寶相夫人。聚了數日,本欲回宮,忽然想起人英、輕雲本來情厚,只因忙於修積,會短離長,雖無兒女之私,相見必有話說。自己在旁,這兩人一個面嫩,一個拘謹,好些不便。當時又無處可去,忽想起孫南和自己也是累生情侶,只為當初嫌他情痴大甚,恐其兩誤,姑以正言規勸。自從九華分手,開府再遇,雙方便漸疏遠。以後偶然相見,雖未尹邢避面,迥非以前如影隨形,非到萬不得已,不捨分離情景。後聽人言,他功力精進,修積甚厚。分明根骨稍差,自慚形穢,專一刻苦自勵,以求上進,兔使自己輕視,實則心中仍蘊熱情。如與輕雲、人英來比,未免對他大薄。又因孫南對自己敬愛太甚,前生相處,稍假詞色,便心喜欲狂。轉世以後,表面不似前生那等親密,人也端謹得多,而真誠流露,情愛之深更甚於前。不過敬重自己,知道志切修為,恐拂己意,言行慎重,不敢露出而已。靈雲越想,越覺自己跡近薄情,對他不起。良朋久別,尚且相思,況是三生情好。欲乘此時無事,前往訪晤,加以慰勉,堅其向道之心。念頭一動,立時起身。本意飛往莽蒼山,先與孫南敘闊,再尋朱文、吳文琪良晤。到那裡一看,只吳文琪獨居山中,說起昨日七星手施林來談到孫南、尉遲火黃河救災之事。算計二人必在黃河災區一帶行道,意欲跟蹤往晤。

如若不遇,就便可向玉清大師敘闊也好。於是又往黃河災區飛去。

飛行神速,不消多時便已到達。哪知二人此時也正回山,雲路相左,竟未遇上,以致生出波折。剛剛飛過銅瓦廂,見黃河水勢正在減退,沿途難民甚多,到處都有富紳善士所設的善篷,施捨衣食銀錢,辦理甚善,災民歡呼頌德之聲,所在都是。先當是玉清大師佛法慈悲。正在沿河前飛,打算擇地降落,探詢三人蹤跡。既而一想:"尉遲火昨日才與玉清大師相遇,災區蔓延數千裡,中途還要變賣那麼多金珠。玉清師徒共只三人,任憑法力多高,事前防禦災劫尚還容易,災象已成,再往救濟,何等煩難,豈是一天半日所能辦理完善?"於是沿河上飛,暗用仙法查聽。她一連飛行了數百里,到處歌功頌德,異口同聲,說是從來救災無此完美,也沒有這麼多的善士。最難得的是銀、米豐足,被淹沒的土地,水退以後,全成沃壤。每一災民除當時所領救濟費而外,並還各按本來行業,人口多少,給以安家治生之用;老弱殘廢,均有所食,使其溫飽,以終天年。經此一來,連那素常貧苦,無依無業之民,均有得遂小康之望。妙在那多地方所設善堂不下數百,各有專人總管,辦事井井有條,一點看不出有人暗用法力相助之跡。靈雲幾經留神觀察,只兩三處大善堂為首諸人密計時露出一點口風,大意是說:"我們必須仰體仙人恩義,寧可妄費,不可遺漏。好在仙人錢多,我們問心無愧,必無話說。只不許災民得知詳情,張揚出去。我們未費什錢,得此善名,雖出仙人之意,心終不安,惟有日夜用心,多出點力。"所說大同小異。聽那口氣,所遇仙人均在同一時間,頗似用身外化身分頭下手神氣。

心正奇怪,已經飛近城池上空。瞥見一片極輕微的祥雲橫空而渡,由斜刺裡高空中飛來,往側面飛去。那雲飛得又高又快,宛如薄薄一片彩色輕煙,在當頭高空蒼冥之中一閃即過。如換旁人,必不在意。靈雲近年法力大增,開府之後越發長了經歷。見那彩雲看去薄薄一片,又是逆風而渡,聚而不散,飛得那麼高,以自己的慧目竟不能透視雲上,斷定不是尋常人物。方按遁光回顧,猛想起靈嶠三仙師徒,來去都是祥霞麗霄,輕雲冉冉,與異派仙俠御劍飛遁,破空衝雲而渡,迥不相同,這片彩雲正與他們同一路數。

記得靈嶠女仙陳文璣、趙蕙,與己一見如故,十分投契,曾有不久重逢之言。一晃數年,並無音信。所居仙府,中隔十萬裡流沙與八千尋罡風之險,已近靈空仙界。以崔五姑的法力,上下尚且艱難,何況自己。前月取出紫雲宮玉池藏珍,雖有一件法寶可御罡風劫火,但因初得到手,尚未重新煉過,只能抵禦罡風。此寶關係重大,異派中首要諸人全都夢想多年,得到便能抵禦大劫,一旦出現,必定百計竊奪。放在玉池寶庫以內,自然無妨。帶在身旁,此時法力尚不能掩蔽它的精光寶氣,一被發覺,就不被奪去,也永無寧日。父親命藏原處,不令帶往峨眉,可知重要。為此格外慎重,不敢妄用。

靈雲久欲去往靈嶠仙府訪晤,均未得便,看出彩雲正是靈嶠仙府之人,意欲探詢陳、趙二仙近況,立時追去。彩雲神速已極,靈雲的劍遁竟幾乎追它不上。對方不知何人,又未便傳聲相喚。方疑失之交臂,彩雲忽然向前飛墮。雙方高低懸殊,恰好相繼落下。

一看落處,正是嵩山太室山後絕壑之中。兩下里相隔不過數十丈,靈雲早看出雲中是一美貌少女,裝束也和陳、趙二仙女差不多,人卻從未見過。想起適才飛行大急,無故追蹤,似乎無禮。方一尋思,那女仙本是面有慍色,神情匆促,回顧靈雲,忽然轉嗔為喜,微微一笑,欲言又止。靈雲見她身材不高,嬌小玲瓏,神態天真,越想親近。正要乘機上前請教,前面崖凹中忽然走出一個黑衣老婦,生得身材高大,相貌醜怪,從未見過。

手裡拄著一根黑色的藤杖,杖頭權丫頗多,遍刻著鳥獸龍蛇之形,黑煙縷縷,由蛇鳥口內噴出。一望而知不是正經修道之人。少女面上立轉愁憤之容。因地勢彎曲,老婦背向自己,落時遁光已收,料未發現,忙隱身形,輕輕掩向前去,藏在小石後頁,暗中查看。

靈雲只聽老婦格格怪笑道:"小姑娘,可是想討還你那玉環麼?"少女氣道:"此寶乃我恩師之物,不能失落。一時疏忽,被那小賊詭計盜去,約我來此取環。已經延誤三日,如今急於回山,如肯還我,情願送你一件別的法寶,免傷和氣。你看如何?"老婦突把兩隻鷂眼一翻,獰笑道:"你說什麼?憑你那樣來歷的人,身帶這物,怎會被人盜去?我那小孫兒,共才學了幾年道法,豈能近身?分明有心相贈,事後生悔。除非答應嫁我孫兒為妻,同在我洞中修煉,休想將環取回。"少女怒道:"無知醜婦!我原是一時疏忽,誤中詭計,被小賊乘隙將環騙盜了去,等我警覺搜尋,人已隱形遁去。只發現一片樹葉,上寫有事相求,約在此地奉還。後遇一位道友,得知你為人貪狠。因為急於回山,委曲求全,自認晦氣,另以寶物交換,誰知這等狂妄刁詐!快將此寶還我,免動干戈。"話未說完,老婦厲聲喝道:"無知賤婢!我居此三百多年,何人敢犯?竟敢對我無禮麼?好說諒你不從,今日教你知我的厲害。"說時,手微一晃,杖頭上立有五股極濃厚的黑氣,各按所刻形象,化作龍蛇烏魯等猛惡之物,口噴各色毒焰,向前夾攻。

少女也似早有準備,揚手一片祥光,先將全身護住。跟著放出一粒寶珠,化為斗大一團銀光,向老婦當頭打去,被內中一條龍形黑氣迎頭敵住。少女又連施了兩樣法寶,俱被老婦杖頭上所發黑氣結成的妖物分別抵禦,不能上前。下剩一蛇和一隻形如鴟梟的怪鳥,仍向少女猛撲不已。晃眼妖蚿黑氣加盛,緊纏在護身祥光之外,妖鳥又在當頭下擊,蛇鳥口中毒焰似火箭一般噴射不已。少女被困其內,上下四外全被黑氣裹緊,所帶法寶已全發完,大有敗意。老婦連聲喝罵,令其速降,免遭毒手。

靈雲見這老婦白髮如繩,亂草一般披拂兩肩,當中露出一個豬肝色的大頭,濃眉如刷,目射兇光,鼻尖似被削去,鼻孔大如龍眼,兩腮奇大,又咧著一張缺口,露出稀稀落落幾根又尖又長的利齒,形態醜怪,聲如梟鳥,簡直不似生人。杖頭上所發黑氣一經出現,便成實物,上下飛舞,口噴毒焰,猛惡異常。少女身受圍困,滿臉愁急悲憤之容。

靈雲早想相助,因為素來持重,妖婦初遇,從未聽人說起,不知來歷深淺。心想:"當地靠近嵩山二老故居,怎會容此妖邪盤踞?如是新來,聽口氣又覺不像。"意欲查看明白,再作計較。又想靈嶠諸仙法力甚高,既命下山,決不容人欺侮,難得相遇,正好看看她的法力。稍為一停,少女已經被困,不由激動義憤。暗忖:"妖婦邪法雖然厲害,自己身帶飛劍、法寶均具絕大威力,怕她何來?"心念一動,正準備冷不防將幾件法寶、飛劍連同大乙神雷一齊施為。妖婦性情兇暴,見敵久不降服,也甚暴怒,待下毒手,剛喝得一聲:"賤婢你真想死麼?"忽然一道青光,由崖凹中飛出。靈雲見這青光眼熟,並非邪教,欲發又止。青光落地,現出一個少年,攔跪在妖婦面前,直喊:"太婆饒命!

待我勸她降順。"靈雲認出這少年正是前在峨眉為害芝仙,被自己押往青螺峪,現為凌渾門下的楊成志。不知怎會和妖婦一起,又是這等稱呼?雙方師門均有淵源,凌渾性情古怪,恐生嫌怨。心中躊躇,再一查聽,不由大怒。

原來妖婦所說小孫兒,便是楊成志。楊成志出現以後,妖婦便將手上快要發出的一股黃光邪火收回。獰笑道:"小孫兒,不要大痴。此女即使被迫嫁你,也非心願,何況她已準備事急兵解,寧死不從。我二次出世雖才三月,你已得了我不少傳授。照你所說,峨眉門下美女甚多,早晚還不由你隨便選擇,何患無妻,非要此女做什?我雖多年禁閉,仍是當年脾氣,順我者生,逆我者死。此女口出不遜,本無生理,你愛她過甚,方始寬容。如此倔強,豈容活命?她已被我五形神火困住,想要兵解,遁逃元神,豈非做夢?

我只揚手之間,便成蛇鳥口中之物。你將她這件法寶得去,再經我祭煉之後,決少敵手。

那時照我所傳,遇上峨眉心愛的人,擒來成婚,豈不一樣稱心麼?"楊成志仍苦求道:

"孫兒實是愛她。並且峨眉那些賤婢,俱都看我不上,尤其齊靈雲、李英瓊可惡,將來只想報仇,不想要人了。"靈雲在旁,聞言已是氣極。又見少女氣得亂抖,想是素性溫柔,驟遇橫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把目光望著自己先前隱身之處,似有求援之意。

手中握著一口尺許長的玉刀,已經發出精光,似要自殺,又在遲疑神氣,心越不忍。轉念一想:"此賊已經叛師附邪,凌老前輩未必再肯護他;即或不然,靈嶠三仙乃淩氏夫妻至交,他門人這等行為,人神共憤,見面也有話說。"想到這裡,立時發動,飛劍、法寶同時施為,緊跟著雙手齊揚,又把本門太乙神雷連珠般發將出去,精光寶氣照耀巖阿,虹飛電舞,金霞亂竄。數十百丈金光雷火紛飛四射中,妖婦存身的崖凹先被炸裂,成了粉碎,山地也陷了七八畝大一個深穴。當時沙石驚飛,塵土齊揚,地震山崩,天鳴谷撼。

靈雲自從學道以來,遇見強敵,從來也未如此出手。這時因覺邪法厲害,惟恐一戰不勝,更費手腳,上來便用全力。妖婦也是禁閉年久,新近出世,不曾想到後起中竟有好些能手。先前分明已聽出破空之聲降落附近,依然託大自恃,守著昔年人我不犯的戒條,不特未放心上,竟未回顧,打算制服少女後,再問來意。只要在離崖十丈以外,便不過問,否則看事而行。半晌未聽身後動靜,還當來人被自己嚇退。為防少女元神遁走,全神貫注前面,做夢也未想到這等厲害。靈雲所用法寶,內有兩件恰又是專破這類邪法的剋星,新近才由玉池寶庫取出,剛剛煉好。因恐毀損仙景,久欲覓地演習,素性不喜炫弄,未得其便,只知威力甚大,不知底細。此時急於救人除害,全力施為,加上別的飛劍、法寶和大乙神雷,多高法力的人遇上,也非死必傷;何況妖婦絲毫不曾防備,變生意外,來勢神速,縱有一身邪法,神通變化,也是難當。寶光、雷火電射中,那五形妖物還未全消,妖婦已隨伺那片崩裂的危崖山地震成粉碎。元神剛剛飛起,靈雲早就防到妖婦擅長玄功,煉有元神,一見飛起,左手一指,新煉成的至寶日月輪所化一紅一白兩輪寶光,早電也似急迎向前去。妖婦元神先吃那團冷森森的銀色寒光照定,不能脫身。

跟著日輪所發萬道毫光往上一合,火星電旋,閃得一閃,立時消滅無蹤。楊成志站在妖婦身前本難免死,總算運數未盡,新近煉有一身邪法,隱遁極快,人又剛剛立起,走向少女身前,想要威逼勸說,恰巧離開。靈雲因知內有二寶威力太大,雖然由心運用,終以初次施為,投鼠忌器,惟恐少女萬一波及,本心又只想生擒揚成志,交與凌渾發落,不願傷他。有此顧忌,連那五形妖物也只除去三個,內中一鳥一蛇,因是緊附少女護身祥光之外,反被苟免。它們全是修煉千年以上的妖物,被妖婦殺死,將精魂攝來,煉成法寶,厲害無比。一見主人及同伴同時慘死,禁制已破,無人拘束,又見來敵如此厲害,立即乘機遁走。楊成志聞聲驚顧,瞥見神雷、寶光橫飛電射中妖婦慘死,邪法全破,自身幾受重傷,不由亡魂失魄,哪裡還敢停留,本要逃走。忽然想起一事,百忙中竟犯奇險,往原處隱形遁去。等到靈雲與少女相見,入洞查看,妖書已被盜去,幾乎留下後患。

不提。

蛇鳥妖魂均具神通,逃時神速非常,由大變小,一閃即隱。這時,滿崖谷寶光照耀,飛劍縱橫,雷火又極強烈,微一疏忽,只當全數消滅,並未在意。方覺楊成志沒有擒到,少女忽然將手一招,立有一圈青光由劫灰中飛起,化為一技青玉環落向手中,含笑迎來。

靈雲忙收法寶相見,未容開口,少女匆匆說道:"妖婦雖死,洞中藏有妖書,姊姊取來,大有用處。少時再作詳談如何?"靈雲見她美麗天真,神情親熱,聞言笑道:"道友貴姓?可是靈嶠三仙門下?洞中可有妖黨麼?"少女笑答:"家仙祖赤杖真人,所說三仙乃小妹的師伯,家師為兜元仙史邢曼。妖婦近始脫困,洞中只她一人。我防小賊前往偷盜,但我想他也許無此大膽。"話未說完,靈雲原因行事謹慎,恐有餘黨,不便冒失,打算問明入洞。聞言忽想起楊成志隱遁神速心中一動,忙說:"事果可慮,我們查看之後再談也好。"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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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6 16:17: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四回 惆悵古今情 魔火焚身驚鬼魅 纏綿生死孽 花光如海拜仙靈

靈雲和少女一同飛進洞中,見那妖洞前半已被震塌了幾十丈,碎石堆滿,已被隔斷。

只近頂處,似被人用法力穿了一洞,僅容一人蛇行而入。便料有人到過,也許還未出來,立用仙法封禁出口,一同飛入。裡面乃是一座極廣大的山腹石洞,內中只有一個石榻,一個法壇,上面插著幾面妖旗,邪氣隱隱,此外無什陳設。榻已中裂,內有一槽深約二尺,大約尺許,作長方形,似是藏書之所。書已不見,裂口旁染有兩滴鮮血,痕跡猶新。

槽中還有兩粒丹藥,一支妖針,長才寸許,彷彿匆忙中不及取走。知道書已被人盜去,總共立談幾句話的時間,也許賊還隱藏洞中,未及逃出。洞口又有禁制,只要行法查看,便可尋到。為防暗算,正在戒備著四下觀察,忽見離地數十丈高的洞頂上起了一片裂音,聲甚輕微。靈雲還未覺異,忽聽少女急呼:"姊姊留意!"立有一片祥光飛起,照向二女身上。一句話未說完,轟的一聲大震,整座山頂崩塌下來。少女忙道:"小賊在外暗算,必已盜書逃走,也許能夠追上,我們快走!"說時,手指處又是一片彩雲,擁了二人,由那數十百丈碎石塵沙猛壓中飛身而上。

靈雲因身帶寶鏡,多麼厲害的隱身法俱都能破。此時全山崩塌,敵人必以為暗算成功,將人壓死,正在上面快心之際,興許想不到當時便能衝出,只要用這面伏羲鏡破去隱身邪法,任逃多遠也能追上。當即運用飛劍、法寶相助少女,衝盪開千層石沙,向上飛射。晃眼透出崖頂,用鏡四外一照,哪有人影。少女笑道:"小賊已學妖婦邪法,他知姊姊法力高強,雖想報仇,好計未必有效,一面暗算,人早逃走。日後我再尋找凌師伯理論,反正難逃公道,暫時由他去吧。適才忙於取書,無暇多言,仍被小賊捷足先登。

小妹名叫花綠綺。姊姊必是峨眉齊真人門下三英二雲之一,今日如非大力相救,幾遭不測。想起法力不濟,強要下山,幸蒙家師憐愛,還賜了兩件防身法寶,初次遇敵,如此狼狽,空自修煉三百餘年。如和姊姊來比,那麼享名百年,號稱無敵的妖婦,一舉手間,形神俱滅,豈不教人愧死?不知尊姓芳名?可能不棄,結一同道之交麼?"

靈雲見她骨秀神清,明豔絕倫,宛如美玉明珠,無限容光,自然流照。性情偏是那麼溫和,語聲又清婉柔麗,如囀笙簧。比起幾個最美的女同門,另具一種丰神。心想:

"似此美好嬌柔,我見猶憐,何況楊成志這等心術不端的男子。"又見她依依身側,執手殷勤,笑靨相問,吐氣如蘭,玉手纖纖,春蔥也似,人握溫軟,柔若無骨,由不得越生憐愛,思與親近。隨笑答道:"愚妹便是齊靈雲。今生修道,並無多年,姊姊比我年長得多。許附知交,原所欣慰,這等稱呼卻不敢當。"綠綺笑道:"實不相瞞,小妹從小嬌慣,又蒙師長同門加意憐愛。靈嶠仙府中長幼幾輩,除朝參師祖,傳授道法而外,平時相處多是笑口常開,常葆天和,從無一人疾聲厲色。小妹在同輩中入門最晚,年齡最稚,於是養成這種柔和性情。覺得人若幼小,平日易得師長憐愛,就有錯事,也比起別人易得原諒,所以自來不願居長。姊姊今生人道雖然年淺,休說法力高強,勝我十倍,便按修為年歲來說,齊伯父九世修為,姊姊乃他最前生的愛女,先後總算起來,還是我的老前輩呢。不過我愛姊姊,一見投緣,結為姊妹,要親熱些罷了。"靈雲見她如此天真稚氣,幾番遜謝,堅執不允,只得罷了。綠綺又道:"姊姊法力比我高得多,以後我便是你小妹,再受人欺,姊姊卻不要置身事外呢。"靈雲道:"愚姊僅仗法寶之力,如論修為,實差得多,妹子何出此言?萬一有事,休說愚姊,便一班男女同門遇上,也必以全力效勞,怎會袖手?"

綠綺想了想,笑道:"家師說小妹以後多災多難,此次修積外功,眾同門俱都奉命下山,家師本欲以人力避免,令我獨留。小妹平素讓人,修為之時卻恥落人後,再三求告,方蒙允准,為此還拜賜了兩件法寶。本心早想結交正教中幾位道友,偏生最後一人下山,初來凡間,人地不熟,一些男女同門均早下山行道,一時無從尋訪。偶然想起白髮龍女崔師叔,近兩年曾往靈嶠宮去了好幾次,對於小妹最是憐愛,曾說異日下山,可去青螺峪尋她。想得她一點照應,尋到一問,凌、崔二位師叔均往休寧島未歸。門人也多下山,只有兩人留守,一名於建,一名俞允中,人尚老成。問知我來歷,知我尚無住處,留我住在那裡,隨時出外修積。"

"小妹生具潔癖,本無適當居處,有此洞府暫居,主人又是師門至交,自然是好。

不料第二日,又一門人回來,便是小賊楊成志。小妹久居靈嶠,早忘男女之嫌,何況是主人門下,全未想到別的,反因他對我殷勤,心生感謝。起初除覺他遇事先意承旨,全神在我一人身上,對於於、俞二人卻是冷淡,尤其和於建時常揹人爭論,和對我相去天淵。也只當是這兩人與他平素不和,因我是客,又想求取藍田玉實,因此格外討好,並未覺異。中間我同他出來行善修積,剛覺出他不應那麼親熱,不願再與同行。哪知小賊竟早在我到以前,閒遊嵩山,與他前生祖姑、屍毗老人之妻女魔王阿但含婆在此谷中相遇。"

"妖婦雖是魔教中長老,但在前生,與他丈夫原是怨偶,後又背師叛教,身受魔刀分身之刑。因憤丈夫不肯救她,全仗所習邪法才兔斬魂之厄,心中憤恨,戾氣所鍾,相貌奇醜。事也真巧,妖婦剛轉世不久,便得到一部妖書,費了一甲子的苦功,煉就神通。

頭一次出山,便尋丈夫作對。屍毗老人先還念在舊情和愛女的份上,不與計較,每次逐走了事。後來仇恨越深,糾纏了數百年,最後一次,才將她封禁此地絕壑之中。妖婦仍不屈服,立誓報仇。老人說:'你數限當終,至多隻有百日壽命。我雖將你禁閉在此,實是夫妻一場,加以女兒苦求,藉此助你脫難,到時自有前生業障尋來,與你合力將我禁法破去。彼時你如在百日之內不離此洞,或是自知悔罪,一出困便來尋我,只要肯服輸,我便既往不咎,使你免此大劫;否則必遭慘禍。'說罷走去。妖婦由此在洞中潛修,苦煉邪法,費了多年心力,剛把解禁邪法煉成,短一助手,小賊恰巧無心尋來。便在裡面發話,令其相助,竟將禁制破去。"

"小賊於是藉著行道為由,前往學煉邪法。因遇見我,起了邪心,已有多日未去,妖婦行法喚他。小賊看出我生了疑心,又知我不久尚須出山一行,好謀必被家師看破,就勢前往求助。妖婦不知用什邪法,算出我那玉母環關係甚重,設下陰謀,令小賊埋伏途中,假裝路遇,將我攔住,說是附近山中有一妖人,與鬥不勝,請我相助。我不知那妖人是他新結交的妖黨,預先伏有妖婦邪法幻象,一見化身大多,便把所有法寶全使出來,只有此環未用,妖人受傷敗逃。他見我法寶神妙,假裝佩服已極,問我還有其他法寶沒有。並說他在附近山中藏有凝碧仙釀和幾樣佳果,請我就在當地同飲。我見那山風景頗好,又聽陳師伯說過峨眉酒好,見他不是以往討厭情景,只當愧悔,我素性又不願與人難堪,勉強應諾,便把此環取出。小賊接過,便套在手上。我因此寶外人不能使用,隨著心念一動,立可飛回,小賊又在殷勤勸飲,也未在意。等酒方要沾唇,忽然想起地鄰妖窟,小賊酒果如何藏在附近?取酒時又是隱形來去,一晃取來,來去甚快,妖人已走,何須如此?酒色深紅,也與凝碧二字不符。同時聞得酒香濃烈,還未入口,便覺心神微暈,情思不寧。忙定心神,一抬頭,小賊一雙鬼眼正對我看,手持一符已經抬起。

越知不妙,忙用法寶護身,向其責問。小賊情虛,立縱妖光隱形遁走。我忙行法禁制全山,想斷小賊逃路,再行搜索,哪知妖遁神速,並未追上。我氣憤太甚,忘了先收此環,竟被邪法禁隔,連收不回。正在著急,發現小賊所留樹葉妖符,說是有事相煩,令我三日之後來此取寶。"

"彼時不知妖婦來歷,因是回山心急,第三日便趕了來,途遇玉清大師,才知底細。

玉清大師又說她在黃河救災,一班同門師兄妹也在黃河兩岸,相助成此善功。妖婦命我三日後去,實是多年禁閉,儘管仇深恨重,因本身劫難,局中人多高法力也算不出,知她丈夫昔年所說必有原因,心中膽怯,意欲捱滿百日之後再出為惡,並尋丈夫報仇。我今日來此找她,雖有險難,結局無害,並可交一良友。小妹依言趕來,到時發現姊姊在後追趕。因玉清大師行時曾說:'前途無論遇誰,在未與妖婦相見以前,不可相見交言,否則兩誤。'所以不曾回顧請教。後見姊姊是個美貌女子,方在喜歡,人忽隱去。本心還想善罷,妖婦兇橫太甚,終於動手。全仗姊姊免此一難。小妹災劫尚多,以後行道不在一處,萬一有事,如何能夠助我呢?"

靈雲道:"愚姊與兩同門姊妹見紫雲宮中昔年殘毀的精金神鐵甚多,除改鑄飛劍之外,又煉了不少子母傳音針,現由門人祭煉,愚姊妹閒時也相助同煉。將來煉成,當送妹子數套。如若有事,將此針往地上一擲,心念紫雲宮或別的所在,子針立向母針飛回,不久即可往援。好在妹子回山,往返尚須時日,再下山時,何妨繞道紫雲宮一遊,就便取針,不是好麼?"綠綺大喜道:"妹子久聞紫雲宮乃海宮仙府,靈景無邊,想不到姊姊竟是宮中主人,再好沒有。"靈雲又問知陳、趙二女仙已同下山,只陳文璣同另兩同門去往北海訪一道友,不在中土。餘下全在黃河兩岸災區行道,趙蕙也在其內。方欲往見,綠綺忽道:"姊姊快看,師姊他們怎會往此山飛來?前面還有好些外人,是何原故?

我們追去看看如何?"靈雲見前面遁光雖非妖邪一流,看去眼生,飛行卻快得出奇,頗似一追一逃神氣。料知有事,又想與趙蕙相見,就便結交幾個道友,立即應諾,一同飛身追去。

前行兩起遁光本極神速,二女發現,已經飛過,再一耽延,雖只幾句話的工夫,蹤跡已杏。二女各以全力催動遁光,由後急追,並未追上,晃眼便是三四百里。因恐對方不見,一面朝著去路急追,一面留神查看,不覺又飛出了好幾百裡。靈雲笑說:"令師姊們飛雲馭空,瞬息千里,不必說了,怎前面諸人飛得也這樣快法?"綠綺道:"小妹在同門中功力最差,否則也不致落後太遠,連影子也看不見。前飛的人,頗似陳師姊常說的冷雲仙子餘娟門下,她自峨眉開府受挫,便恨我們師徒,背後並有報復之計,莫要狹路相逢動起手來,可是師兄姊他們性均溫和,決不會趕盡殺絕,追得這麼急,令人不解。姊姊寶鏡何不取出一照?"靈雲方答:"前面諸人並無敗意,也許雙方訂什約會,前往比鬥。"說著,將鏡取出,未及照看,猛覺遁光遇阻,似被一種極大潛力吸住,往下墜落,情知下面有人攔阻。綠綺初次經歷,未免情急,欲用仙法抵禦,強行掙脫。靈雲終是持重,心疑攔路的人許是師執尊長,恐有疏失,忙即勸阻,非但不與相抗,反把遁光一按,往下飛降。滿擬此人法力甚高,必是乙、凌、白、朱諸老之一。如是對頭,憑著近來功力法寶,就不能勝,全身而退也非難事。便把先前所用法寶暗中運用準備,若見勢不妙,仍照前策先下手為強。

靈雲目光到處,瞥見下面乃是大片松林,林外山坡上站著一個白衣少年,素昧平生,從未見過。心方驚疑,人已飛近,發現少年是個丰神挺秀的書生,面帶微笑,態甚溫文,右手拿著一根青竹枝,正朝自己這面微招。他的手剛放下,靈雲忽然想起七矮在南疆與紅髮老祖鬥法以前,所遇前輩散仙,正是這等裝束神情。福至心靈,頓觸靈機,忙把綠綺的手握了一下,示意不令開口。落地便收遁光,躬身上前問道:"仙長可是枯竹老仙麼?"少年微笑點頭道:"你倒有點眼力。"靈雲忙拉綠綺一同跪拜行禮,說道:"這位便是東極大荒山無終嶺枯竹老仙,妹子快快隨我拜見。"少年笑道:"我與令尊神交至好,便赤杖真人,以前也有數面之緣。我向不喜人多禮,一拜已足,可同起來說話。"

靈雲曾聽人說過枯竹老人性情,便同綠綺起立。問道:"弟子等適才飛行尋友,老前輩見召,不知有何仙諭?"

少年笑道:"你和靈嶠諸弟子不久大難將臨,日前被我無意之間偶然發現,算出因果,結局無礙,目前總是討厭。前飛的冷雲門下幾個孽徒,便是起禍根苗之一。靈嶠諸弟子下山,各奉錦囊仙示,雖同被困,暫時還不致有什險難。你二人中一個防魔法力較差;一個本身定力雖堅,但受前生情侶牽累,微一疏忽,易於兩敗。對方乃魔教中第一人物屍毗老人,近百年來本已改習佛法。只為以前舊習太深,既不捨放下屠刀,盡棄前功,去舊從新,作大解脫,又以天性剛烈,尚氣任性。自覺年齡、行輩俱尊,眼前極少有人配做他的師父,雖有一兩位神僧,未遇機緣,恥於登門求拜。而且又想以大阿修羅法參同佛門妙諦,別創禪宗,為此委決不下。近年推算他的氣運成就,只有三條路走:

一是自甘卑下,以虔心毅力,往求天蒙禪師與雪山智公長老度化,從此皈依,以求佛門正果;一是方才所說,會合兩家之長,別創禪宗;還有一條,便是自恃魔法神通,煉就不死之身,仍照以前故習,雖不為惡,卻要重開魔教,廣收門徒,與各正教相抗,一分強弱。因第一條雖是他嚮往多年的明路,無奈佛門雖然號稱廣大,普度眾生,但對他這樣人,卻非有極堅誠的毅力恆心,甘受諸般磨折苦厄,難於入門。而他平生對人,專以喜怒為生死,因果甚多。佛菩薩那麼高法力,前生誤傷禽魚走獸,尚受報應,何況是他。

此去皈依,必受許多令其難堪的苦難,空有偌大神通,全都無用。更須將一切因果全都償完,才望成就。以他那等法力智慧,仍受無相魔頭暗制,臨機竟起畏難之念,欲行又止,本就舉棋不定。新近小寒山二女往救阮徵,他因事出意外,不曾準備,人被強行救走,丟人現眼。道淺魔高,不知危機將臨,竟因此激發怒火,故態復萌,認定令尊有意使其難堪,定要報復。總算多年修為,把以前狂妄狠毒的心性改去了些,未為太甚,用意只想一報還一報:把峨眉門下近已解脫了的幾個前生情侶強攝了去,禁入天欲宮中,在魔法禁制之下,使其勘破情關,才行放出。否則中意的收到他的門下;惹惱他的任在宮中放縱情慾,自生自滅,死後元神永作魔宮男女侍者。雖不似別的邪魔將生魂煉成法寶,沉淪苦厄,日受煉魂之慘,並還和他門人一樣享受,但天劫降臨,終歸消滅,昇仙成道更是無望。這第一起,便是你和孫南、金蟬和朱文兩對,不久將全被擒去。固然令尊和天蒙、白眉兩神僧均早算就此事,另有安排,但總覺你四人小小年紀,遇此難關,稍一疏忽,累世修為全成泡影,實在可憐。但是此老魔法甚高,三千里內對他有什行動,明如指掌,這兩日正在附近往來。此老又正魔星照命,以善為惡,倒行逆施之際,不可不防。為此暗布旗門,將你二人引來,在我乾靈仙遁之中,他決觀察不到。除對你們事前指點而外,昔年借與令尊的巽風珠雖未取回,此珠我共煉有一十三粒,恰在身邊。除分一粒寶珠與綠綺外,下餘全數賜你,另加靈符一道,六個旗門。照我用法施為,可免好些苦難。此老性暴,既看中你,決逃不脫。等我說完,仍照原路趕去,定與相遇。見時話須得體,法寶用作防身,不可仗恃威力,與之相抗。否則,他那前生冤孽新死你手,此老情熱,儘管厭恨,猶有故劍之思。只要不將他觸怒,必當你事出無知,不再計較。

否則,新仇舊怨一齊發作,此去便多吃他苦頭了。"說罷,取出六根長才尺許的青竹枝,一片上繪靈符的竹葉,十三粒寶珠,除分了一粒寶珠與綠綺,其餘全賜與靈雲,並分別傳授用法,便命起身。

靈雲等二女隨即拜別,仍往前途趕去。飛出又數百里,剛剛到達秦嶺上空,遙望前面高峰之後寶氣蒸騰,霞光閃耀。料知雙方正在鬥法,連忙繞向峰後一看,果是靈嶠男女諸仙正與餘媧門下鬥法。雙方約有十餘人,除開府時見過的趙蕙、尹松雲,以及對方的毛成、褚玲等有限數人而外,多半並不認識。兩下里相隔也只有二三十里,二女慧眼看得逼真,見雙方鬥法正酣,旗鼓相當,兩不相下。因避熟人耳目,藉著高峰隱蔽,離地不高。有的更在地上,各用法寶、飛劍相持。正待上前助戰,忽見側面電也似急飛來一道極長大的黃光,只一閃,便到了眾人頭上,立時往下飛瀉。雙方似知不妙,看出厲害,各用飛劍、法寶防身抵禦。立時精光萬道,霞彩千重,上衝霄漢,勢甚驚人。方料雙方必有惡鬥,說時遲,那時快,就這晃眼之間,黃光中飛出一片其紅如血的光華,映得天都紅了半邊,但是神速異常,略現即隱。再看戰場,連人帶寶已無影跡。同時黃光中現出一個身材高大,白髮紅衣,手持白玉拂塵的老人,懸空而立,手指自己這裡,似要發話。二女也已飛近,因先得高明指教,再見這等形勢,知難逃避,不動手又恐露出馬腳,各把飛劍、法寶放出防身,迎上前去。問道:"這位道長,素昧平生,為何將我幾位道友擒去?"屍毗老人此來,本是滿腹盛氣,想將二女一齊攝走。及見靈雲迎前發話,手託日月輪,好似微微吃了一驚,轉口喝道:"你便是齊靈雲麼?先前所殺老婦,你可知她來歷?"靈雲知他懷恨,便把前情一一告知。並說:"我乃事出仗義,因見妖婦邪法厲害,急於救人,故下殺手,實不知她姓名來歷。我見道長並非與她同流,既問此言,想有瓜葛。似此惡人,難道道長還要為她報仇麼?"屍毗老人冷笑道:"我雖不值為她報仇,但你父仗恃法力,與我為難,心實不服。我知他門下弟子均受玄門真傳,為此想擒幾個去,試驗他門中人的道力。好好隨我同行,免受苦痛。"靈雲抗聲答道:

"你是何人,如此狂傲?看你法力、年輩,當非庸流,只要說出一個來由,使我心服,我姊妹自甘聽命。否則臨死也要拼個高下。"

老人便把阮徵前事一說。靈雲立即改容,躬身答道:"我不知老前輩便是阮師兄的岳父。實不相瞞,上次阮師兄脫困時節,家母因他八十一年期滿,曾命我送還他的法寶。

可惜匆匆一見,不曾談到老前輩的威儀,致多冒犯。事出無知,還望原有。家父與阮師兄分手八十一年,久未見面。前兩年雖曾賜柬,令其將功贖罪,由此閉關,便未過問,怎會有意為難?至於弟子,先前實是不知。既知老前輩駕臨,休說流螢之火,不敢與皓月爭輝,便以阮師兄而論,也是前輩尊長,如何敢於放肆?何況老前輩此舉,與人無傷,正可惜以試驗自己的道力,聞命即行,何勞老前輩動手呢?只是弟子義妹綠綺,法力淺薄,靈嶠諸仙素無嫌怨,如蒙許其歸去,固所深幸,否則也請另眼相看,感謝不盡。"

說時早把防身法寶收去,以示聽命。老人見狀,反倒不好意思,略一遲疑,笑道:"你倒大方,話也得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無暇長談,決不難為你們,即使陷身情關,也必成全你這一對。此時箭在弦上,且隨我走吧。"說罷,揚手一片紅光閃過,靈雲立覺四外沉黑,身被攝起,先還能和綠綺談說,過有些時,便不聽迴音。倏地眼前一亮,自己落在神劍峰魔宮外面,綠綺不知何往。所見也與孫南相同,只引路的是一魔女,見面並未多說,便將靈雲引人天欲宮去。

靈雲因事前有了準備,法力較孫南為高,一到便悟出玄機。初意還想運用玄功,在內打坐,哪知魔法厲害,非比尋常,道力越高,反應之力更強。休說絲毫念頭都起不得,便是五官所及稍為索情,一注目間,魔頭立時乘虛而入。由此萬念紛集,幻象無窮,此去彼來,怎麼也擺脫不開。靈雲儘管洞悉此中微妙,仍然窮於應付。最厲害是情關七念剛剛勉強渡過,欲界六魔又復來攻。此雖無關身受,終是由於一意所生,不論耳目所及,全是魔頭。人未逃出圈外,不能無念;便能返照空明,但是起因由於抵禦危害,即此一念,已落下乘,魔頭必須排遣。雖仗本門傳授,勉強把心神鎮住,一經時刻提防,先生煩惱。魔頭再一環攻,機識微妙,倏忽萬變,全身立受感應。接連兩日,受了不少苦痛。

先因魔法厲害,稍為疏忽,動念之間便為所傷。惟恐取寶施為之際中了暗算,孫南幻影又復纏繞不休,未敢造次。後來實在忍受不住,便運用玄功奮力相抗,想要取寶防身,仍是不得機會。後來忽然急中生智,聽其自然,只把心神守定,任憑孫南撫抱溫存,見若無物,果然好得多。那幻象見她不理,時而哭訴相思之苦:"已歷三生,好容易有此機緣,並不敢妄想魚水之歡,只求略親玉肌,稍以笑言相向,死且無恨。否則,也請心上人念我情痴,回眸一笑,免我傷心悔恨,於願已足。如何蕭郎陌路,冷冰冰置若罔聞?

此舉與你無害,我卻平生願遂,其樂勝於登仙。我愛你多少年,昔日也承溫言撫慰,義厚情深,美人恩重,刻骨銘心。常說他年合籍同修,可以永享仙福,花好月圓,與天同壽。誰知今日落在患難之中,你竟視若路人,連句話都沒有,負心薄情,一至於此。"

說著說著,忽然面轉悲憤,情淚滿眶,抱膝跪求,哭將起來。彷彿先前所說肌膚之親,都因玉人薄倖,已不敢再想望,只求開顏一盼,也自死心。

靈雲此時端的危險異常,只要心腸稍軟,一盼一笑之間,立陷情網,休想脫身。幸而胸前藏有寶珠,雖未取用,仍具靈效。被困時久,居然發覺孫南兩次幻象。雖還不知此時是真是假,心早拿定主意,想將枯竹老人所賜靈符、法寶取出,將身護住,然後相機應付。心想:"眼前這人就是真的,也為魔誘,事完儘可向其勸解,必生愧悔。到底不理他為好,以免得寸進尺,窮於應付。"心念動處,早把旗門、珠、符一同取出,加以施為。先是一片青霞,飛向腳底,將身托住。跟著又是六股青色冷光隨手而起,電一般急,環身轉了數轉。當時身上如釋重負,連日所受眼、耳、鼻、舌、身、意諸般感覺,一齊消失。同時瞥見孫南忽然不見,只是一個相貌猙獰的魔鬼影子一閃即滅。再把那兩顆寶珠取出一顆,往上一揚,立有茶杯大小一團青光壓向頭頂命門之上,心智越發空靈。

那旗門已長成六根一人高的竹竿,立在四外青光邊緣之上。這才知道,連最後的孫南也是幻象所化。心想:"他的法力更差,對方手到擒來,理應早到。另一粒寶珠,本是留為他用,今已被困多時,怎還未見真人?魔法厲害,自身尚受好些苦難,才得勉強應付,何況於他。"惟恐人早被困,因為定力不堅,走火入魔,敗了道基,難以挽救。

如在平日,靈雲也還不致如此關切。因為適才幻象一來,不由臥億到昔年經過,想起三生情厚,不禁著起急來。自身才脫難關,又守著枯竹老人之戒,旗門只能離開一次,非到萬分切要,不可妄動。否則一被主人看破隔斷,休想再回原地。偏生由內望外,一片沉冥,什麼也看不見。又經多時,她才想起用寶鏡照看。鏡光照處,雖能看到一點外景,孫南仍無蹤跡。此舉關係修道人的成敗,聽父母說,孫南將來地仙有望,至少也可成一散仙。一經人魔,前功盡棄。心正代他著急,又盼了半日光景,忽見孫南走來。前面崖石上臥著一個魔鬼影子,孫南一點不知戒備,反要往魔鬼身前走去。先還拿不定是真是幻,試用本門傳聲警告,令其來會。孫南方似警覺,卻不往自己這面走來,縱了兩縱,似想飛起,未得如願,忽又往旁走去。魔鬼又搶在孫南前面出現,雙方伸手,似要擁抱。忽然大悟,知那魔鬼必定幻為自己形象,孫南誤認為真。情勢已在危急,心一著急,便往外飛迎上去。一離旗門,才知本身法力已失靈效,全仗腳底青光飛行逃回。等到裡面,一看孫南神情,與前見幻象大不相同,斷定不差。剛剛救回旗門,對頭已經警覺。二人幸虧運氣還好,稍差須臾,轉瞬之間便被魔法隔斷在外,決無幸理了。

驚魂乍定,互說前情。靈雲又將另一粒寶珠放在孫南頭上,為他保住心神,坐待難滿出困。以為有此旗門護身,對頭已無可奈何。經此患難,越發情厚。又都是修為勤奮,向道心堅的人,心地光明,無話不說。正在各吐心腹,談情言志,互相期勉,忽聽傳音法牌告急信號。未容詳聽,忽又聽屍毗老人喝道:"我見你們心志可嘉,不似別的無知小輩可惡,因此略寬,不曾施為。如當老怪物的太乙青靈旗門不是你們本身自煉之寶,又有老怪物在遠方主持,不致受我大阿修羅法禁制感應,你們便錯了。不信,你們看別人身受如何?此非幻景。如非我女兒、徒弟再四求情,你們剛才飛回旗門時,早已入網。

賤婢身受,更不止此,只要往西方一看就知道了。"語聲聽去甚遠。靈雲知道主人好高,法力又強,自己一舉一動,全被看出。雖然關心朱文、金蟬和綠綺等靈嶠諸弟子,聞言且不回看,先朝魔宮躬身遙答道:"弟子等怎敢以防身法寶自滿,不過志切仙業,不甘墮落,耐得一時是一時。舍弟金蟬,師妹朱文,縱有冒犯,事出無知;還有靈嶠弟子人均和善,即或冒犯威嚴,料非得已,所望老前輩念他們修為不易,勿下辣手。或是送交他們師長處罰,也是一樣。"話未說完,老人應聲笑道:"我不為他們師長欺人太甚,也無今日之事。這比你們不同,非等他們師長親來答話,便滿時限,也不輕放。我已格外寬容,最好只顧自己,休管他人閒事,免招無趣。"靈雲不便再說,想起先前身旁法牌曾發信號,不知是否朱文、金蟬所發,忙用寶鏡照定西方,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原來前面乃是一片花林,林中有一座丈許方圓的法臺。朱文獨自一人坐在中心,身上穿著一件紫色仙衣,寶光閃閃,不知何處得來,從未見過。由一片紫光將人護住,另外身上套著兩圈金紅光華,似是嵩山二老所用朱環。手中除一面天遁鏡外,和自己一樣,別的法寶似均失效,一件未用。這時滿臺俱是烈火血焰籠罩,更有千萬把金刀、金叉四面攢刺。頭上一朵血蓮花,花瓣向下,發出無限金碧毫光,正在向下猛射。身外血火中,更有好些魔影環繞出沒。朱文護身寶光竟擋不住魔火金刀的來勢,已被壓迫近身,只有尺許。最厲害的是頭上那朵血蓮,其大如畝,全臺均被罩住。火焰刀叉合圍夾攻,光芒更是強烈。那面天遁鏡的寶光,也不如往日,光只丈許,僅能將那血蓮抵住,不令下壓。

朱文滿臉俱是愁慘苦痛之容,好似力絀智窮,情勢萬分危險。知道此是外象,局中人身心所受更不知如何苦痛。不由愁急萬分,偏又無法解救。後來還是孫甫暗告靈雲:"這裡一言一動,對頭明如指掌,姊姊何不也用傳聲,把我們經歷告之?只要心神保住,不受魔頭侵害,也可減少好些苦難。"靈雲雖拿不準是否不被對頭聽去,終以朱文是同門至交師妹,金蟬未見,不知到否,心中懸念,立用傳聲告知,令照自己先前經歷一試。

並問何時結怨對方,下手如此狠毒?

朱文年來功力雖然大進,因被困以前連用天遁鏡、霹靂子等至寶向敵還攻,加以性情較剛,又不知對方來歷,詞色強做,事前又傷了兩人,致將屍毗老人激怒,所用魔法禁制格外厲害。如非事前也得前輩先人暗助,早無幸理。即使如此,因被擒入伏之時心中氣憤,才見天光,立即施為,法寶、飛劍雖然失效,朱環、天遁鏡仍能使用,雖傷了一個魔宮侍女,可是一上來不曾準備,致為魔頭所乘,心身苦痛,比起靈雲遠勝十倍。

總算為時不久,魔火金刀又是後發。否則此時魔頭所化金蟬幻象正施誘惑,二人幾生情侶,以前兩小無猜,親熱已慣,患難相遇,自更情深,魔頭幻象慣能隨著人意喜怒做作變幻,無所不用其極,任是鐵石心腸,也受搖動。朱文又當千災百難之際,忽見意中人身犯奇險,由魔火金刀,千重血焰之中衝入來援,見面便流淚哭喊:"魔法厲害,要死也和姊姊一起。"身上還受了重傷,滿面鮮血,焉能不芳心感動,勾起舊情,加以憐愛?

做夢也沒有想到,全是魔頭幻象。剛剛開口想呼蟬弟,因四外受逼,惟恐分神失散,同歸於盡,緩得一緩。就這危機一發之際,忽聽靈雲傳聲警告,令其留意魔頭幻象,猛然驚覺。想起金蟬所配玉虎萬邪不侵,既能飛入,身還受傷,怎未見此非用不可的至寶?

只有一片遁光護身,難道假的不成?連忙運用玄功防禦時,就這念頭微起,心神已受搖動,好容易才得鎮住。便照靈雲所說,澄神定慮,返照空明,一切視若無睹,果然要好得多。身外魔火、血焰、金刀、血蓮雖仍環攻不已,身上不是奇冷,便是奇熱,痛癢交作,如被芒刺,因為心神已有主宰,比如又通行了一次左元洞火宅蓮焰,把一切身受視若故常,居然痛苦減輕了些,鏡、環寶光也稍加強。本來準備再待一會,不生出別的變化,再向靈雲回話,商談出困之策。心神剛定,靈雲關心兄弟,問她見到金蟬沒有,是否已由天外神山飛返中土。

朱文近半年多是獨身行道,不知七矮小南極開府之事,以為金蟬人在雲霧山九盤嶺金石峽新闢洞府之中。聞言猛想起適才受苦太甚,眼看情勢危急,曾用傳音法牌發出信號,指名求救,金、石二人便在其內。雖只令他轉求諸長老求援,但他對己情厚,人又好義自恃,定必親身趕來。照靈雲所說,對方本就要他自行投到,難得人在天外神山,相隔數十萬裡,中有極光大火之險,魔法難施,避還避不開,如何令其自投羅網?想到此,不由連著急帶後悔。心神一動,魔頭立即乘虛而入。先前的幻象已早隱滅,這次竟化作七矮同來,金蟬頭上玉虎也自出現,各在外面施展法寶、飛劍、佛光,同破魔法。

晃眼之間,金蟬同了南海雙童,一晃不見,隨由法臺下面穿地而入,到了身前,正向自己高喊:"姊姊!"滿臉悲憤,熱情流露,挨近身來,溫語慰問,勸用天遁鏡開路,一同衝出,脫身再說。朱文本非上當不可,也是不該遭難。屍毗老人沒有想到,雙方會用心聲傳語;以為受困的人一舉一動全能察知,不曾留意。不特未加防備,反欲示威賣好,自撤魔障掩蔽,令齊、孫二人去看,以致洩機。等到發現,朱文最重要的難關已過,怎會上套?另一面,靈雲卻在此時瞥見魔影甚多,內外都有,不似自己和孫南所遇只見一個情景,料知厲害,又在連聲警告說:"魔頭有七個之多,師妹必須留意!"朱文重又警覺。回問靈雲說:"先前曾用法牌求救,眼前所見乃是七矮弟兄,並有小神僧佛光,大姊可看出全是假的?"靈雲忙答:"七矮一個未見,全是魔影。前月遇見採蔽大師,還說小神僧在小南極有難,須往救其回山;並且阮師兄為七矮之長,日內坐鎮神山,便來也不會全來,小神僧怎會在內?"朱文聞言,心方一驚,金蟬已撲上身來,似要摟抱親熱,越發斷定是假,不去理睬。一面強攝心神,一面把連日所遇告知靈雲。因和靈雲傳音回答,必須運用玄功仙法,心神專注,又按本門心法與自己道力,付之無覺,反倒比前好些。魔頭照例纏擾一陣,技無所施,便自退去,變個花樣再來。朱文居然能把話說完,除刀、火、蓮焰仍在環攻不休,與前一樣外,並無他異。由此又悟出了一些玄機與抵禦之法。想起方才奇險,不禁驚心。靈雲忽說:"眼前魔光一閃,你便不能再見我了,恐被主人看破,又生枝節。"跟著語聲便斷,再問也無回答。料知對頭髮覺,底下必有殺手,脫身無計,沒奈何,只得運用玄功,專心應付,以待救援。不提。

朱文原是自從移居莽蒼山後,因想內功外行同時並進,與三英二雲一爭短長,平日一點光陰不肯荒廢,功力固是精進,所積善功也真多。這日正在山中修煉,女空空吳文琪忽由外面迴轉,進門便道:"我來問你:你這兩月未出山,可知諸位男女同門的奇遇麼?"朱文問故。文琪說道:"方才途中遇到楊瑾師叔,說起易靜、癩姑、李英瓊師徒已入居幻波池。其他一班同門,除女殃神鄭八姑賦性恬退,仍和陸蓉波、廉紅藥三人近在鄧尉山中築了一所道觀,比較最次而外,餘人多就各地名山勝景建立洞府。其中最好的,是蟬弟等七矮,小小年紀,不久就要開府天外神山,在光明境建立仙府。聽說景物靈奇,與紫雲宮先後輝映,各擅勝場。阮徵師兄也要前往與之會合。那地方孤懸天中,附於宙極之外。到處玉樹瓊林,琪花瑤草,仙山樓閣,不下千百。海中碧水千尋,奇魚萬種。最難得的是通體地如晶玉,不見纖塵,終古光明如晝,永無黑夜。不特本門仙府多一靈境,也是從古未有之奇,為神仙傳籍中添一佳話。你道喜是不喜?"

朱文人最愛群,尤其金蟬至交密友,情分深厚,聞言自是驚喜。又聽說眾同門多半收了徒弟,心想:"自己與吳文琪,一個謹慎,惟恐多事;一個眼界太高,無暇及此,至今連個守山門人都沒有,以致二人難得同出。近年洞中設下丹爐,更須有人坐鎮,更番行道,都是孤身。"因吳文琪語焉不詳,意欲尋人打聽金蟬,到底何時才得成功?所受四十九日險難,此時是否渡過?就便物色一兩個門人:真要美質難得,便和英瓊、寒萼二人一樣,收個把奇禽猛獸,或是猩猿之類,用來守洞也好。心念一動,便和文琪說好,獨自出山。本意玉清大師與鄭八姑見多識廣,所知最多,交情又厚,一個並是同門師姊,當可問知底細,便往成都辟邪村飛去。朱文行至中途,遙望前面飛來一道遁光,看出是本門中人。迎上前去一看,正是黑鳳凰申若蘭。二人也是久別,見面喜慰,一同覓地降下,互詢來意。若蘭說是近年遇一惹厭之事。先是對方兩人到處追蹤,糾纏不捨。

中有一人,並還約有同黨將自己困住。又不願用法牌求助,正在為難,忽被另一個趕來解圍,由此居功,越發討厭。因他曾有解圍之德,不願傷他,偏是糾纏不捨。又說:

"起初和靈雲大姊與姊姊定交時,本欲追隨,永不離開,便為了這兩個冤孽。偏生師父另有使命,不令與齊大姊一起,有心請求,又不敢冒昧請求。如與齊大姊一起,同住紫雲宮,哪有此事?昨日去尋玉清大師求教,人已他出,連門人都不在。轉往峨眉解脫坡,訪看寶相夫人,請她代我佔算未來之事。她也沒有深說,只令我照她所說途向飛行,不久便有遇合。剛飛出不遠,便遇姊姊,不知能助我一臂麼?"雙方本來交厚,朱文知她性情溫柔,所結同伴吳玫、崔綺,都是性剛喜事的人,法力還不如她。雖然同門情分,都是一樣,終不如自己和靈雲姊弟屢共患難的交情,遇事也無力相助。看她獨自出來求人和所說口氣,必有難言之隱,便問何事。若蘭頰暈紅潮,只不肯說。朱文再三盤問,才吞吞吐吐說了個大概。

原來那兩人一名李厚,一名丁汝林,與若蘭是師兄妹,前生同在一散仙門下,二人均對若蘭苦戀。若蘭雖然志大心高,不願嫁人,無奈生性柔和,不肯與人難堪,只是設法躲避。丁、李二人見對方從未以疾聲厲色堅拒,俱認為事情有望,互相用盡心機追逐不捨,結局誰也不曾如願。若蘭在師父坐化以後,為了躲避二人,遠走滇、緬交界深山之中。本欲覓地清修,不料又遇魔教門人屠沙,一見傾心,和丁、李二人一樣情痴,逼得若蘭逃回舊居。屠沙自是不捨,跟蹤追來。丁、李二人一同合力,將屠沙用計殺死。

本身也為魔法所傷,一同喪命。事前各對若蘭哭訴相思,說是來生無論如何,也要結為夫妻,為此形神消滅,也非所計。不久屠沙同門得信尋來,若蘭為魔火環攻之下,自行兵解,轉世投到紅花姥姥門下。師父兵解前,曾示仙機,說這三人均是夙孽,糾纏已好幾世。屠沙應為若蘭而死,丁汝林也還無妨,李厚卻是她命中魔障,必須善處。如非累世修積,兩在旁門,均以心性仁厚,不曾為惡,反多善行,因此仙緣遇合,藉著齊、朱三人來取烏風草的機緣,投到峨眉門下,得有玄門上乘心法,簡直不能倖免。

若蘭每一想起,便自發愁,幾次想和眾人提說,羞於出口。不料剛下山不久,便與丁、李二人先後相遇,已經糾纏了兩年多。若蘭既恐誤己修為,又以李厚熱戀已歷四世,雖是左道中人,不忍加以殺害。而丁汝林邪法甚高,又非其敵,新近約了好些妖黨圍困自己,意欲行強。又是李厚由旁處得信,約人趕往解圍,並用邪法異寶,甘犯眾怒,冷不防將丁汝林殺死,代自己除了一個大害,本身也為此受傷,斷去一手。由此起,一味軟磨,也不動手,只是到處追尋,一見面便跪哭求告。近因自己堅決拒絕,忽變初衷,去向前師紅花姥姥的老友、左道中妖人司空湛求助。妖道因知峨眉。勢盛,表面不應,卻將寵姬愛徒忉利仙子方玉柔所煉諸天攝形鏡轉借與李,說是若被此鏡一照,人便昏迷,聽其擺佈。若蘭並不知道,所幸下山時節,妙一夫人賜了三件法寶,內中一件便是幻波池聖姑留賜的天寧珠,此寶專破這類邪法,立將妖鏡震破。當時因見李厚取出妖鏡一照,心神便自搖動,不由膽小情急,把所有法寶、飛劍全施出來,威力太大,李厚竟遭波及,身受重傷。他非但毫無怨恨,反說自己實是該死。此時失卻妖婦至寶,必不肯容。念在幾世相思,身已殘廢,不再求愛,只求稍加詞色,將他殺死,以免妖婦師徒尋來翻臉,受那煉魂之慘。並且死在心上人手上,也所甘心。

若蘭想起對方除痴心熱愛之外,從未使自己難堪,這次雖用邪法暗算,也是有激而發。及見自己發現中邪,向其怒罵,立即賠罪。正想收去妖鏡,自己身藏法寶已隨心運用,發出威力。他當時逃避並非不能,因見自己生氣,心中惶恐,只顧賠話,忘了逃退,始受重傷。似此情形,如何還忍親手殺他?勸又不聽,一味求死,詞意悽苦,說什麼也不肯離去。傷也真重,難於飛行。跟著,吳、崔二女回山,問知前事,也覺對方可憐。

迫於無奈,只得給他服了兩顆靈丹,移往洞後石窟之中養息。石窟甚為黑暗狹小,又當山陰,終年不見陽光,他卻認作天堂樂土,喜幸非常。常說:"此後別無他求,只望常住在此,早晚能得一見顏色,於願已足。"若蘭起初也頗憐他,日子一久,漸漸覺出對方並未死心,日夜守伺求見,已是厭煩。洞外風景甚好,偶出閒眺,或與同伴閒遊,他必緊隨身側,不肯離開。若蘭平素不願與人難堪,氣在心裡,說不出來。對方深知若蘭性情,一見快要發作,向其責問,便即遠避,等若蘭氣消再來。除在身側痴望外,又說不出別的過處,越發難於翻臉。只好賭氣,不是洞中修煉,便是遠出行道,懶得回去。

李厚倒也守信,又恐妖人尋仇,並不似前如影隨形。即此若蘭已覺是未來一個大累。

新近妖人師徒見借寶久未歸還,妖婦行法一收,才知已毀。又查知李厚已立誓改邪歸正,永不再與妖人為伍,甘心守定若蘭,永為臣僕之事。妖婦水性楊花,早想勾引李厚,因為對方情有獨鍾,不為所動,當著妖師,勉強借他寶鏡,心實不願。及見這等情形,以為自己秋姿奇豔,誰都一見傾心,色授魂與,李厚獨不受其誘惑,認為奇恥大辱。

又因法寶毀在若蘭手內,越發大怒,當時便要尋來,把二人置於死地。無奈妖師因與神駝乙休結怨,吃了大虧,僅以身免,惟恐又生枝節。說:"李厚失寶,非出本心,不敢見你,也是常情。他與對方几生熱愛,乘機進身,也難責怪。我法寶尚未煉成,此時不宜多事。"嚴詞禁阻。妖婦本有好些面首,均是有力妖邪,自己不敢違背師命,氣又不出,便在暗中指使妖黨去向二人尋仇。著蘭已經遇上過一次,雖仗師傳法寶佔了上風,但是仇恨越深,必要捲上重來。李厚便說:"我一人在山,早晚必遭毒手,死並不怕,但不願死在別人手內。"力求若蘭將他殺死,了他痴願。還說如蒙見憐,帶他出入,絕不敢稍有違杵,或想就勢親近。只是隨侍身側,可以常見玉容,一旦遇事,也可多個幫手。妖邪行徑來歷,均所深知,有他在側,便可先作防備,要免好些意外。若蘭見他詞意懇切,雖未答應,也頗感動,當時未置可否。心想:"這人痴得可憐。雖然出身左道,近已立誓改悔,可惜正教中無人援引。"意欲尋到齊、朱等至交姊妹,說明心事,由靈雲出面,接引到本門師兄門下,藉以保全,免為妖人所害。自己素來面嫩,又覺難於出口。想起玉清大師法力高深,無須明言,便可代為作主。方始變計,前往求教,不料忽與朱文路遇。

朱文問知前情,暗忖:"若蘭溫柔心軟,昔日玉清大師背後說她將來尚有情孽,能否擺脫,尚不可知。彼時見她端靜,向道最切,還當不至於如此。誰知下山不久,便遇此事。難怪靈雲想將她帶往紫雲宮同修,兩向師長求說,俱都未允。她說那人,不知根骨心性如何?只要不是真正惡人,七矮現在開府小南極,那麼大一片仙山靈境,自必須人管理。七矮下山不久,無什門人,金蟬又是莫逆之交,如為接引,斷無不允之理。"

朱文便將自己的想法和若蘭說了。若蘭聞言大喜,立約朱文同往查看。途中力言:"妹於實因志切修為,對他從無情愫,故覺糾纏討厭。平心而論,前生同在旁門,丁汝林有時還不免於為惡,李厚卻因情大專,敬愛自己,奉若神明,休說害人,不論什事,妹子只稍不以為然,立即作罷,並還永不再犯。轉世之後,多年不見,以前行為雖還不敢斷定,但他仍是當年心性。因其所交多是左道中人,過失或者不免,料非本心。何況近又立誓追隨,決計棄邪歸正,永不再與妖邪來往。他曾對妹子哭訴:'以前誤人歧途,此時雖知自拔,自信平生也無大過,無如始基已誤,手又殘廢,峨眉取材甚嚴,似此菲質,決難收錄。蘭妹又不能以本門心法私相授受。我雖歸正有心,但向道無門,只想永隨蘭妹作一守洞奴僕,以待劫運來臨。我已洗心革面,又不出山,除妖道師徒懷恨可慮而外,正教中人決不再加誅戮。有此三數百年光陰常見蘭妹的面,到時形消神滅,也是值得。

何況期前兵解,還可轉世,彼時定當化身女子,求蘭妹度在門下,收為徒弟。由此天長地久,永不分離,豈不更好麼?'妹子氣他不過,便問他道:'你既想轉女身,早日兵解,不是一樣,何必纏我做什?'他說:'前師所賜法寶,內有一件能查知三年以內禍福,我兩次遇難,俱有警兆,並非不知。一次為與妹子解圍,明知故犯,斷去一手。一次因見妹子中邪生氣,心中惶急,更沒料到法寶威力那等神速,雖受重傷,但是因此常見玉顏,無異轉禍為福,引為深幸。我因看出蘭妹不久當有一難,想同出入,實由於此。

屢請不允,可知對我厭惡太深,死後定必棄我如遺,轉世不論為男為女,要想蘭妹度我,決無此事。我又不肯違背蘭妹心意,再投左道旁門。豈非白用心機,徒受苦難?轉不如守侍些年,萬一能以至誠感動,稍加憐憫,固是萬幸;否則,有此三數百年眼皮上的供養,也足夠我消受了。再不,死在蘭妹手內,我也心甘。'妹子雖然又好氣,又好笑,現在回憶此人,實是忠厚。世上美女甚多,左道中妖婦淫娃中也不少佳麗,以他法力容貌,一拍即合,並非難事。一班同門和平輩道友中,休說仙都二女、姊姊和英雲姊妹那樣珠光玉貌,令人一見便要眼花的,我比不上,便是秦家姊妹與向芳淑、陸蓉波、李文衍、廉紅藥、凌雲鳳諸姊妹,哪一個不是麗質天生,容光照人,比我勝強得多?平時往往自慚形穢,偏生遇到這麼一個冤孽,前生多年同門,殺他於心不忍。姊姊如不想法代我去此一害,將來萬一受他牽累,如何是好?"

朱文見她詞色幽怨,料知芳心早被對方感動,如不乘此時機預為分解,將來定和寒萼一樣,延誤仙業。若蘭也深知利害,所以如此愁急。朱文慨然說道:"你我知交,患難姊妹。你為人又好,同門姊妹個個情意相投。休說片面相思,心有主宰,即使夙孽糾纏,我和英雲姊妹,定無坐視,放心好了。"若蘭心中感謝,未及開口,忽聽左側有人說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要代人撐腰呢!"這時二人正由仙霞嶺上飛過,因是俱都愛花,經過之處乃是一條極廣大的山谷,谷中繁花盛開,蝶鶯亂飛,好鳥和鳴,景甚清麗,因想事情不忙,便把遁光降低,一路說笑,並肩徐飛,順便觀賞過去。朱文一聽有人接口,語意似為自己而發,聲如嬰兒,忙拉若蘭,按住遁光細一觀察。見當地山谷長只半里多路,一頭通向口外亂山之中,一頭是片雲霧佈滿的無底深壑,兩邊山崖高矗人云,從上到下,被千百種各色繁花布滿,霞蔚雲蒸,宛如錦繡。先在空中遙望,便因花開繁盛,向所罕見,方始下降,只顧談笑,也未留意。及至聞聲查看,方覺有異尋常:二人均想起常在當地上空飛行往來,從未見過這條山谷。再看那聲來處,乃是近頂一個大隻方丈的崖凹。這一座山崖,本較傾斜,只當地縮進去這一塊平地。上面繁花布滿,層層堆積,地作圓形。花又純白,其大如碗,形似蓮花,開得極盛,從未見過。

四外的花多是五色繽紛,獨此=圈白花宛如錦繡堆中湧起一團銀玉,花光燦爛,清香襲人,看去繁豔已極。四圍更生著四五株玉蘭花樹,繁枝亂髮,上面花都開滿,亭亭若蓋,恰將那片地方罩住。

二女正尋視間,忽又聽先發話人笑道:"我在這裡,怎地還未看見?"二女定睛一看,原來靠崖樹下花堆上面,坐著一個自衣幼女,看年紀不過五六歲,正朝自己指點說笑。這幼女身材矮小,形若童嬰,盤膝坐在其上。四圍萬花圍繞,上面又是一片繁花交織的華蓋緊壓其上,離頭只二三尺。人又生得五雪也似,所穿白衣非紗非紈,好似一簇銀色輕雲籠在身上。下面一雙又白又嫩的腳埋在花堆裡面,微露纖指。除頭上披拂兩肩的秀髮烏光滑亮而外,連人帶衣服俱與花光同一顏色,人又生得那麼瘦小,所以起先沒有發現。這一照面,覺出對方是一個幼童,獨身坐在這危崖近頂,萬花叢中,相貌雖然清麗入骨,神態卻甚莊嚴,直是天仙中人。猛想起極樂真人李靜虛,也是這等幼童神氣,料是成道人的元嬰。不敢怠慢,忙即躬身請問道:"道長有何賜教?法號、行輩還望見示。"幼女微笑道:"我的姓名,此時未便明言。但我在此隱居數百年,輕易不與人相見。此谷也經我行法封禁,無人能來。只為前月有一昔年故交來此相托,說你二人不久大難臨身,他又有事,暫時難於往援,為此留下一封錦囊,內有兩件法寶,請我轉交。

本不想管此閒事,因在當年曾與這位道友約定,將來有事,必定相助,不便失言。照我向例,凡能見到我的人,便算有緣,多少必有所贈。何況你們中,又有一人前生是我舊交,當此危急存亡之際,更應稍盡心力。不過我不久便要成道,實厭魔擾。雖然事前還要出山一次,素喜清靜,目前最好無事。為此移動禁制,將你二人引來,除代交錦囊外,另贈天孫錦仙衣一件與朱文,可供防身之用,此時便須貼身穿上。此寶專御魔火,寶光經我隱去,禦敵始生妙用。還有兩粒靈丹贈與若蘭,留備未來之用,任多厲害的邪法,只要把人保住,立可起死回生。錦囊也在此時取看。一離此谷,不可再提此事和我的蹤跡,否則,我不過多點煩擾,你們卻有大害。"

說罷,由身側花下取出大僅數寸見方一疊輕紗。朱文以為還要脫衣更換,方和若蘭拜謝,少女手一揚,一片紫色光華迎頭罩下,頓覺身上輕快,舒適非常。幼女隨將錦囊交與朱文,令其開看。再將兩顆靈丹贈與若蘭。笑道:"你二人根骨深厚,必有成就,前途珍重。"說完,眼前銀霞微閃,一陣香風過處,人已不見。二女知是一位前輩女仙,連忙下拜。打開錦囊一看,不禁大吃一驚。要知後文小靈山斗法,朱文、靈雲雙脫險,石完、錢萊大鬧魔宮,七老、七矮戰神魔,天蒙、白眉雙度屍毗老人,申屠宏獨救花無邪等許多驚險新奇情節,均在後文披露,讀者注意為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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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6 16:20: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五回 繡谷雙飛 江皋獨步 機難 靈友 一不芻心 喜得天孫錦 驚逢海嶠仙

前文說到朱文、申若蘭打開錦囊一看,才知原來那女仙名叫倪芳賢,竟是極樂真人未成道時的表姊。二人幼時青梅竹馬,相戀多年,因為中表之嫌,未得如願。中經好些波折和一場大亂,等到劫後相逢,真人已另婚名門。不久看破世緣,夫妻同修,已經將證仙業。極樂真人對於芳賢,舊情還在,便將她度去,一同修煉。修道人雖無燕婉之私,情愛反更深厚。此時芳賢學道不久,猶有兒女之見。只因身是庶出,為俗禮所拘,未成連理,又見真人已經娶妻,芳心不無幽怨。雖蒙度上仙山,超脫死孽,初去時,見真人夫妻情厚,每疑真人心有偏私,對於自己只是故劍難忘,餘情未斷,並非真相愛好。雖感真人之妻五福仙子孫詢仁厚溫淑,相待甚優,心仍介介,不能去懷。真人以前對她本是情有獨鍾,但因彼時尚未出家,身是獨子,不能不以嗣續為重。而李夫人孫詢,又是憐才念切,一見傾心,排除萬難,誓相追隨,不忍辜負,雖然閨房靜好,但對於兒時愛侶並未忘情。劫後重逢,又見她仙骨珊珊,夙根甚厚,比前更""愛重。無如女子善懷,道基未固,修士不比凡人,修為之際,除卻清談永夜,把袂雲遊而外,溫存之時甚少。

一個是未同衾枕的愛友,一個是仙凡與共的患難恩愛夫妻,心中雖無甲乙,形跡上難免有了不同之處。芳賢始而由疑生妒,心中快快,終至負氣出走。真人夫婦苦尋不見。

隔了數十年,真人得到一部天書,夫婦二人不久全都修煉到天仙一流人物。只為真人不願轉劫受苦,又以愛妻根骨功力較差,所煉元嬰尚須多年功候始可成就,便把本身法體留在雄獅嶺長春崖無憂洞,陪伴李夫人修煉;自以所煉元嬰化成個道裝幼童,遊戲人間。彼時真人法力之高已不可思議,在散仙中最負盛名,各派妖邪聞風喪膽。芳賢也被一女仙度去,法力雖高,但以所學不是玄門正宗,學道年久,深悔以前不該負氣,但又羞於重返故居。乃師坐化以後,因其容貌美豔,時受群邪欺凌,苦不可言。真人先因她負氣遠避,又知所習雖是旁門,法力頗高,算出早晚還要聚首,時機未至,決難相見,也就聽之。得信連忙趕去,芳賢正在危急之中,救星天降。深知真人始終情重,雖為之感動,但是心高氣做,積習未盡,仍然不好意思回去。真人知她心意,特地就她,在仙霞嶺花雲崖舊居,另外開一石洞,並留當地十年,傳以上乘道法,方始別去。行時說道:

"你照我所傳修煉,只一甲子,便可將元嬰煉成,天仙可期了。"真人去後,芳賢內功外行同時修積,功力大進,不久便成了散仙中有名人物。近百年來又將谷口封閉,獨在其中靜養,除真人和幾個同道至交偶然來訪外,輕易不與外人相見。

上月嵩山二老忽然來訪,說起本年各正派長老均接休寧島八十六位地仙請柬,往赴群仙勝會,各以全力助其避免天劫。無如目前妖邪猖狂,各派後起門人大都修道年淺,本就難於應付。新近又有一個最厲害的人物,妄動無明,出頭作對,雖以法力高強自負,不與群邪一黨,但是此人最為難敵。所煉情網欲絲和所設魔陣尤為厲害,一被暗算,輕則為魔法所迷,失去元陰,被他收到門下,成了魔宮侍者;重則慾火燒身,形消神滅。

現在此老聲言專與峨眉弟子作對,要攝取十幾個男女弟子,前往魔宮試法洩憤。朱文便在首列,此行如被擒去,萬分危險。二老本欲出手相助,一則休寧島之約不能不赴,無暇分身,二則平生嫉惡,又不喜這樣矯情的人,一見定必成仇,對方惱羞成怒,事更鬧大。妙一真人又極力勸阻說:"對方雖是魔教,志行還好,只為心高尚氣,一時誤會。

如能就此度化,乃是一件極大功德;還可就此試驗門人的道力,使有增進。恩師長眉真人早有仙示,決可無害。"朱梅因朱文乃前生好友,只為一時惡作劇,累她轉劫。今生又是好友門下,前在成都相見,已答應她逢難必援,不容坐視。所以雖知無害,仍將二老月兒島火海中所得朱環和兩粒靈丹,託芳賢等二女路過時,引來轉交,以免朱文困入魔宮,受那魔火焚身、金刀刺體之苦。順便為若蘭也解去一劫。錦囊後面並寫:"芳賢功行不久圓滿。屍毗老人魔法神妙,最重恩怨,人如無故犯他,定必尋仇不止。錦囊之言,前途不可再提。魔火、金刀雖極厲害,有此二寶防身,所見全是幻象,不會真的受傷。再有芳賢所贈仙衣,更可無礙。"對於若蘭前途之事,除所贈兩粒靈丹用法外,別的未提。

朱文雖不知屍毗老人來歷,聽那口氣,料不尋常。心想:"下山前,仙府火宅嚴關何等神奇厲害,我尚無害,區區邪魔,豈能害我?"當時看完錦囊,雖吃一驚,不久也自放開。二女回顧來路,仙雲雜沓,已經潮湧而來,前邊出口卻是香光如海,並無異狀,知道主人催走。同時一片銀光過去,錦囊也自化去。略一商量,便往前飛,那條山谷長才七八里,轉眼飛過。身後彩雲也尾隨湧來。剛一出口,猛聽隱隱雷鳴之聲響過,再看後面,已成了一座禿崖童山。謹記錦囊之言,不敢多說,同往括蒼山飛去。快要到達,遙望承露峰上崖洞前面,敵我雙方鬥法正急。何玫、崔綺已被四個妖人用邪法困住,在一團灰白色妖霧之中左衝又突。另一妖婦,手持一面妖幡向二女連晃,由旗上飛起兩條赤身男女魔鬼,各在一片粉紅色淡光環繞之下,想朝霧中二女擁去。被李厚發出兩環相連的綠光,將魔鬼雙雙攔腰套住,不令近前。妖婦勢頗激怒,口中大喝:"你們速急降順,免遭慘死。"隨說著話,又由手上發出一幢烈火,將李厚罩住。李厚雖用法寶防護,但非其敵,神情狼狽已極。妖婦又在連聲喝罵:"賤婢不降,由她送死!你如隨我回山快活,便可免死。"李厚也是咬牙切齒,厲聲大罵:"無恥淫賤妖婦!我今日寧死不降,由你便了。"

若蘭隔老遠便看出李厚為救何、崔二同門,竟然捨身犯險,不由心生憐愛。又見崔、何二女尚還無妨,李厚卻是危急萬分,立催遁光朝李厚飛去,先發出飛劍去斬妖婦。同時取出初下山時所得法寶,待要施為,還未出手,忽聽李厚急叫道:"此是九烈老怪所煉陰陽兩形幡,不要近前,免為邪法暗算。"話未說完,若蘭手中白龍鉤已化作兩道白虹,交尾飛出,朝妖婦攔腰絞去。妖婦一聲冷笑,身形一閃,倏地化出十六八個同樣幻影,滿空飛舞,一任寶鉤、飛劍往來追殺,老是隨滅隨生,閃避不停。每一妖婦手上均有一面妖幡,連連晃動,始終不知真身所在。若蘭出身旁門,原知厲害,一見妖婦化身神妙,變幻異常,恐分心神,遭其暗算。耳聽李厚大聲疾呼,似令取寶防身,也未聽清,百忙中一指腰間寶囊,前在峨眉所得七修仙劍之一的青靈劍,剛化成一片青霞罩向身上,又聽李厚驚呼:"蘭妹!"鼻端猛聞到一股異香,心神微微一蕩。同時瞥見李厚護身寶光已被妖火煉化殆盡,只剩薄薄一層附在身上,滿臉俱是痛苦之容,將口連張,似已力竭失聲,危機一瞬。一時情急,不顧追殺妖婦,連人帶寶齊往火中衝去,想救李厚出險再說。猛又覺出腦後陰風鬼叫,百忙中回頭一看,妖婦幻影一齊不見,真身手持妖幡,指定自己,幡前兩個赤身男女魔鬼張牙舞爪,正由後面撲來。全身已被妖幡上面大蓬粉紅色的邪煙裹定,如非劍光護身,早被邪法將魂攝去,遭了毒手。就這樣,心旌搖搖,情思昏昏,仍是不能自制。方料不妙,猛聽驚天價兩聲霹靂,隨同兩點豆大紫光當空爆炸,震得山搖地動,石破沙飛,同時眼前金光奇亮。還未看真,一道形如蜈蚣的赤紅精光,直朝妖婦電掣飛去。這原是轉眼問事,雷聲震處,妖煙邪霧連那妖幡鬼形全被震散,消滅無蹤。

妖婦似知不妙,一聲驚呼,化作一道粉紅色的煙光,剛剛飛起想逃,旁邊又是數十丈一道金霞飛將過來,恰將妖煙罩住。緊跟著一點紫色金光朝前打去,當空爆散,一聲慘嗥過處,滿空雷火星飛,紅光宛如雨箭,紛紛迸射,妖煙不見,只剩妖婦殘屍隨同血雨下墜。剛看出那是朱文的天遁鏡和七修劍中的赤蘇劍,先後三點紫光乃是聖姑伽因留賜的乾天一元霹靂子,李厚人已昏迷欲倒。若蘭按定心神,勉強落向崖上,朝李厚身前趕去。見邪法雖破,人已昏死在地,為妖火所傷,周身是泡。心方一酸,忽聽朱文喝道:

"蘭妹怎忘來時之言,靈丹何不取出?"一句話,猛然警覺,忙將女仙倪芳賢代賜的靈丹取出,塞了一丸在李厚口內。朱文原因到時發現雙方惡鬥,因與李厚初見,又非本門師兄弟,雖然料是若蘭所說情孽,並未在意。一見何、崔二女為四妖人所困,文急又怒,左手天遁鏡發出百丈金霞,跟著又是兩粒霹靂子。先聽若蘭說妖黨太兇,為防一擊不中,被其逃走,直到飛近方使全力下手。那團邪霧先被震散,解了二女的危。四妖人有兩個被霹靂子震成粉碎;一個身受重傷,剛要逃走,吃何、崔二女飛劍趕上,只一絞,便即殺死;只有一個吃神雷炸斷一腿,再被崔綺用新得王母剪,連另一腿一齊剪斷,成了半截人,總算見機,逃遁得快,拼舍獨腿,就勢化成一溜黑煙,衝空遁去。朱文百忙中側顧若蘭,為妖婦邪法所制,一時情急,將赤蘇劍先發出去,天遁鏡光再一側,便將妖婦罩定。意猶不足,揚手又是一粒霹靂子,將妖婦連形神震成粉碎。總共才逃掉半個妖人。

朱文自覺近來功力大進,自是得意。及見若蘭被自己提醒以後,已取一粒靈丹塞向李厚口中,另一粒也想送掉,滿臉惶急關心之狀,臉上更是春生玉靨,星眼微場,隱蘊情思。忙趕過去,將天遁鏡寶光照向她的身上,隨手將一粒靈丹奪去,大喝:"蘭妹,你為邪法所迷,還不清醒,想要如何?"隨將靈丹塞向她的口中。若蘭雖中邪毒,因妖幡已破,本身又頗有功力,本只一時昏迷,再被朱文用寶鏡一照,立時醒悟過來。服藥以後,覺著滿口異香,遍體清涼,精神一振,立時復原,想起方才中邪情景,好生慚愧。

見李厚倒臥地上,雙目微睜,人尚委頓,不能起立,心雖覺他可憐,也不好意思過去扶起。何、崔二女因自己如非李厚在妖人尋來以前再四警告,到時又犯險相助,幾遭毒手,心生感激。知道若蘭面嫩,恐朱文說她,不敢將其扶往洞中,同聲笑道:"今日妖人厲害,妖婦尤為狠毒淫兇,多虧李道友捨命相助,才得免難。如今又受重傷,後洞卑溼,常年風吹雨打,如何調養?我們已看出此人雖是情痴,心地不惡,近又立誓改邪歸正。

這等外人,我們遇上尚且援手,況是蘭妹故人,我們將他扶向洞中去吧。"說著二女同上前去,各用遁光托起李厚,往洞內走進。

朱文故意後走,暗用傳聲告知若蘭道:"蘭妹此後須要留意,雖然對方肯聽你話,到底小心為好。越是這樣,越易糾纏。一旦陷人情網,毀卻仙業,就來不及了。秦家二姊有大方真人乙老前輩始終全力維護,將來能否超劫成道,尚不可知,你有何人可恃呢?"若蘭聞言,臉上一紅,低語道:"文姊說得極對。我們走吧。只等文姊將來為他引進,我不想再和他見面了。"隨聽何、崔二女在洞內連呼:"朱文姊,怎不進來?"

朱文且應且笑道:"蘭妹你又迂了,只要自己拿定主意,相見何妨?一著痕跡,反而不美。並且我只看出此人心志尚還堅定,不知他的功力根基如何?何、崔二師妹和你移居在此,我尚初來,也無過門不入之理。"隨拉若蘭往裡走進,同到洞中一看,李厚人已回生,身上燒焦之處尚未復原。本在閉目養神,一聽眾人說笑之聲,一時睜眼望著若蘭,面上立轉喜容。朱文知他傷痛未止,又見人頗英俊,相貌也似忠厚,何、崔二女再從旁一說好話,不由心腸便軟。把身帶靈丹取了兩粒出來,方要取水調治,李厚已在榻上欠身說道:"妖婦袁三娘所煉陰火最是厲害,一被罩住,火毒立時攻心慘死。雖然拼毀一件法寶,未使上身,但那火勢十分猛烈,先已火炙難受,後來防身法寶又被煉化十之八九,再也支持不住。恩人只要緩下手一步,護身寶光一滅,全身立成灰燼,至多逃脫一個殘魂。本來受傷還不致這樣厲害,只為恩人所發神雷威力太大,力盡神疲之際未能飛走,致被殘餘火星射中了好幾處,痛極昏倒。昏迷中自料必死,正忍奇痛,運用玄功,想將元神遁出,誰知靈丹人口,立時通體清涼,心中火熱全解。此時隻身外幾處燒傷雖還有點痛處,並不妨事。據我推測,至多一個時辰,必可復原。這兩粒靈丹,當是峨眉仙府奇珍,用去可惜。如蒙惠賜,留待異日應急之用,卻是感恩不盡。"

朱文見他欠身說話,似甚負痛,一面令其安臥,一面答道:"此是紫雲丹,乃紫雲宮齊、秦、週三位師姊採取宮中所產靈藥仙草煉成。前月方始煉成,分送男女同門,有的人還未得到。雖能起死回生,專治各種傷毒,但非本門大小靈丹可比。你當是與先前所服靈丹一樣麼?此丹我身邊帶有甚多,無須珍惜。先用兩粒化水,便可治好火傷。你如要時,我再送你幾粒無妨。"李厚聞言大喜,隨問恩人姓名。崔綺見若蘭目注李厚,雖未開口,但是脈脈含情,似甚關切,接口笑道:"這位便是我們師姊女神童朱文,身帶天遁鏡、赤蘇劍,更有好些霹靂子,異派妖邪遇上她,便無倖免。方才妖人何等厲害,她一到,便被消滅,你又不是沒有看見。我們都是至好姊妹,你與蘭妹舊交,今且又為我們犯險,幾乎送命,此後只要性行堅定,力求正道,決不當你外人,無須說什感恩客氣的話,可以姊妹弟兄稱呼。等有機緣,為你引進,從此轉禍為福,豈不是好?"李厚聞言大喜,立答:"既蒙諸位姊姊不棄,小弟感謝,遵命就是。"何玫已將泉水取來,朱文將靈丹用水化開,再施仙法,將手一指,便化成一片銀霧,籠罩李厚全身,轉眼進入體內,身體傷痛立止。跟著,焦處結疤脫去少許皮膚,人便復原下地,重向眾人拜謝。

朱文性剛口快,笑道:"先前崔師妹已經和你說過,為何還要多禮?"

李厚起身,慨然說道:"小弟並非客套,只為耿耿私心,可矢天日,無如蘭妹因我以前投身左道,一任說得舌敝唇焦,始終不肯見信,避我如仇。難得今日許我登門,又值朱姊姊駕臨,正好表明心跡。我也深知雙方本是情孽,難以化解,臨機稍一疏忽,便要誤人誤己,妨害蘭妹仙業。但我也是歷劫一生,修道多年,並非不知利害輕重。何況此時見嫉群邪,到處仇敵,已經窮無所歸,除非投身正教,早晚死於妖邪之手,連元神也保不住。我又算出蘭妹還有一場劫難,非我不解。她偏對我顧忌太甚,空自憂急,無計追隨。即以今日之事而論,蘭妹如與狹路相逢,定必不免傷害,事後想起尚自心寒。

我蒙諸位姊姊見容,將來代為引進,實是存亡剝復之機,如何敢有絲毫異念?為此當面言明,上矢天日。只求蘭妹勿再見疑,平日容我來此相見;如出行道,在我未拜仙師之前,許我相隨。休說有什歪心,稍有杵犯,便甘受飛劍之誅,死膺滅神之禍。只等諸位姊姊深恩援引,得歸正教,便即辭別,不俟道成,決不再見。不知蘭妹心意如何?"

朱文早看出若蘭芳心已受感動,見她聞言望著自己沉吟未答,便笑道:"蘭妹,人間你話,怎不開口?我們修道人只要心志堅定,本無所用其嫌疑。你沒見嚴師兄和輕雲姊姊不是常在一起麼?為了所居相隔太遠,屢次相見,至少也要聚上十天半月。紫雲官還好,嚴師兄的洞府共只前後兩間石室,二人同居洞內,時常同出同進,形影不離,從未聽人笑他們,他們也居之不疑,純正自然。既是生前至交,又經過許多危難波折,只要互相愛重,心地光明,有什相干?如若胸有成見,矜持著相,一旦有事,魔頭立即乘機而入,反而不美。人非太上,本難忘情。掌教師尊和乙、白、凌諸老前輩,也都是神仙眷屬,合籍雙修,前生受盡顛連危害,始有今日,問起來,還不是為了一個情字?我未來時,初意李道友曾在旁門多年,人尚難料,意欲見面,相機為你解脫。不料事出意外,照我此時觀察,他為愛你太深,即便出於強制,也未必背叛盟約。你這樣有意矜持,卻不是什好兆頭。能如秦家大姊和凌雲鳳師妹那樣,故作無情,強壓情感,仗著功力尚高,向道心誠,尚是幸事;否則,我真替你擔心呢。"若蘭聞言,不禁心驚。

朱文又轉對李厚正色說道:"我這蘭妹,人最和婉溫柔。你既對她一往情深,始終愛護,就應知她根骨在眾同門中不是最高,全仗一時機緣,始有今日。這等仙緣,曠世難遇。何況你又適才當眾盟誓,想必洞明利害。以後她仙業成敗,全在你的身上。萬一驟遇強敵,致迷心志,雖然情非得已,不是本心,卻也不容你推倭呢。"李厚慨然答道:

"那個自然。萬一不幸,必先自殺,決不使其兩誤。今日劫後餘生,已如大夢初覺。又早看出蘭妹近日似受感動,為兔累她,本欲離此他去,在她仙業未成以前不與相見。實為她那一場劫難不久即要來到,偏生仙機難測。家師所傳元運球,本來三年以內禍福吉凶,一經行法,瞭如指掌。前因此寶最耗人的元神,又料蘭妹必定棄我如遺,略現警兆,便停施為,不願往下查看,以免人還未見,先就短氣,始終當作有望的事,一味情痴。

居然也有今日,可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必說了。這次為了蘭妹安危,不惜連耗元氣,三次查看,不知怎的,所見影跡甚是模糊,與前日大不相同。我料事關重大,但又在乎人為,並非不可避免,也必與我有關,所以吉凶互見,隱現無常。好在最後結局,蘭妹似乎無害。我卻三次不同:只有一次變了相貌,不似本人,說是兵解轉世,又必無此快法;下餘兩次均無下落,令人不解。立意追隨,便由於此。但盼暫時不要應驗,比較稍好。發難如早,還真可憂呢。"崔綺問是何故。

李厚道:"先師傳授此寶時曾說,此是仙府奇珍,如在正派中道法高深的仙師手內,只要不惜消耗真元,拼舍一甲子修為功力,休說三年以內,便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元會運世,也全可挨次觀察過去。因是旁門法術,功力又差,以家師之力也僅看出三數十年為止。如由小弟行法觀察,不過三數年內,時期久暫,還難定準。先來妖人乃西崑崙伏屍峽有名的六惡,共是四男二女,多半為蠻人修成,所煉陰火邪法均頗厲害。為首妖婦薩若那,心最狠毒,邪法也最高,今日未來。她與赤身教下魔女鐵妹交厚。為了去年終在大雪山殺害生靈,祭煉邪法,恰值屠龍師太善法大師同了門人吵姑訪友路過,立用佛法降魔除害。妖婦機警異常,雖得逃走,但是六惡全都受傷,毀卻多半功力。薩若那為護同黨,逃走稍遲,還受了佛法反應,回到伏屍峽,便被所煉陰魔反噬,幾遭慘死。現時正以全力祭煉陰魔,在未煉到隨心應用,指揮如意以前,不敢輕出,所以今日未來。來的這五人邪法較差,又當重創之後,兇威大減。否則,天遁鏡雖然神妙,想要除他們;也無此容易。可惜小弟彼時不能言動,竟被內中一惡逃去。雖然雙腿已斷,只剩半截身子,照樣能夠為害。何況妖婦淫兇無比,有仇必報,六惡誓同生死,決不甘休。如將來的五惡形神一齊消滅,妖婦素日驕狂,決想不到會有此事,只當遠遊海外,日子一久,便難查知下落。先被逃走的一個,我們形貌來歷均被看去,發難必早。單是妖婦就已難防禦,萬一加上鐵妹相助,益增險惡。此女來去如電,自煉神魔尤為厲害,本極可慮。

所幸魔女初轉劫時,先師得道年久,與她曾有救命之恩。她那魔法,我固萬非其敵,但一發動,便可警覺。蘭妹如允許小弟隨行,至少也可先為防備。妖婦行動神速,說來就來,更能行法查看敵人動靜強弱,俟機而動。依我猜想,她知天遁鏡、霹靂子難敵,必有陰謀毒計。我們四人還在其次,朱姊姊仇恨最深,決放不過,此後也須留意呢。"

朱文道:"照此說法,妖婦發難必快。反正難免一決勝敗,我們一同找上門去如何?"李厚道:"她那伏屍峽妖窟,地廣數百里,深居地底山腹之內,一頭可通星宿海泉源之下,內中洞徑何止千百,更有重重埋伏,不特費事,也難搜尋。一個不巧,不是為她所困,便是妖婦挺而走險,用邪法震破泉眼,崩山發水,惹出極大亂子。如非投鼠忌器,天師派教主天靈子恨她刺骨,難得六惡均為屠龍師太佛法所傷,早下手了。"朱文道:"反正都要出山行道,我們合在一起結伴修積,等到除害,再行分手,不是好麼?"李厚不便深說,方想如何回答,何玫笑道:"此時我和崔師妹先就不能一路。昨日拜讀師父仙示,令妹子往武當山見半邊大師,便在她那裡暫住,聽候使命,須等事完才回,但未明言何事,明日就要起身。好在我二人隨去也只助威,無甚大用,只得失陪了。"朱文聞言驚道:"我想起來了,上次峨眉開府,玉清大師曾說武當山將來有事,半邊大師為此煉有一座陣法。因她門下只武當七姊妹,尚缺五人,掌教師尊曾允相助,並借五個女弟子與她。上月路遇嶽師兄,也曾說到此事,說派往武當的女弟子,內有李文衍、向芳淑、雲霞兩姊妹和我五人,怎又添上你們,豈不多出兩人?日期也還相差一年,是何原故?"何玫道:"這事以前我也聽人說過,詳情一點不知,奉命而行,且到武當再說吧。"

若蘭始終不曾開口,正在盤算心事:此後出門是否和李厚一起?忽聽洞外破空之聲,似有同道之人飛過,若蘭心正煩悶,先自趕出。李厚立即跟了出去。朱文本來要走,被何、崔二人攔住。朱文因和若蘭交厚,先前聽她一面之詞,不知心志是否堅定,本想探詢,如今只好不出洞。微聞洞外天空風雷飛行之聲,略一停頓,便往側面飛過,跟著又聽破空聲起。料有本門中人路過,若蘭前往追趕,不久必把來人追回,也未在意。隨問何、崔二女經過。

二女答說:"李厚固是痴心情重,若蘭也早被感動,表面峻拒,不令隨同出入,實則心腸早軟。每次出外回來,必要詢問李厚別後情況,再埋怨幾句,以為遮掩。李厚近日卻改常態,每遇若蘭他出,苦口追隨,非到若蘭堅持不許,不肯退去。人走以後,必是終日愁慮。等若蘭回來,立現喜容。有時暗中尾隨,又被若蘭設法掩蔽,苦尋不見,只得回山,日常向空盼望,不到人回不止。只要若蘭在山,便少愁容,也不再似以前每日立在洞外守候。今日早起,忽到洞外呼喚,說他為了不放心若蘭孤身行道,又不許他跟去,每日必用法寶查看。近因此寶關係重要,不宜在外洩露,蘭妹又不許他跟在身側,只好回山行法觀察,以防妖邪劫奪。天明前忽有警兆,行法一看,竟有妖人來犯。令我二人留意,並告我們應付之法。果然,不久五妖人飛來,勢甚神速,一到便將我二人困住。幸而事前準備,他又捨身相救,將妖幡攝魂魔鬼擋住,不令上前。妖婦淫賤無恥,本欲迫他降順,不想傷害。後見不降,拼命苦鬥,才用妖火將他困住。我二人正在愁急,師妹就趕來了。據我二人觀察,此人心地忠厚,只對蘭妹情痴太甚。蘭妹面嫩,雙方必有話說,我們何苦作梗?"朱文嘆道:"她根骨不如寒萼,偏又遇見這類事,一個面軟心活,便誤大事,怎麼好呢?"崔綺道:"我看不會。休說蘭妹向道心堅,日常都在警惕,李厚方才還曾立誓,料想無礙。"朱文嘆道:"你哪裡知道。以司徒平師兄那麼向道堅誠的好人,尚為情孽所累,何況旁門中人?這類事,非具極大智慧定力,難於解脫。

蘭妹幾次請求往依二雲姊妹,師長不允,必有深意,終須應驗。我們只好事前遇機相助,事後設法補救,暫時由她去吧。"

崔綺笑道:"這個人還不進來,莫非平日假惺惺,今日剛說明了心事,情話便說不完麼?我看看去。"朱文忽想起先前申、李二人破空飛去,未見迴轉,心中一動,同出洞外去看。只見晴空萬里,白雲自飛,斜陽倒影,晚煙嫋嫋,到處靜蕩蕩的,哪有絲毫形跡。三人均覺先聽破空之聲,如是本門同道無心走過,若蘭追去,必定同回。如說覓地談情,應在靜處;再說二人也不好意思揹人密談,許久不歸。朱文試用傳聲呼喚,並無迴音,知已飛遠,越發奇怪。在洞前等了一會,還是未回。朱文首生疑慮,估計方才二人去處,似往西北一面,只拿不準一定去向,便和何、崔二女商量,分路去往前途追尋。崔綺說:"反正明早要去武當,正好順路,索性封閉洞門,就此起身,順便還可訪看兩位故交。"說罷,依言行事。何、崔二女自去封閉洞口,另走一路。

朱文惟恐若蘭有失,已先起身,飛遁神速,一口氣飛出千百里,沿途運用傳聲呼喚,始終未聽迴音。心想若蘭不會飛出大遠,先在滿空中往來搜尋,均無下落。似這樣連尋了三日三夜。這日飛到江西廬山上空,仍是無跡可尋。天已入夜,大半輪明月高懸天半。

俯視腳底,鄱陽湖中水月交輝,漁燈掩映,清波浩浩,極目千里。大小孤山矗立湖上,在皓月明輝之下,宛如大片碧琉璃中湧起兩個翠螺,夜景清絕。方欲回飛,忽聽下面有人傳聲相應。互一問訊,正是同門師兄林寒、莊易兩人,在含都口危崖之上,與一妖人正在鬥法。朱文不顧尋找若蘭,連忙趕去一看,對方乃是一個大頭大肚,胸掛十八顆人頭念珠的妖僧。旁邊倒著一僧一道,已經腰斬。朱文一見,便認出是江西部陽湖小螺洲金風寺惡彌勒觀在。那年峨眉開府,曾和幾個妖人帶了所養虎面梟和金眼妖狍前往仙府,藉著觀禮為名,暗盜芝仙。後來梟、狍和眾妖徒被癩姑和小寒山二女以及仙府神鳩、雕、鷲等仙禽所殺。妖僧和眾妖人自覺無顏再留,又不敢再肆兇威,乘著靈嶠三仙送走冷雲仙子餘媧之際,暗中遁去。料是遇見林、莊二人,想起前仇,欲下毒手。又見二人已被青、白、黑、綠四色相混的妖光邪火怪蟒一般將身纏住,林寒手指一片祥光,連莊易一起護住,神色自如,雖未受傷,但也不能脫身。觀在挺著一個大肚皮,赤著雙腳,跌坐盤石之上,手指二人厲聲喝罵,形態甚是醜惡。

朱文早聽說妖僧厲害,仗著他在含鄱口旁的危崖之後,地勢十分隱僻,先前聞聲尋來,身形已隱。妖僧自恃得道多年,已經脫過三劫,對方只是兩個峨眉後輩,絲毫不以為意,並未發覺。朱文想先下手為強,冷不防暗用霹靂子朝妖僧打去,同時用天遁鏡破那纏身妖光邪火。眼看飛近,取了一粒霹靂子,正待向前打去,忽然發現月光之下,似有一層極薄的暗赤光華似大水泡一般,將雙方鬥法之處罩住。未及看清,猛瞥見一道金霞突自五老峰上激射下來,照得左近山崖林木全成了一片金色。同時霞光中有一粉面朱唇,宛如嬰童的小道人,生得更比極樂真人李靜虛還要矮小。霞光到處,一蓬血焰火花先已破散,暗赤光華也立時消滅。緊跟著,小道人右肩一搖,立有一枝奇亮如電的短劍飛起,劍尖上射出一股銀色毫光,直朝林、莊二人身前飛去。身外妖光邪火,挨著便斷成數截。妖僧似知不妙,把手一招,剛把殘餘妖光收回,未及還手。不料對方來勢神速無比,一面飛起劍光,一面用手一揚,立有數十百丈金光雷火,連同一道形如火龍的紅光,直朝妖僧飛去。妖僧已經警覺來敵厲害,又見身材這等矮小,斷定是天仙一流人物;否則,如是尋常修道人的元嬰,哪有如此骨格堅固,神完氣足?本就心驚,再見這獨門的太乙神雷,越發看出來歷決不尋常,如何還敢戀戰,立縱妖光遁去,小道人隨手一指,滿空金光雷火,連同那道紅光,立朝妖僧逃路追去。霹靂之聲由崖谷中響起,一直響到天心,由近而遠,晃眼剩了一蓬極微細的火星,朝著妖僧逃路,穿向天邊雲層之中,方始一閃而逝,大片金霞已早收去。

小道人並未追趕,剛將飛劍收回,朱文也恰飛降,滿擬這麼高法力,必是一位前輩仙人的元嬰,出場解圍。方想禮見,請問來歷,猛覺來人眼熟,似在哪裡見過。還未開口,小道人已朝三人下拜。三人連忙還禮,定睛一看,來人竟是凌雲鳳前在小人國所收四小之一,前數年被極樂真人李靜虛收歸門下的健兒。因有數年未見,又換了一身道裝,一個僬僥細人,做夢也想不到會有如此高的法力,所以倉猝之間全未辨清。這時見他羽衣星冠,赤足芒鞋,與極樂真人近來裝束一樣。身材仍似童嬰,妙在背插單劍,也與人相稱,長才尺許。林、莊二人素極莊重謹慎,還不怎樣,朱文卻和健兒甚熟,前在仙府還抱過他,忍不住笑道:"竟是你麼,想不到別才幾時,竟有這麼高法力,可喜可賀!

你已高升,按說比我們還長一輩,怎倒如此謙恭?"健兒笑道:"朱師伯,話不是這等說法。弟子如非凌恩師深恩收容,焉有今日?為人不可忘本,何況師祖極樂真人與齊師祖也是各論各交,從不自命尊長。弟子為防異日見了凌恩師和諸位師伯叔不好稱呼,特拜在未來家師秦漁門下,算是本門第二代弟子。見了諸位師伯叔,如何不禮拜呢?"三人見他一步登天,具此法力,絲毫不以此自滿,反更謙退,齊聲稱讚不已。朱文又笑道:

"你們四個小人,只玄兒我未見過。聽說和你一樣,法力甚高,韓仙子對他十分鐘愛,賜了不少法寶。只是身材大小,遇敵時容易被人輕視,至少能和沙、米兩小一樣,豈不更好?可見佛法無邊,能幹彈指之間歷三世相,實在神妙不可思議呢!"朱文原是無心說笑,又因健兒是以前師侄,人更謙厚,隨口而出。

健兒聞言,笑道:"師伯,你也玄門中人,只說佛法高深,可知一枕黃粱,頃刻槐西;殘棋未終,斧柯已爛;壺中自有日月,袖裡別具乾坤。與佛家須彌芥子之喻,不也殊途同歸,差不多麼?如說李健渺小,沙、米二兄身雖較高,又何嘗不是幻象?哪似弟子本來面目,遊行自在,大小由心,無須矯揉造作呢!"說到未句,兩臂微振,身材忽然暴長,成了大人,又生得那般俊美,望去一身道骨仙風,飄然有出塵之概。林寒知他不快,忙插口道:"道友姓李,可是令師祖所賜的麼?"健兒躬身答道:"林師伯怎如此稱呼?家師祖因健兒單名無姓,賜名李健。當著諸位尊長,非敢班門弄斧。只為朱師伯對弟子期許太厚,又蒙家師祖憐愛成全,使我略諳變化,知道諸位師伯見了,必代弟子喜歡,故敢放肆,還望恕罪才好。"朱文笑道:"你幾時學得這張巧口?我原是無心之言,你朝我擺這架子做什?還不收去。你幾時下山行道,怎知妖僧在與我們作對?可從五老峰來的麼?"李健(以下健兒改稱李健)聞言,好似不好意思,忙即恢復原狀。

答道:"弟子尚有要事忘卻稟告。今日本隨家師廬山訪友,偶見妖僧鬧鬼,又算出申若蘭師伯有難,現在漢陽,與同伴被困江心水洞之中,須經五日方可脫身。特命弟子持了一道靈符,將妖僧驚走,轉告三位師伯,後日早上趕往相救;不可先往,否則有損無益。

事完,朱師怕速急與之分手。不久,也有變故發生。好在事前有人指點,不足為慮。弟子尚須覆命,不久還要往見凌恩師,先拜辭了。"說罷,向眾拜別,一道金光,往五老峰飛去。

三人見狀,俱都驚讚不已。互一詢問,才知林、莊二人結伴行道,頗有積修。日間偶遊孤山,與惡彌勒觀在妖徒相遇,看出淫兇之跡,尾隨到了含都口,被妖徒和同黨識破,動起手來。因觀在自從開府會後,心中膽寒,惟恐門人惹事,不多傳授。妖徒又從師不久,無甚法力,才一照面,便為莊易玄龜劍所斬。觀在來救,已是無及,想起前仇,頓發怒火,雙方惡鬥起來。同時說起二人途中遇見三位老前輩,說漢陽龜山腳下有一大洞,直達江底;另有一座水洞,也甚廣大。兩洞均具奇景,本是前古水仙蕭真人的洞府,法體也藏水洞之內。竟被南海妖人呼侗師徒發現,盤踞在內,到處攝取良家婦女人洞淫樂。二人本意前往除害,料定若蘭被困,必是此洞無疑。朱文與若蘭至好,又防她和李厚一起,步了秦寒萼夫妻覆轍,恨不能當時便要趕去。林、莊二人再三勸說,極樂真人既命李健來此吩咐,必有深意,事情想必無礙。否則真人對於我們這些後輩何等愛護提攜,多厲害的妖邪,也難經他一擊,豈肯坐視?想是命中一劫,早去既然有害,只差二日,並未接到法牌告急信號,仍以到時前往為是。

朱文想了一想,只得依言緩去。心終不放,意欲先往漢陽一帶,訪查妖人師徒虛實,遇事順往援手,就不往救若蘭,遇上對方攝取婦女時,也可阻止,免多害人。二人對於女同門,向來不善應付,不好意思強勸。心想救人之事,分所應為,只好答應。朱文看出二人勉強,情知所說不差,不便獨自先行。雖然合在一起,心意卻不相同。林寒、莊易人最縝密,斷定極樂真人洞悉前因,不便明勸,便在途中故意遲延,一面暗用言語點醒朱文,不可冒失。等到漢陽,竟是次日午後。朱文心想:"已經結伴同來,這兩人極誠懇謙和,只是過於謹慎固執,拿他們無法。"路上一算,明日便該下手,今日先探虛實,也不算違背真人仙示。還未飛到地頭,便即提議,分頭訪查。林寒近來功力大進,早就知她心意,便對她道:"我知師妹義氣,同門姊妹,銳身急難原是應該。無如極樂真人已示先機;又聽師妹途中所說,雖未明語何事,前途必多艱險,稍失機宜,難免兩誤。以我之見,漢陽雖系臨江要邑,地方不大,妖人所攝民女多在外鄉,目前正教昌明,人才輩出,斷無不知之理,為防被人發覺,必不在巢穴附近作怪。到了漢陽,除卻深入虎穴,決查不出他的虛實。如往妖窟窺探,豈不又背仙示?此問有鸚鵡洲、黃鶴樓、南樓、石鏡亭,頗多勝蹟,又近在隔江,與漢陽東西相對。武昌又是水陸要衝,人民繁富,遙望龜山,宛如對面。妖人師徒行動往來,不論水陸,全可查見,還省得被他警覺。你看好麼?"朱文點頭應諾,仍主分頭查訪。林寒想了想,也就不再多說。於是分成三人兩起。

朱文關心若蘭安危太甚,本定先去武昌訪查。分手以後,越想越不放心,中途變計,仍往漢陽飛去。始而尚記仙示,隱身訪查。等趕到龜山上面一看,因地當江邊要衝之地,上有真武廟宇,香客遊人絡繹不斷,找遍全山,哪有什麼洞穴。也無一人談到當地有什奇蹟,所說均是尋常迷信神權的話。在人叢中,暗中查訪了一陣,毫無所得。未了在後山和臨江山崖之上,尋到幾處山洞,俱都汙穢窄小,蝙蝠亂飛,蛛網四布,決不似有人出入光景。又用法力隱身入江,見江中礁石林立,無路可通,也找不著妖窟門戶。心想還有半日,何必冒失行事?勉強忍耐,飛出水面,又往附近幾處窮苦人家現身打聽,也問不出一點消息,當地也無一人失蹤遇害以及民女走失之事,才知訪問不出。仰望日光已經偏西,忽想起林、莊二人所說口氣,妖道雖未見過,來歷底細以及出入門戶,似已得知。所說隔江遙望,也頗有理。心想:"既查訪不出下落,莫如還去尋他們商議,至少也將人口問出。次日天色微明,便即下手,反正早一刻是一刻。"朱文主意打定,先往鸚鵡洲上飛去。見人不在,因為所約之處相隔都近,試用傳聲一問,並無迴音。注視龜山上下,仍未發現邪氣。心想:"若蘭真要萬分危急,必用法牌求救。始終未接信號,也許人雖被困,尚還無害。法牌只能用一次,非到存亡關頭,誰也不捨輕用。既未求救,當無大害。林、莊二人所論甚是,自己這次行事,怎會心神不定,舉動粗疏?"心雖一動,哪知大難將臨,此是預兆。當時想過,也未在意,徑往黃鶴樓飛去。先是隱形尋人,見又不在,朱文賭氣,索性現身下樓,走往武昌市上和江邊一帶,遊玩訪查。本意想誘妖人師徒出面,並使林、莊二人望見來會。便在沿途留神訪查,並隨時暗用傳聲向二人通話,令其約地相會。

朱文萬沒想到,林、莊二人先前已接傳聲,因遇兩個怪人,看出厲害,口氣又惡,分明是本門強敵,恐被發現尋蹤,另生枝節,誤了明日之事。林寒人最穩重,恐被對方警覺,仗著身形已隱,等其離開,方始飛走,也未回答。朱文由鸚鵡洲剛走,二人也就尋去,先後相差才半盞茶的工夫,往來途向不對,以致錯過。二人見朱文不在,以為是在龜山發現敵蹤,或是有甚急事,來約同往,便往對江尋去,沒想到會往黃鶴樓去尋他們。經此一來,本就不免被兩怪人發現,朱文再在江邊現身走動,自然更容易生事。林、莊二人在龜山左近尋了一遍,又聽朱文傳聲,說是人在江邊等候,不禁大驚,連忙回飛。

這裡朱文信步前行,已到江邊無人之處。因喚二人不應,心疑人已走遠。方覺不耐,待要離去,忽見前邊樹林中青光一閃,斜陽影裡似有兩條相貌醜怪的人影一閃。行處恰是江邊野地,發光所在乃是一片大墳地,相隔約有半里多路。朱文本來想往左近臨江人家訪問武昌城內外可有奇事發生,見狀情知有異,立即跟蹤尋去。剛一起步,忽想起人單勢孤,對方深淺難知,前面地雖僻靜,相隔民家均不甚遠,蹤跡還須隱秘。剛把身形隱起,似聽身後有人"咦"了一聲,相隔甚近,晃眼人已飛近。

峨眉隱形法本極神妙,除卻本門中人,對方多高法力也難看見。這次下山,共只十多人領了傳授,朱文還是近一年來才煉到功候。本來起飛時,已有警兆,只為命中註定災厄,不能避免,只顧尋查妖蹤,飛得太急,一時粗心,忽略過去。否則,只要聞聲回顧,立可發現身後對頭。一有戒心,為防驚動俗人耳目,誤傷好人,就動手也必引往深山無人之處。屆時林、莊二人自必趕到,將其喚走,何致破去隱形法,生出許多事來?

朱文這一疏忽,剛剛趕到林內,四面查看,並無妖人影跡。相隔這麼近,才一發現,立即趕到,又未見有妖光邪氣飛起。心想:"怎麼也不會逃得如此快法,何況自己獨步江邊,和常人差不多。倉促間看不出來歷深淺,怎會望即隱避?"料定妖人未走,也許藏向巢穴之內。但那墳場甚是寬大,四外翠柏森森,當中一片空地,十幾座墳頭錯落對立,祭壇完整,打掃也極清潔,絕非妖人隱藏之地。方在奇怪,忽聽身後有人說道:"這丫頭果是峨眉門下賤婢,容她不得!"朱文不知竟被對頭循聲追來,兩下里合力暗將隱形法破去。聞聲連忙回顧,見面前站定一個豹頭圓眼,獅鼻虎口,面如黃金,形容醜怪,穿著一身金黃色華美短裝,臂腿赤裸的矮胖道童。另外還有一個高髻宮裝,年約十八九,容光甚美,一雙秀目,隱蘊威嚴的女子。二人正指自己說話,滿面輕鄙之容。

朱文方要發作,猛想起這兩人看去功力甚深,女的又與那年峨眉開府所見冷雲仙子餘媧門人打扮相似。這裡離民家近,還是不要造次,等問明瞭來歷再說。心念才動,猛覺出隱形法已失效用,不禁大驚,忙把心神鎮定,也作藐視之狀。同時暗中戒備,冷笑一聲,說道:"我與你們素昧平生,為何出口傷人?即便尋事,這裡離城市近,難免殃及無辜,也須約在無人之處一分高下。真正修道人有這等鬼祟行徑麼?"道童似甚暴烈,話未聽完,怒喝一聲,便要發作,手已揚起,因聽離城市近,女的再搖手一攔,方始停止。朱文說時,忽聽林寒傳音急呼:"此是餘媧門人,明早我們還要救人,此時不宜與之動手。師妹先不小心,隱形法被他們暗用法寶破去。乘他們當地不會下手,可惜說話遲延,暗中準備。我二人仍用隱形法護你脫身,見面再說,不可造次。"聽完,正想詢問對方姓名,忽然一片祥霞在面前一閃,耳聽莊易傳聲低喝:"師妹隨我往東方遁走。"

朱文本極機警,祥霞一現,乘著敵人驟出不意,立即飛起。瞥見林、莊二人一個手指祥霞,擋向前面,等將敵人驚退,立時飛走;一個護了自己同飛。二人全都隱身,逃時卻分東南兩面。中途回顧,林寒仍向南飛,那片銀霞卻往西北飛走。因為隱形神妙,行動神速,對方那麼高法力竟未看出。銀霞又在西北方天空密雲之中時隱時現。對方似知來人分路逃走,女的方一停頓,道童已經暴怒。那樣霞乃林寒玉玖寶光所化,曾經上方山無名禪師佛法煉過,加以近年本門仙法重煉,威力甚大,不是幻影。道童只當有人在內,另兩起敵人身形已隱,非等看準地方,暗中掩去,不能破那隱身法,更難捉摸。

將女的手一拉,雙雙化成一道青虹,刺空追去。聲光強烈神速,從來罕見,晃眼便被迫近,祥霞忽然不見。朱文才知林寒功力竟不在嶽雯以下,自愧弗如,好生讚佩。人也飛出老遠,隨同莊易落向深山之中。林寒也已尋來。

見面一說,才知二人在武昌市上游行了一陣,先未隱形。午後去往黃鶴樓眺望,忽發現上來兩人,裝束奇古,雖將衣上光華隱去,但在二人眼裡,一望而知不是人間綢帛,身上又無妖氣,看去功力甚深,先還當是散仙中的有名人物。繼一想,開府時,餘媧門下女弟子也是這等裝束,便留了心,乘其未見,隱身查聽。當日樓上的遊人不多,對方這等裝束,全都奇怪,未免多看了兩眼。女的還未在意,道童已是不快,將手一揮,一片白影微閃。眾遊客便說:"好好天氣,為何這麼大的霧,什麼也看不見?方才男女兩人怎會失蹤?定是神仙下凡,莫要衝撞了他們。"紛紛議論而去,全都走光。有的還向空禮拜才走。凡是禮拜的人,均被道童伸手一指,打了一個冷戰。隨見對方憑欄望江,說是日前在雁蕩追趕兩個峨眉後輩,本想擒往海外,臊臊他們的臉。飛過括蒼山上空,又有兩個同黨追來,本想一同下手,眼看成功,不料斜刺裡飛來一片佛光,擋住去路,因看出是佛家大旃檀法,退了下來。後來佛光自撤,四處搜尋,不見逃人蹤跡。日前算出人在漢陽江中,尚未查看出一個底細。因先追兩人十分可惡,曾受暗算,非要擒回海外處治不可,為此前來查看。並說乃師冷雲仙子得道千年,從未受過人氣,只在上次峨眉開府當眾吃虧,又傷了許多法寶,說什麼也非報此仇不可,只要遇見他的門下,決不放過。二人一聽口氣不善,知道對方得道年久,不是好惹,又當救人之際,始終隱在一旁,聞得朱文傳聲,俱都未動。直等對方離開,方始往鸚鵡洲趕去。

三人說完,因見月上中天,夜色漸深,且喜對頭不曾尋來,救人要緊。好在當地景物荒寒,對頭不會尋來。朱文又問出那妖道名叫呼侗,師徒五人,不特擅長水遁,並還煉就獨門邪法,善於移山換嶽,叱石開壁。所居龜山下面,上下兩洞設有極厲害的埋伏。

內中洞徑縱橫交錯,密如蛛網,多半細不過尺,外人只能順著幾條大路出入,妖道師徒卻能變化通行。水洞之中,除邪法禁制外,更有所煉法水邪霧,陰毒非常。龜山上下共有七處出口,多半都似一個尺許方圓的洞穴,內裡又甚曲折,連狐狸之類均難通行。又均深藏崖縫古樹腹內,所以觀察不到,就發現了也無法進去。內中只有兩個出入門戶:

一是真武廟大殿後大深井中;一在江底大別山腳峽縫之內,相隔龜山還有五六里,外有礁石林立,泉眼所在水湧如沸,恰將入口遮住,形勢隱秘,極難尋到。妖人刁狡異常,初來中土,不知底細。近聽同黨說起,漢陽白龍庵近在咫尺,庵主素因大師佛法高深,決不容他們在此為惡。想起神尼優曇師徒的威名,十分膽寒。後來訪出大師雲遊未歸,又捨不得離此他去。於是改變主意,在方圓千里之內不再生事,所有婦女均由千里之外攝來,比前斂跡得多。就這樣,仍然膽怯,特意開通全洞甬道水路,以為事急逃身之用。

要想除他們,事前如不通盤籌算,決難成功。來時,幸遇凌真人夫婦和黃龍山猿長老。

凌真人賜了一道靈符,只命到時施為,非到萬分無法不用。猿長老賜了一套子母針,吩咐到時用此針將他七處出口一齊封閉,妖人逃時無須追趕,只將母針如法施為,妖人不死必傷,終於伏誅,連元神也逃不出去。本來二人如非在孤山遇見妖徒,早已起身,因向來敬奉各位師長前輩,既奉仙示指點,如何敢違。

朱文問知前情,不悔自己冒失,反覺二人胸有城府。知道二人雖是手到成功,不到明早決不會去,只乾著急。林寒看出朱文煞氣已透華蓋,暗忖:"朱師妹性情雖剛,平日人頗溫和嫻雅。這次見面,論功力已經大進,怎會如此浮躁?面上又有煞氣,料非佳兆。"因素謹傷,不善與女同門說笑,惟有婉言勸她留意。朱文一心惦記若蘭安危,隨口敷衍,全未放在心上。好容易捱到月影偏西,便催起身。二人見她心急,明知飛行甚快,到時天還未亮,但不便過於勉強。莊易道:"早去無妨,最好見了曙色,再入妖窟。

莫為一時心急,生出枝節,反而不美。"朱文微慍道:"二位師兄也大小心了。論起來,一過子時,便是明朝。救兵如救火,越快越好。不知蘭妹是受的什麼罪呢!"二人不便再說,隨同飛起。朱文隱身法已破,須經重煉四十九日,始能復原,本未在意,嗣經二人力勸,才合在一起,=同隱身前往。飛到龜山上面,天果未亮。朱文因知事有成算,當時便要下手。林寒推說還須佈置,立照預計,與莊易各持子母針,分頭封閉出口。莊易人江先行。朱文與林寒一起,見他每去一處洞穴,只取六枝飛針,向洞口手掐靈訣,一擲即行。行法甚易,偏是那麼慢吞吞的,知挨時候,心甚不快。未了行到殿後大井的正面入口,天仍未亮。林寒只向井口張望,遲不下手。朱文有氣,想要催促,忽聽井底男女說笑之聲隱隱傳來,相隔甚遠。忙用傳聲詢問,若蘭立即在下面傳聲求救,剛說是危急異常,語聲便斷,好似妖人已有警覺。經此一來,連林寒也著了急,忙即放下飛針,飛身直下。朱文更不必說,早已當先飛落。不提。

原來那日若蘭聞得洞外破空之聲,似有開府時新交好友雲紫綃在內。紫綃本是白雲大師門下,在峨眉眾弟子中年紀最輕,美慧絕倫。人甚好強,自覺年幼道淺,對眾同門師姊個個親熱恭敬。因若蘭性格溫柔,一見如故,雙方甚是情厚。若蘭見她平日明豔嬌柔,宛如小鳥依人,對敵時卻是英姿颯爽,豪氣無濤,年紀又那麼輕,本就喜她。紫綃因第一次通行火宅嚴關未得通過,用功越發勤奮。又蒙妙一夫人恩憐,隨時傳授,只有一年,便由右元十三限通行出來,又得了幾件異寶。才一下山,先去看望若蘭,直比同胞姊妹還要親熱。相聚不久,紫綃便奉命往就鄭八姑,隨同煉法。八姑乃本門師姊,道法高深,兼有正邪兩家之長。紫綃又奉師命,一切聽命而行。八姑見她美質,立意造就,監督功課甚嚴,與若蘭見面時少。若蘭前尋八姑,一半為了看她。知她所煉三陽一氣劍,飛行起來,隱隱夾有疾風迅雷之聲,與眾不同。等趕出洞外一看,遁光已經飛近。除紫綃所用三連環的朱虹外,同行更有紅、白兩道遁光,也是同門中人,飛行甚急。同時後面又有一道經天青虹電馳飛來,前行三道遁光忽然回身抵禦。雙方才一接觸,紅光中忽射出大蓬火針,青虹好似受傷,立往斜刺裡飛去,一閃不見,端的快極。方覺三人怎不現身?就在這晃眼之間,敵人一退,紫綃等三人也已遁去,似有急事在身情景。若蘭相念已久,立縱遁光追去。

李厚本想和若蘭說話,也忙跟蹤追趕。剛到空中,紫綃發現二人追來,立即回飛會合,急呼:"你們快隨我逃,休被敵人追上。只要趕到衡山,便無妨了。"李厚飛行原快,三人便將遁光合在一起,向前急飛。前行二人,原來是新近下山的萬珍同了鬱芳蘅,已先飛走。若蘭忙問:"後追何人?怎連萬、鬱二位師姊也如此膽怯?"紫綃匆匆答道:

"無暇細說,先逃毒手再說。"說罷,前後五人,各以全力催動遁光,宛如電射星馳,凌空飛渡,一洩千里。剛飛出七八百里,忽聽後面破空之聲十分猛烈,若蘭百忙中回頭一看,正是那道青虹二次追來。先前遙望天邊,尚無蹤跡,以為傷重退去,不料這等快法,剛一出現,便追了一個首尾相銜,只差三數十里,轉眼便被追上。紫綃臉上立現愁急。前行鬱、萬二人已由合而分,往左右兩面遁去。若蘭方覺二人大無義氣,一任紫綃小妹落後,不來應援,只顧自己逃走。那青虹已越追越近,相隔才兩三里。若蘭心正驚疑,忽聞一陣旃檀香風過處,身後倏地金光奇亮。三人還疑心敵人有甚法寶來攻,正在往前急穿,又覺身後破空之聲由近而遠。回頭一看,一片佛光金霞,金城也似橫亙天空,將來路隔斷。剛剛隱去,青虹已經射向來路天邊密雲之中,二次回退,萬、鬱二人已無蹤影。紫綃好似驚弓之鳥,仍不放心,要若蘭同飛衡山,見了金姥姥羅紫煙和追雲叟白谷逸之後,請示再說,否則仍留後患,連催快走。

直到飛近漢陽、武昌一帶,青虹不曾追來,紫綃才和若蘭說:"那敵人乃餘媧門下。

女的名叫吳青心,前在兩廣行道路遇,強令我拜她為師,兩次用計脫身。這次又在途中相遇,力迫降順。幸遇萬珍、鬱芳蘅解圍,雖未被擒,但是三人均非其敵。芳蘅事前得人指點,原是有意犯險來助。曾告訴我,只有將這兩人引往衡山,由金、白二老前輩出面,才能將其逐回海外,為此加急飛逃。中途快被迫上,萬珍氣她不過,拼舍一套丙乙針,回身迎敵,冷不防發將出去。此針功效不在白眉針以下,打中以後,非得將它當時化去,便成大害,終將火毒攻心而死。又是離火之精煉成,本是氣體,得隙即入。對頭人太驕橫自恃,驟出不意,立被打中。仗著得道年久,法力高強,早就料他受傷暫退,仇恨越深,決不善罷,本來議定急飛。萬、鬱二人並還各有急事,必須趕去,所以先走,不必怪她。"若蘭隨說:"追雲叟已往休寧島赴會,金姥姥也未必會在山中。"紫綃聞言,想起對頭厲害,心裡失望發愁。若蘭忽說:"前面不遠,便是漢陽白龍庵,何不往尋素因大師?"紫綃立被提醒,便同趕去。

若蘭見李厚緊隨身側,又是旁門中人,見了素因大師,豈不被人見笑?方要命他退回,或是約地等候,三人遁光已行近大別山邊界,稍一偏,便可落向庵前。猛瞥見一道灰白色的光華,由斜刺裡飛來。三人因為快要到達,本在覓地降落,三陽劍帶有風雷之聲,已先收去,二女交厚親熱,僅由若蘭帶了同飛。若蘭原有飛劍本質較差,雖有一口青靈劍,因光大強,也在到前收起。二女均極美豔,李厚又是旁門,遁光隨在一起,妖人見了,自起輕視,立時飛起攔阻。二女見有妖人阻路,看出邪法有限,還在暗笑妖人送死,毫未在意。紫綃更是有氣,也沒問姓名來歷,一聲嬌叱,手指處,三道連環朱虹已夾著風雷之聲先後飛出。那灰光正是呼侗門下妖徒,奉命去往江南攝取美女,一見飛來兩個美女,自恃持有一葫蘆的邪霧,能汙飛劍、法寶,二女只有一道劍光,飛行既緩,光又不強,兇星照命,當作福神。不料遇見對頭,未及開口問話,三環朱虹已夾風雷而至,大驚欲逃,連人帶葫蘆已被絞成粉碎。李厚深知各派妖邪行徑,瞥見妖人死時,身邊冒起一股粉紅色輕煙,才一現,便往前面收去,未被朱虹消盡,認出來歷,忙用前師所傳護神法暗中戒備。同時急呼:"蘭妹和雲道友速將法寶、飛劍防身,妖人還有餘黨,那邪霧萬不能沾。"話未說完,眼前光景忽然昏暗起來。

這時天本陰晦欲雨,又當黃昏將近,先未在意,正想行法消滅殘屍。紫綃覺出天黑大快,又聽李厚警告,心方一動,倏地一片極濃厚的陰影,已似天塌山崩,當頂下壓。

當時天旋地轉,四外山巒林木,一齊似走馬燈一般亂轉急飛,到處陰黑混茫,什麼也看不見。又聽李厚大聲疾呼:"此是妖人移山換嶽邪法,前途必還設有妖陣,各自防身,鎮定心神,免為所算。"說時,三人已各施展法寶、飛劍,將身護住。方想衝出重圍,眼前忽又一亮。再看人已落在一個大洞之中,地廣約五六畝,石黑如墨,由頂到地,高達三數十丈。壁上大小洞穴,約有數十百個,大的三丈方圓、小的僅尺許。內中都有亮光射出,看去宛如百十盞大小明燈嵌在壁上,照得全洞通明。隱聞水聲浩蕩,由四壁小洞穴中傳來。當中一座上鋪錦墊的石榻,上坐一個妖人,生得身材高大,相貌粗蠢,一雙豬眼兇光外射,一張豬肝色的臉,滿頭亂髮披拂腦後,額束金箍,身穿道袍,短只齊膝,露出一雙滿生黑毛的粗腿,赤腳盤坐,形態甚是醜惡。手裡拿著一柄鐵拂塵和一塊妖光閃閃的鐵牌。身旁和地上斜身坐臥著七八個赤身婦女,除有幾個神情淫媚自如外,餘多狀類昏迷,神志不清。另外三個背掛葫蘆、手持妖幡的妖徒,與前殺妖人一樣神情裝束。才一見面,妖道便手指三人獰笑道:"我乃南海水仙呼侗,偶遊中土,發現此洞,闢作別府。我海外水宮,水晶宮殿美景無邊,不在紫雲宮之下。你三人將我門人殺死,本難活命,因見你們資質不差,女的美貌可愛,現被我用移山法困住。這裡地在江心山腹之內,上下四面均有數百丈的山石,內中道路密如蛛網,到處有我仙法禁制,你們便是大羅神仙也難脫身。趁早降順,男的拜我為師,以補四弟子之缺;女的充我妻妾,永享仙福,快樂無窮。否則,便要被我殺死,還受煉魂之慘。你等意下如何?可速回話。"

申、雲二女一見妖人,便要動手,兩次均被李厚止住。後來越聽越氣,紫綃性情較剛,再按不住怒火,一聲嬌叱,首先身劍合一,連同身帶法寶一齊施為,朝呼侗衝去。

這時三人身外均有一片灰白色的光影圍住,呼侗雖覺對方飛劍、寶光均極強烈,不似尋常,因為擒時容易,又因二女被李厚止住,不曾發難,看去好似膽怯,只當作籠中之鳥,未免輕視。再見李厚攔阻二女,不令動手,越以為昔年海外兇威遠震,對方知道來歷,心中害怕,也許怕死願降。一時疏忽,不料敵人會作困獸之鬥,相隔又近,好幾道寶光連同三環朱虹,己夾著風雷之聲,電射飛來,二女身外妖光邪霧竟被衝散,才知敵人厲害。總算他邪法高強,飛遁神速,當時不願抵禦,身形一晃,灰光散處,遁向一旁。只苦了榻上坐臥的兩個赤身女子,均吃劍光掃中,連那兩三丈大小石榻,一齊粉碎,灑了一地殘屍碎石,鮮血淋漓。呼侗見狀大怒,正待施展邪法,紫綃不知厲害,一見妖人遁逃,把事看易,口喝:"蘭姊,還不動手!"因見妖人已經變化遁走,匆匆不及追趕,一面施展法寶,橫衝直撞,一面朝那三妖徒衝去。妖徒也已看出厲害,無如呼侗天性疑忌,妖徒所用法寶雖極厲害,平日無甚傳授,一個閃避不及,吃劍光一絞,首先腰斬;另一個也被削去半邊身子:均屍橫就地。等到呼侗施展邪法,三妖徒已去其二。

紫綃連殺二人,正在得意,耳聽李厚急呼:"道友飛劍神妙,快來會合,從長計議,同除妖人。"紫綃方想若蘭怎不動手?一眼瞥見呼侗手持令牌,重在左壁一個大洞門側出現。心想擒賊先擒王,也未回顧身後若蘭、李厚是甚情景,一縱遁光,直衝過去。眼看飛到洞前,猛覺灰白光一閃,妖人不見,眼前倏地一暗,身上似被一股力量吸住。同時妖人二次現身。耳聽李厚又在急呼:"道友已陷入妖陣,飛劍不可離身,便無妨害。"

想起先被困時光景,心中一動,人已投入暗影之中。

申若蘭當雲紫綃衝破籠身妖光時,本要衝出,吃李厚一把抓住,急呼:"蘭妹,你去不得!"略一停頓,妖光由分而合,重又籠罩全身。緊跟著,紫綃連殺妖婦妖徒,喝令動手。李厚大聲疾呼,令紫綃退回。若蘭前在旁門,原是行家,不似紫綃初出茅廬,勇往冒失。見呼侗剛化妖光閃避,滿洞壁上大小洞穴齊射邪煙,妖人已在左洞壁上現身,手中鐵牌突飛起一股灰白色的光氣,射向紫綃身上。跟著便見洞口一暗,紫綃連人帶寶,全被邪氣裹住,往洞內投去。知陷羅網,一時情急,想要一拼。李厚忙攔道:"邪法厲害,羅網密佈。可惜先未想到雲道友飛劍如此神妙。蘭妹速用峨眉傳聲之法,令將三環朱虹繞向全身,再加法寶防護待救,決可無礙。我二人只要各自將身護住,不令邪煙侵入,妖人也決無奈我何。時機一至,我自會引你逃出。此時萬動不得。"

若蘭這半年來,早已試出李厚忠實誠謹,知他兩三世久在旁門,見聞眾多,所說不虛,立即依言行事。紫綃傳音回答:"身在黑霧之中,和初被困時一樣,一任四下衝突,均難脫身。妖人師徒,不時更在身側現形,隱現無常。"若蘭回答:"此是妖人幻影,防中暗算,不可理睬,護身要緊。"紫綃回答:"知道。"底下語聲便斷。跟著,洞壁連轉幾轉,重複原狀。呼侗重又出現,戟指二人說:"適才賤蟬已被困入癸水陣內,任她持有護身法寶,七日之內必死。你等快些降順,免遭毒手。"若蘭得了指教,毫不理睬。呼侗暴怒,將手中拂塵一揮,身外光影立即加厚。二人只將寶光抵住,不令上身。

呼侗看出對方防禦周密,無隙可乘,又將手中鐵牌一晃,向左壁一指,另一大洞立湧出一股黑氣,裹向二人身外。李厚到此時方厲聲喝道:"你這妖道,可認得我麼?你那邪法底細,早所深知。可惜我前師五行神爐被人借去,否則今日你便難逃公道。這兩位女道友,均是峨眉門下高弟,你如此膽大妄為,豈非找死?休看她一時疏忽,被你困住,他們同門眾多,又有傳聲之寶,一呼立至,人多勢眾。幻波池妖屍比你如何?尚遭誅戮。

快些放出,逃往海外,或可偷生一時;否則,不消數日,你便惡貫滿盈了。"呼侗正在施為,聞言好似吃了一驚。等話聽完,略一尋思,朝若蘭望了望,倏地目射兇光,一聲獰笑。二人猛覺身外一緊,黑氣加盛。若蘭還待掙扎,李厚忙說:"無須徒勞,且換一個地方,免見好些醜態。"話未說完,身子已被吸緊,往右側洞中投去。

若蘭初意,洞中情景必和紫綃所歷一樣,黑暗非常。哪知剛一進洞,眼前忽然一亮,不特黑氣全消,連先前籠身的灰白光影也全收去。洞中竟是一間極華美精緻的寢室,玉榻之上,錦茵繡被,裳枕皆全,所有陳設用具,無不齊備。到處桂馥蘭芬,溫香撲鼻,香豔非常。直似一個絕代佳人、風流少婦的紅閨繡閣。到處充滿香豔色彩,另外具有一種微妙,由不得使人心神陶醉。李厚聞到香味,首先神思一蕩,知道入時因見奇景驟變,微一疏忽,稍微沾了一點淫邪之氣。忙把心神鎮住,對若蘭道:"蘭妹留意,這裡設有極厲害的玄牝妖陣癸水遁法,稍不留意,便為所算,。幸我深知敵人底細,就為暗算,也不至於害你。想不到你那大難應驗這麼快。此時我已沾了邪毒,不知蘭妹如何?如覺對我憐念,或是想起舊情,便是中邪。務要明言,以便解破。我知蘭妹傳聲法牌一經施為,外援立至。日前曾聽你說,教祖仙示,十年後還有一場大難,當比今日還要厲害,此是救命之寶,豈可輕用?本來蒙你和朱、何、崔三位道友憐念孤窮,允為引進到正教門下,方想仙業有望,長此追隨,不料夙孽太重,遇見此事。不用法牌求援,萬難脫困;如用,又誤他年大事。現我已拼卻捨身殉情,不過兵解之後,前路艱危,望你念我三世痴情,到時約請同道稍加援手,使我終歸正教,能與蘭妹劫後重逢,就感恩不盡了。"

說完,李厚便把元運球等重要法寶交與若蘭保存,回首咬破中指,張口一噴,立有一股血紅色的火花,先朝自己當面罩下,再朝若蘭迎面撲來。

若蘭也是聞到香味,心旌搖搖。方覺李厚情痴可憐,聞言立時醒悟。知道二人先本聯合一起,防護周密。入室以後,因見黑氣妖光全數收去,落地時只顧觀察景物,微一鬆懈,致為邪法所乘。見火光迎面撲來,當時聞到一股奇腥,火光散處,心神立定。知道李厚不惜消耗元氣,捨命相救,自己已中邪毒,非此不解。心方感動,李厚忽在自身室光防護之外,縱向一旁,兩下里分開。若蘭大驚問故,待要趕過,和先前一樣合力防禦。李厚苦笑道:"我也知道分開力弱,但是蘭妹青靈劍乃仙府奇珍,只要小心,我再從旁提醒,便可無害,有我不多。我又愛極蘭妹,合在一起,我雖得益,一個不巧,同受邪法暗算,不能自制,便成兩敗,為此離開。雙方不在一起,就算妖道詭詐陰毒,你有仙劍、法寶防身,無須顧我,固好得多。而我縱受邪毒,喪心病狂,想要累你也辦不到。這裡變幻無常,陰謀百出,你休管我,就顧也顧不了。蘭妹如肯憐我痴心至誠,請以全力防護你自己,不使受害,以便來生仗你援助,能得化身為女,追隨同修,於願足矣!"若蘭見他說時面容悲憤,慷慨激昂,一往情深之狀,越發感動。知是實情,無法挽救,只得分頭戒備。

待了一會,若蘭漸覺室中有粉紅色光影,不時在身外閃過,越往後越多。出路已閉,通體石壁,堅厚如玉,質甚溫潤,知難衝破。那粉光淫毒一被侵入,便受暗算。室中老是銀燈雪亮,溫暖如春,不分晝夜。似這樣,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漸漸妖光加盛,全室都成了一片粉紅色,光甚柔豔,也分不出什影跡。若蘭方想:"這等相持,並無危害,但到何時才能脫困?朱文等見己不歸,必定尋蹤,縱令不知去向,也必尋人設法。

如真危險,師父必有預示,想無大害。真要危急,再用法牌求救,也還不遲。"心正尋思,忽聽壁後笙歌細細,雜以豔歌,音聲柔曼,十分娛耳。無聊之中,方在側耳傾聽,猛瞥見李厚面紅耳赤,雙目註定自己,熱情流露。再聽壁後又起了一種極微妙的聲息,由不得心中一動。李厚忽然雙手一伸,帶著大片碧光邪氣,迎面撲來,又現出從前施展邪法追逐求愛神情。未及喝問,李厚忽似驟遇毒蛇猛獸,驚退回去。倏地面容遽變,咬牙切齒,惡狠狠取出一口翠色晶瑩的匕首,揚手飛起,化為尺許長一道碧光,朝著那條斷了手的臂膀只一繞,便齊時斬斷。一口真氣噴去,斷臂立時衝出護身寶光之外,一聲大震,化為大段烈火爆炸,滿室粉光全被震散消滅。若蘭知他用旁門中解體分身之法相救,攔阻不及,心中一酸,忍不住流淚道:"厚哥,你怎這樣自殘,教我如何對得起你?"

李厚見她感動流淚,剛轉喜容,忽又正色說道:"蘭妹已得玄門真傳,如何還不曠達?此時你七情萬動不得,否則妖人發難更快。須知我此舉不過暫時受苦,實則前路光明,轉禍為福,全在於此,我能得你喊我一聲哥哥,真情流露,可見昔日並非毫無情意,心願已遂,百死何惜?妖法即將發動,越來越兇,你最好潛心運用,付之不聞不見。照我法寶觀察,只要我一死,你便出困,日後還有重圓之望。小不忍則亂大謀,千萬不要憐我。傳音法牌更須保存,不可妄用。"

若蘭本知厲害,雖然忍淚定神,但也想到解體分身之苦,實是不忍。但他死志已決,無法勸阻,稍一疏神,平白同歸於盡。李厚又說,便得遇救,他不願以殘廢相隨。一用法牌,他便立時自殺,何苦糟掉此寶?若蘭正在愁急無計,洞壁忽然一閃不見,四外空明,現出大片廣場,數十對赤身男女,一個個容貌美豔,柔肌如玉,粉彎雪股,活色生香。有的曼舞清歌,目逗眉挑,情思若醉;有的就地橫陳,相倚相偎,備諸妙相。若蘭明知是邪法,自己又是行家,不知怎的,目光到處,忽然一股熱氣由下而上充沛全身,當時兩頰春生。方喊不好,猛聽一聲斷喝,尺許長一條血影,已由李厚身旁飛出。和先前一樣,一出便化為烈火爆炸,紛飛四射,邪法立破,恢復原狀,人也清醒過來。再看李厚,左臂已齊膀斬斷,面白如紙,神情十分慘痛,正用朱文前贈靈丹行法治傷。

若蘭想起前情,又急又愧,心更不忍。暗忖:"身得師門心法,本可通行火宅嚴關,近年修煉也有進境,如何一遇強敵,便不能支,反累三生良友受此苦劫?可見道基不固,易受搖惑。倘有失閃,下無以對恩師,上無以對同門。"念頭一轉,立時想起下山時通行左元洞的經歷和妙一夫人仙示,猛觸靈機,忽然大悟。知道自己還是情絲未斷,不能解脫,以致易為邪法所乘。忙即澄神定慮,潛光內視,照著左元洞通行火宅經歷,屏除七情,封閉六慾,一切付之不聞不見,連李厚所為也不再去置念。此舉雖然不免著相,畢竟要好得多。等到心智靈明,萬念歸一,入渾返虛,玄功獨運,居然做到平日打坐用功的最好境界。那與身心相合的青靈劍,也立煥奇光,青霞電耀,護在身外。內裡還有幾件法寶籠罩全身。那玄牝邪法自無所施。

可憐李厚到底出身旁門,不識玄門真諦,一見若蘭閉目垂簾,關心過切,只當勉強矜持,不特不敢疏忽,反更愁慮。妖道呼侗連用邪法不曾收效,又見李厚用解體分身之法破解,心中恨極。以為二人是夫妻,又貪若蘭美貌,想令男的早死,以遂淫邪妄念。

明知無效,仍將邪法相繼發動。這一來,李厚卻吃了大苦,每當邪法施展一次,李厚定必用刀自殘,四肢殆盡,只剩一手和半截身子,在寶光防護之下,懸身空中,通體鮮血淋漓,慘不忍睹。到了最末一日,若蘭偶然開眼,望見李厚這等慘狀,老大不忍,心中一酸。方要含淚開口,李厚見若蘭看見,神情越發悲壯,忽然搶先說道:"我因邪法厲害,惟恐蘭妹有失,不敢早去,在此忍苦支持。依我計算,已有五日,照著以前觀察,救兵必定快到。我也實在忍受不住,與其忍痛捱苦,轉不如和妖道拼上一下,至少也將此間禁制破去,使來人容易找到。蘭妹如果念我痴心苦志,勿忘前言,千萬保重,鎮定心神,以待救援。來生再圖聚首,我去也!"

這時邪法更加厲害,若蘭如似先前那樣澄心定慮,也可無事。這一開眼,見此慘狀,越想越覺對他不起,心神略分,邪魔已隨毒煙乘虛來襲,眼看危機將臨,若蘭還不知道。

一見李厚詞色悲壯,知將兵解,心中又急又痛,深悔以前對他不該過於冷淡。方在哭喊:

"厚哥慢走,我有話說。"猛覺心旌又在搖搖欲動,剛道不妙,李厚也說到未句,將手一指,所有護身法寶齊朝若蘭飛來,附在青光之外。同時回刀朝胸前微微一點,只聽吧的一聲巨震,紅光猛現,血肉紛飛,全身炸成粉碎。當時滿洞俱是大小血光,一團團紛紛爆炸,霹靂之聲宛如連珠。若蘭身外環繞的粉紅煙光全被血焰震散消滅,連四外洞壁也被震塌,現出外面廣場。若蘭心神立定,知道李厚已經以身殉情。正在留意查看元神所在,忽聽朱文傳聲相喚。又見廣場上妖人師徒似因此舉出於意外,現出手忙腳亂之狀。

若蘭心中驚喜,忙用傳聲回答:"我在這裡,姊姊快來!"話剛出口,呼侗旁坐還有一個同黨妖婦,本與妖人對談,一見變生倉促,口說:"峨眉門下同黨眾多,最易求援,還不快將賤婢用禁法隔斷?"話未說完,將手一搖,立飛起一片黃光,將若蘭全身罩住。

再聽上面,便無聲息。

呼侗因見邪煙雖被破去,男的已死,剩下美女一人,必可到手。心中打著如意算盤,急於快意,便以全力施為,大片妖光邪霧,似山崩潮湧一般,齊朝若蘭壓去。一面厲聲大喝:"無知賤婢,你那情人已死,再不見機降順,照樣難逃我手。從此被我法力禁制,永受痛苦,和這些民女一樣,終日昏迷,聽我擺佈,等你元陰盡失,立受煉魂之慘。你當我那玄牝陰陽神魔,豈是幾件法寶所能抵禦的麼?"隨說,雙臂一振,全身衣服立時精光,在一片粉光環繞之下,赤身飛來,形態萬分醜惡。若蘭深知妖人淫兇,先因李厚乃左道中能手,恐行法時受傷,還有顧忌,不敢以身來拼。心想:"現在妖人施展全力,必不能當。朱文傳聲忽被隔斷,不知能否深入來援?"又聽旁立妖婦笑道:"呼道友,賤婢劍光強烈,你一人恐難如願,我助你成功如何?"說罷,喜孜孜也把雙臂一振,通體赤裸,現出一身雪也似白的嬌軀,相繼飛來,神情越發淫蕩。眼看二惡相合,危機一瞬,心正愁急,忽聽山石自內炸裂,轟隆之聲不斷,夾著一連串的雷火之聲,由遠而近,似自洞頂西北角斜射下來,晃眼已經臨近。男女妖人正在耀武揚威,作出許多醜惡之態,快要摟抱在一起,聞聲驚顧,女的首喊:"道兄留意!"伸手一招,那先脫下來的衣服,剛朝身前飛到,又用手一揚,一片黃光也剛飛起。只聽轟隆一聲,洞頂崩裂一條大縫,碎石紛飛中,人還未到,一道極強烈的金霞已斜射下來,照得全洞都是金光,邪法立破。

妖婦看出來勢厲害,那片黃光支持不住,驚慌忙亂中,待取法寶迎敵,又想抽空逃遁,已是無及。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三環朱虹先由身側小洞中電射而來,精芒四射,耀目難睜,未等妖婦施為,黃光已被衝破。妖婦喊聲:"不好!"瞥見呼侗已化為一片妖光,隱形遁走。妖徒被石縫中飛來的一道青光殺死。妖婦不由大吃一驚,剛縱遁光逃出圈外,同時瞥見來人現身,當頭一個紅衣少女,左手持著寶鏡,右手發出豆大一粒紫光。也未看清是何法寶,更不知敵人因憤妖人逃走,拼舍一粒霹靂子,想將妖人遁光擊散,現出原形,好使伏誅。百忙中以為那地方偏向一旁,不在鏡光所罩之處,又是同黨逃的一面,正可隨同逃生,不由上了大當。妖婦還未追上妖人,震天價一個大霹靂,紫光已經爆發,滿洞金紫光華互相電閃,雷火橫飛中,連聲都未出,形神皆滅。上下四外的山石一齊崩塌,當時震裂了百餘丈方圓一片。幸虧林寒由後趕到,見朱文妄用霹靂子,忘了人在江心山腹之下,恐將龜山震塌,傷害上面生靈,一面喝止,一面揚手飛出一片祥霞,護住四外,將震勢止住。否則乾天一元霹靂子威力極大,尚不止此。就這樣,仍是石破天驚,頂壁全塌,大小山石沙礫,滿洞激射橫飛,宛如雨雹。眾人如非有寶光、飛劍防身,照樣也禁不住。如換常人,早被打成肉泥了。洞在江底,洞壁震坍以後,邪法破去大半,水道也有兩處震破,山泉江水立似銀蟒急竄,由裂口中噴射出來。

呼侗剛剛隱形飛遁,待尋出口逃走,萬不料敵人如此厲害。霹靂子神雷炸處,雖然未被打中,妖遁首被震散,身形立現,不由亡魂皆冒。恰巧身側便是一條洞徑,不顧再尋小洞。慌不迭化成一道灰色妖光,往洞中竄去。因覺敵人來勢奇猛,空有一身邪法,不及施為,門徒同黨全死,邪法異寶毀去大半,急怒交加,心驚膽寒之下,仍想報復。

仗著洞徑密如蛛網,只一心逃往隱秘之處,立下毒手,與之一拼。哪知那三環朱虹,正是雲紫綃所施。因被邪法連困數日,妖人見她美秀絕倫,幾番下手。無如紫綃根骨較厚,雖然年紀最輕,用功勤奮;又得師長愛憐,傳以太清仙法;再經鄭八姑近年監督指教,定力竟在若蘭之上。她那三陽一氣劍,又是前古奇珍,一經與身相合,萬邪不侵。妖人連用邪法,絲毫未受搖動,故改向若蘭一人進攻。紫綃從未吃過這等虧,早就恨極,正在無計可施,朱文、林寒忽然飛到。天遁鏡寶光到處,恰巧掃中紫綃被困之處,邪法一破,立時衝出。實是想朝妖人衝去,只由妖婦身側飛過,無意中將黃光破去;否則,妖婦早為飛劍所誅,還不至於死在神雷之下,形神俱滅了。紫綃瞥見呼侗隱形遁走,方在氣憤,向前急追,神雷忽震,妖人隱形立破。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首先一縱遁光急追過去。

這裡朱文、若蘭方要跟蹤追趕,林寒忙說:"無須。"朱文接口道:"雲師妹年幼膽大,妖人埋伏甚多,邪法也頗厲害,如何令其窮追涉險?萬一有失,如何是好?"林寒道:"來時,我和莊師弟早有安排,妖人一會還要退回原處,或在洞口伏誅。雲師妹飛劍神奇,便有埋伏,也難侵害。此洞已被神雷震塌,山腹太空,年歲一久,稍遇震動,便要崩塌傷人。必須我們三人合力行法,將洞壁和沿途裂口填滿,或加禁制,才免後患。

可惜晚到一步,事前忘了囑咐,朱師妹這一雷,連妖人所攝民女也全震死。雖然她們本質已虧,元神盡失,出去也活不長,終是可憐。愚兄口直,霹靂子威力太大,並且為數無多,用一粒少一粒,妄費也實可惜呢。"朱文因林寒詢詢儒雅,人最溫和,遇事竟會這等剛直。自己素性好勝,受人數說,尚是初次,老大不是意思。面上一紅,方要開口,見林寒話雖溫和,面上仍帶怒容。心想:"對方義正詞嚴,言婉而諷。本門家法,同門不論男女,只要犯規條,均可指責糾正,何況又是師兄。自己委實粗心,也有不對之處。"不便再說,只得勉強賠笑道:"妹子實是粗心,以後必定留意。"林寒方轉笑容道:"我已看過,誤殺諸女多半淫賤孽重。內中還有三個甘心附邪的,當師妹初到時,曾和妖徒同用邪法圖逃,殺之無虧。只有一女為邪法所制,如能救出,尚能活上些時。

既能從諫如流,事已過去。但是師妹雙眉煞氣甚重,還須留意才好。"朱文心雖不快,不便多言。

若蘭隨說李厚殉情經過。只元神不知何往,洞中邪法重重,為時不久,必難逃出,恐為神雷所傷,方在代他愁急。林寒竟如未聞,只管行法封閉洞穴。二女一邊問答,也在一旁相助,方覺林寒表面溫和忠厚,性情似嫌剛直。忽聽莊易傳聲急呼:"留神妖人逃走,只剩一條水道了。"這時,所有裂口均被三人相繼行法,用崩墜的碎石堵塞封禁,只剩來路裂口和一個三尺方圓的水洞,山泉正由裡面向外狂噴。朱文本想將其封閉,吃林寒搖手止住,說是還有用處。朱文當他恃強,剛賭氣走開,便聽莊易傳聲。林寒似取一物朝水洞中擲去,緊跟著飛向二女身旁,低喝:"隨我隱身,且等妖人自行落網。"

說完行法。三人身才隱起,便見一道灰白色的妖光,裹著一個二三尺長的小人,身上附著一條同樣大小的血人影子,身後迫著幾蓬銀色飛針,狼狽逃來,其疾如箭,閃得一閃,便往左近洞壁上拳頭大的小洞中竄去。若蘭看出那血影正是李厚元神,才知李厚真個情痴,死後元神還不捨逃走。必是守在一旁,發現男女妖人邪法夾攻,又未聽出朱文傳聲,不知來了救星,竟拼與敵同歸於盡,施展前師所傳最陰毒的附形邪法,把元神化成一條血影,緊附妖人身上,以防救兵不到,心上人遭了毒手。這類邪法一經施為,便如影附形,非將敵人元神消滅,不能並立,也難脫身。若蘭見狀大驚,惟恐林寒法寶厲害,玉石俱焚,忙喊:"林師兄,這血影便是為我而死的友好,雖是旁門,已早改邪歸正,望祈留意,不要傷他。"說時,那幾蓬銀針己合在一起,朝小洞中追去。跟著,便聽壁內慘叫之聲,上下往來,時近時遠,好似妖魂順著水道通路逃遁,為法寶所傷,痛苦慘叫情景。

若蘭因林寒聞言未答,方代李厚擔心,又無法往援,急得手拉朱文,直喊:"姊姊,你知道他的,快和林師兄說一說,不要連他一齊消滅。"朱文因覺林寒為人方正,看去溫和,不易說話,李厚所用附形邪法又甚陰毒,難免不被誤會,何況先前曾遭他的指責;若蘭又在情急流淚,滿臉驚惶。朱文正在為難,紫綃忽由別洞飛出,見面便說:"妖人邪法真兇,我追出不遠,幾乎又被困住。不知怎的,身上會現出一條血影。先還當是又施毒手,不料妖人面容慘痛,竟收妖光逃走。吃莊師兄玄龜劍先斷一臂,我又用飛劍追上一絞,當時殺死,元神卻被逃去。那血影也附在他的身上。隨聽莊師兄令我速回原處,妖魂決逃不脫。你們為何隱形在此?"朱文見紫綃一到,便被林寒隱去身形,連語聲也被禁法隔斷。方覺妖人已死,出口封閉,萬難逃走,何必如此小心?猛瞥見兩魂在大蓬飛針追射之下,由水洞中飛將出來。林寒把手一指,立有五座長僅七尺的旗門突然出現,凌空而立,四面煙雲環繞,光影明滅,閃變不停。妖人出時,飛得更快,看來意似往左邊頂上小洞斜射過去。旗門正擋去路,後面飛針追得又緊,飛遁神速。等到穿入旗門,方似警覺,想逃已是無路。在陣中穿梭也似往來馳逐了一陣,每經一座旗門,必有各色火花引發。等把五座旗門穿完,轟的一聲,五門五色火花一齊融合,合成一幢五彩金光烈火,將妖人圍在當中。跟著,風雷之聲殷殷大作,匯成一片繁音,空洞回聲甚是震耳。

血影依然緊附妖魂身後,看去也是狼狽異常。無如雙方合為一體,分解不開。

眼看危急,若蘭自更驚惶,連喊:"師兄,手下留情!"林寒未理。若蘭一時情急過甚,想起李厚為她而死,焉能坐視不救?林師兄分明見他使用邪法,疑是妖人,不肯寬容。不如衝入陣內,犯險相救,好歹也報答他一點情意。心念一動,更不商量,冷不防身劍合一,猛朝旗門之中衝去。這時妖魂已快被那五行神火消滅殆盡。血影也由濃而淡,成了一條黑影,在內苦掙。若蘭方覺旗門之內並無阻力,那火也不燒人,未容尋思,倏地一道金光,由身後飛射過來,五色火光也一閃即滅,只剩一條黑影浮空而立,好似疲憊不堪神氣。若蘭自是心痛,欲以本身真氣助其復原,忙收青靈劍迎將上去。那黑影也緩緩撲上身來。偏頭一看,法寶、飛針全收,妖魂只剩一些殘煙淡影,已被遁光裹住,連閃幾閃,便自消滅。

林寒道:"二位師妹休得見怪。我與莊師弟前遇凌真人和猿長老,早奉密令。說李道友之師與凌真人本來相識,兵解以前說:'貧道雖是旁門,無甚惡行,此次轉劫,便歸正教,投在峨眉派門下。門徒李厚本是美質,誤被貧道收來,歸入旁門,將來棄邪歸正並非無望,只是尚有一段孽緣未了。女的也是我的門下,將來同拜妙一真人為師。如無人為之解脫,情孽糾纏,必致兩誤。縱令貧道轉世,不昧夙因,也無此法力為之化解。

敬求真人開恩,到時救助,感恩不盡。'真人曾經許諾,為此向愚兄指示機宜,命我依言行事,並賜五行旗門。先用猿長老飛針封閉出口,等妖魂情急,準備拼命,以全力攻破泉眼,裂山而逃時,再行下手。本來無須如此,因李厚情痴大甚,元神緊附妖魂之上,如不解開,非但不能脫身,終於兩敗。並且所用邪法陰毒太甚,不能害人,反害自己。

必須將那血焰妖光用五行神火煉盡,妖魂也恰在此時快要消滅,再行分解,方可轉世。

否則,將來必要墮人邪魔一道,決無幸理,並還是若蘭師妹一個大害。為此才將他一齊困人旗門之內,便不救他,也必無事,實非故作不情,還望二位師妹原諒才好。"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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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六回 瑤島降瓊仙 冉冉白雲 人來天上 金樽傾玉液 茫茫碧水 船在鏡中

朱文、若蘭聽了林寒之言,方始醒悟。若蘭暗查林寒口氣,好像說的是自己前師,相貌神情也頗相似,只是年輕得多。方想設詞探詢,莊易忽然飛來,見面便道:"適才我在洞外水底埋伏,以防妖魔遁走。後聽林師兄發出信號,得知妖魂困入旗門。因聽水上破空之聲,似是同門中人,忙飛出水一看,果是諸葛師兄。說是途遇媖姆、姜雪君師徒,談起老怪刀南公寵姬紫清玉女沙紅燕約了同黨,往盜毒龍丸。李英瓊師妹一時疏忽,將她容貌毀壞。因來時老怪曾經力阻,妖婦恃寵孤行,受傷之後無顏回山,又往海外約了幾個著名妖邪,連翼道人耿鯤也在其內,日內便要大舉發難。幻波池只有幾個女同門和新收弟子,雖仗地利,到底人數稍單,更防妖人用邪法殘毀靈景。幻波池禁制重重,雖然不怕,依還嶺上美景如仙,被毀也實可惜。並且不因此事,老怪暫時不會上門,等他法寶煉成再來,全洞立成畝粉,眾女同門也必有傷亡。與其留此隱患,轉不如就勢將妖婦除去。等老怪激怒尋來,再照以前李師伯所說計策,連將帶激,引使入洞,去破聖姑所留五遁禁制,只要應付得宜,老怪言出必踐,定必負愧而去。非此不能無事。不過老怪有通天徹地之能,玄功變化,法力至高,事太危險。各位長老又都有事,連媖姆老前輩也因正果將成,勤於修煉,無法分身。她本來不知此事,日前忽因飛昇在即,想起廉紅藥師妹,心生憐愛,偶然推算,得知她也在內,因而盡悉未來之事。媖姆老前輩覺得事雖萬分兇險,但並非無救。何況英瓊師妹殺孽雖重,仙福最厚,易靜、癩姑二位師姊同為本門之秀,事前如有準備,當可渡此難關,只嫌人少。老怪因非尋常,連妖婦所約也都是隱跡多年,久未出世的兇人,邪法神通,個個高強。洞中五遁禁制,不論何宮,至少均須有人主持,還要有人出外應敵。參與此事的,必須人要細心謹慎,膽勇機警,更須具有專能防身的法寶始可前往。特令諸葛師兄,照她所說的人前往相助。我和林師弟也在其列,此時便須起身。好在前事已完,就走如何?"

林寒點頭,轉向朱、申、雲三女同門道:"李道友元神損耗甚大,必須申師妹帶回山去,按照本門傳授,將本身元神與之相合,修煉四十九日,然後送去轉世。經此一來,不特轉禍為福,他年修為也較容易。不過此事須有一人守候護法,以防妖邪侵害,難於抵禦。雲師妹有三陽一氣劍,最是當選。還有朱師妹面上煞氣太重,歸途遇事必須留意。

愚兄不才,兩生修為,頗識先機,還望留意才好。此洞中空,適才雖用法力緊隨妖人所過之處,將好些通路封閉,若干年後仍難免於崩塌,只有放入江水,藉著水力支撐,或可無事。我們出外分手吧。"說時,手掐法訣往外一揚,江水立由各小洞中激射而出,地下積水本已不少,轉眼升高丈許。眾人也隨林寒順著壁問大洞,隱身往上飛起。所過之處,林寒將手連指,一串雷嗚之聲過處,山石便自合攏。朱文等三人因平時見他和莊易均極謹飭緘默,無甚表現,人又謙和,想不到法力這麼高,料是修為精勤所致,好生欽佩。晃眼出洞,因身已隱,並未驚人耳目。到了大別山上空,彼此分路。林寒固朱文隱身法己被對頭破去,別時重又勸其留意。最好隨了自己,飛到依還嶺左近,再行分手。

又囑咐朱文先尋兩個法力高的女同門,同在一起修煉,等過些日子再出山行道,否則暫時回去也好。

朱文性做好勝,聽出林寒走時口氣,彷彿不久大禍將臨,難於避開,連往括蒼山都恐若蘭受她連累。莊易又說媖姆除指定諸人外,不令別人前往,不禁有氣。暗忖:"我自學道以來,也經過不少兇險場面,俱都無事。何況近來功力大進,天遁鏡威力甚大,更還剩有專除妖邪的霹靂子,難道就不如人?縱令再遇餘媧門徒,憑我這幾件法寶,至多不勝,能奈我何?事有定數,如真中途遇害,不堪造就,各位師長也不會那樣器重。

似這樣見人就躲,豈非笑話?"當時不便明說,佯笑答道:"林師兄好意,我先回轉莽蒼山去如何?"林寒看了她一眼,仍用隱身法護送出五百里以外。到了湖口上空,朱文推說附近有一道友須往看望,二次向眾辭別,方始分手。若蘭、紫綃已早別去,朱文獨在高空之中飛行,不知怎的,道心不靖,越想越有氣。已經飛過洞庭湖,待往雲貴邊境飛去,忽然心動。暗忖:"先前原是託詞,一向孤身行道,從未失閃,難道真個怕人,回山不成?"試往腳底一看,八百里洞庭湖宛如一片碧玻璃嵌在大地之上,湖中風帆,由高空俯視,好似一些白點,大如蟲蟻,錯落其問。湘江宛如一根銀鏈,蜿蜒縈繞山野之間。沿江諸山,最高大的也只像些土堆。到處碧綠青蒼,疏落落現出一些紅色地面。

因飛大高,房舍、田園大僅如豆。天朗氣清,風日晴美。腳下時有彩雲冉冉飛渡,映著日光,幻為麗彩,時閃銀輝,覺著有趣,一時乘興,附身其上。

朱文人本美麗,又穿著一身紅綃仙衣,這一凌雲而渡,雲是白的,人是紅的,再襯上那娉婷玉貌,絕代容光,望去直如瑤池仙女,乘雲馭空,美豔無倫。朱文麗質天生,平時頗為自負。心想:"似此景緻,如被蟬弟看見,定必拍手讚美。可惜人在海外,不知神山開府功成也未?本定往尋玉清大師和鄭八姑探詢底細,遇見若蘭,解了她的危,卻鬧了一肚子氣,原來心意也被岔過。反正無事,何不仍尋八姑一問?"想到這裡,正要離雲飛遁,因是附雲隨風而渡,一時遊戲,不覺走了迴路,竟飛到了君山上空。正要催動遁光,猛瞥見遙天空際飛來一朵祥雲。如換常人眼裡,必當是片極小的雲影。朱文自是內行,見那彩雲飛得極高,遠望不過尺許大一片,如在地底仰望,決看不見一點影子。又是逆風飛渡,聚而不散,來勢絕快。方疑雲上有人,猛想起昔年峨眉開府,靈嶠三仙師徒七人也是仙雲麗空,冉冉飛來。看似不快,晃眼便到面前。前聞靈嶠諸女弟子將要奉命下山,來者如是陳、管、趙三女仙,在此相遇,豈非快事?心念才動,雲已飛近,果然朵雲之上,立著一個霓裳霞裙,容光照人,年若十七八歲的女仙。對方本是由東而北,側面飛來。朱文因是越看越像三仙之一,心中一喜,惟恐錯過,立縱遁光迎上前去。不料去勢太快,對方來勢也極神速,恰好迎頭撞上,對面一看,並不相識。朱文因知這類地仙看去年輕,往往得道已在千年以上。上次陳、管、趙三仙因隨乃師同來,雖然論成平輩,姊妹相稱,實在修道年紀相差大多。既非相識,如何這等冒昧?心中慚愧,呆得一呆,對方已把雲頭止住,含笑問道:"道友可是峨眉妙一真人門下麼?"

朱文見對方詞色謙和,藹然可親,越發心喜,想要結納,忙即施禮,賠笑道:"弟子朱文,正是峨眉門下。適才偶見朵雲天外飛來,與靈嶠諸女仙所駕仙雲相似,不料粗心誤認,還望恕罪。仙姑法號,可能見示麼?"女仙笑答:"姊姊何必太謙。妹子宮琳,正由靈嶠奉命下山。家師姓甘,曾到峨眉去過。常聽陳文璣師姊說起凝碧仙府靈景無邊,香光似海,及人才之盛,早已心儀。適見天邊白雲之上有一紅衣仙女,說是同道,又是尋常雲霧,心還奇怪。後見姊姊劍遁,正是陳師姊所說峨眉家法。正想親近,姊姊已經飛來,豈非幸遇?這裡不是談話之所,下面洞庭君山,妹子已有三百年不曾去過,意欲重尋舊遊,就便高攀,結一姊妹之交,不知可有清暇麼?"朱文本想親近,難得對方一見如故,又那樣美秀謙和,不禁大喜。忙答:"未學後進,豈敢齒於雁序?如蒙見教,三生有幸。"話未說完,對方已接口笑道:"陳、管、趙三位師姊,均與貴派諸位姊姊以姊妹論交,為何對我獨外?愚姊痴長几歲,你是妹子如何?"隨說,早挽手同駕仙雲往君山飛去。

朱文忙把劍遁收起,暗忖:"此人真好。可見道法真高的仙人俱極謙和,哪似餘媧師徒那等狂傲。如與訂交,非但得她指點,便遇漢陽對頭,也可得一幫手。"正尋思問,仙雲已直落千百丈,忽然連人隱去。落到君山後面一看,對方已把一身宮裝仙衣變成了一身清潔的布服。再看自己,也是一樣。除容貌未變外,哪似先前珠光玉貌,雲錦仙衣,儀態萬方,交相輝映情景。方在讚佩,宮琳笑道:"愚姊奉命隱跡人間,稍為修積,恐驚俗眼,也未奉告,便班門弄斧,文妹幸勿見笑。"朱文道:"妹子近日未在人間行道,昨日偶往漢陽,便受俗人注視,方悔失檢。這樣再好沒有。不過,姊姊天上神仙,儘管青衣淡素,依舊容光照人,美秀入骨。俗眼雖然無知,驟睹仙容,恐也目眩神搖,照樣驚奇呢。"宮琳笑道:"文妹一身仙風道氣,珠玉丰神,休說人間,便月殿仙娃也不過如此。只恐俗眼驚奇在你而不在我吧?"

二人邊談邊行,到了十二螺後小山頂上,方始尋一山石坐下,促膝談心,相見恨晚,甚是投緣。朱文問其來意,才知靈嶠仙府三輩地仙,雖然得道年久,法力高強,但是每隔五七百年,也有一場劫難,最厲害的是神仙千三百年一次的天劫快要到來。赤杖真人師徒雖有準備,可以渡過,但是第三代弟子剛將道法煉成,必須去往人間修積外功。又算出此行頗多魔難,全仗各人以己身功力相機應付。門下又是女弟子最多,因服藍田玉實,一個個美如天仙。當此群邪彼猖之際,在外行道,險阻重重,全仗聲應氣求,互相關注。

宮琳又道:"那年凌真人夫妻光降,阮大師伯曾與略商。他說妙一真人開讀長眉真人仙示,已經得知前因後果;眾弟子下山時,並還各奉密令,到時可以相助。久聞文妹乃峨眉之秀,與三英二雲並稱於時。此事不特靈嶠諸同門,便貴派各位道友,也多牽連在內,想必奉有機宜。這次奉命下山的同門,各有伴侶,只愚姊和兜元仙史邢師叔的門人花綠綺,同是孤身獨行。想起自己道淺力薄,前路艱危,實是心寒。不知文妹可能稍洩仙機,預示一二麼?"朱文答道:"靈嶠諸位姊姊應劫之事,雖聽玉清大師說過,只知結局似無大害,因她不肯細說,語焉不詳。眾同門下山,雖各奉有錦囊仙示和一部道書,但都註明開視年月,不到日期,只是一張白紙和幾行空白。即使到日現出,也只寥寥幾句,再不便是指明所去之處,或尋何人,照此行事,萬無一失。不到臨場,決不知道底細。"說時,朱文因與對方惺惺相惜,傾心結納,恐其生疑,又將身伴錦囊仙示取出為證。

宮琳似頗失望,忽又笑道:"文妹真個至誠,焉有不信之理?"隨說,早把錦囊接過,取出內中柬帖一看,見是一張白如蟬翼的宮絹,除半張有字,上寫修為之法而外,下餘俱都空白。看了一會,交還。朱文見她看時甚是仔細,面現驚喜之容,心疑字跡已現。接到手內一看,仍是後半張空白。正要收起,倏地金光微微一亮,絹上突然現出"不可再以示人"六字,在紙上如走龍蛇,略現影跡,一閃即隱。方想:"前半均是師父指點功候口訣,對方師門好友,所習與本門心法殊途同歸,她也不會舍彼就此,看看何妨,怎會禁止?"宮琳似已覺察,有點不好意思,帶愧說道:"愚姊不合膽小私心,只顧查探未來之事。恰巧齊真人太清隱跡之法,下山時家師曾經指點,略為偷看了幾句。

實在出於無意,反累真人見怪,真對不起文妹了。"朱文才知空白仙示已被看出。想了想,笑道:"姊姊不必介意,家師與靈嶠諸仙長甚是投契,時常提起,讚佩非常,決不會為此見怪。方才所現字跡,也只不許妹子再與別人觀看,事前又無明令禁止,可見今日之事,家師已經算到,有何妨害?不過小妹不久也有危難,家師柬帖必有指點,只惜時機未到,仙機莫測,想起也頗愁煩。姊姊慧目法眼,既能看出空白中的字跡,何妨說出幾句,使妹子好放心呢?"宮琳面上一紅,笑道:"我真愧對文妹。仙書所說,我看不多幾行,事與文妹無關。底下連用仙法觀察,便看不出。這時想起,齊真人端的法力無邊,不可思議。此事分明早在算中,有意假手文妹示我先機,否則底下怎的一字不見?

你我一見如故,已成骨肉之交,真人又是令師,本無隱瞞之理。無如事關重大,暫時不能奉告,還望文妹原諒,將來自知就裡。"朱文聽出柬帖所說似為對方一人而發,師父本禁違令行事,不應事前窺探,便未再提。

在當他說了一陣,朱文偶問:"姊姊三百年不履塵世,煙火之物想早斷絕了,否則岳陽樓茶酒不惡。妹子五過洞庭,均以孤身無伴,恐啟俗人猜疑,有背師命,未敢上去。

難得今日天氣清和,身邊帶有濟貧金銀,我們不吃他的東西,略為飲些茶酒,憑欄對酌,略賞湖光山色,重續純陽真人前遊,就便觀察這一帶可有什善舉好做。不知尊意如何?"

宮琳答道:"靈嶠宮中,本來未斷飲食,只與尋常煙火之物不同。興會所至,偶然一用,不以為常罷了。妹子又素貪杯,為防人間酒劣,並還帶有一小葫蘆藍田玉露在此。就是人間煙火,偶然一用,也無妨害。此行本要深入民間,正苦化鶴歸來,城郭已非,不知今是何世,民情風土大半茫然。文妹既有雅興,你我各服一丸化俗丹,便同飲啖如常,不致厭那煙火氣味,也不致使臟腑間留下濁氣了。"隨取兩丸綠豆大的晶碧丹丸,二人同服。入口便化一股清香,順喉而下,頓覺食指大動。朱文笑道:"姊姊仙法神妙,不可思議。即以妹子而論,因是學道年淺,開府以前與眾同門同居凝碧崖,閒中無事,每隔些日,必與眾同門至交弄些酒食,歡敘為樂。下山以來,此道久廢,也從來不曾想過。

今日良友相逢,雖然一時乘興,想借此杯筋留連光景,以助清談,本心不想吃什葷腥。

姊姊靈丹入口,便動食慾,豈非怪事?"宮琳笑道:"人間珍味,自與道家所備不同。

這一來,便可稍增興趣。我們索性作為常人,到前山僱一小船,同去如何?"朱文暗忖:

"自己本無甚事,只想探尋金蟬仙山開府成功也未,無須忙此一時。多年未用人間飲食,難得交此好友,就便盤桓也好。"隨即笑諾,同往前山走去。

到了湖神觀前埠頭,僱船時偶聽船人說起觀主史涵虛為人甚好,昨日忽來一道姑,要借觀中小樓住三日,觀主不肯,道姑發怒,說是到時休要後悔。那麼美貌年輕的人,說話這等兇惡。因人聲嘈雜,也未在意。小船十分清潔,上去坐定以後,宮琳見滄波浩森,清風徐來,來去兩途,風帆點點,宛如白鷗迴翔水上。笑道:"靈嶠是仙山靈境,但是孤懸遼海,遠在極荒,中間隔著萬八千尋罡風黑沙之險。山腰一帶更有萬載玄冰、千年積雪,終年陰風刺骨,呵氣成冰。休說常人不能涉足其間,稍為挨近,便人死域,就是我們同門姊妹通行時,也頗艱難。平日不喜下山,也因上下艱難之故。山腳一帶,大海茫茫,四望無邊無際。常年愁雲低垂,濁浪排空,全是一派荒寒陰晦景象,使人不堪駐足。哪似這裡浪靜風和,平波渺渺,水碧山清,較有佳趣。此時天色尚早,記得左近有一湖口,水木明瑟,岸上桃林中有一麻姑祠,我與家師昔年相遇,便在廟側,少時同往一遊如何?"朱文深知靈嶠諸仙,由祖師赤杖真人起,俱是性情中人,加以常服藍田玉實,最重情感。此次劫難,半為情字所累;真人師徒不能修到天仙,也由於此。本是誠心同遊,既然索情故鄉,樂得湊趣。隨口答道:"我們並非真個飢渴,姊姊既欲訪問昔年故居,先去那裡好了。"宮琳道:"此事相隔已數百年,地名青林港我還記得。

等岳陽樓回來再去,也是一樣。"

朱文見操舟的是對少年夫婦,神情似頗寒苦,人也不甚健壯,意欲先往岳陽樓一行。

正待行法催舟,宮琳笑說:"無須。"隨將手微揮,湖上立時起了順風。船家本是病後剛起,見狀大喜,笑問:"風頭甚好,可要將帆拉起?"二女見船家夫婦人頗忠厚,笑對他道:"先前我們本想在湖上盪舟,現在又想往青林港麻姑祠去。你如趕到岳陽樓天色尚早,我們歸途仍坐你船,多付船錢與你、"朱文隨取十兩銀子交與船家,說:"此銀暫存你處,到時,你將船擇一僻靜之處停好等候,游完,由你要價如何?"船家見二女容止神情清麗高華,早就疑是貴家小姐喬裝遊湖,出手又甚大方,喜出望外。隨口答應:"我家便住青林港不遠,有事只管吩咐。"將銀接過。船婦已將布帆升起,因有仙法暗中催舟,船行如箭,表面卻看不出。朱文見狀,不禁暗中讚佩。不消片時,船已到岸,船家夫婦大是驚奇,朝二女看了一看,把跳板搭上。二女告以時候久暫難定,必須守在船上,不可離開。船家應諾。

二女便緩步往岳陽樓走去。上樓一看,當日天好,遊人酒客甚多。又因貌美年輕,雖幻成一身布服,仍似朝霞之美,容光照人,所到之處,人盡側目而視。有的還在交頭接耳,互相議論,品頭評足。朱文心甚厭惡,遊興大減,悄聲說道:"姊姊,這般俗人甚是討厭。我們可把現成酒菜買些,帶往舟中同飲,就便往青林港去,不是好麼?"宮琳道:"文妹既厭煩囂,我們買都無須,教船家代辦好了。"說罷,便往回走,行經仙梅亭外,瞥見一個蠻人裝束的醜漢急匆匆由外走來,往亭中跑去。朱文覺這蠻人裝束奇特,似乎見過,卻並不相識。二女正在說笑,看了一眼,也未理會。

回到船上,又取銀子,令船家往岳陽摟代購酒菜。船家笑答:"小人因知此去青林港尚有好幾十裡,歸途逆風,恐到得晚,已命屋裡人代客備辦吃的去了。"二女等不多時,船婦已提了一筐食物迴轉,生熟葷素俱有。自稱以前本是湖中畫舫,善做船菜,只為時運不好,丈夫多病,將船賣掉,改駕小船,生活甚苦。朱文笑說:"我們不殺生,你把活的魚蝦放掉,只留那兩樣滷味,加上幾色涼菜好了。"船伕應命,自去準備。一會,便將酒菜端來,放在小條桌上。二女見菜甚精潔,杯筷全是新的,心中一動,笑問:

"這是剛買的麼?"船伕恭答:"我知客人愛乾淨,特意備辦,全是未用過的東西。除這兩樣新出鍋的滷味外,都是洗了又洗。我夫妻一點孝敬,望貴客多用一點。"朱文見船家夫婦自從自己上岸回來,言動越發恭謹,料是船行太快,湖湘人民最信神仙,被其看破,便不再往下說。

飲過兩杯,宮琳由腰問解下一個長才兩寸的碧玉葫蘆,斟了一杯酒,遞與朱文道:

"文妹,這便是藍田玉露,乃未成熟的玉石靈漿與數十種琪花仙果釀成。功能駐顏,使人不老,足敷你我平原十日之食。你看味道如何?"朱文見這酒剛到杯中,滿船俱是異香,色作淺碧,入口甘醇,芳騰齒頰,端的色香味三絕。又見那小葫蘆形制精雅,寶光浮泛,拿在手上,宛如一捧翠雪,與玉膚相映流輝。心想:"這麼小一件東西,竟有如許容量。"越發驚奇讚佩。宮琳笑道:"微未小技,何足掛齒?只是適才疏忽,酒香恐已隨風遠揚,就許被人驚覺呢。"朱文側顧湖波浩瀚,往來行舟相隔俱遠。船家夫婦正在偷觀自己,互打手勢,知道聞出酒香有異。意欲到了青林港,便即開發。此時人家既未明言,也就置之。這時扁舟一葉,容與湖心。二女舉杯對酌,聽其自行,雖未行法,因風勢已轉,舟行頗速。二女均是喜酒,仙家妙術,取之不盡,反正船家看破,就不再掩飾,各把仙釀開懷暢飲。後來還是朱文說起日色偏西,如到得太晚,不便訪問舊跡。

想早到達,才在暗中行法催舟。本來水程已去三分之二,這一行法,轉眼就到。正待付銀登岸,船家夫婦忽然相繼跪求:"仙姑慈悲。"二女一間,原來船家生有奇病,時發時愈,家口又多,日常憂急。自載二女,發覺船行快得出奇,四顧旁舟,並不如此。而且船行雖如箭一樣快,而左近船上卻如未見,心已驚奇。到岸遇見兩個熟人,說是先並未見自己船影,忽然靠岸,問是何時到此,這才斷定所載定是仙女。二人剛走,又聽鄰舟說起今日湖上,曾見兩次靈蹟:一是道姑打扮;一是仙女裝束。舟中游客恰又是兩個少女,想塵世間哪有這等美女?神情舉動也與常人不同,於是生心。先前不敢叫破,自去備辦酒食,欲等吃完,再求救治。朱文笑說:"你夫妻頗有眼力。我們雖不是仙人,治病尚還容易,只不要向人亂說便了。"隨取兩丸靈丹,分賜船戶夫婦;又把身帶金銀給了一些。船已近岸,船家還待辭謝,二女已往岸上走去,隨起大風。船家知道仙人不令窺探,只得開船回去。

宮琳本是甫宋時得道,中間只隨師來此一遊,相去已三百年,見當地變遷,好生感慨。再尋到麻姑祠昔年遇仙之地一看,廟已改建,面目全非。因是偏流曲港,水猛灘多,舟船極少由此經過,居民寥寥。只一株生氣毫無的老柏樹,猶是南宋故物。廟也殘破不堪,不似昔年香火繁盛。斜陽影裡,晚風蕭蕭,景色甚是荒涼。再尋到自家祖瑩一看,滿擬華物山邱,子孫定已零替,不料墓地完整,松柏森森,看去氣象頗好。料知香菸未斷,子孫必有顯達,心頗喜慰。又見墳前田畝甚多,人家卻少,欲尋親墳,訪問子孫近況。

宮琳正要走開,忽聽林外有一女子怒喝:"賤婢納命!"同時一片紅光,照得滿林血也似紅,千百枝火箭夾著無數綠陰陰的飛針,暴雨一般由林外斜射進來,來勢萬分神速。朱文驟出不意,本來非遭邪法暗算不可。聞聲警覺,知來仇敵,回身待要抵禦時,一片明霞已由宮琳身上飛出,擋向前面,將火箭、妖針一齊擋住。朱文定睛一看,林外站著一個道姑打扮的美麗妖婦,身旁兩個同黨均是蠻人裝束:一個雙腿已斷,手持兩根鐵杖,懸身而立;一個便是仙梅亭前所見蠻人。這才認出,斷腿妖蠻正是前在括蒼山受傷逃走的西崑崙六惡之一。妖婦必是李厚所說的薩若那無疑。不禁大怒。剛剛飛劍出去,又取出天遁鏡,未及施為,妖婦已先罵道:"該死賤婢,我尋你多日,好容易才得尋到。

如不將你殺死,攝去元神,使你受那無盡苦痛,誓不為人!"說時,揚手又是大蓬碧色飛針迎面打來,吃明霞一擋,紛紛掉頭向上,朝空飛去。朱文天遁鏡也發出一道金光,衝向前面,火箭、妖針紛紛消滅。因見飛劍被旁立妖蠻兩道叉形妖光敵住,方想用霹靂子給他一個厲害,宮琳忽喊:"文妹,留意身後!你用寶鏡去破邪法禁制,將妖婦引往別處除害,兔傷居民。"朱文聞言回顧,先往上飛去的大蓬飛針突自身後、身左、身右三面環射過來。只閃得一閃,身前又飛起一片明霞,光牆也似將其擋住。如非官琳仙法神妙,已中暗算。隨照所說,將天遁鏡四下掃蕩,所到之處,妖針紛紛消滅,依然來之不已,隨滅隨生。上空四圍又被陰火紅光籠罩全林。仗著寶鏡神妙,妖婦好似不願白送,飛針忽然不見。朱文就勢將鏡往上空照去,上空陰火本在下壓,就要爆發,兩下恰好迎個正著,妖光立被衝破。妖婦見狀大怒,將頭一搖,滿頭長髮便自披散。旁立二妖人飛叉不是朱文對手,也待發難。就這雙方劍拔弩張之際,宮琳玉臂輕抬,笑說:"文妹,我們換個地方如何?省得毀傷林木,殃及無辜。"聲才出口,袖中飛出拳大一團銀色明光,晃眼加大,成了一個扁圓形的雲囊,看去輕飄飄薄薄一層懸在面前,宛如一團輕雲所結的球,毫無奇處。

這時,頭上陰火紅光已連同四外的邪焰、飛針潮湧而來,鏡光只能衝破一面,下餘三面來勢更猛。朱文看出邪法厲害,又有李厚先人之言,早將身劍合一,暗中戒備。本來要用霹靂子誅邪,因是宮家墳地,恐有殘毀,欲發又止。緊跟著,雲囊便由宮琳袖內飛出,剛一長大,前端便裂一口,微微射出一股祥輝,光甚柔和。可是才一出現,四外的陰火、妖光、飛針、飛箭便似被那樣輝遠遠吸住,萬流歸壑一般,齊朝雲囊口內擠射進去。只見雲網中各色光影閃動明滅,十分好看,後面依然來之不已。妖婦似知不妙。

這些陰火本由一個魚皮帶內發出,妖針卻發自手上,因為深恨敵人,又見寶鏡神妙,立意一拼。以為敵人鏡光只顧一面,只要被乘隙射中一枝,對方便聽其宰割。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樣不起眼一團輕雲,會有如此威力妙用。當時急怒交加,好生痛惜,行法回收。

誰知對方吸力太大,如磁引針,她那聚斂地底千萬年陰煞之氣煉成,平日能與心靈相合,運用由心的妖火,竟會收它不住。又因性暴急功,把所有飛針全數發出,以致顧此失彼,鬧了個手忙腳亂。微一疏忽,千百根碧血妖針首先淨盡,陰火再無法收回。等到想用邪法切斷,保留一點殘餘時,去勢大快,已是無及,嗖的一聲,晃眼全盡。只見一溜色紅如血的火尾餘光,在雲囊口裡一閃即隱。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妖婦厲吼得一聲:"我與賤婢拼了!"忽聽一聲慘嗥,兩同黨妖人又被敵人斬成兩半。同時對面祥光一閃,敵人倏地收回飛劍,在一片祥雲籠罩之下,騰空飛去。

妖婦急得暴跳如雷,自恃尚有邪法異寶未用,又見雲中祥光明滅,閃變不停,只當敵人膽怯欲逃。把滿口白牙一錯,大喝:"快追!"一縱妖光,破空追擊。那半截身子的妖人也伸手一招,一片灰光裹了同黨殘屍元神,一齊隨後趕去。眼看雲影在前,冉冉飛馳,晃眼便追了個首尾相接,看去不快,相差只數十丈,偏生追趕不上。後來追到一座高山後面,雲光忽隱。妖婦、妖黨相繼追到,會合一起,便往山後搜尋蹤跡。這時已是日落黃昏,一輪明月剛掛林梢。後山一帶景甚荒涼,到處靜蕩蕩的,哪有人影。妖婦怒極,斷定雲飛不快,必在近處隱藏,不會逃遠。忙令同黨放下死屍,各自戒備。一面飛起一幢灰白色的妖光,護住全身;一面從囊中取出一個晶球,正待行法,觀察敵人蹤跡,猛瞥見豆大一粒紫光在身前一閃。妖婦邪法高強,人甚機警,知是敵人暗算。剛剛遁向一旁,震天價一聲霹靂已經爆發,打得滿林均是紅紫色的精光雷火,那半截妖人連那同黨殘屍、元神立被炸成粉碎消滅。妖婦如非逃避得快,也非受傷不可。

原來朱文正指飛劍、法寶迎敵之際,忽聽宮琳低語:"文妹,速收寶鏡,待我收去妖火,引往左近深山之中除她不晚。"跟著,陰火飛針便被雲囊吸緊。朱文好勝,因與宮琳初次相會,不願弱了師門威望,便把輕易不用的赤蘇劍冷不防發將出去。同來妖蠻本是妖婦新收的門徒面首,邪法不高,早就不支,哪裡還禁得起赤蘇劍的威力,當即被殺死。等到隨同宮琳飛往山後,見妖婦跟蹤趕來,自己就在她面前危崖之上,竟會看不見,知是宮琳隱形妙用,便把霹靂子朝前打去。本意先除妖婦,不料妖黨離得大近,驟出不意,竟遭彼及。朱文還要出手,被宮琳伸手止住,悄說:"文妹且慢動手,少時還有人來。"話未說完,妖婦已似急怒攻心,狀類瘋狂,一手挽過頭上長髮,含在口內,惡狠狠咬斷了一大把。跟著,取出一面上繪骷髏的銅牌,連晃幾晃,便有五個魔鬼影子由牌上飛起。初出時,長才數寸,影也甚淡,但見風暴長,立成實質,一個個身材高大,相貌猙獰,口噴黑煙,獠牙外露,周身都是碧綠色的螢光環繞飛舞。出現以後,朝四外望了一望,張牙舞爪,朝妖婦反撲過去。妖婦厲聲大喝:"今日我為你們備下美食,還不自去搜尋,再敢無理,休怪我狠!"說罷,伸手一彈,便有一叢短髮化成為數十枝火箭,朝魔鬼作出飛射之勢,擋在前面。魔鬼仍然不肯就退,幾次前撲,均被火箭嚇退。

最後妖婦面容慘變,厲聲喝道:"你們現成美食不去尋找,反和主人為難,使我無暇分神,查看仇敵蹤影,真該萬死!因見你們相隨多年。忘恩反噬,由於屠龍賊尼所害,不與計較,當我怕你們不成?"說罷,將手一指,那數十枝火箭便朝五魔鬼身上射去。魔鬼中箭,疼得厲聲慘嗥,越發暴怒,重又朝前猛撲。妖婦事前原有準備,早把手中斷髮全數發出。同時咬破舌尖,張口一噴,一片血光擋在面前,那千萬枝火箭也作出凌空環射之勢,照得左近山崖都成一片紅色。魔鬼知難禁受,紛紛怒吼,滿山飛舞,似往四下搜尋。妖婦見魔鬼窮搜無跡,狀更情急,似防反撲。於是用那火箭環繞全身,二次取出晶球,又在行法照看,面上更帶驚疑之容。

朱文早見宮琳手中持有一個玉環,內中現出一道青虹,在洞庭猢上空飛行了一陣,忽往當地飛來,漸漸鄰近,看出光中二人,正是前在武昌所遇兩個對頭。心想:"現有幫手在此,即便尋來,也不妨事。"後見妖婦情急驚疑之狀,心中奇怪。幾次想要下手,均被宮琳強行止住,悄聲說道:"妖婦就要作法自斃,我們何必多事?"話還未了,妖光一閃,妖婦身形忽隱,連魔鬼也全失蹤。跟著,便聽破空之聲,青虹飛墮,仍是現出前見道童、少女,立處在妖婦面前不遠。女的方說:"方才分明見這裡邪氣上騰,並未飛走,如何不見?"忽聽男的一聲驚呼,回頭一看,那五魔鬼忽然同時現身,由地底化為一股黑煙衝出。男的因離得近,剛剛驚覺,想要行法抵禦,已被兩魔鬼前後夾攻,撲上身來。男的驟不及防,只顧前面,揚手一團青色雷火。雖將一個魔鬼打落在地,化成骷髏頭骨震碎,後面的一個已猛伸雙爪,撲上身來,當時神志昏迷,倒於就地。宮裝少女總算應變得快,法力較高,一見鬼影突現,長袖一揚,立有一幢青霞籠罩全身。另外三個魔鬼又朝女的飛撲,為青霞所阻,未得近身,還在張牙舞爪,飛舞欲撲。

少女已看出這是邪教所煉陰魔,丈夫慘死,急怒攻心。因知這類陰魔多與主人心靈相合,缺一不可,既被丈夫除去一個,魔主人元氣大傷,下餘魔鬼便難制伏。有心使其反噬主人,受完奇痛至苦,然後下手報仇。好在丈夫功力尚高,元神已經遁走,未被陰魔吸收了去。於是強忍悲痛,裝作膽怯,一任魔鬼環身飛舞,只守不攻。妖婦也是惡貫滿盈,分明由晶球中看出來人功力甚高,因見遁光不是左道中人,誤認敵黨。魔鬼已經放出,不令得勝,飽啖敵人生魂元氣,必要反害主人,勢成騎虎,不能離開。沒奈何,只得暗中傳令五魔鬼暫時隱蔽。來人又大自恃心驕,微一疏忽,男的首先送命。妖婦見來人雖死了一個,但是傷了一個魔鬼,元氣大耗,下餘四魔更難制伏,想起膽寒。餘魔如再不能把女的精血元神吸去,更是凶多吉少。一時情急,現出身形。雙方相隔甚近。

少女乃餘媧得意門人,法力頗高,便妖婦不出現,早晚也被看破。這一出現,死得更快。

對方又深知魔法微妙,一見妖婦現身,未容下手,早用法寶暗將隱形破去。因是仇深恨重,與前對朱文不同,表面不顯,暗中布就羅網,先把逃路隔斷,然後下手。

這裡妖婦還在妄想誘敵分神,以便陰魔乘虛而入。不料她這裡飛出一蓬火箭,敵人連理也未理,以為那青霞除防身外,並無別的異處。火箭也未消滅一根,只被阻住不得近身。又見魔鬼持久無功,越發暴怒,齊聲厲嘯,不時把一雙兇睛射向主人身上,越發心慌害怕。以為敵人寶光只能防身,不戰不逃,可知能力有限,又急於收功,便把所有火箭全發出去。少女見是時候了,忽然切齒怒喝:"妖婦還我丈夫命來!"隨說,把手一揚,滿天都是青霞,將當地一齊罩住。跟著身形一晃,人便無蹤,那大蓬火箭也被收去。魔鬼撲了個空,一齊暴怒,轉朝主人撲去。妖婦瞥見敵人失蹤,火箭消滅,知道不好,不由心膽皆寒。百忙中手持法牌,才晃得一晃,二次咬破舌尖,一口血光噴將出去。

同時手掐法訣,朝外一揚,法牌上立即有一股灰白色的妖光射向魔鬼身上。當頭一個被妖光罩住,再吃血光一裹,化為一股黑煙,噝噝鬼叫,往牌上投去。下餘三魔又爭先搶撲過來,妖婦本就手忙腳亂,窮於應付,忽然霹靂一聲,一團青色雷火迎面打到,法牌立被震成粉碎。這一來三個魔鬼失了禁制,兇威驟盛,妖婦只慘嗥得一聲,便被魔鬼搶上身去,化為三個骷髏頭,一個緊緊咬在粉臉之上,前心、後背也各釘了一個。妖婦卻還未死,滿臉驚怖痛苦之容,通身妖光亂爆。那魔鬼始終咬緊不放,只聽互相呼吸咀嚼之聲,響成一片。妖婦漸漸疼痛得厲聲慘嗥,滿地打滾,面無人色。不消片刻,便形消骨立,二目深陷,人已慘死,剩下一個空骨架蜷臥地上。那三個死人頭,依然緊釘身上,深嵌入骨,目射兇光。突然厲嘯連聲,相繼離身飛起,看神氣似因四外青霞籠罩,不能逃遁,在光網中轉了一轉,待往地底鑽去。

少女忽在崖前現身,怒喝:"爾等今日惡貫滿盈,想逃,豈非做夢?"隨說,青霞突然往起一收,妖婦元神恰在此時出現,同被網去,縮成五尺大小一團懸在空中。魔頭被困,一齊怒吼,齊朝元神進攻。妖婦先前本防備元神為魔鬼吸去,早已逃遁,隱藏在側。無如少女報仇心重,有意使其多受苦痛,故作未見,等魔鬼離身欲逃,再使現形,那麼小一點地方如何逃法?妖婦又妄想逃遁,一味強掙不已,嗥叫鬼嘯之聲,慘不忍聞。

眼看元神已被魔頭吸收殆盡,少女方將手一揚,網中立起風雷之聲,火星亂爆,晃眼青霞收處,魔頭已煉化成灰,紛紛下墜。少女方始飛落,又將地下殘餘鬼頭震成粉碎。方在伏屍大哭,男的元神忽由空中飛墮,吃少女伸手抱住,合為一體,哭訴道:"都是你不肯聽話,致被邪魔暗算。我雖報了殺夫之仇,你周身精血已被陰魔吸盡,如何回生?

說不得,只好歸求師父,拼舍兩甲子苦功,陪你一同轉劫,再為夫婦便了。"

朱文見這少女一面哭訴心事,一面行法開山,把道童屍首藏在其內。已經行法封閉,還不捨走,哭得甚是傷心。人又那麼美豔。不禁起了同情之心,覺得此女夫妻情長,遭遇可憐。側顧宮琳面上,忽現驚疑之容。隨聽遙空中傳來一種異聲,十分尖厲,刺耳難聞。遙望西北方高空雲層之中,似有黑影微微掣動,看去約在數十里外。剛剛悄問:

"又有妖人來了麼?"宮琳搖手示意,不令開口,神情似頗緊張。就這一兩句話的工夫,那破空異聲已自空飛墮。面前黑煙飛動中,突然多了一個身圍樹葉,肩插一劍一鏟,披髮赤足,裸臂露乳,碧瞳若電,周身煙籠霧約,神態服飾均極詭異的長身少女。才一落地,揚手先是三股烈焰般的暗赤光華電射飛出。原先那個女的正在悲愉昏迷之際,沒想到來者是她仇敵,平日自恃法力,不曾留意,發現稍遲。但畢竟修煉數百年,不是尋常人物,聲一鄰近,立時警覺。雙肩一振,護身青霞重又飛起,將全身罩住。魔火也便籠罩全身。朱文前聽同門說過魔女鐵妹的相貌法力,不禁大驚。同時發現身前籠罩著薄薄一片雲影,為前所未見,知道宮琳已用法寶將身護住。魔女來去如電,邪法至高,惹她不得。心還在想:"那宮裝女乃餘媧門下高弟,看適才邪魔除得那麼容易,想必無礙。"

再朝魔女仔細一看,見她身披一件翠羽、綠葉合織的雲肩,碧輝閃閃,色彩鮮明。下半身也是同樣的一件短裙圍向腰間,略遮前陰後臀,餘均裸露在外。纖腰約素,粉體脂溶,玉立亭亭,丰神彷彿豔絕。那張臉上卻是雪白如紙,通無一絲血色。碧瞳炯炯,兇威四射,滿臉俱是煞氣。左肩上釘著九柄血焰叉,右額釘著五把三尺來長的金刀,俱都深嵌入骨,彷彿天生。秀髮如雲,披拂兩肩,尾梢上打著許多環結。右臂被三個拳大骷髏咬住,紅睛綠髮,白骨如霜,隱放妖光,獰厲如活,似要離臂飛起。左腰掛著一個形如骷髏的人皮袋。通體黑煙環繞。魔女手持一面令牌,一面晶鏡,若沉若浮,凌虛而立。口中大喝:"你將我好友殺死,連我送她的陰魔前後傷了兩個。因她與你有殺夫之仇,你殺她也還講得過去。而這類陰魔奉命行事,不能怪它們。你將薩若那元神消滅,已經過分,為何又將下餘三魔煉化?你修道多年,莫非不知我赤身教神魔來歷?本門規條原主以牙還牙,我如早到一步,只將下餘三魔收回,還可容你活命,偏生有事耽延,萬萬容你不得!曉事的,我念在你報仇心切,情出不已,自將元神獻上,隨我回去。雖受三年煉魂之苦,等到煉成魔頭,仍可具有極大神通,無窮享受。否則,連你丈夫的元神一齊煉化,悔之晚矣!"

鐵妹隨將手一拍人皮袋,立由口內飛出數十團碧煙,互相激撞爆散,化為百丈烈焰,罩在青霞之外。那臂上釘著的三個魔頭,也自兇睛電射,嗚鳴怒嘯,似欲飛起,吃鐵姝用左手法牌制住。重又喝道:"賤婢再不見機,形神便化為烏有了。"少女在魔火圍困之下,始終咬牙切齒,一言不發,神情悲憤已極。朱文看出她相形見絀,覺著此女師徒雖然驕狂,終非左道妖邪之比。正在同情,代她著急,忽聽叭的一聲驚天動地價的大震,青光倏地爆炸,震得天搖地動,青霞血焰交舞橫飛,暴射如雨。左近數十丈高的一座山崖,連同對面小山,全被炸裂崩塌,連來路高山也被擊去大半,往四外飛去,碎石塵沙,滿空飛舞。遙聞崩山巨石紛紛墜地之聲轟轟隆隆,震山撼嶽,半晌不絕。魔火血煙也被震散大半,直衝空中,四下激射。左近山石林木挨著一點,立時燒焦,成了沙粉。再被那一震餘波互相激盪,合成大股無數濃煙塵霧,交織橫飛,當時便空出了百多畝的地面。

聲勢之猛烈,朱文自從學道以來,尚是初次見到。就這耳嗚目眩心驚之際,同時瞥見斗大一團銀光,由萬丈煙霞魔火中激射而起,比電還快,向空射去,一閃不見。鐵妹見狀大怒,左肩搖處,飛起三股血焰金叉,待要追去。又將令牌一晃,那被震散的魔火血焰重又湧將上去。臂上三個魔頭也自飛起,全都大如車輪,由七竅內射出赤、黃、黑、白四色妖光邪火,飛舞而出。

少女原是捨命救夫,本未想逃。一面用法寶護住丈夫元神逃走,一面揚手飛出一片青色雲光,橫亙天半,早將魔叉擋住,任飛何方,不能過去,略一停頓,元神已經逃遠。

同時身畔又飛出兩股青白二色的雲氣,晃眼展布,宛如極厚一團雲光,將全身密層層裹住。先前青色雲光也已收回。鐵妹知男的元神已追不上,又見魔火震散時損耗不少,越發暴怒。把手一招,三股魔叉立時掉頭,朝少女射去,連同神魔一齊圍攻。同時厲聲大喝:"無知賤婢,速獻肉身,餵我神魔,元神隨我回山,還可保全;否則,一任你防身法寶多麼神妙,也必被我魔火煉化,形神俱滅了。"少女似因丈夫已逃,無甚顧忌,也在雲煙之中切齒咒罵。魔女見她不降,獰笑一聲,便不再間,只把手中令牌連晃。魔火邪煙突然加盛,後來直似一片血海,將人困在其內。少女見不是路,也在雲光中施展法寶神雷,往外還攻,無如魔火勢盛,稍為衝盪開一些,一會重又合攏,平白斷送了三件法寶,全無用處。有心自殺兵解,無如神魔環伺在外,元神仍難逃遁,終遭毒手。除忍苦待救外,別無善策。正在悲債填膺,生死兩難。

旁邊朱文早就激動義憤,想要出手,均被宮琳止住。說是此女性情剛烈,就逃回去也難活命;魔女太兇,也須謹慎。後來越看越看不下去,又見魔女大發兇威,不時回顧二女藏處,怒目冷笑。猛想起三面山崖林木均被震塌,惟獨自己這面因有仙雲防護,依然無恙,料被看破。暗忖:"聞說鐵妹手狠心毒,妖婦之死由我而起,少時未必甘休。

反正是禍不是福,事有定數。既奉師命行道,不能畏強。遇見這類不平之事,視若無睹,還積甚外功?"當時心膽一壯,也不再和宮琳商量,左手天遁鏡,右手霹靂子,再將赤蘇劍等隨身法寶,一齊準備停當。剛要發難,猛瞥見少女身外青白雲氣已被魔火煉化殆盡,看出危險萬分,一時情急,冷不防全數施為。先是數十百丈金霞直射過去,那千層魔火先被衝散一個大洞,同時又將霹靂子打將出去。

鐵妹原早疑心左邊山崖上埋伏有人,一見對方不曾出手,又以行法正急,無暇分神他顧。後將敵人困住,護身雲光已漸減退,暗用法寶查看,竟看不出一點跡象,才知對方法力甚高,並非尋常,又驚又怒。心想:"對方隱形窺伺,既不出面,且自由他,等除了敵人,再相機行事。"做夢也未想到,朱文這兩件法寶,恰是她的剋星。又因敵人兇惡,胸有成見,乾天一元霹靂子一粒已是難當,竟連用了三粒,並還分朝三個魔頭打去。這時當地光焰萬丈,已如火山血海,天遁鏡光又極強烈,三粒豆大紫光投在裡面,自然顯它不出。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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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6 16:22: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七回 我必從君 相期再世 斜日荒山悲獨活 卿須憐我 此中有人 他年遼海喜雙清

鐵妹眼看成功在即,正在趾高氣揚,冷不防一道金虹由左壁上斜射過來,魔火焰光立被衝開一個大洞,不禁大怒。待要施為,猛又瞥見三粒紫光在魔頭口邊一閃,認出此寶來歷。暗道:"不好!"不顧再尋敵人晦氣,慌不迭連晃令牌,等要收回時,這類神魔最是兇毒,只一放出,不傷敵人決不肯回,本就倔強。霹靂子來勢迅速,已先爆炸,只聽接連三聲震天價的霹靂過處,三魔頭全被震成粉碎。那被金虹衝盪開的魔火血焰,也被震散了多半。雲中少女本來斷定自己非遭慘死不可,萬分情急之下,仍想逃遁元神。

剛剛自殺兵解,在一片青色雲光包圍之下,正待由魔火血焰中強行衝出,猛瞥見金虹電射,神雷大震,魔頭血焰全被震散,對面崖上現出一個紅衣少女,正是武昌所遇峨眉門下女弟子,不禁感愧交集。瞥見鐵妹因神魔心靈相連,經此一震,元氣大傷,竟受反應,立在當地,狀類昏迷。少女自恃功力甚深,身邊尚有兩件法寶,一面朝朱文點首示謝,一面還想去殺鐵姝報仇時,忽聽對崖又一少女清叱道:"道友還不快逃,意欲何為?"

少女聞言,猛想起魔法厲害,休看仇敵暫時昏迷,仍是無法近身。何況鐵姝全身均有綠光環繞,九股血焰金叉已全飛起,環繞全身,似有靈性,左額所插金刀也已閃閃放光。

知道萬動不得,只得朝著對崖拜了一拜,電也似急向遙空中遁去。

這原是瞬息間事。朱文想不到事情如此容易,見少女已經兵解,屍首也被殘餘的魔火掃中,成了白灰震散,深侮下手緩了一步。正用寶鏡消滅殘氛,忽看出鐵妹在黑煙、綠光、金叉環擁之下,如醉如痴情景,心中大喜。方想就勢除害,二次取出霹靂子待要打去,忽聽宮琳催促少女元神逃遁,同時右手也被握緊,眼前雲光一閃,耳聽:"文妹隨我快走,遲恐無及。"說時遲,那時快,人已隨同飛起,星馳電射往西南方飛去。回顧後面,並無敵蹤,卻有兩幢明霞裹著兩個少女影子,分向東、北兩方飛去,一幢已先飛入雲層之中不見。內中二女,正與自己和宮琳相貌一般無二,轉眼飛出千里之外。方要詢問,宮琳道:"魔女已得鳩盤婆真傳,你我就是敵手,此時也不宜與之一拼。我用幻影愚弄,真身已隱,就這樣,也未必生效。此女持有魔宮照形之寶,如非神魔被毀,我們早已不免。你那得勝,由於一時僥倖。她雖元氣大傷,仍非其敵。此女受愚,只是一時,不久必被發覺。不過我們前途尚還有事,只要到達地頭以前不被迫上,受那九子母天魔暗算,便無大害。文妹前途珍重,遇事首要守定心神,自可化險為夷。我帶你同飛,以免破空之聲引來仇敵。飛行由我主持,你用這枚玉環放在眼前,往來路查看,就知道了。"

朱文接環,如法回視,果見魔女鐵妹化成一股黑煙,先往北方追趕,與那幻影相隔少說也有千百里,晃眼便被迫上,只見魔光一晃,幻影立滅。魔女好似發現是假,在遙天空中略一停頓,撥頭又往東方追去。幻影也已出現,並還放光。兩下里相隔更遠,追勢也較前更急,僅比先前稍緩須臾,仍被追上消滅。魔女略一停頓,又返身追來,雙方背道而馳,預計程途至少當在四千裡外。可是魔女回迫不久,便聞異聲淒厲,起自天邊,漸漸由遠而近。如非二女飛行神速,早被迫上。宮琳隨將玉環要過,說道:"魔女必定查看我們蹤跡,不久追上,前途也將到達。惟恐萬一有失,如見異聲追近,速將你那霹靂子再取二三丸朝後打去,魔女禁受不住,定必逃退。雷火一散,仍要追來。此寶珍貴,浪費可惜,萬不可以數枚同發。方才之言,務要謹記。"朱文聞言,猛想宮琳方才所說,似有分手之意。依言取出霹靂子,正想問故,身後異聲已越來越近。回顧黑煙如箭,急駛飛來,相隔只十數里。忙將手一揚,一點紫光星飛而出,只聽霹靂一聲,黑煙震散了好些,一溜精碧魔光正朝來路激射退去,一晃不見。隨聽宮琳邊飛邊道:"文妹不合回顧,這一耽延,被她追近,她又受了重傷。反正仇恨已成,且等將來再說吧。"話剛說完,異聲又由身後追來。朱文更不怠慢,反手一霹靂子打將出去,迅雷震過,又是一聲厲嘯晃盪遙空,聽出逃勢更遠,底下也不再有聲息。

方覺魔女知難而退,也許不會再追,忽聽宮琳急呼:"文妹留意!"猛瞥見身後碧光一晃,後心一涼,雖在法寶防身之下,也現出一點警兆。宮琳仍帶自己飛行更急。由不得回頭一看,魔女不見,只有一片碧色光影緊隨在後,快要照上身來。剛想再用霹靂子朝後打去,倏地眼前一亮。宮琳立把飛雲止住,現出身形。耳聽哭嘯之聲,比先前所聞更要淒厲刺耳。百忙中定睛一看,一道寬約十丈,長約數十百丈的黃光,已由當空倒掛下來。光中現出一個身材高大,自發銀髯,手持白玉拂塵的紅衣老人,阻住去路。同時身後碧光中現出魔女鐵株,滿頭鮮血淋漓,上身翠葉雲肩已經脫去,露出玉乳酥胸。

身上釘著九個白髮紅睛,其大如拳的骷髏頭骨,神情更是慘厲。鐵妹戟指老人,厲聲喝道:"我今日受人暗算,毀了神魔,又遭愚弄,傷耗了不少元氣,此仇非報不可。如不將仇人形神攝去,我那九子母天魔豈肯甘休?你我異教同源,平日井河不犯,你已隱蔽多年,何故為了外人逞強出頭?莫非真要和我一拼不成?"

話未說完,紅衣老人笑道:"老夫阿修羅宮主者,雖不故意為善,從未無故害人。

你們赤身教煉上幾個死人骨頭,攝些兇魂厲魄,便欲稱雄,豈能與我相提並論?這兩個女孩,老夫與她們另有因果,尚須了斷,如何能容你帶去?我也知你邪魔消亡,身受反應,元氣大傷,又吃魔頭反噬,十分痛苦,須用極大法力始能解免,復原仍須三百年後。

此是你逞強行兇,自作自受。方才初遇,如肯服低,求我解救,也還可以助你脫困。你竟敢無禮,口出不遜。我看在你師父鳩盤婆面上,饒你一命,趁早逃回,求你師父解免;再如多言,命就不保了。"說罷,將手中玉拂塵往外一揮,喝聲:"去吧!"魔女沒想到老人閉關數百年,已具正邪兩家之長,法力高強,不可思議,重創新敗之餘,如何能敵。怒吼一聲,仍想施展天魔解體大法,與敵一拼。老人拂塵彈處,立有一片黃光將魔女裹住,身不由己,跌跌翻翻,往東北方天空中飛去。同時聞得遠遠異聲厲嘯,喝道:

"老不死的!你我以前也有數面之緣,此事雖是我徒兒不好,如何下此煞手,不留絲毫情面?"話未說完,老人已接口喝道:"無恥老乞婆!你自創邪教,為我魔教丟人,也配與我理論?如不服氣,我在火雲嶺神劍峰阿修宮等你,隨時尋我便了。"遠遠聽見異聲大怒答道:"老賊休狂!我如非近日身有要事,此時便容你不得,且便宜你多活些時。"說罷,便無聲息。

朱文聽那異聲若遠若近,搖曳雲空,十分刺耳,知是赤身教主鳩盤婆所發。老人從未見過,雖疑是矮叟朱梅柬帖所說的人,因見身無邪氣,宮琳立在一旁神色自若,又覺不似,拿他不準。方想:"此老何人,法力這高?"待要開口詢問,老人已轉向二女說道:"我本不值與後生小輩為難,無如你們師長對我冒犯,為此將你二人擒回魔宮。或是你們師長親來解救,與我一見高下;或是你們本身道力堅定,不為我欲界六魔所困,也可以無事。乖乖隨我回山,免得動手。"朱文天性剛烈,遇敵不什利害,聞言氣道:

"你想必是屍毗老人了。我師父從未提過你,有甚仇恨?"話未說完,老人厲聲喝道:

"賤婢竟然知我來歷,還敢無禮?即此已犯我的戒條,萬萬容你不得。"說時揚手一片黃光,罩向二女身上。朱文立覺身子一緊,連護身寶光全被黃光裹住,往上飛起。一時情急,頓忘利害,手中恰剩了兩粒霹靂子,匆匆不暇尋思,口喝:"老魔頭休狂!你且嚐嚐神雷厲害。"揚手兩丸神雷早打出去。耳聽宮琳急呼:"文妹!不可造次。"想起柬帖之言,心中一動,神雷已經爆發,竟將黃光震散,身上一輕,心中大喜。

屍毗老人自恃法力,一時大意,明知朱文持有專破魔光之寶,沒想到人已被擒攝起,竟會這樣膽大,作那困獸之鬥。如非功力高深,這兩雷便吃不住。就這樣,元氣也受了點損傷,不由大怒。正待二次施為,朱文身已脫出黃光之外,見老人二次現身,知他魔法甚高,來去如電。心想:"一不作,二不休,索性與之一拼。"左手天遁鏡剛發出百丈金虹,往前衝去,二次又取霹靂子要發時,宮琳忽又二次急呼:"文妹!此是應有劫難,千萬不可恃強,法寶白送。"自從黃光上身,朱文便不見宮琳人影,這時忽見宮琳現身急呼,剛要趕往會合,宮琳身形又隱。同時眼前一暗,伸手不見五指。只聽罡風呼呼亂響,甚是勁急,只不吹上身來,也不見人。心終不死,又用天遁鏡向前照看,不知怎的,鏡光忽然減退好些,護身寶光更全失了靈效,一片混茫,什麼也看不見。試用霹靂子打將出去,豆大一點紫光,微微晃動,宛如石投大海,無影無蹤。隨聽雷聲微微一震,相隔甚遠,知道無效。這一急真非小可。萬般無奈之中,只得回鏡自照,護住全身。

身上仙衣忽發紫色祥光,想起女仙之言,心中略寬。幾次想要回飛,左右衝突,俱都無效,始終不能衝出黑影之外。宮琳早已不見蹤跡,連聲呼喚,均無迴音。自知柬帖之言已驗,因為語焉不詳,只知對頭名叫屍毗老人,自己該有一場劫難,雖有仙衣、寶鏡、朱環防身,仍須格外謹慎,應變神速,方可兔害,別的全未提及。正在愁急,隔不多時,眼前一花,暗去明來,身子已落在主人魔宮法臺之上。

這地方乃是屍毗老人所設天欲宮魔陣最兇險之處。朱文如非性剛冒失,老人本心只為出氣,不想傷害這些少年男女性命。因朱文詞色不遜,又用神雷震散魔光,由此激怒,立意將她困禁法臺之上,欲使受那魔火焚身,金刀刺體的毒刑。不料朱文雖然該有這場劫難,近日行動冒失,改了常度,一經入困,立時警覺。一到法臺之上,忽然福至心靈,自知不妙,先把仙衣妙用施展出來,紫光立即大盛。剛護住全身,臺上已經發火,魔火熊熊,帶著千百把金刀,由四面潮湧而來,頭上又現出一朵畝許大的血蓮花,由花瓣上射出萬道魔火,朝頂壓到。幸而朱文事前有了戒備,見勢不佳,天遁鏡、朱環已早飛將起來,護住頭身,才保無事。可是上下四外,金刀血焰層層包圍,雖吃護身寶光擋住,不得近前,其重如山,只中間丈許方圓空地,休想移動分毫。當時無計可施,心中稍懈,便覺魔火奇熱,炙膚如焚。雖仗仙衣護體,不曾受傷,也受感應,難於忍受。想起通行左元洞火宅嚴關景象,與此大同小異,立時醒悟。只得鎮定心神,索性在上運用玄功,打起坐來,這樣果然要好得多。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魔火、金刀還未減退,幻象又起,隨見金蟬現身飛來,同時靈雲傳音警告。等到發覺幻象以後,靈雲傳聲便被魔法隔斷,心中一犯愁慮,立有諸般幻象現將出來。自知危險萬分,除卻按照本門心法虔心默運,一切付之不聞不見而外,別無善法。又過了不少時候,連經過無數次魔難幻景,一時也說它不完。仗著夙根深厚,始終守定心神,先還出於強制之功。到了後來,由靜生明,神與天合,宛如一個智球,表裡通明,通無塵滓,功力無形中大有進境,身外苦痛已如無覺。

正在澄神定慮,返虛生明之際,忽聽一聲大震,金蟬用本門傳聲急呼:"姊姊!"

先仍當是幻景,未加理睬。後聽到呼聲越急,心想:"本門傳聲之法,外人不知,怎會使用?"覺出有異。方想試用傳聲之法試探真假,猛聽到太乙神雷連聲爆炸,甚是猛烈,身上好似輕了好多。猛想起:"先前不合妄用法牌傳聲求援,金蟬又曾發出必來信號,焉知不是本人到來?"忍不住定睛一看,果是金蟬,相貌裝束均與平日所見以及幻象無異,只頭上插著一片青竹葉,奇光閃閃,出於意外。只見他獨自附身在玉虎銀光之上,所有法寶全數施展出來,將身護住,口中急呼"姊姊",雙手連發大乙神雷,霹靂之聲宛如連珠,殿頂已被揭去一大半,法臺上的魔火、金刀已被虎口所噴銀色毫光連同雷火衝破了一面。一見朱文睜眼,金蟬便喊:"姊姊,快來與我會合。老魔頭厲害,好容易被我徒兒冒險引開,特來陪你受難。艱危尚多,還不到出困時候。這魔火、金刀生生不已,難於消滅。你如不敢移動,只把天遁鏡敵住頭上血蓮,不令下壓,等我衝到臺前,速飛過來與我一起。否則,時機瞬息,老魔頭因見你和大姊、靈嶠請仙女一個未傷,惱羞成怒,對於大姊和孫師兄還好,對你卻是恨極,立意制死,必將大阿修羅法發動。如非有一老前輩暗助,你此時非重傷不可,稍為遲延便來不及了。"說時,金蟬身外已成血海刀山,四面受圍,只虎口前面銀光射向臺上,將正面魔火、金刀衝散,成了一條血衖,相去朱文只兩三丈,好似被那血光粘住,怎麼也衝不過來。朱文見狀與平日心想情形迥不相同,知非幻象,仍不放心。試用昔年相約同遊,為避外人而所說隱語一探,金蟬立用隱語回答,並即喊道:"此時千鈞一髮,我捨命來此,與姊姊同共患難,以應夙孽。幸蒙前輩仙人憐助,持有護神之主,決不累你。渡過難關,便和嚴師兄、周師姊他們一樣,同我去天外神山永享仙福,如何還不信我?"朱文聽出決不是假,不禁傷心,急道:"我法力全失,法寶無功,只仗天孫錦和朱環、天遁鏡護身,如何可以飛將過去?

你又衝不過來,時機坐誤,如何是好?"

金蟬初來時原極順手,哪知神雷剛將正面魔火驅散,四外火焰便如潮湧而來,雖仗高人指點,靈光護體,法寶、飛劍不曾失效,魔火不能侵入寶光之內,但是四面全被粘住,一任運用玄功,無法衝到臺前。今聽朱文之言,不禁大驚。想起她法力失效,知道危機頃刻,稍為延誤,自己或者無妨,朱文凶多吉少。一時情急,怒吼一聲,正待拼命前衝,忽聽空中一聲鳩嗚,甚是洪亮。剛聽出是古神鳩的嘯聲,丈許粗一股紫焰,已由殿頂缺口斜射下來。跟著,一片鏗鏘鳴玉的巨響過處,下餘半邊殿頂全被揭去。古神鳩突在空中現身,比平常所見大過十倍。兩翅橫張,宛如垂天之雲,將殿頂全部遮蓋,凌空翔止不動;兩隻鐵爪比樹幹還粗,拳向胸前;頭有小房般大;兩眼宛如斗大明燈,金光下射。身上環繞著十八團拷栳大的佛光,祥輝朗如日星。口中所噴紫焰,宛如星河倒瀉,剛一射下,大片血光魔火立似血龍一般,被紫焰裹住吸起。

金蟬身子立時一輕。隱聞有人喝罵之聲,也未聽清。一心救人,乘機衝破殘煙,只一衝,便到了法臺之上,揚手一雷,將臺震成粉碎。緊跟著,一把抱起朱文,同附玉虎之上,往殿外急飛。朱文見被金蟬抱緊,未免羞澀,無如一手運用天遁鏡,難於掙脫,離開金蟬又是危險,好生為難,金蟬見她撐拒,緊抱不放,急喊:"姊姊,當此危急之際,避甚嫌疑?又無外人在此,難道還信我不過?"話未說完,兩道黃光已如電掣飛來。

空中神鳩雖將血焰吸去,並未入口。一見黃光飛到,突把身形一收,晃眼由大而小。同時身也破空飛起,帶著那血龍也似的百丈火焰,向遙天空中飛去,其急如電,晃眼便剩了一個帶著一二十點金星的黑影,投入遙空密雲之中不見。血焰依然甚長,斜射空中,似已脫離鳩口,那兩道黃光也已破空追去,快要迫上,那條血龍忽似朱虹飛墮,往下射去,黃光也跟蹤下落。

這時,朱文因聽金蟬這等說法,想起累世深情,以及適才孤身犯險、捨命來救情形,不禁感動。知他心地光明,道力堅定,儘管愛好,從無別唸,便不再強掙。金蟬本是防她萬一疏忽,為殘餘魔火所傷,只要沾身,便無幸理,忘了仙衣護體,並無妨害,關心過切,將她抱緊。及見不再強掙,又看出身外紫光甚強,一想自己從未這樣抱過,又在魔陣被困之際,易陷情網,難怪多心,也就鬆手,只將袖子緊緊抓住。朱文當他又和平日一樣賭氣,頗悔先前不該強拒,自覺對他不起,反倒用手拉緊他的膀臂,傳聲說道:

"我並不是多心,以前也非對你冷淡,只為仙緣不再,你又情分太深,為防兩誤,不得不狠心一點。你怪我麼?"金蟬本未怪她,笑答:"姊姊心思,我全知道,怎會怪你?

大概還有幾天危難,這次難關一過,功行便快圓滿。我想暫時還難脫困,且先衝他一下試試。申屠師兄、洪弟、石生和新交好友幹神蛛、朱靈夫婦,還有新收弟子錢萊,先後都來魔宮,分頭下手。他們各有一道神符,敵人查探推算不出他們蹤跡。只要老魔頭被他們絆住,我們也許能逃出去,少受好些苦難。"說時,二人附身玉虎銀光祥霞之上,直往前衝,先前只顧說話,不曾留意。後見只三畝大一片殿堂殘址,竟會衝不出去。心想:"少說飛行已過百里,就有殘餘魔火阻路,因較前弱,寶光一擋便退,怎麼也不應有此景象。"二人方在驚疑,頭上血蓮倏地連閃兩閃隱去。緊跟著眼前一暗,連人帶寶陷入暗影之中。朱文嘗過滋味,惟恐法寶失效,忙喊:"蟬弟留意!魔法實在厲害,留神法寶失效。"及見寶光依舊朗耀,才放了心。金蟬見果然被困,不由激怒,法寶、神雷二次施展出來。因是身有靈符,未受魔法反應,太乙神雷照舊發揮威力。只見寶光劍氣、雷火金光橫飛爆炸,勢甚猛烈。但見雷火一滅,依舊沉冥,黑暗如漆,僅剩各色寶光在暗影中飛舞。

朱文見狀,知道無礙,心神越定。這時玉虎已發揮全力,身長雖只丈許,所發銀光祥霞遠射數十丈外。二人並坐虎背之上,被虎身上的祥光擁護全身,靈雨霏霏,銀霞閃閃。為防萬一,又將法寶、飛劍結成一個四五丈大光幕,籠罩身外。珠顏玉貌,掩映流輝,同是那"麼年輕美麗,宛如一個金童,一個玉女,騎著一隻毫光萬道的玉虎,在天花寶蓋籠罩之下,挾著千束寶炬,行於黑霧之中,端的儀態萬方,妙曼無儔。二人本是三生情侶,修道心堅,強制熱情,不令流露,表面雖甚淡漠,內心實是愛好。當此同共患難,生死關頭,玉肩相併,香澤微聞,你愛我憐,互致衷曲。人非太上,孰能忘情?

便無魔法暗算,也應引動情腸,易生遐想,按說比起靈雲、孫南,應該危險得多。哪知金蟬累世童貞,道心堅定,對於朱文儘管累劫深情,心中愛好,始終天真無邪,從來不曾想到燕婉之私。加以近來功力大進,智慧靈明,又有靈符護體,至寶安神,不必運用玄功,自然智珠瑩朗,如月照水,碧空萬里,不染絲毫塵翳。朱文初經大難,始脫危境,百難千災之餘,六賊之害已全擋退,返照空明,頓悟玄機。雖不似金蟬那樣,一樣也有情有愛,但心境始終明朗,活潑潑的,一切純任自然,全不著相,本來無念,魔何以生?

屍毗老人那麼高魔法,竟無所施。

二人今生雖然同門,未作勞燕分飛。自從九華山親哺芝血,桂花山求取烏風草回到峨眉以後,朱文恐金蟬糾纏,便故和他淡薄,直似尹邢避面,難得相見。金蟬也深知她的用心,偶然一見,談不幾句,便體玉人心意,先自走去,心中卻無一日忘懷。彼此都有不少相思,難得無人在側,同在暗室之中,和人間小兒女拌嘴一樣,互訴前情。時而你嗔我怪,各怨情薄;時而溫言撫慰,笑逐顏開。那相思話只管說它不完,哪裡還容起什雜念?屍毗老人先在暗中查看,見這一雙小兒女,女的一開始還有一點做作,到了後來,至性深情無形流露,索性攜手攬腕,相偎相抱,親熱非常,滿擬手到成功。因見這一雙金童玉女實在可愛,連對朱文厭恨的心思也減去了好些,不忍便下毒手,只想使二人成為夫婦,收到自己門下,便即罷休。待了許久,漸看出二人天真無邪,純任自然情景。老人試一施為,那麼陰柔狠毒的魔法,竟然無從施展。方在驚奇,二次想要加功施為,忽聽金鐘響動,玉磐頻敲。老人知道不是先前逃遁的敵人去而復轉,便是又有人來擾鬧,不禁大怒,忙把魔窟封閉,飛身追出。老人走時,金蟬便聽愛弟李洪用本門傳聲,說是救星將到,錢萊先前被困地底,已經救出。被困諸人連同靈嶠諸女仙,將快出險。

心方一喜,剛回答得兩句,老人一走,魔窟又被封閉,隔斷傳聲。

朱文推了金蟬一下,笑道:"你只顧說些閒話,不說正經,你還未說你怎麼來的呢。"金蟬高興道:"好姊姊,我自接到法牌傳音,心急如焚,立即和眾同門由天外神山起身,衝越極光大火,一口氣飛行數十萬裡。申屠師兄偏說大方真人仙示,你們災難未滿,早來無用,何必跟著受罪。我偏不聽,心想受罪也和姊姊一起。一到中土,正和他爭,想帶錢萊趕來,與老魔頭拼命,不料還未分手,便遇上次南疆所遇那位老仙長。

他本最愛我和石生,這次見了洪弟、錢萊,又很喜愛,在一片樹林中,連教我們好些法術,每人又給了一片竹葉靈符,我和錢萊還各得了一件至寶,這不是因禍得福麼?"朱文似喜似慍道:"我看你功力大有進境,怎還是以前那樣說話,連個頭緒也沒有?我是要聽你怎麼開府神山呢。反正老魔頭奈何不了我們,時機一至,出困無疑。你從頭細說,像你這樣人能有幾個,我聽了也好歡喜。我一時疏忽,妄用法牌傳聲,使你為我犯此奇險,後悔無及。幸而枯竹老仙相助,未和我一樣法寶、法力全數失效。如其不能復原,只好隨到小南極跟你一輩子。想起還在心寒,誰要你來救我呢?"金蟬見她滿面嬌嗔,拉手賠笑道:"這世上有你才有我,如何不來?好姊姊,莫生氣,我說你聽。"隨談經過。

原來金蟬自得警報,心如油煎。申屠宏只管勸他謹慎,水到渠成,無須心急,全未入耳。剛一飛進中土,凌雲鳳帶了古神鳩飛去以後,金蟬首先提議先往一探,見機行事。

李洪是幾世同胞,石生是同門至友,同聲願往。錢萊更是死活都要隨定師父,不肯走開。

只有於神蛛夫妻微笑不語,看那意思,只是隱而不露,也是兩個要去的。申屠宏雖是本門長兄,對這幾個小兄弟也是無可如何,勸也不聽。只得說道:"愚兄並非怕事,只為大方真人已有仙示,越到得晚越好,起身卻是要早,其中必有深意。被困之人無一不是仙福深厚,絕無兇險,何苦自尋苦惱?水到渠成,忙它做什麼?"金、石、李、錢四人正在爭論,飛行神速,已經飛近雲貴交界的亂山上空,忽見前面雲霧迷漫,高湧天半,擋住去路。這類景象,空中飛行時常遇到,又未見有什麼邪氣警兆。金、石二人心急趕路,意欲穿雲而過,當先沖人。李洪、錢萊也跟蹤飛進。申屠宏因和幹氏夫妻商量,想要勸阻,遁光稍為落後,本來也未警覺。已經飛近雲邊,猛瞥見前行四人穿人云中,便已不見。暗忖:"四人那麼強烈的遁光,又是並肩急飛,休說是雲,便是一座山崖,也被穿透過去,如何不見遁光閃動?雲霧也未衝散?"心中一動,忙即止住。幹氏夫妻也已警覺,一同停飛。留神往雲內查看,仍是一片白茫茫,雲層甚厚,四人蹤影皆無。試傳聲一問,雲中並無迴音,也未見人穿雲飛過。

三人一著急,立即行法施為,同時放出飛劍、法寶,申屠宏揚手又將太乙神雷一齊往前打去。哪知神雷連響都未響,飛劍、法寶和那未炸裂的神雷火團全似石沉大海,無影無蹤,投入雲影之中不見。方在驚疑,一片白影已電也似急,朝三人頭上漫將過來,想逃已是無及。申屠宏情急之下,正想施展二相環,放出天璇神砂,忽聽金蟬急呼:

"大哥、幹兄,你們快下來,這是枯竹老仙。"同時目光到處,下面現出大片森林,滿是松杉古木,行列疏整,參天矗立。樹上滿是寄生蘭蕙,雜以蔦蘿香草野花。當中平地上有一磐石,上坐一位手持青竹枝的白衣少年,一派仙風道骨,瀟灑出塵。金蟬等四人分立兩旁,正向上空招手。空中白雲似帳幕一般,將那樹林罩住,相隔樹梢約三數十丈。

這地方乃是半山腰上的一片平地,左右均有峰崖環立,形勢十分險峻。久聞枯竹老人大名,不料在此路遇,料有原故,不禁驚喜交集,立同飛降。到地便自通名跪拜,請恕無禮之罪。少年笑道:"你三人法寶、飛劍奉還。那團雷火已被我收去,下次不可如此冒失。"申屠宏為人恭謹,諾諾連聲。少年看了幹神蛛一眼,笑道:"你不服麼?"朱靈知道丈"夫脾氣,但最敬愛自己,聞言連忙下跪道:"弟子夫妻怎敢無禮?"幹神蛛見愛妻如此,也忙跪倒。少年手指朱靈道:"你這蜘蛛精倒有一點靈性。休說你們,便司大虛見我,也不敢有半個不字。我見不得這神氣,可去一旁等候。"幹氏夫妻只得站立一旁,直生悶氣。

少年轉對眾人道:"我因屍毗老魔劫運將臨,空自修煉多年,仍受魔頭禁制,倒行逆施。你們此去,難免不為所算,尤其金蟬與朱文經歷最險。我因老魔最善前知,方圓數千里人物言動,均能查知,算計你們由此飛過,特意引來林中,外用顛倒乾坤上清大五行挪移大法,將四外隔斷,使其無法查聽。現賜你們每人一個錦囊,內有此行機宜,可各在此開看;另外一片竹葉靈符,以作防身隱遁之用。金蟬師徒經歷最險,現賜你師徒每人法寶一件。一名天心環,專護心神,金蟬可將它懸向胸前,任何魔法均難侵害。

此係紫虛仙府奇珍,我向大荒山無終嶺絕頂神木宮青帝之子用一粒寶珠換來。有此至寶,不特可以鎮攝元神,你們的法寶、法術也不至為魔法所制,失去靈效,井還增加威力。

不似竹葉靈符,雖有同樣功用,至多隻過三十六日,便即失效。以後用處甚多,不可輕視。錢萊所得,名為六陽青靈闢魔鎧,穿在身上,不論水火金刀和多厲害的法寶,均難傷害。更具隱形妙用,穿在身上仗以地行,擾亂敵人心神,再妙沒有。我再暗中相助,行法遙制,一任敵人有多厲害,也查看不出你們的蹤跡。不過,老魔神通甚大,錢萊此去,只能按我錦囊所說調虎離山,等你師父將人救出險地,立即退走,不論再困何處,均不要管,不可貪功。否則,仗著此寶和太乙青靈竹葉神符,雖不至於受甚傷害,卻不免被他困住,豈不冤枉?"

金、錢二人聞言大喜。眾人也都喜謝拜命。金蟬接過天心環一看,那環形如雞心,非金非玉,不知何物所制,大僅寸許,外圈紅色,中現藍光,晶明若鏡,冷森森寒氣逼人。那六陽青靈闢魔鎧,看似青竹葉所制,拿在手上,其軟如棉。竹葉小巧玲瓏,約有三寸見方一疊,輕飄飄的,色似翠綠,隱隱放光。照著所傳用法,隨手一揚,立化成一身形似蓑衣的鎧甲,緊附身上,通體滿是竹葉形的鱗片,寒光若電,晶芒四射,立成了一個碧色光幢,隨心隱現,端的神妙非常。青靈竹符具有防身隱形妙用,也是萬邪不侵。

少年傳完用法,令眾演習之後,笑道:"此符乃我初得道時所煉,曾費不少精力,共只三百六十五片,歷時千餘年,用得已差不多。雖只三數十日靈效,威力妙用卻非小可。

用完仍可重煉,務要保存。十年之後,可命錢萊與我送來,等我煉過帶回,三次峨眉鬥劍還有用呢。本來我與老魔並無嫌怨,只為我承齊道友盛情,他人又極好,而老魔妄犯嗔悉,無故將峨眉門人攝去。恰值我來中土行道,偶然發現,贈了靈雲一副大乙青靈旗門,本心只打算稍為救護,免得幾個好根器的少年男女為他魔法暗算,壞了道基。不料這廝出口傷人,為此我才叫他嚐點厲害。我本人並不出面,只略為指點你們幾個後輩,便要叫他手忙腳亂。再如無禮,你們對他說,可去東溟大荒山尋我便了。"

申屠宏知道枯竹老人得道千餘年,也是出名氣盛,最重恩怨。少年乃他每一甲子神遊中土所附化身,法力雖高,比起無終嶺坐枯竹禪的化身,功候自差得多,否則早已親自出馬。明明假手眾人代他出氣,卻這等說法。方覺此老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怎的積習難忘?少年似已覺察,面色微微一沉,對申屠宏道:"你那天璇神砂雖與神泥化合,但是魔法厲害,你非此寶原主,只知用法,功候尚差,如無我這片竹葉,便難免不被奪去。就算阮徵能夠收回,你也受場虛驚,為何對我腹誹?"申屠宏知被看破,不便多言,忙答:"弟子不敢,偶起妄念,還望老前輩寬有。"說罷,虔心誠意,恭謹侍側,不敢再作他想。少年方轉笑容道:"無怪人說峨眉門下多是美材,果然管得住自己心念。非我量小,只為平生最喜天真幼童,能見到我便是有緣,不惜以全力相助。這兩件法寶,均是古仙人遺留的仙府奇珍。內中一件,我費許多心力方始到手,保藏多年,輕易不使用,豈是隨便與人的麼?"又指石生、李洪道:"你這兩個小孩,十分可愛,可惜機緣不巧,此寶與你們無甚切要。他年大荒山送還竹葉,你二人同來,再行補送。"石生、李洪大喜拜謝。金、錢二人知道此寶乃稀世奇珍,關係重要,越發感謝。金蟬更想:

"我已兩次蒙此老指點傳授,又賜我這等至寶奇珍,將來何以為報?只盼他早證天仙位業,或是能為他效點力才好。"正尋思間,看見少年目注自己,點頭微笑。不禁心中一動,想起二姊霞兒大荒山借寶以前,母親和自己說的話,立時乘機請問道:"弟子等七人,前聞大荒山仙景無邊,久欲觀光,只為修為甚忙,仙山還在東極,中隔十萬裡弱水流沙之險,往返費時,又不知老前輩是否神遊在外,惟恐冒昧,不知何時可以拜見仙容?

他年錢萊往送竹葉,弟子等也想同往拜謁,不知可否?"少年笑道:"你們七人俱都與我有緣,只管同去。阿童是我舊友,能約上他更好。你們各自分看錦囊,照此行事吧。"

眾人領命,各把錦囊分別觀看。方在驚喜交集,忽然一片青熒熒的冷光透身而過,錦囊已經化去。少年笑道:"有此一片青靈火,足夠防護心神,便無竹葉靈符,也不妨事了。此符每用只有三十六日靈效,你們自問定力,如能勝任,省下它不用最好。"石生、錢萊均料此符必非尋常,便生了心。少年便對錢萊道:"你師徒二人卻省不得呢。"

隨說,雙目緊閉,似在想事。一會,睜開說道:"你們起身正是時候了,無須再聽駝子的話。"金蟬心念朱文安危,早就想走,只為枯竹老人道法高深,難得在此相遇,得他相助,萬無一失。又知性情古怪,不發命不敢說走。好容易盼到把話說完,又看罷錦囊,對方又把雙目閉上,心方著急,聞言大喜,隨同辭別。申屠宏因非同路,終恐金蟬師徒膽大貪功,有什閃失,忙又勸道:"屍毗老人魔法厲害,這裡有仙法禁制,不致被他發覺,也不忙此一時,稍為商量再走如何?"李洪道:"大哥就是這樣小心太過,莫非枯竹老仙長還會讓我們幾個後輩吃那魔頭的虧麼?"說時,眾人為示誠敬,不敢當面起飛,已將走出林外。正爭論間,忽聽身後少年笑道:"此子狡獪乃爾!申屠宏無須疑慮,照我所說行事,決無大險。峨眉傳聲之法,至多隻被魔法隔斷,外人決聽不出。開始仍須分頭下手,始能迷亂他的心神,使其不能兼顧。一出我的禁地,速急隱身,分頭去吧。"

申屠宏料知無礙,仍囑咐了金蟬幾句,方始分手,隱形飛起。

行時石生笑對幹神蛛夫妻道:"我和你夫妻二位奉命策應,隨意行動,不似他們各有一定方向去處。本想隨同錢萊,由地底穿入魔宮,但我不善長穿山地遁,須仗錢萊開路,萬一困在地底,豈不進退兩難?洪弟又要去與魔女相見,算來算去,只有同你二位一路最好。這樣,我的竹葉靈符便可省下,留備他年之用,只是私心重了一點。"幹神蛛立時接口道:"這有何妨?內人雖然附形重生,仍然可以與我合為一體,本就多出一片,我三人同行最好。萬一此符非用不可,我多出的那一片送你好了。"石生笑道:

"豈有此理!我不願損人利己。只求攜帶同路,到了那裡,再相機行事。不能保全,也是無法。"

此時金蟬心急,已先飛走。錢萊原定與乃師一明一暗,由地底入魔宮。因前半還有不少路程,戀師心切,明知前途就要分手,依舊同行。金蟬見他對師忠誠,自更喜愛。

師徒二人都是幼童,差不多的年紀,人均俊美,看去直和親兄弟一樣,親熱非常,誰也不捨分開。眼看飛近滇緬交界,遙望前面亂山雜沓,高矗排空,中有一條峻嶺,本身已經高出天漢。嶺頭上更有一峰突起,宛如長劍卓立雲空,形勢奇險。峰的上半已被雲霧遮住,二人雖在空中飛行,竟會望不見頂。知道火雲嶺神劍峰已經在望,枯竹老人所指示的地方也早過去,二人只得分手。

錢萊看過神駝乙休的仙示,知道師父此行危難必多,十分依戀,但是不能同往,於是恨極屍毗老人。他人又膽大機智,惟恐誤事,意欲趕到師父前面,先將敵人絆住,免與乃師為難。分手之後,心想:"隱形神妙,更有六陽闢魔鎧,隱現由心,只要此時穿山,便不致被敵人警覺。那片竹葉靈符也許保全,多此一件防身隱形之寶,豈不更妙?"

念頭一轉,別時便和金蟬商量,將他送進地面,等到穿山入內,取出寶鎧穿上,便可免去用那靈符。否則來時忘了先穿寶鎧,乍一使用,必有寶光閃耀,難保不被敵人警覺。

金蟬初收這好徒弟,自是鍾愛。心想:"全路均有靈符隱身,雖然稍過界限,必無妨害。"聞言笑諾,便將遁光按落。眼看錢萊穿人山石,.方始前飛。錢萊剛穿人山腹之內,便將寶鎧取出,手掐靈訣,往上一抖,寶光閃處,全身便被碧光裹住。再試往前飛行,竟比平日地遁要快得多,幾乎能與石完天賦異稟的人並駕齊驅,好生歡喜。隨將寶光連身隱去,加急向前飛馳,箭一般穿行山石泥土之中,不覺已到神劍峰山腹之內。

屍毗老人法力雖高,畢竟明不敵暗,枯竹老人又算就路程遠近,先在數千裡外布就迷陣,驟出不意;他又驕狂自恃,以為人在方圓五千裡內,言動如同對面,便敵人諸長老前來,也瞞不過。萬沒料到幾個後生小輩,如此大膽,敢於深入虎穴。先又由魔鏡中看出朱文曾用法牌傳聲求救,斷定金蟬必由海外飛來。不知神駝乙休早已備悉因果,預有佈置,先示機宜。特命眾人按照所指途向、日期到達,故意趕前一日,到了途中,再行耽擱,這一天恰值屍毗老人每月一次的祭煉魔法之期,剛巧錯過。金蟬急於赴援,偏不聽話,本來快要自投羅網,中途忽被枯竹老人接住。此事原在乙休算計之中,屍毗老人卻不知道,等到煉完魔法,想起金蟬和其他應援的人均應到達,至少也在途中。隨意行法觀察,忽見幾道峨眉派的遁光合在一起,刺空飛渡,途向卻又不對。老人心方奇怪,意欲佔算來此人網的有無金蟬在內。心想:"如不自行投到,便親身趕去。"心念才動,遁光忽然分成三起,相繼失蹤。再一佔算,竟算不出他們的底細,彷彿來人不是朝神劍峰飛來,另有去處。以為峨眉派門人眾多,也許路過。因為斷定金蟬必來落網,也許在小南極有事,還未起身。反正來人只要飛進五千裡內,立可查知。恰值魔女來見,父女閒談,一時疏忽,就此忽略過去。過了些時,老人忽然想起:"先前御遁飛行的人為數頗多,至少也有六七個。就說空中路過,不來本山,怎會中途不見,所經之處,又是一片城鎮的上空,是何隱身法,如此神妙,連蹤跡均難查知?"越想越疑,暗忖:"對方諸長老多非弱者,妙一真人夫婦、玄真子更是道法高強,自己將他子女門人擒來,豈肯甘休?這等強敵當前,如何託大?莫要中了他的道兒。峨眉派的隱形法出名神妙,至多隻能查聽出一點破空之聲。以自己多年威望,休說被他將人救走,只被深入魔宮,也是丟人。"

想到這裡,立動盛氣,竟不惜損耗元氣,一口真氣噴向所煉寶鏡之上。仔細一看,齊靈雲、孫南這一對少年男女,在太乙青靈旗門之內,已各運用玄功入定,一任主持行法的門人施展魔法環攻,毫不為動。因對這兩人無甚惡感,還不怎樣。再看下餘被困的人,只餘媧門人毛成、褚玲二人本是夫妻,易受搖動,成了連理。靈嶠男女諸仙共十六人,只有丁嫦之徒趙蕙和赤杖仙童阮糾之徒尹松雲,二人本是情侶,先為魔法所迷,幾乎敗道。眼看不能自持,快要入網,忽又警覺,雖與欲界六魔強抗,備受苦難,仍能支持。當初禍首,一個陳文璣明明已下山,竟不知隱藏何處,無法尋蹤。宮琳雖被擒來,分明是一個最重情感的人,似乎受了高明指教,預知有此一難,更有異寶防護心靈,連法力也未失效,一任魔火、金刀環攻,老是心光湛湛,分毫奈何不得。內中雖有幾個功力稍次的,都能忍苦強支,並無大害。最可氣的是朱文,頭懸寶鏡,身有朱環、仙衣,休說魔火、金刀不能近身,那諸天五淫、欲界六魔連現諸般幻象,也都視若無睹。他自覺此舉曾用不少心力,事前並用魔法隱蔽,不令對方師長預先警覺,哪知仍是無用。萬一滿了時限,全都脫了困出去,自己向不食言,這等大舉,連此未學後輩,一個也奈何不得,豈非奇恥?

屍毗老人方在急怒,忽然覺出破空之聲,似往魔宮這面飛來,但一任行法施為,人影依然不見。知道來人必有至寶隱形,不肯服輸,有意上門來拼。對頭並還故示大方,意存輕視,自己不來,只令門人出動。越想越有氣,不由大怒,把心一橫,一面查聽飛行之聲,一面準備破那隱形之法。只等將人擒到,便將大小諸天阿修羅法,連同所煉的陰陽神魔,一齊發難,決不輕放一人逃走。他這裡妄動無明之火,只顧注意那聲音來路,不知那竹葉靈符只要落地不動,便現身形,無須破法;一經飛遁,身形立隱。這類上清太乙青靈神符,恰是對頭,並非魔法所能破解。另外幾個敵人,一是具有穿山遁地之長,已經深入根本重地,就要去往魔牢擾鬧;下餘諸人,也都得有高人指點傳授,分路來投,不等到達,自現身形。所以一個也查看不出,卻聽飛行之聲越來越近。此時魔宮為防敵人師長親自來援,自半山入口以上,全都設有禁制,外觀一片雲霧籠罩全宮,內裡埋伏重重。因聽飛行之聲甚急,來人功力頗高,恐他知難而退,特意開放禁網,縱其人內。

剛一施為,破空之聲已經到達峰頂,未容放出魔光去破隱形,來人已先現身。原來是一個十五六歲的美少年,星眸秀眉,面如冠玉,仙風道骨,俊美無倫。老人本來極愛俊美幼童,一見來人竟有最好根器,如能強行收到門下,豈非快事,口角微露笑容,未及開口。

金蟬來時早有準備,一見落處乃是大片園林宮殿,到處珠光寶氣,霞彩輝煌,琪花瑤草,美景無邊,但一心想尋朱文下落,無心觀看。剛由一片高大花林之中飛將出去,瞥見殿前白玉平臺玉榻之上,坐定一個自發銀髯,手持白玉拂塵,身材高大的紅衣老人,身旁分列著七八個美貌宮裝的侍女,面前懸著一團黃光,估計便是屍毗老人。只見他見人飛到,面帶笑容,似要開口。金蟬情急太甚,頓犯童心,不問青紅皂白,開口便喝問道:"你便是屍毗老魔頭嗎?你將我兩個姊姊和師兄困在何處?快些說來,免我動手!"

老人戒條最恨呼名冒犯,因見金蟬天真稚氣,反倒消了怒意,喝道:"無知孺子,憑你這點微未道行,也敢孤身來此捋虎鬚麼?我不值與你動手,你既敢前來,當有幾分定力。

朱文賤婢本是你的情侶,想要見她不難,我送你往天欲宮五淫臺上,結一對小夫婦,永在我的門下如何?"金蟬因想聽他說出朱文下落,本在強忍忿恨。及至聽到喝罵"朱文賤婢",已經有氣,再聽到未兩句,不由怒火上衝,大喝:"放屁!我今天與你拼了!"

金蟬本極膽大,近來暫充七矮之首,以為身是眾人表率,遇事持重,其實並非本性如此。這時救人情急,哪還顧甚厲害。又見對方毫無防備,竟想冷不防施展全力,與之一拼,萬一能勝,豈不是好?把來前李洪所說魔法厲害情景,忘了一個乾淨。口中喝罵,兩手施為,除玉虎因受枯竹老人指教不曾使用外,舉凡太乙神雷、七修劍、修羅刀等所有法寶、飛劍,全數發將出去,一時電掣雷轟,聲勢猛惡已極。滿擬敵人近在咫尺,這等猛烈神速之勢,怎麼也不及防備,多少總受點傷。哪知他這裡剛一發動,猛瞥見黃光也一閃,臺前立湧起百丈黃雲,霹靂聲中,耳聽老人厲聲喝道:"大膽小狗,竟敢如此無理!且讓你往我魔陣之中見識見識。"同時所有法寶、太乙神雷全被黃光擋住,連那玉石平臺也未傷毀。只修羅刀二十六道寒碧精光衝入黃光雲層之中。微聞老人"咦"了一聲,跟著便覺飛刀有了吸力。金蟬惟恐有失,忙照嬪姆所傳,運用真氣奮力回收,居然收轉。就這樣,收時也頗吃力,似由敵人手裡強行奪回,心中大驚。猛覺眼前一花,黃光忽似匹練升起,懸向空中,又寬又長,敵人又在光中現身。另一平臺上飛起幾個魔女,內有二女似已受傷,被同伴護住,縱起一片遁光往左側宮殿中飛去,知為修羅刀所傷。金蟬方想:"這些魔女決非好人,何不順便殺她兩個出氣?"揚手一雷還未發出,倏地一片黃雲已當頭罩下。知是老人所煉魔光,一經上身,法力便失靈效。忙掐靈訣,把頭一搖,金冠上所插竹葉靈符,立發出一片青熒熒的冷光,一閃即隱。老人怒道:

"怪不得小狗敢於無禮,原來求得大荒山老怪物的靈符而來。今日你已落網,看你此符保得幾時?我先給你吃點苦頭,再送你與情人相會。"說罷,將手中拂塵往外一揮,立有大片千萬點金碧火花暴雨一般打到。這時金蟬看出魔法厲害,自己的法寶、飛劍已經連成一片,將身保住,只把神雷往外亂打。哪知打在敵人身前,儘管紛紛爆炸,敵人言笑自如,並無用處,連黃光也未震散分毫。方在著慌,無計可施,那金碧光已似傾盆暴雨,當頭罩下,身外寶光竟受震動,上下四外的壓力立時重如山嶽。心想:"老魔頭這等厲害,自身難保,如何救人?"金蟬正在惶急萬分,忽聽金鐘亂響,盪漾雲空,遠遠傳來。只見屍毗老人兩道壽眉倏地倒豎,鬚髮皆張,頓現暴怒之容。同時瞥見一幢寒碧精光電馳飛來,看出是愛徒錢萊誘敵以後,發現自己被困,竟不顧死活,仗著乃父不夜城主錢康的兩件法寶,來此拼命。忙用傳聲急呼:"徒兒,不可前來!快照枯竹老仙之言行事。"因錢萊不能用傳聲回話,不知他是何用意。話未說完,老人拂塵一揮,大片金碧火花已朝錢萊飛去,自己身上當時一輕。眼看火星到處,碧光一閃,錢萊不見。金鐘撞得更急,同時遠遠天空中又有佛光閃動。耳聽李洪大喝道:"屍毗老人,別來無恙?

你道高德重,修煉千餘年,何苦與我們後輩為難作對?"接著又聽錢萊在另一面大喝道:

"小師叔,和這樣不懂人事的老魔鬼有什理講?他要敢動各位師長一根毫毛,弟子不把他魔宮震成粉碎,不是人類。"隨說,人已現身。屍毗老人素極自負,幾曾受過這等侮辱。這兩人又是一東一西,錢萊一現,佛光立隱;另一面金鐘連響,又在報警,當時急怒交加,如換別的妖人,受人暗算,根本動搖,決無暇再尋敵人晦氣。屍毗老人天性剛愎,恃強好勝,法力也是真高,怒火攻心之下,轉不似先前初聞警報那樣暴烈。只冷笑了一聲,先揚手一指,空中立被黃雲佈滿,將整座神劍峰一齊罩住。同時手掐靈訣,朝後一揚。

金蟬見李洪已先得手遁走,並用傳聲說:"老人收煉陰陽神魔的根本重地已被攻開,將那封禁多年最難制服的幾個魔頭放了出來。"又見錢萊現身誘敵,口出惡言,心雖痛快,但知敵人難惹,必有反應,正在代他擔心。錢萊忽又無蹤,老人也一閃不見。金蟬方想如何去尋被困的人,眼前倏地一暗,忙縱遁光往前衝去。晃眼由暗轉明,面前現出大片金紅光華,已被敵人倒轉魔法,引入天欲宮血焰金刀魔火之中。金鐘依然響個不住。

緊跟著便衝破五淫法臺,救出朱文,見面驚喜。不多一會,又被困人暗影之中。要知錢萊、李洪大鬧魔宮,以及被困諸仙兇吉如何,請看下文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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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6 16:23: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八回 破壁縱神魔 一擊功成千葉火 飛光籠大嶽 半空高系五山圖

前文說到金蟬為救朱文、靈雲,去往火雲嶺神劍峰,與屍毗老人鬥法,金蟬雖然不是對手,仗著身有枯竹老人所賜鎮攝心神之寶和一道大乙青靈神符,不受魔法禁制,法寶、飛劍靈效全未失去,雖落下風,人卻不曾受傷。老人一生氣盛,見金蟬口出不遜,又用修羅刀傷了他兩個宮女,越發大怒。正待施展法力,先給金蟬吃點苦頭,然後送往天欲宮中困住,引使人魔,以消仇恨。忽聽金鐘亂響,玉磐頻敲,知道來了強敵,深入魔牢根本重地,不禁急怒交加。方想運用魔法查看,忽見一個幼童在一幢冷熒熒的青光籠罩之下,突然出現,認出來人所用法寶又是枯竹老人一派。屍毗老人心中恨極,忙把手中玉拂塵往前一揮,大片魔火金花剛似星河倒傾,往前飛壓下去。青光忽隱,幼童不見。緊跟著又聽空中有人大喝,隨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影子在空中把話說完,一閃不見,正是上次和小寒山二女同來本山,救走阮徵的妙一真人之子李洪。因李洪措詞得體,自居後輩,不似金蟬可惡;加上李洪上次相遇,有了經歷,知道魔法厲害,預留退步,在佛光護體,至寶防身之下,把話說完,方始現身,略閃即隱,擒他甚難,便沒有追。二次待要回制金蟬,青光中的幼童又在一旁現身喝罵,怒火頭上,只想將敵人擒住,沒想到來人是用誘敵之計,急匆匆施展魔法,先將金蟬送往天欲宮中,去與朱文一起。然後發動禁制,將當地圍了一個風雨不透,跟蹤追去。魔光才起,敵人又不見,自己那麼大神通,竟未追上。剛一停步,青光中幼童又在別處出現,戟指大罵。老人因魔法禁制已全佈置停當,一任隱形多麼神妙,早晚也非落網不可,不禁哈哈笑道:"無知豎子,你已在我天羅地網之中,還敢猖狂亂罵。別人被我擒到,還能活命;你若被擒,教你知道厲害!"

老人神通廣大,動作如電,心念所至,立可到達,無不如意。口裡說著話,暗中運用法力,人已到了幼童面前。滿擬魔法遙制,驟出不意,一旦趕上,便可將人擒住。幼童因見老人未追,正在叫罵,本未覺察。及至老人隨心念飛到,剛伸魔手,幼童忽似有了警兆,面色微變,青光立隱,人也不見。屍毗老人不料憑自己的法力和那一雙慧目法眼,幼童竟被漏網,越想越有氣。正待行法查看,忽聽金鐘零亂,敲打甚急,夾著愛女與門人侍者驚呼求援之聲。猛想起先聽鐘聲,只顧擒敵,也未查看。愛女所居魔宮前面,有一魔牢,昔年所煉十二神魔,全被禁閉在內,已有多年,禁制重重,休說外人,便門人、愛女也難進門一步。先前鐘聲傳音,正是魔牢有警,急切間只顧擒敵,竟忘查看。

這些神魔俱都神通廣大,自己為想歸入佛門,又念這些神魔曾經苦心祭煉,歷時多年,立功甚多,不忍將其消滅;留在那裡,又都兇殘猛惡,很不安分,不論什人全都傷害,對方稍為疏忽,即使法力甚高,逃得元神,本身精血也被吸去,實是一個隱患。特意費T百日苦功,用法寶設一魔牢,全數封閉在內,欲待自己皈依之後,再以佛法度化,消去凶煞邪氣,送去投生,使其改邪歸正,不料竟會有人來犯。敵人雖是兩個幼童,根骨均是上等,法力也非尋常。那太乙青靈火和李洪的兩件佛門至寶,正是破那禁制的剋星。

莫要被他攻穿魔牢,放出神魔,大是不妙。

說時遲,那時快,老人心念一動,早把先前那環魔光放起。因兩座魔宮分建在神劍峰近頂不遠形似寶劍護手的兩端平崖之上,相隔雖只數裡之遙,但因近日一連困住了不少年輕男女,均是幾個有名人物的門下,老人料知事只開端,對方師長必不甘休,東面兩宮均有魔法重重禁制,非行法不能查看底細。這時老人目光到處,瞥見那深藏在西魔宮平湖水底的魔牢,已被人用法寶攻破一洞,內中神魔已經逃出了四個,一個個赤身露體,白骨如霜,身高丈許,白髮紅睛,張牙舞爪,正與愛女和宮中門人侍女追逐惡鬥。

愛徒田琪、田瑤正以全力施展魔法,堵住魔牢出口,不令下餘八魔逃走。於是一面將手連指,使鐘樓上所懸的金鐘發聲報警;一面傳音求救。牢中八魔見洞口被阻,不能脫身,也急得咬牙切齒,呼嘯如雷,神情獰厲已極。經過了多年禁閉,威力又加大了好些倍,田氏兄弟已有不支之勢。同時愛女剛受逃出來的神魔追撲,一面傳音求救;一面在法寶防身之下避入鐘樓,發動禁制;一面行法撞鐘。田氏兄弟同時情急無計,也用魔法遠遠撞鐘,故此鐘聲十分零亂。

那鐘樓乃魔宮中樞要地,四面均有魔法異寶埋伏。愛女雖仗應變神速,逃遁得快,當先飛入鐘樓,進去便將埋伏一齊發動,將追她的神魔隔斷在外,未受其害。無奈這類神魔感應之力最強,對方一被相中,便如影隨形,不將那人精氣吸去,決不罷休,端的厲害無比。雖被隔斷,兀自厲聲怒吼,張牙舞爪,朝前猛追亂衝,不捨退去。另有兩個相隨多年的侍者,法力也非尋常,因為逃避稍遲,已為神魔所殺,頭陷一孔,屍橫就地,點血俱無。其他人被另外三魔追得四下亂竄,內有一個門人已經快被迫上。知道這類神魔均是昔年所攝修道人的元神,功力甚高,再加禁閉湖底,多年潛修,兇威更盛。最可慮的是急切間就拼損耗本身真元,也不能將其當時消滅。而這些愛徒、愛女被相中,魔牢已破,就擒回去,二次禁閉,比起以前也差得多。稍有空隙,立即逃出為害,捷於影響,防不勝防,一撲上身,便無幸理。再要被他們情急反噬,連本身十三神魔合為一體,便和自己成為不能並立之勢。稍為疏忽,一個制服不住,定吃大虧。如以大阿修羅法除去,本身真元必要損耗一半,焉能不急。老人不顧再尋那兩個小孩子,立時飛往應援。

不提。

原來青光中的幼童,正是金蟬新收愛徒錢萊。自在途中和金蟬分手以後,穿人山腹以內,立時施展全力,向前急趕。本心是想在防身寶鎧、神光籠罩之下,仗著穿山行石專長,趕在師父前面,照枯竹老人仙示,去往西魔宮魔牢重地擾鬧,引誘敵人分神,以便師父下手救人,免為魔法所傷。及至趕到神劍峰西宮地底,正在查看形勢,忽聽泉聲震耳,仔細一看,那地方正是湖心泉水發源之所。錢萊想起仙示所說,魔牢就在湖底孤島之下。跟蹤一尋,一點沒有費事,便到了上次阮征夫妻分手的湖心水榭平臺之下。那水謝建在湖心一座礁石之上,出水雖只二三尺,下面卻是又高又大。當初本沒有這座礁石,原是屍毗老人將神魔禁閉魔牢以後,特移了二十多丈高,六七丈方圓一座平頂孤峰鎮壓在魔牢之上。又在石頂出水一段,建起一座水榭平臺。表面玉檻珠欄,金碧輝煌,矗立浩浩碧波之中,清而非常,實則由上到下,均有魔法禁制。常人到此,休說破那魔牢,只要在水底礁石十丈之內,便受魔法反應,或被困住。偏巧錢萊煉就穿山行石的專長。由不夜城起身時,錢康夫婦雖知愛子累生修為,法力道根俱都不弱,但一則對頭太強,惟恐有失;二則他初人師門,便遇此建立奇功的機會,不能不加慎重。愛子轉世不久,天性好強,以前諸生便為出道太早,童心未退,多樹強敵,吃了大虧。這次轉動重歸,想起他海內外仇敵甚多,都是妖邪中的能手,常為他未來愁急。天幸仙緣遇合,歸入峨眉,如能立此奇功,全家增光,將來也有許多指望。好在小南極妖蚿伏誅,海怪降伏,仙山靈域,邪氛已盡,即便有事,光明境隔海相對,瞬息可以往來,有阮徵等峨眉之秀在此為鄰,也無妨害。便將幾件鎮山法寶交與愛子,令其帶在身旁,作個準備。內中一件叫千葉神雷衝,乃錢氏夫妻昔年看出萬載寒炫是個未來大害,特意在每年極光微弱之時,暗用法力,冒著奇險,潛入來複、子午兩線交界口上,等極光大火環繞地軸急駛飛過之時,收攝得一點殘餘精氣,立時遁回。年積月累,居然積存不少。再用八十一年苦功,連同預先採集的元磁神鐵,煉成此寶。形如一個千葉蓮花形的風車,當中有一小蓮房,中具九孔。用時指定前面,如法施為,風車立時電旋急轉,蓮房孔中便有幾股青白光氣射出。看去並不強烈,可是所到之處,不論多麼堅厚神奇的銅牆鐵壁,或是五金之精所煉法寶,只要射中一點,挨著便即消融,妙在連點聲音都沒有。屍毗老人的魔牢,原是大白精金煉成,形如一鍾,大約五丈方圓,本就堅實,再加魔法祭煉,不特能大能小,堅固無比,而且人一近前,並能發出魔焰、金刀、火輪、飛叉,環攻而上,稍為沾上,休想活命。此寶恰是它的剋星,錢萊又有寶鎧防身,只一下手,便即成功。

錢萊先沒想到這等容易,本只打算引發魔牢埋伏,用聲東擊西之計,擾亂敵人心神。

及見青白光氣所衝之處,四外魔火、金刀、飛輪之類儘管飛舞騰湧,聲勢猛烈,卻被那千葉寶光急旋盪開,不得近身。對面那片光芒耀眼的金壁已被烈火溶雪一般衝破一洞,晃眼越陷越深。隱聞內裡群魔奔騰,吼嘯之聲逐漸洪厲。金壁剛剛穿透一洞,便聽上面金鐘亂響,玉磐頻敲,大片湖水立似漏底一般轉瞬乾涸,現出湖底。同時又聽李洪傳聲警告道:"你真膽大,此是老魔根本重地,萬不甘休,還不乘他未來以前,趕快逃走。"

錢萊聞言,猛想起敵人厲害非常,不可做得太過。剛把法寶一撤,猛瞥見一個身高丈許,白髮紅睛,一張血口,白牙森森,通身火煙環繞,形如夜叉的魔鬼,由洞中衝了出來,伸開兩隻蒲扇般大鋼鉤也似的怪爪,正要飛撲過來。看出厲害,忙把千葉神雷衝往前一指,青白光氣重又飛出,射向神魔身上,只聽一聲厲嘯,神魔受傷遁走。正趕上面魔女和宮眾聞警趕來,神魔立即追撲過去。洞中跟著又飛出兩個,也為千葉神雷衝所傷,因見對方護身寶光強烈,不敢前拼,各自負傷,朝魔女等撲去。耳旁又聽李洪急呼:"這些魔鬼,你萬放不得,你惹禍了。"錢萊倒被鬧了個手忙腳亂,見神魔又有一個衝出,向上飛去。洞中怒吼之聲更急,恐被全行逃脫,又沒法子封閉,只得把寶光射住破口,不令餘魔再逃。正在進退兩難,忽聽兩聲斷喝,一道黃光擁著兩個頭頂金蓮花,身穿荷葉蓮花披肩戰裙,面如冠玉的道裝少年凌空飛墮。同時耳聽李洪又在大喝:"還不快走!"緊跟著,一片佛光已先飛墮,正擋在破口外面。錢萊人本機警,料知來人必是屍毗老人的愛徒田氏弟兄,曾聽李洪說過他們的厲害。本想調虎離山,又惦記師父安危,不敢戀戰,聞聲瞥見破口已被佛光封閉,連忙隱形,收了法寶,往地底鑽去。這原是瞬息間事。

田氏弟兄本在東魔宮內,因聞鐘聲報警,立縱魔遁趕來,見魔牢已破一洞,又驚又怒。剛把血焰叉朝錢萊飛去,青光一閃,人便無蹤。猛想起魔牢關係更重,忙又回身,見有佛光封洞,當是敵人,偏又看不見人。正待喝問,李洪忽在空中現身,喊道:"二位田道兄,我是阮徵師弟李洪,為防神魔衝出為害,特意代你們封閉一會,請快行法防堵,我要走了。"田氏弟兄見是李洪,心生好感,方要問話,人忽隱去,佛光隨撤。幸而田琪機警,見李洪身形一隱,忙即施展魔法,防禦洞口,稍差一點,便被神魔衝出。

就這樣,神魔威力仍是大得出奇,簡直不易防禦。田氏弟兄一面合力堵住洞口,一面行法撞鐘告急,竟未看出錢萊又是怎麼走的。

錢萊得手以後,如由上面飛行,去往東魔宮,也必觸動埋伏。因覺田氏弟兄不大好惹,一心又想探看師父,改由地底通行,穿山而過。到了東魔宮,升出地面一看,師父已為魔法所困,不禁急怒。因是童心未退,已聽李洪傳聲警告,令其穿山逃走,去附近山中相見,錢萊偏因師父被困,義憤填胸,犯了童心,妄想用法寶暗算敵人,哪知臨機不退,幾吃大虧。錢萊後看出師父那麼神奇的法寶、飛劍和大乙神雷,也不能打傷敵人分毫,反因攻破魔牢,大鬧魔宮,兩次現形引逗,竟將屍毗老人怒火激發。當未次現身時,正在喝罵,方覺敵人仍立當地,沒有來追,心中奇怪。猛瞥見黃光照眼,老人突在身前出現,哈哈一笑,手已揚起,護身青光立受震動。錢萊知道不妙,忙往地底鑽去。

當時雖得逃走,哪知老人神通廣大,先前受愚,只因意氣用事,驟出不意,此時魔法已經佈置停當,上有天羅,下有地網。雖因錢萊有寶鎧護身,長於地遁,老人看出魔牢被人攻破,神魔正在猖狂,無人能制,急於趕往應援,未看出人是怎麼走的。畢竟見多識廣,錢萊逃時驚慌,未免情急,將神雷衝取出,準備萬一,微一疏忽,寶光掃中地面,裂了一口,入地以後,雖將法寶收起,卻露出一點馬腳。老人早疑來人善於地遁,自然一望而知。當時也不叫破,自往西魔宮應援。暗中卻將魔法發動,施展冷焰收魂大法,由地底四面湧來。只要遇敵,微一生出反應,所有埋伏一齊發動,將敵人追出地面,免毀靈景,然後擒人報仇。

錢萊哪知厲害,以為穿山行石,如魚游水,人在地底山腹之內,魔法有力難施。一心還想到天欲宮去,與師父會合,同共患難,救人出險。那天欲宮外有欲網,內有情絲,外觀只是一團五色變幻的心形影子,懸在魔宮旁邊空地之上,不是慧目法眼,休想看出一點影跡。尤其金蟬、朱文被困之處,乃是請天色界,五淫法臺,全宮中樞要地,內裡宮殿高大,富麗堂皇,更能隨人心念生出幻景,無限風光,備諸美妙。與靈雲、孫南困身之處,只是一泓深碧,偶起漣漪,景物本來清空,風來水上,縱有微波,風定波澄,依然天光雲影,上下同清,迥不相同。不將外面所蒙欲網以無量神力抓破,決看不見裡面虛實全景,錢萊如何能夠找到。正用乃父所賜法寶,在地底向上照看,自己還以為膽大心細,師父既已困人欲宮魔陣,未為魔法所傷,免去一道難關,底下便是如何出險,犯不著再與強敵去拼,必須查明所在之地,突然上升與之相合。不料他心念才勸,因先前那道大乙青靈符不捨使用,寶鎧雖可防身隱形,心神卻易受那魔法感應。如非機智,長於應變,靈符又易施為,老人懷恨已深,立意報復,就能保得性命,那苦難也必難當了。這且不提。

錢萊走著走著,猛覺一種冷氣由上下四外一齊撲上身來,當時便打了一個冷戰,幾乎暈倒。知是地底通行,忘了防禦,一時疏忽,不是中了魔法暗算,便已陷入埋伏。忙即強攝心神時,那冷氣越來越盛,更具極大壓力,周身刺痛,幾乎連骨髓都要凍僵,護身寶鎧並無用處。料知邪氣奇寒,先已侵入,無法退去。同時又覺心旌搖搖,元神欲飛。

還不知身中魔法禁制,如非寶鎧防身,將外層冷焰隔斷,人早暈死被擒了。萬分情急之下,身已行動不得。暗道:"不好!"忙運玄功,一面強行抵禦,一面把那竹葉靈符如法施為,一片冷熒熒的青光照向身上,心神方才重轉清明,人也行動自如。驚魂乍定,正待起身,魔法已經生出變化:本來奇冷,如墮寒冰地獄,忽然眼前一紅,上下四外全是血光包沒,隨發烈焰,如在火海之中,雖仗神符、寶鎧防護心身,仍是奇熱難耐,氣透不出。錢萊剛剛運用玄功,停止呼吸,使元靈真氣流行全身,自閉七竅,在內裡調和坎離。倏地金光亂射,又有無數金刀叉箭,暴雨一般雜在血焰烈火之中,亂斫亂射而來,風雷之聲轟轟震耳。最厲害的是那血光,將身膠住,宛如真的烈火金刀,儘管隨意環攻,並無阻隔,壓力大得出奇,心脈皆震,自己卻是寸步難行,地底又無日無夜,也不知經了多少時日。

錢萊正在忍痛苦挨,猛瞥見一片墨綠色的光華,在血海中閃了幾閃,忽然不見。他認出是石完所用遁光,彷彿由地底來援,為魔火血焰所阻,不能近身,不是知難而逃,便被敵人困住,禁向一旁。暗忖:"石完雖具穿山行地之長,此時人在天外神山,相隔數十萬裡,憑他一人怎能趕到?又怎知這裡底細?"既疑不是,又恐真個冒失趕來,被敵人擒去。方在擔心,猛覺腳底一虛,身便下沉,未容看清,身子已被墨綠光華裹住。

同時四外血焰金刀也狂湧下壓。方覺身外一緊,壓力暴增,雖不似剛才那樣膠滯,墨光依舊往下急降,已經改向橫裡飛馳。但那魔焰壓力也大得出奇,眼看快要漫身而過,倏地見有三環佛光迎面一閃,飛向身後,魔火金刀立被擋住。隨聽地底風雷之聲大作,宛如山崩海嘯,驚濤怒吼,由遠而近,似由四方八面往中央猛襲過來。

原來錢萊被困時,屍毗老人知他精於地行之術,本心又愛這個小孩,不願傷他,意欲強迫歸順。惟恐其穿入地層深處,將地肺攻穿,勾動地火;一面還要兼顧天欲宮中被困諸人,一面又須收禁那逃出來的幾個神魔。而這些神魔均具有極大神通,以前收禁便費了不少的事,加之多年被困,憤怒已極,禁制神魔的法寶又為錢萊所毀,倉促應變,全出意料。逃出的神魔難以收服,未逃出的幾個又在魔牢之中各以全力向外猛攻,稍有空隙,便成大害。這還是李洪先前暗助田氏弟兄,用佛光將破口封閉,跟著田氏弟兄和老人相繼趕到,否則只差一眨眼的工夫,其餘諸魔便全逃出,成了大害。

屍毗老人到後,先用法力封閉破口,再去追擒逃走諸魔。無如那些神魔均經老人多年祭煉,變幻無窮,狡詐非常。老人想起強敵大多,未來難料,仍想留以備用,而且本心也實不願傷害。神魔看出主人心意,越發有恃無恐,老人急切間竟收伏不住。幾次想將被困諸人選上兩個,使神魔飽啖,然後乘機迫其就範。又以此舉違背昔年誓願,加以性情奇特,最愛膽大靈慧的幼童。開頭儘管痛恨錢萊是個罪魁,及至將其困住,又不忍下毒手。老人這一立意生擒,錢萊卻佔了便宜。老人以為地層已被禁制,堅逾精鋼,上層和四外均有血焰包圍,寸步難行。自己已將逃魔困住,只等完全制服,收入魔牢,再費七日苦功,將破口煉回原狀,再去擒入不晚。錢萊又有寶鎧、神符護身,宛如一幢青光豎立地上,已有數日。及被石完由腳底攻穿一洞,將人救走,那血焰金刀原與老人元靈呼應,人一逃走,老人立時警覺。偏巧正在緊要關頭,逃魔如不制服,休說愛女、門人早晚受害,便自己微一疏忽,也難免不受暗算。無法分身,急怒交加,一面發動魔法禁制,一面命愛女和田氏兄弟率眾分頭堵截,休放一人逃走。誰知這兩人均得高明指教,石完穿山行石又具專長,獨門靈石劍和石火神雷不畏血焰金刀傷害。李洪再由暗中隨來,放出如意金環,將血焰金刀擋住,石完越發得勢。錢萊也是行家,兩下里合力,聽準四外來勢,在山腹中或上或下,靈蛇電閃也似略一騰挪,便穿山破地而出。李洪因是始終不肯與主人結怨太深,僅附石完身後,暗中運用佛門至寶,只守不攻,連石火神雷均不許用。等二人逃遠,便將如意金環撤回。雖遇到兩次四面襲來的魔火風雷,只在石完上下穿行之際略為一擋,便即過去,一同飛了出來。未出地面以前,先命錢萊同隱身形,遁往魔宮左側小山頂上的預設旗門之內,方始互說經過。

原來石完自從那日眾人走後,因錢萊剛入門不久,都能隨去建功,自己卻不能同行,雖然不快,但見師父未去,也就拉倒。等眾人走後的第三日,正隨阮徵、易、甄諸師長佈置仙山靈境,甄艮偶然拜觀下山時所領道書,得知乃父甄海已經轉世多年,現在小南極四十七島中的白鯨島旁水洞之中隱居。乃母不久也要尋去。並說光明境仙府,在金蟬等未回以前,無什事故,如往省親,正是時候。二甄素孝,對於父母轉劫之事,時刻在唸,幾次向師長哭求哀告,請為援引。妙一真人均答以時機未至,並說乃父孽重。甄氏弟兄便發宏願,誓修善功,為父化解。下山以前,還曾苦求,真人答以時至自能相見,必會成全其孝心。下山以後,時常揹人暗向師門通誠求告,均無迴音。忽見空白上現出字跡,喜出望外,忙和眾人說了。阮徵立時准許。雖然太火極光自從上次開府光明境已經減退大半,只要算準時候,便可通過,但終不放心,便親身護送。快到子午線入口,回顧石完追來,正要喝問,令其回去,忽然發現神駝乙休,獨在兩線交界之處運用玄功仙法,收煉一件法寶,忙即上前拜見。乙休笑說:"你們走這條路正好,否則我還要多費點事。此時煉寶正急,無暇多言。我囊中有一副旗門,一封束帖,可命石完照此行事。

甄民、甄兌自往白鯨島省親,將你們父母接來光明境內同修。事完後,速往幻波池應援。

石完聽其獨自起身,等魔宮事完,隨金蟬他們往幻波池相見,你弟兄再帶他回來。我另賜他一件隱身法寶,也在囊內。近日極光大火順著地軸纏道依時運行,自為消長,與前大不相同,勢子緩得多,稍為加急飛行,遇上都不妨事。現正微弱之際,阮徵無須護送,看完柬帖,各自回去。甄民師徒通過子午線,也各分手。屍毗老魔機警非常,那地方石完又未去過,到了中途,可照我所開途徑地形,隱身穿山而行使了。"

四人見乙休獨立當地,兩手握著斗大一團具備七彩的光氣,不住轉動揉搓,口雖說話,手卻始終未停,法寶柬帖俱都令人代取。說完便不再開口,全神貫注雙手,轉動甚急。四人知關重要,不敢多問,各自依言行事。甄氏弟兄打開柬帖一看,驚喜交集。石完自更興高采烈。甄氏弟兄防他膽大冒失,又是孤身涉險,再三告誡,令其到後務先尋見各位師伯師叔,聽命行事,不可任性逞能。石完諾諾連聲,見那旗門和那隱身法寶均極神妙,心甚歡喜。同向乙休拜謝辭別,加急飛行。越過子午線後,甄氏弟兄因所去四十七島也名小南極,在南冰洋盡頭,與光明境小南極只隔一道子午線,也有三數千裡之遙,師徒去向不同,又囑咐了石完幾句,並令將所得二寶覓地演習了兩次,方各分手;石完暗忖:"乙太師伯對我真好,此去莫要丟人。"平日那麼膽大任性,竟會格外謹慎起來。飛行迅速,不消多日,便趕到了滇緬交界不遠的深山之中,離神劍峰魔宮七千裡外,便將身形隱去。老人魔鏡只能查見五千裡內外,又當手忙腳亂,幾頭不能兼顧之時,竟被石完容容易易直入魔宮,由地底升出。剛照乙休所說,將伏魔旗門安置在小山頂上,忽聽身側有人笑道:"你這小東西,好大膽子,竟敢背了師父,深入虎穴,找死不成?"石完聽出李洪口音,只不見人,忙喊:"小師叔快出現,莫逗我著急。我奉乙大師伯之命而來,你再不出現,我發動旗門,小師叔就丟人了。"隨聽李洪罵道:

"黑小鬼,你敢無禮!"跟著臉上捱了一掌,人也現身出來。石完原和李洪最好,忙賠笑道:"小師叔,弟子怎敢無禮,說著玩的。"李洪笑道:"此時屍毗老人正被神魔絆住,但四面俱是羅網,連我也難脫身。你齊師伯已經被困,錢萊不知下落,我仗靈符隱身在此守望。你石師叔和幹神蛛道友夫妻奉命策應,也未見面。我正發愁,忽見你那遁光一閃即隱,因不是本門隱形法,還拿不定是你不是。後見幾座旗門影子,一晃不見,你也現身。心還奇怪,你怎會到此?膽也真大。你是乙老世伯教你來的嗎?你師父呢?"

石完便將前事說了。李洪大喜道:"乙師伯真個神通廣大,相隔數十萬裡,竟如目睹。

不過,主子是你阮師伯的岳父,他的女兒人又極好,錢萊自應解救,只不許你膽大妄為,以免主人惱羞成怒,無法下臺。"石完道:"小師叔,你放心,這回我決不惹禍。不信,你跟了去,我只把人救到旗門之內,任他多高魔法,莫說奈何我們,連言動多不能聽見。"李洪笑道:"我知地底也有魔法禁制,你是如何去法?"石完道:"去年祖父對我說,弟子只怕五行真火、極光大火,別的魔火邪煙卻傷我不得。萬一遇到魔火環攻,危急之際,只要將石火神雷發出抵禦,便可無害,何況乙太師伯已有指示。我想先開一路,弟子前往救人,再與小師叔會合同出,不是好麼?"

李洪不知石完天生膽大頑皮,當此危機四伏之際,仍想試探魔火威力,以為是乙休所命,當無差錯。便將遁光聯合同行,由石完開路,穿山入內,不消多時,便發現錢萊被困之處。石完妄想直衝過去。還是李洪看出血焰勢盛,知與主人心靈相合,如若硬衝,即便通行過去,也被主人警覺,石完豈是敵手?忙即喝止。石完也看出厲害。於是二人改由地底下手,穿到錢萊腳底,冷不防攻破山石,用劍光將人護住,立即逃走。也是二人該當成功。石完先在上面一衝,屍毗老人已有感應,只當是又有敵人穿山入內,忙施魔法,跟蹤搜尋。不料李、石二人機警神速,忽然改上為下,將人救走。等到埋伏一起發動,人已逃走。田氏弟兄本來受了魔女重託,對於峨眉來人,不願施展毒手。後見來人鬧得大凶,師父盛怒之下,也自有氣。不過只想將錢萊擒去處治,對於別人仍存袒護,尤其對申、李二人具有好感。無如師命難違,只得率眾趕來。滿擬這兩座魔宮無異夭羅地網,上下密佈,敵人萬逃不脫。哪知到後,便聽老人傳聲告知已逃,令速留意。細一查看,四外禁網未動,毫無跡兆,人卻不見。同時老人也在百忙中放出魔鏡觀察,見新設禁網依然高張,紋絲未動,敵人卻無蹤影,又不似由地底遁去。自己這面,逃魔雖被困住,但互相怒吼,猛撲強掙,一任威嚇利誘,只是不肯降順,老人空自憤怒,無可如何。同時牢中諸魔也在暴動,稍一疏忽,就許被其攻破。

屍毗老人越想越恨,立即召回門人、愛女,命照往日傳授,各在法寶防身之下,揚手飛起七十九面魔幡,當時布就魔陣,將魔牢罩在中心。然後施展大阿修羅法,將手一指,收回封洞魔光。牢中諸魔,立即厲聲吼嘯,張牙舞爪,猛衝出來。由於收了禁網,先被困住的逃魔同時飛舞而出,都是身材高大,白骨嶙峋,一雙紅眼,滿頭銀髮,塌鼻陷孔,凸嘴血唇,利齒森列,手腳又長又大,鋼爪也似,在紅綠二色的煙光圍繞之下,環陣飛馳,朝眾門人、侍者抓去,口中厲嘯連聲,怒吼如雷。老人自從神魔全數飛出,兩臂一振,上半身立即裸露,獨自跌坐在一朵血蓮花上。眾神魔初出時,朝著老人狺狺怒吼,嘯聲尖厲,儘管作出張牙舞爪,向前攫拿之勢,仍是有些害怕。始而離身兩三丈,便各驚退。忽然一聲厲吼,飛身縱起,向守在魔幡下面的門人、侍者猛撲過來。到了幡前,剛舉雙爪朝人便抓,魔幡上忽發出千萬枝火箭飛叉。神魔逃避也是真快,火光乍現,立即縱退,極少射中,只有一兩個逃避稍遲。

防守陣地的恰是魔女和田氏兄弟,平日最恨這些神魔,認為是將來大害。幾次想請老人乘其被困牢內,一舉除去,均因老人受了陰魔暗制,主意不定,欲發又止,不肯聽勸。當日師兄妹三人見老人施展大阿修羅法,不借損耗本身精血元氣去啖神魔,竟欲倒行逆施,等強敵到來,與之一拼,以快一時之憤。這等作法,一個不巧,害人變為害己,即便神通廣大,也是要吃大虧。並且神魔二次又與本身合為十三之數,後患無窮。越發不以為然,但又不敢違抗,只得假公濟私,乘機拿神魔出氣,凡是撲到三人幡下的,全被火箭飛叉射中。疼得滿地打滾,厲聲慘嘯,少時又縱煙光飛起,朝別人撲去。老人獨坐中央,始終不動。群魔朝眾門人飛撲了一陣,不曾得手,越來越情急,一個個白髮倒豎,滿口獠牙利齒,錯得山響,怒吼越急。又朝眾人飛撲了兩次無效,忽然撥轉頭,一窩風朝老人身上撲到。老人竟似不曾防備,等快上身,忽把兩條手臂往上一揚,往外一分,張口噴出一片黃光,將前後心和頭一齊護住,雙臂立時暴長丈許。群魔也一齊撲到,張口便咬。因正面已被黃光擋住,恰好咬嵌在兩條手臂之上,每邊六個。剛一咬中,老人座下血蓮花瓣上忽發出千層血焰毫光,高射數丈。到了空中,再倒卷而下,化為十三個血光火罩,將老人和神魔一起罩住。

神魔一見血光飛射,便知不妙,想要飛逃,無如利齒咬緊在老人臂上,急切間竟被嵌住,休想掙脫,晃眼便被血光籠罩全身。只聽一片卿卿慘嘯之聲,神魔身形暴縮,身子不見,各變成一個拳頭大的死人骷髏,依舊白髮紅睛,利齒森森,咬在老人雙臂之上,血光影裡,看出似頗狼狽。老人也不理睬。神魔始而厲嘯哀鳴,後似憤極,各向老人雙臂猛吸精血。無奈老人早有準備,臂堅如鋼,毫無用處。跟著,那環繞魔頭的一層血光忽化烈焰,中雜無數細如牛毛的金碧光芒,向內猛射。神魔方始支持不住,各又停了吮吸,哀鳴求恕,嘯聲也由淒厲轉為極慘痛的哀吟。老人知已降服,厲聲喝道:"你十二人以前也是修道之士,只為惡孽大重,被仇敵擒去,日受煉魂之慘。好容易機緣巧合,被我救來,雖在我法力禁制之下,不能隨意飛出害人,但已免去煉魂之慘,並有不少享受。雖將爾等禁閉牢內,也為爾等賦性兇殘,出必造孽。又因相隨多年,不忍加害,意欲候到將來,我以極大法力化解,使爾等轉世重修。平日血食也未缺少,自問相待不惡。

為何不知好歹,日在牢中惡鬧?我門人每送食物,便欲加害,即此已應嚴罰,我仍寬容。

今日乘著敵人破牢逃出,竟敢忘恩反噬。本意將爾等化煉成灰,形神皆滅,姑念以前勞苦,再四哀求,我又有用爾等之處,既然認罪服輸,老夫生平不願食言。天欲宮被擒諸人,除他們自己找死,我已說過,決不加害。自己人更不容爾等動他們毫髮。若任爾等飛出妄殺無辜,又我素所不為。為此特降殊恩,以身啖魔。索性將我本身精血,分賞你們每人一份。由此便與老夫重合一體,日內只要有敵人敢於來犯,任爾等咀嚼便了。"

說到未句,便把雙臂微一振動,群魔也便歡嘯,剛要吸食老人精血,忽聽左側有人笑罵道:"不要臉的老魔頭,自家法力不濟,不惜以本身精血去喂家中枯骨。我便和你逗著玩兒,看你那幾個死人頭吃得了誰?"話未說完,老人知有強敵到來,揚手大片黃光,朝那發話之處飛去。同時雙臂一振,群魔全數飛起,聚在一處,也未恢復原形,仍是十二骷髏,方要掙扎,血蓮精芒電射,只一閃,便一起包住。老人也脫出血光之外,不顧擒敵,先大喝道:"老夫決不食言,等我擒到敵人,自有道理。"話未說完,右側空中又有人接口罵道:"老魔頭,憑你也配?"老人怒極,又是大片黃光,循聲飛去,儘管勢急若電,毫無用處。來人語聲時東時西,說之不已,身形卻是不見。老人冷笑道:

"無知鼠輩,你這樣藏頭縮尾,我就沒奈何你了嗎?"隨說,剛回手把肩插白玉拂塵取下,還未施為,忽聽空中又有一人大喝:"石完不可大膽!這老魔頭豈是你們所能惹的?"心方一驚,暗忖:"敵人隱形神妙,難道幾個為首的全都來了不成?"說時遲,那時快,老人心念才動,猛瞥見一蓬紅白二色的火星迎面一閃。知道有人暗算,忙用魔法抵禦時,連聲霹靂大震,已經爆發。老人也是背運當頭,平日尚氣心高,慣佔上風,如今連遭失意,怒極神昏,已知來人不是弱者,仍在自恃。以為自身法力高強,動念即可施為,對方法力越高,越知自己厲害,決不敢隨意近身,致受魔法反應。加以來人神出鬼沒,魔法無功,不知來了多少人,一面想以全力抵禦,一面想要查看虛實人數,心神已分,致被石完乘虛而入。那時機也真巧到極點,稍差一瞬動手,兩人休想活命。老人萬沒想到,兩個後生小輩敢於如此冒失,略為大意,石完石火、神雷已經爆發。總算老人法力真高,神雷炸時,護身黃光已同飛起,雖然吃了一驚,卻不曾受傷。同時血蓮光外,又是一聲大震,雷火星飛中,血光竟被擊散了好些。老人知道這類神魔雖被制伏,許以重賞,尚無實惠,性又兇殘猛惡,決不甘心,此時絲毫鬆懈不得。除非萬分事急,豁出兩敗俱傷,在未踐言以前,連放神魔出去傷敵,均難免生出意外。一個不巧,敵人不曾受傷,重又反噬,自己無妨,愛女、門人便難倖免。沒奈何,只得先用魔法一指血蓮,光華重又大盛。

這時群魔已因先前情急反噬時發出全力,兇威更大,已非昔比。老人明知敵人就在眼前,竟不及施展毒手,緩得一緩,來人已遁入地內,並還有意嘲弄,入地時故意現出身形。老人瞥見雷火炸處,面前不遠,現出一幢青色冷光,中裹前破魔牢的幼童,同了一個綠髮紅睛,又黑又瘦,身有墨綠光華環繞的醜怪幼童。因那石火神雷正是魔光血焰的剋星,老人惟恐魔頭逃出,不及兼顧,竟被遁走。不禁怒火上攻,伸手連指,立有無數金碧光華夾著千萬血焰火箭,暴雨一般朝上下四外亂射過去,小半穿入地底,下餘滿空橫飛亂射。整座魔宮宛如火山箭海,血浪千重,連天都映成了暗赤顏色。更有轟轟雷電之聲,如百萬天鼓怒鳴急擂,山嗚谷應,地動天搖。老人滿擬方圓五六十里,上下千百丈,齊在魔火血焰飛箭飛叉所籠罩死圈之內,一任敵人法力多高,就說不死,也必受傷被困,哪知仍是不見影蹤。這時魔女和眾門人已得老人密令,各將魔陣縮小,藏身陣內,移向老人身側,以防有失。

老人不見敵蹤,空自憤怒。魔鏡已早飛起,正運法眼注視。因為來敵大強,又在暗用大阿修羅法,準備施展毒手,到了緊要關頭,一舉成功。料定敵人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既敢深入,決不會走。老人細尋無跡,應敵正緊,又無暇虔心推算,方在驚奇憤怒,忽聽男女笑語之聲,起自前面曾用法力點綴靈景的小山上空。又聽有人笑道:"凌花子,我還有事,去去就來。你把妙光門開放,教老魔頭看個仔細,省得他兩隻鬼眼東張西望吧。"同時血光中祥光一亮,小山那面現出五六畝大,五六丈高的一幢五彩輕雲,看去薄薄一層,祥輝閃閃,光甚柔和。內中圍著數十個道裝男女:有的雲裳霞被,羽衣星冠;有的相貌古拙,形態滑稽。還未看清,一道金光擁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駝背老人,正往東魔宮飛去。老人不由氣往上撞,揚手千百枝火箭,夾著無數血團,朝前打去。駝子哈哈大笑道:"無知魔頭,少時教你知我厲害!"說完,金光電閃,人己不見。那火箭血團,不知怎的,竟會反擊回來,射回魔女所居宮殿之上,比電還快。老人忙即回收,匆促中不曾收完,內有幾個血團已先爆炸,血火星飛中,整座魔宮竟被震碎了小半。

老人這才知道敵人不是易與,也非盛氣任性所能濟事,還是看清敵勢,仗著煉就不死之身,相機一拼,或能轉敗為勝。也不再顧別的,先將神魔、宮眾護住,強捺心神,定睛朝前細看。只見仙雲杏靄,明霞冰紈之中,那凌虛而立的數十個男女,除一個花子打扮的道裝怪人和一個滿頭銀髮美婦而外,下餘全是天欲宮中先後被困的少年男女。峨眉門下,只齊靈雲、孫南未見。至於金蟬、朱文、李洪,還有幾個不認識的幼童,以及先前用青靈闢魔鎧護身,暗發石火神雷,藉著地遁逃走的小對頭,也在其內。那麼薄薄一片明霞輕雲,看去只要風一吹,便可吹散的,卻一任血焰如海上下緊壓,火箭金刀四外環攻,休說不能攻破分毫,並還在血海之中若沉若浮,似欲隨風揚去,意態生動,十分悠然。雲中少年男女,有的本具師門淵源,神交已久;有的本來相識,劫後重逢,班荊敘闊,各話前情。便餘媧門下那些男女弟子,經此大難,因對方援助脫險,也各化敵為友,修好釋嫌,言笑晏晏,交歡若親。對於上下四外的這等猛惡攻勢,簡直視若無睹,笑語喧譁,隱約可聞;意似魔運將終,不久便看自己笑話。正強忍耐,暗想制勝之策,忽聽金蟬、朱文同聲喝罵,備極譏嘲。不由滿腔怒火重被勾動,冷笑一聲,正待施展毒手。

原來金、朱二人陷身天欲宮魔窟之內,雖受魔法禁制,不能行動,仗著道心堅定,儘管深情密愛,卻出於天真至性,純任自然。身外邪魔既攻不進,老人不久又被所養神魔絆住。李洪傳聲相告,說救星將到,錢萊已先出困,諸仙轉眼難滿,兩人心中大喜。

此時如在玉虎神光與法寶飛劍防護之下突圍而出,也非無望。只為先前被困,連衝無效,不願徒勞。又難得遇到這等互訴衷懷,你憐我愛的良機,只管綿綿情話,說個不完。反正無傷,難滿即出,誰也沒打逃走主意。金蟬更恨不得多挨一會是一會。正談得快心頭上,忽聽李洪二次傳聲,得知錢萊脫困,出時遇見申屠宏,說起神駝乙休、窮神凌渾、黃龍山猿長老等各位長老相次來到,眾人災難將滿,出困在即。石完也已趕來,錢萊便是他所救。幹神蛛夫妻現正奉命,由地底暗入東魔宮,用神符禁制魔壇,迷亂屍毗老人的靈智,不令事前警覺。李洪又說:"蟬哥蟬嫂,只聽風雷之聲一過,立往東方衝出,我和錢萊再照你們傳聲來處接應,立可脫身。"金蟬一面回答,互相準備;一面抱著朱文,笑道:"好姊姊,我早知這麼輕鬆平常,真恨不得和你在此多留些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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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6 16:23: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九回 難越是情關 妙語翻蓮矜雅謔 逃生驚鬼手 仙雲如幄護瑤姬

朱文因聽李洪在傳聲中喚她"蟬嫂",便想起前兩生李洪淘氣,常拿自己取笑。把手將金蟬一推,嬌嗔道:"都是你鬧的。洪弟淘氣,你也不管,被人聽去是什麼樣子?"

金蟬也氣道:"我知你過河拆橋,少時出困,又不理我了吧?只要心跡雙清,怕人笑話作甚?你怎不學輕雲師姊的樣,她和嚴師兄情如夫婦,有誰笑話?還說隨我同去海外共證仙業呢,分明又是騙我。"朱文想起金蟬屢世深情和幾番冒死相救之德,見他當真,於心不忍,忙道:"蟬弟,你道力精進,已非昔比,為何還是這等小孩脾氣?快莫生氣,要見光明瞭。"金蟬笑道:"我那裡便是光明境,只不知你真去假去?"朱文笑答說:

"同向光明,永享仙福,哪有不去之理?"忽聽暗中有人哈哈笑道:"你們要往光明境,還有不少的路。我立刻大放光明如何?"剛聽出是李洪的口音,一片風雷之聲響過,眼前倏地一亮,一片佛光照處,果然大放光明。一看當地,只是魔宮西偏殿入口之處,內外只隔一條門檻。這一雙深情仙侶,先前時機未至,只在黑暗之中衝突,竟會跳不出來。

光明一現,立即脫困而出。

朱文見李洪笑嘻嘻望著自己,滿臉頑皮神氣。錢萊卻正朝自己下拜,態甚恭謹,知是金蟬新收愛徒。見他仙風道骨,相貌英美,好生歡喜。因李洪是金蟬前生幼弟,和金蟬、霞兒情分最厚,說笑無忌,恐其隨口亂說,又想起先前稱呼,恐被外人聽去,一面喚起錢萊,忙朝金蟬使一眼色。金蟬正收法寶,見狀會意,知道錢萊不會本門傳聲,不對他說便聽不出,便對李洪傳聲,令其不要多口。李洪笑答:"蟬哥哥,兄弟方才一時失口,在朱師姊前替我說幾句好話。你那光明境的大藕好吃,還有不少仙果,我這小和尚嘴饞,將來到了那裡,不給我吃,怎好?"朱文聽他說話俏皮,想起前言,面又一紅,當著錢萊又沒法說。金蟬恐她有氣,忙道:"洪弟不談正經,專說空話作甚?"話剛出口,忽見凌渾、崔五姑同了石完飛來。匆匆一說,才知乙休和凌渾夫妻在峨眉開府時,曾受靈嶠諸仙之託。說門下男女弟子不久當有魔劫,對頭屍毗老人法力高強,神通廣大,赤杖真人師徒又不便再啟殺機,眾弟子運數所限,無法避免。雖然煉有幾件法寶和諸仙所煉五雲幄,到時只能防身,仍破那魔法不得。尤其對方所煉神魔厲害非常,敵人惱羞成怒,難保不挺而走險,與所煉神魔重又合為一體,由此倒行逆施,仙凡均受其害。對方早想歸入佛門,本無大過;真人師徒以前又發宏願,永止嗔殺。對方只是一朝之憤,實不願因此使其墮入邪魔,害人誤己。而遭劫諸弟子,十九仙業將成,只此情關一念,尚未勘破,致為魔頭所乘。只要渡過這層難關,不久便成地仙。多年師徒,不容坐視。

知道此事只有妙一真人夫婦的生死晦明幻滅六合微塵陣能夠解免,另外須幾位長幼道友合力相助。等到難期將滿,一面解救各派門人出險;一面派一夙根深厚、心智靈敏的峨眉弟子,前往附近深山之中尋一神僧,到了事急之時,前來解救。乙、凌、崔三人均和三仙至好,立時應諾。赤杖仙童阮糾說完前事,又說:"此事頭緒尚多,暫時不宜洩漏。

只請轉告妙一真人夫婦先為準備,難發之前,再當飛書奉告詳情。事前最好不必推算,免得先有成見。"乙、凌、崔三人也都應諾。

這次七矮開府天外神山,乙休前往相助,剛由光明境大殿後把冒出地上的地肺真火、元磁真氣截斷,運用玄功,施展法力,化成一道長虹,打算帶往九天之上,將其煉化消滅。剛飛到靈空仙域兩天交界之處,忽見靈嶠三仙駕著祥雲冉冉飛來。見面先助乙休將那地火、磁氣收縮成一個氣團。然後詳說前因後果,下手方法。並說:"日前凌渾夫婦帶了黃龍山猿長老往索藍田玉實,曾在仙府住了三日,已經告以機宜。只要照此行事,必可成功,只望道兄不可與老魔一般見識。須知對方將改邪歸正,不可為一朝之忿,妄動無明。固然此人孽重魔高,此時他存亡關頭,孽由自作,如能善處,並非不可避免。

度一大惡人,勝積十萬善功。何況並非妖邪一流。如由我們迫其走險,此人煉就不死之身,除他既非容易,無形中要造不少的孽。因果循環,何時是了?"話未說完,乙休知三仙因為自己氣盛,恐又偏激行事,預先叮囑。笑答:"道友無須憂慮。我自銅椰島與天痴老兒鬥法以來,昔年疾惡性情已減少得多了。此人狂妄,雖想就便警戒,我必適可而止。自從峨眉一見,我對此事已有準備,雖不似道友美意周詳,但也頗有成算。老魔即便怒極發瘋,也辦不到。只管放心,遵命便了。"三仙隨說微塵陣六合旗門,已由凌渾借到,照約定時日分頭下手,隨即稱謝別去。

乙休隨向不夜城島上七矮傳書指示。自己照三仙之言,帶了那團磁火,去往來複、子午兩線交界之處,乘太火極光環繞地軸飛過時施展仙法,加以凝鍊。後來南海雙童師徒走過,又向石完賜寶,授以機宜。不久火珠煉成,便趕了來。這時,上空魔網高張,乙休那等神通,自然阻不住。為兔警覺敵人,乘他收伏神魔之際,乘虛而入,事前又用仙法迷蹤,故此老人毫無所知。凌渾夫婦和猿長老已經先到,匆匆談了兩句,便各分頭行事:乙休親送石生和靈雲、孫南等穿出魔網禁制;凌渾等三人便去天欲宮破法。這時只金蟬、朱文這一對,因老人負氣,特意另禁閉在魔宮偏殿之內。那天欲宮除五淫臺一處,並非真的宮殿,只是一座魔陣。方才石生、石完持了太清靈符,暗入魔壇,已將魔法妙用止住。

凌渾又有成算,一到便連餘媧門下男女弟子也同救出。為了惑亂敵人心神,不令事前警覺,還放了好些替身在陣內。自用五雲幄隱去雲光,將被困諸人一齊護住,送往西魔宮,隱形旁觀。然後又現身招呼金蟬、李洪、朱文、錢萊一同趕去。石完也已趕來,說石生已隨乙休飛走,靈符已撤,魔壇恢復原狀,特來複命。凌渾見他和錢萊使眼色,笑罵道:"你們兩個小猴兒,仗著地遁專長,想淘氣嗎?老魔頭連我們都要留他的神,不是好惹的呢。"石完笑道:"我和乙老大公說過,那五雲幄裡面有多氣悶,我和錢萊躲在地底下看,也是一樣。"凌渾罵道:"我知駝子專一領頭淘氣,顯他神通,也不想想你們有多大氣候,便令膽大妄為。這五雲幄中觀戰,有多舒服,偏去涉險。駝子將太乙玄門出入之法傳授你嗎?"石完笑道:"凌太師叔不必多慮,乙老大公不但傳授,還賜有一道護身符呢。雖然只能用一次,老魔頭決無奈何,何況我們又不惹他。"凌渾笑道:"吃了苦頭,卻莫後悔。真要動手,你那石火神雷專破魔光,可惜功力不夠,搗亂尚可,切忌離他太近,至少也得在十五丈外動手。雖然不能傷他,多少也教他著點急。

你二人在寶鎧防護之下,得手速遁,或可無事;否則,被他魔手抓中,就不死也夠受了。"錢、石二人回答:"遵命。"

凌渾隨率眾人隱身飛去。因已準備停當,一到先將空中魔網破去。老人全神貫注在神魔身上,竟未察覺,等到空中有人相繼發話,知道魔網已破,強敵已在對面了。石完膽大天真,貪功好勝。錢萊情切私仇,見師父被困多日,自己也幾陷魔手,心中憤恨。

二人交情又厚,互一商量,覺著持有至寶防身,如有兇險,乙太師伯也必禁阻,如何還肯指點下手方法?便不聽凌渾的話,先由地底趕往西魔宮,看出老人正在手忙腳亂,乙休又在空中發話,立意想使敵人吃點苦頭。仗著石完能夠透視石土,由地底暗中移到老人身前,突然飛出發難。石完耳聽凌渾發話示警,兩丸神雷已分頭打出。同時覺出老人身上黃光爆發,一種極大的吸力也已上身,才知厲害,總算逃避得快。錢萊又在暗中加意防備,見石完膽大自恃,搶先上前發難,忙追過去,寶鎧神光往起一合,將二人一起護住,立往地底遁去。就這樣,逃時仍將身形故意現了一下,再由地底飛行。到了小山前面,被凌渾開放雲門,接了進去,見面自不免埋怨幾句。

老人那麼高法力,平日自負五千裡內人物往來了如指掌,稍用法力,對方念動即知。

不料敵人如入無人之境,又被兩個幼童戲侮暗算,幾乎受傷。再見被擒諸人全數逃出,並在自己面前隨意談笑譏嘲,如何不恨。怒火燒心之下,再也不暇顧及別的。又看出敵人雖仗仙雲護身,卻不似有甚還攻之力,自恃煉就大阿修羅不死身法,把心一橫,一面催動血光、火箭、魔焰、金刀,上下四外一起夾攻;一面暗中傳令愛女、門人說:"敵人甚強,你們不可出手,速用魔法避入西宮地底魔壇以內,守護重地。到了事急之時,速將魔壇上主幡如法展動。我豁出以身啖魔,損耗真元,與敵一拼。至多兩敗俱傷,也決不使敵人全身而退。"魔女和田氏弟兄看出父親、師長怒極心昏,已改常態,料知不是好兆,但是不敢違抗,只得應諾。老人說完,將手一揮,一片黃光罩向愛女和眾門人身上,人便無蹤,全數往魔宮遁去,依言行事。不提。

凌渾這面,除猿長老不願藏身雲幄,途中隱去,不知何往,神駝乙休在空中說了幾句,隨即飛走外,連靈嶠男女弟子、餘媧門人共是四十六人。內中只李洪、石完不曾被困;錢萊雖然被困,未人魔陣。下餘全在天欲宮中,因為五淫慾網好破,情關難渡,受盡諸般痛苦煩惱。靈嬌男女諸弟子道力高深,性情溫和,知是應有劫難,還不怎樣。餘媧門下諸弟子全部道力高深,火性未退,對於老人仇深恨重,雖因淩氏夫妻勸阻,又曾嚐到過魔法厲害,未敢妄動,依然仗著雲幄護身,不畏侵害,樂得譏嘲,笑罵不休。金蟬等峨眉諸弟子,雖不似餘媧門人那樣氣量偏狹,記仇心重,但都童心未退,一同隨聲附和。內中石完更是淘氣,故意做出許多怪相,把魔頭罵個不休。白髮龍女崔五姑看出老人表面鎮靜,面帶冷笑,實則眼含兇毒,鬚髮欲張。自聽朱、金二人嘲罵以後,一手掐著五嶽真形法訣,一手拿著白玉拂塵,任憑嘲罵,一言不發。料知發難在即,忙令眾人不要過分,自己縱操必勝,也不應失卻修道人的襟度,使其無法下臺。話未說完,忽聽老人大喝:"賊花子,既敢來我魔宮鬧鬼,便應現身一斗,似這樣藏頭縮尾作甚?"

隨聽空中有人接口道:"老魔頭休要猖狂,別人怕你阿修羅魔法,我卻偏要見識見識。

凌道友夫妻不過想將你所煉死人頭一一消滅,免被你那對頭乘機盜劫,助長邪焰,多留後患。時機未至,特意看你鬧什把戲,暫緩動手罷了,真是怕你不成?如不服氣,放些本領出來,老夫見識見識如何?"話未說完,人早現身。

眾人見是猿長老身穿一件白色道衣,生得猿臂鶯肩,滿頭鬚髮色白如銀,兩道白壽眉由兩邊眼角下垂及頰,面色鮮紅,獅鼻闊口,滿嘴銀牙,兩耳垂輪,色如丹砂,又長又厚,相貌奇古。通身衣履清潔,不著點塵。一對眯縫著的細長眼睛,睜合之間,精芒電射。身材又極高大,看去天神也似,在一幢亮若銀電的白光之下凌空而立。才一出面,便雙手齊揚,由十根瘦長指爪上發出五青五白十道光華,宛如長虹電射,由相隔二三十丈高空中飛出,直朝老人射去。老人似知厲害,手上拂塵一擺,發出數十百道金碧光華,夾著無數血色火星,迎敵上去,接個正著。同時一片黃光宛如匹練懸空,老人附身其上,連那十二神魔也全護住。猿長老所煉乾天大自精金劍氣神妙無窮,威力至大,果然與眾不同。那四外的血焰金刀湧上前去,只一近身,便被消滅;血光火彈被那十道青白光一衝射,也全紛紛爆炸,未容近身,便被消滅。金碧魔光也只勉強敵住,打個平手,此進彼退,時往時來,互相對面激射,誰也奈何不得。

屍毗老人沒有想到敵人會有這等功力,怒喝:"猴頭,教你知我厲害!"說罷,左手五嶽真形訣往上一揚,空中忽現出五座火山,發出大片風雷之聲,緩緩往下壓來。猿長老看出厲害,不由激發怒火,一聲裂石穿雲的長嘯,正待施展玄功變化,與敵一拼。

忽聽空中神駝乙休大喝:"猿道友,不值與老魔計較,他這些障眼玩意,隨便打發一個後輩便可破去,理他作甚?"說時遲,那時快,由高空中突然射下一股千百丈長的五色星砂,宛如天河倒傾,凌空直射,來勢比電還急,分佈極廣,晃眼便將那五座火山一起裹住,從千重血海之中吸出,懸向高空。猿長老忽然不見。神駝乙休突在空中現身,手指老人哈哈笑道:"老魔頭,你已孽滿數盡,大難臨身。你多年苦煉的五塊小石頭,已被天璇神砂吸起,一彈指間,便將這座神劍峰震成粉碎。你那不死之身,照樣也禁受不住。只是血焰魔火隨同震散,難免傷害生靈,我先把它化去,再行還敬如何?"

那五座火山,乃老人採取五嶽精氣,多年辛苦煉成的厲害魔法。原體只是五座拳大山石,與五嶽形狀一般無二。平日藏在魔宮地穴法壇之上,不用帶在身旁。用時只消手發訣印,立隨心意發揮妙用,威力之大,無與倫比。自從煉成以來,尚未用過。當日恨極仇敵,立意一拼,正準備間,猿長老突然現身來鬥,一時氣忿,施展出來。因為這類魔法過於猛惡,又恐毀損靈景,好在山影所照之處,敵人多大神通也難倖免,為此降勢頗緩。老人滿擬整座魔宮均在火山覆壓之下,猿長老固難逃遁,便對面仙雲籠護下的數十個敵人也無倖免。心還在想:"對面這些少年男女,多半靈慧英美,全殺可惜。"不料千丈星砂自空飛墮,晃眼便將五座火山裹住上升。同時敵人乙休又在空中出現,肆意嘲罵,不堪入耳。無如所煉魔法如不能傷敵,便要反傷自己,威力越大,反擊之力越強,所以不能輕易發出。惟恐強敵厲害,利用五座火山回敬,自己還好,全宮大眾一個也休想活命。沒想到敵人利用魔法短處,聲東擊西,並非真個要致他死命。一時情急,任憑敵人笑罵,乘著火山未爆發前,施展全力回收。同時拼耗真元,咬破舌尖,含著一口鮮血,準備萬一。誰知那天璇神砂自與西方神泥合煉以後,越變成了專破魔法的剋星。申屠宏受有指教而來,故意和他強掙,時進時退。老人黨出回收不是無望,便未施展殺手。

雙方互一相持,眼看火山快要收回,猛又聽神駝乙休哈哈笑道:"老魔頭,你上了我的當了。"老人目光到處,一個鵝卵大小青白二色的氣團,已由乙休手上飛起,懸向空中。看去不大,上面雲光隱隱,毫無異處。可是才一出現,懸在血海之中,心靈上便起了警兆。再定睛一看,那瀰漫全山的血焰、金刀、火箭、飛叉,就在此晃眼之間,竟消去了大半。下餘的正電也似急,朝那小小氣團湧去,好似具有不可思議的吸力,自己竟制止不住。同時因為心神略分,空中火山又被那千丈星砂向上吸起。不禁鬧了個手忙腳亂,兩頭不及兼顧。心中一慌,一面吸收空中火山,一面想將殘餘血焰、金刀收回時,忽眼前一亮,所有魔焰、金刀、火箭、飛叉全數失蹤,日光正照天心,重又恢復清明景象。

老人畢竟識貨,看出敵人所持氣團乃是元磁真氣所煉至寶。無如敵人動作神速,所有法寶魔火已被收去。剛怒吼得一聲,那五座火山忽然當頭下壓,空中星砂忽隱,一個大頭麻衣矮胖少年正朝對面仙雲中飛去。暗道:"不好!"不顧還攻,總算應變尚快,在火山壓離頭頂數丈,眼看爆發之際,搶前收去,手中法訣往上一揚,火山不見,總算不曾作法自斃。這一驚,真非同小可,當時怒發皆張,厲聲喝道:"老夫今日與你們拼了!"隨說隨將手一指,那朵血蓮本已縮成丈許大一團血光,包圍住十二魔頭,附在黃光之中,懸停老人足下,忽然暴長畝許,千層蓮瓣一起開張,花瓣上先射出暴雨一般的金碧光芒。中心蓮房共有十三孔,如正月裡花炮也似,各有一股血色火花,轟轟隆隆,帶著雷電之聲,直升數十丈。到了空中,再結為一蓬天花寶蓋,反捲而下。先前黃光匹練已經不見,老人身形忽然暴長,周身仍有一層黃色精光緊附其上,巨靈也似立在蓮房中心。四圍十二孔中的火花俱都高出天半,惟獨當中一孔冒起四股高約兩三丈,粗約兩抱的血焰,火柱也似將老人托住。那十二骷髏魔頭也同時飛起,一個個大如車輪,面向老人環成一圈,口發厲嘯,七竅內各有一股血焰黑氣激射而出,神態獰厲,口中撩牙利齒,錯得亂響,好似恨極,意欲反噬。無如被那黃光隔斷,在百丈火花中剛要往起飛撲,老人揚手一個訣印,由十二蓮房中又各射出一蓬彩氣,射向魔頭頸腔,神魔全被吸住,分毫動轉不得。號嘯之聲與雷嗚風吼交相應和,震得四山齊起迴音,聲勢越發驚人。

老人行法時,曾想:"這類大阿修羅法最是厲害,只等將本身精血真氣喂完神魔,兩下便合為一體,連自己也成了魔頭,當時飛出,任多厲害的法寶都不能傷。對於敵人便可隨意吞噬,吸取他們的精血元神,所殺越多,威力越大。為首諸敵法力均高,不會不知厲害,那附身靈光又並非不能衝破,就說本身無妨,這麼多後輩門人,萬不能當。

對方必在行法作梗,並且還格外戒備。駝鬼最是可惡,先還見他自恃法力,在對面發狂。

當此緊要關頭,他自問能敵,固應下手,否則乘著空中魔網禁制全破,正好逃遁,也應退走,才合情理,如何不戰不逃,連人也不見影子?凌渾夫婦仍率新逃出的數十少年男女,藏身五雲幄中,視若無睹,是何原故?"越想越怪,忙運用法眼四處查看,對方仙雲環繞中,只多出了先前那個麻衣少年,乙休、猿長老影跡俱無。耳聽錢萊、石完拍手歡呼,直喊:"師父、師伯快看,這老魔頭真有玩意,這等好看的花炮,從未見過。不乘此時看個夠,少時那些死人頭,要被鳩盤婆趁火打劫搶奪了去,我們就看不成了。"

又聽李洪接口道:"死人頭有什麼稀罕?我倒是可憐他那女兒阮二嫂和田氏兄弟,分明是三個好人,迫於無奈,暗代老人去守魔壇,法力偏又不是人家對手,平白受害,才真冤枉。人家眼看家敗人亡,鬧不好成個孤老,你們小小年紀,幸災樂禍,真個該打。"

錢萊笑道:"小師叔,你為了阮師伯而幫他忙,可知他有多麼可惡?魔運已終,除非及早回頭,否則轉眼身敗名裂,作法自斃。小師叔幫他無用,弟子等有力難施,又非其敵。

有此太清至寶五雲幄防身,樂得看個熱鬧。"李洪笑罵:"你兩個只知記仇,全沒有修道人的襟度。可知度一個惡人,勝積十萬善功嗎?"朱文笑道:"洪弟,你比誰都淘氣,裝甚正經?既看阮二哥的情面,何不勸他幾句?"

李洪隨即大喝道:"屍毗老人,你休妄動嗔恚。乙、凌諸位師伯叔和我們這些人雖然冒犯,並無惡意。你那兩個真正對頭,因忿你行事驕狂,傷他們門人,到你緊要關頭齊來夾攻,暗下毒手。你便是煉就不死之身,神魔也是你一害,原該消滅。你那愛女、門人及全宮大眾,必難保全。你只顧倒行逆施,可知陰陽十三魔最是兇毒。你昔年不合自恃法力,只將十二陽魔閉人牢內,那主要陰魔,以為是你前師所賜,附有他的元靈,又只一個,一向與你相合。其實他陰柔兇毒,如影隨形,表面從無違件,暗中卻在主持播弄,誘令其他神魔遠善就惡,恣意橫行。只等時機一至,猛施毒手,使你在萬惡所歸之下,身敗名裂,形消神散,至死不悟,認作當然。否則,以你那高法力智慧,早已皈依,何待今日?這些因果,我本不知,適才聽人說起。念在令愛是我阮二哥的患難之妻,你生平也只此一念之差,致受陰魔愚弄,危機已臨,毫不自知,為此略進忠言,請你仔細盤算得失之機。如能回頭是岸,釋嫌修好,免卻這場禍患,有多好呢!"

說時,老人正在行法,一邊留神察聽。聞言心中一動,猛想起眼前仇敵,除峨眉諸長老尚無一人現身,不知來了沒有,下餘還有兩個強敵:一是赤身教主鳩盤婆,一是女仙餘媧。照此說法,或許乘機來犯,也在意中。如在平日,還可行法察看,先期預防;今日卻因魔頭環攻反噬,正想用以傷敵,行法緊急之際,無暇分神。並且這兩個敵人都是來去如電,等到發現,人已飛來,除憑本身法力與之對敵,別的全無用處。聽到後來,越想越覺李洪之言有理。暗忖:"此子真個靈慧。自己本來早已立志歸佛,只為無師引度,性又強做,遷延至今。魔宮歲月也頗安閒,只說靜待機緣一到,立成正果,誰知惹出許多事故,會有今日之變。細想起來,上次阮徵逃走,來人雖然傷毀愛女和幾處美景,但是對方救人心切,既成敵對,也是意中之事。就疑心對方師長暗中指使,意有輕視,所困是他門人,也是難怪。何況事情真假並未分明,自己當時既將來人放走,如何事後懷恨?不特峨眉門下,連靈嶠諸仙與餘媧這兩處,事隔多年的一點嫌怨,也要報復,將他們下山門人一網打盡,全擒了來。鳩盤婆素無仇怨,鐵妹追敵,自己迎頭攔阻,還在其次,如何一言不合便下殺手,使受重傷?對頭焉得不恨?多年威望,雖不便為了幼童幾句話便即罷手,照此四面強敵,委實不可大意。"老人也是暗受陰魔潛制,聞言本已心動,有些醒悟,但一轉念間,頓忘利害。又聽仙雲中餘媧幾個門人紛紛咒罵嘲笑說:

"老魔頭未日將臨,這等狂妄無知的老鬼,理應坐視滅亡,才合天地人情,李道友不應提醒他。老魔如果膽小心寒,向我們跪下求饒,豈不便宜了他?"老人本來首鼠兩端,只是微微有點疑慮,並非真個警醒,甘於悔禍,哪禁得起這一挑逗。再想當日連遭挫敗,丟人太甚,不由滿腔怒火,重被激動。恰值魔法準備停當,心中怒極,哪裡還再計安危,竟豁出玉石俱焚,立意非制敵人死命不肯甘休。

屍毗老人也不再反唇相譏,兩道其白如銀的壽眉微微往上一挑,一聲冷笑,先張口一噴,立有十二血團飛出,分投十二魔口內。神魔立時張口接住,齊聲歡嘯,把先前仇視之態丟了個盡。仍在掙扎欲起,因被蓮房所發火花中的那股彩氣吸緊,不能如願。老人隨大喝道:"爾等少安勿躁!你們也知我的法條,先前忘恩反噬,就罷了不成?"話未說完,將手一揚,指尖上立飛出五把金刀,齊朝當前魔頭挨個斬去,一下劈成五六瓣。

魔頭見老人突然變臉,似知無幸,一個個面容慘厲。方在哀鳴求恕,金刀已電射而出。

因被彩氣吸緊,又無法逃避,刀光一閃,當時斬裂,只聽一片慘號之聲。五把金刀環身繞了一圈,老人把手一招,便自收回不見。魔頭雖各斬裂成齊整整的六片,但未見流血,也無腦漿。六片頭殼被那彩氣托住,當中有一團暗綠色的鬼影,依舊慘號不已,聲甚洪烈淒厲,風雷之聲幾為所掩,甚是刺耳難聞。老人見此慘狀,意猶未足,眉頭一皺,忽又有兩蓬銀針由那兩道長眉上飛射出去,分兩行射向魔頭鬼影之中。號叫之聲越發慘厲,聽去令人心悸。老人方始冷冷地問道:"你們今日知我厲害嗎?少時經我行法以後,雖然與我本身元靈重合一體,但是這次與前者不同,威力自然大增,稍有件犯,便受諸般慘痛,卻休怨我無情。"說時,那銀針本向魔頭鬼影之中攢刺出沒,倏忽如電,群魔苦痛非常。老人把話說完,那細如牛毛,長約寸許的銀針,忽然全隱向鬼頭之中不見。緊跟著,老人左手掐一法訣,右手一招,當前一魔的鬼影,便帶了六片頭殼迎面飛來。老人隨將左手訣印發出,照準一個魔頭一揚,雙手一拍,頭殼立時合擾,仍復原狀。神魔便向老人肩膀上飛去,依舊縮成拳大一個骷髏頭,附在老人肩膀之上,口中嗚嗚,意似獻媚,態甚親馴,迥不似先前猛張血口想咬人神氣。老人也不理睬,二次又掐訣印,如法施為,動作甚快。似這樣接連十二次,十二個神魔復原。老人隨將左臂膀露出,將手連指。群魔本全依傍在老人肩膀之上,老人連指兩次,俱都未動,口中嗚嗚媚嘯,意似不肯再噬主人,迫於嚴命,不敢過分違背神氣,各將血口微張,露出兩排利齒,分別在老人左膀之上輕輕咬住,並不咀嚼吮吸。老人態本嚴肅,到此方露出一絲笑容,回顧群魔道:"原來你們也有天良,既是這樣,老夫也不勉強。對面敵人均是有根器的道術之士,待老夫行法助威,任憑爾等快意飽餐便了。"說完,張口一片血雨,噴向左臂之上。

群魔立即飛起,各自一聲怒吼,重又暴長,大如車輪,兩隻時紅時藍的兇睛明燈也似,在那百丈血蓮水花之中略一飛舞,全身突現,全都恢復初見時形狀。只是身材高大得多,神態也越發兇惡,周身俱是黑煙圍繞,碧光籠護,張牙舞爪,分列空中,朝著仙雲中人連聲怒吼,作出攫拿之勢,好似等主人令下,便要立即發動神氣。

錢萊笑說:"這山魈醜鬼一類東西,老魔也值得大驚小怪,費上許多的事。我們光明境不夜城的海怪,且比他們長大猛惡得多呢。我先前攻破魔牢時,曾用家父千葉神雷衝打傷三個,有什稀罕?師父可許弟子出去,給他們吃點苦頭?省得張牙舞爪,看了有氣。"一句話出口,石完首先應和,也要同去。餘娟門下的毛成、褚玲因為欲網情絲所困,互相好合,失了真元,愧憤有加。褚玲更是氣極,如非崔五姑再三勸阻,又知魔法厲害,早就上前拼命。這時因聽凌渾接到大方真人神駝乙休傳音,轉告眾人,得知一切就緒,成功在即。一則有恃無恐,再則道基已毀,憤不欲生,惟恐老人少時滑脫,復仇心盛,也在旁邊附和,意欲率領諸男女同門飛身出鬥,仗著師門法寶與敵一拼,好歹也出一口惡氣。無如五雲幄仙法神妙,先前不曾詢問出入之法,惟恐冒失衝出,不能如願,反吃靈嶠諸仙譏笑。褚玲正要開口,忽聽李洪對錢、石二人道:"你兩個亂吵什麼?把事情看得如此容易!眼前就有熱鬧好看,片刻工夫也等不得?我如非嘗過味道,膽子比你們還大呢。"金蟬也看出神魔二次出現,威勢大盛,正要開口勸阻錢、石二人,不令出去。忽見靈嶠女仙趙蕙笑對錢、石二人道:"此事已快近尾聲,大家在此仙雲之中靜以觀變,既可見識,又免得有甚閃失。否則,冷雲仙子固不妨事,另一個女魔頭不久大劫將臨,也在倒行逆施,自取滅亡,種因便在今日。此人雖具深心,近年因自己不便出面,專命門人與正教中拉攏。只為鐵妹強做,不曾理會到她心意;金、銀二妹心向正教,雖想假公濟私,上次峨眉開府,並還前往道賀。但這兩姊妹溫柔膽小,法力不如鐵妹,天性又厚,知道師徒會短離長,不捨久出離開師父,因此與正教中人交往無多。鐵姝卻喜在外惹禍橫行,結怨甚多。這女魔頭儘管存有戒心,但她天性剛愎古怪,人不犯她,她不犯人;真要觸怒,多厲害的強敵,以及將來安危利害,均非所計。你們出去,一個不巧,與她對面,自吃大虧。再說這五雲幄也不容你二人出去,還是安靜些好。你們看凌真人、崔仙子還在嗎?"

眾人只顧說笑,目注前面強敵施展魔法,不曾留意。聞言回看,淩氏夫婦果然失蹤,仙雲未動,誰也不曾看見怎樣走的。趙蕙原是丁嫦門下,人最天真,因見當日形勢十分兇險,變生頃刻,就快發作,恐錢、石二人閃失,本是師執前輩,便不客氣,上前勸阻,原是無心之談。沒想到餘媧門下男女弟子共十六人,平日自負得道年久,性較狂傲,不料會被屍毗老人擒來困了多日,受盡苦難,已是忿極。最可氣的是自開府以後,便將峨眉派及其交好諸人全恨在內,視若仇敵,不料這次對方竟以德報怨。本來已在萬分危急之中,連發求救信號,師父不曾趕來,全仗對頭解救,才得轉危為安。並且靈嶠同輩諸仙一個未傷,連朱文、金蟬那等學道年淺的人,被困之處又是魔陣中樞五淫臺最兇險的所在,竟會安然脫身,毫髮無損。惟獨自己這面傷了兩人。儘管對方這些人均願藉此一會,釋嫌修好,到底相形之下,不是意思。

內中三湘貧女於湘竹被擒以前,連被敵人毀了好幾件法寶,當時本能逃走,也因兇橫任性,不知進退,激怒了田氏弟兄,強勸乃師乘其暗用法寶,隱形報復之際,被一同擒來。又故意放走門人魏瑤芝,令其歸報;一面把她困人魔宮五行神牢之內。田氏兄弟並還肆意譏嘲說:"你這樣六根不全的醜八怪,再轉一百世也不會有人看中,單你片面相思也無用處。休看天欲宮欲網情絲厲害,你還不配進去走動見識。只為你狂傲兇橫,已無人理,為此給你吃點苦頭。也許你運氣好,在我五行禁制之下,截長補短,變成一個整人,再去投生,變貓變狗,能找一個雄的配對,豈不也是便宜?"於湘竹生具畸形異相,最恨人說她六根不全的短處。以前遊戲風塵,為此不知傷過多少人,哪禁得起對方這等侮辱。所受刑罰又極殘酷。這一來,成了刻骨銘心之仇。只為天性陰狠,明知難勝,恨在心裡,不曾發作。這時覺著仇敵轉眼勢敗,有機可乘,自身還有兩件厲害法寶未用,又善隱遁專長。意欲乘機趕往地穴魔壇暗算田氏弟兄,報仇雪恨,正和同門暗中商量。趙蕙這樣一說,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於湘竹當時大怒,誤認靈嶠諸仙仗恃五雲幄天府奇珍,非主人自己開放,不能出去。當時獰笑一聲,意欲立即用法寶強行衝出,免得師父少時到來,見眾門人全在對頭保護之下,為她丟人。那旁女仙宮琳最是靈慧細心,知道趙蕙失言,惟恐引起誤會,故意笑對朱文道:"趙師妹只是不令師侄們冒險,實則五雲幄雖具防身靈效,只要會少清妙玄仙訣,本身功力稍高,均可隨意出入。不過今日事太兇險,已有各位道長神僧作主,事有定數,能不出去最好罷了。"於湘竹聞言,知其故意點醒出入之法。趙蕙先前實是無心,想起先前脫困時,因自己所困之處不在天欲宮內,受刑既慘,又無人知,如非靈嶠諸仙看出蹤跡,約了凌渾來援,此時還在受罪。

人家既非有意輕視,不便再與計較。忙改笑容道:"我與老魔師徒仇深似海,意欲就便前往魔宮一行。諸位道友,可能容我去嗎?"

宮琳見她滿面晦容煞氣,知她此行兇多吉少。無如此人天性強橫,不通人情,勸她反而得罪,又不忍坐視滅亡,便點她道:"道友法力本可通行自如,不過我們被困多日,似應稍為休息。愚姊妹何嘗不恨對頭,也為魔法厲害,面上煞氣尚重,吉凶難料,自知道淺力微,不敢妄動。道友能少待片時,相機而動最好。真要非去不可,我們這裡言語,除卻有意取笑慪氣的幾句,敵人全聽不出,走時也不會被他發現,但畢竟謹慎為是。"

說時,毛、諸二人也看出於湘竹滿臉晦色煞氣,心中一驚。知她素不聽勸,剛要伸手去拉,於湘竹已冷笑道:"多蒙道友好意。我知自非老魔之敵,但這幾個男女小魔,料還無害。當他行法正急,無暇旁顧之際,或者不致遭他毒手。既可通行,我便去了。"話到未句,人已手掐少清仙訣,穿雲而出,一閃不見。毛、椿二人沒想到走得這等快法,一把未拉住。又見對面除諸魔分立,厲嘯作勢而外,老人行法未完,相隔尚有數十丈,雲白天青,並未有甚埋伏禁制。想起師父好勝,這次不知何故應援來遲?少時飛到,如見門人託庇在對頭雲幄之中,必定不快。何如乘她未來以前,一同衝出,能夠報仇,或將神魔除去,固可挽回顏面;即便失敗,師父也必趕到,暗中還有幾個能手相助,怕他何來?二人心念一動,便和宮、趙諸女仙一說,立即衝雲而出。下餘諸人也覺師父將到,留在裡面面上無光,紛紛隱身追出。宮、趙諸仙見攔不住,只得聽之。好在這些人俱是練過少清仙法的行家,不等開放雲門,各自手掐靈訣,如法飛出雲外。

石完也要追去,吃宮琳一把拉住。笑道:"石賢侄,你怎如此冒失?請看敵人是好惹的嗎?凌、崔二位師叔不知何往,我們雖有云幄護身,還愁擋他不住,如何去得?"

說時,金蟬因餘媧這班門人神態多半驕橫,走時對於自己這幾個峨眉門下理都未理,心方有氣,忽然看出異樣,惟恐錢、石二人冒失飛出,剛一把抓住錢萊,宮琳也將石完止住。同時對面戰場上形勢大變。原來老人自將十二神魔制服放出以後,人便跌坐血蓮花上,恢復原來形狀高矮。那激射空中的百丈火花,金碧光焰,隨著往下一落,高只丈許,將老人緊緊護住。血蓮也縮成丈許大小。老人隨將雙目垂簾,彷彿入定。那蓮瓣上所射出的金碧血焰越來越強,卻不向外發射,齊朝中央聚攏,漸成實體,宛如一朵丈許大小還未開放的千層蓮萼,凌空浮立,當中包著一個鬚髮如銀的老人。眾人看時,於湘竹等餘媧門人剛走,老人身旁神魔仍作八字形分兩邊排立,火花一收,風雷立止,神魔也不再吼嘯,神態卻更激烈猛惡。餘媧門人因都隱形神妙,一個未見,廣場上靜蕩蕩的。這一面是仙雲滯空,冠裳雪映;那一面是紅萼高矗,精芒麗霄,照映得滿天雲彩齊幻朱霞。

琪樹瓊林,同飛異彩,端的氣象萬千,壯麗無倫。再加上那十二個身材高大的神魔一陪襯,越顯得光怪陸離,奇詭驚人。

眾人料知魔法將成,變生瞬息,不知是甚驚險場面,方在注視。只見那千葉蓮花本是千層花瓣,由分而合,緩緩往上包來,只剩蓮萼頂尖還未合攏。老人身坐其中,寶相莊嚴,神態越發安詳,加上那副慈眉善目,直似上方仙佛,偶現金身,哪像內中隱蘊無限兇機,十分殺氣的景象。眼看蓮萼頂尖已將頂層包沒,忽聽遠遠一聲極清越的金鐘響過。餘音尚在搖曳,悠揚不息,蓮萼尖上忽然激射起十三絲極細微的彩色精芒,中央一根剛升起丈許,頂尖上叭的一聲,現出一團黃影。晃眼彩絲消滅,黃影暴長,先現出一個與老人相貌差不多的魔頭,跟著現出全身,身材相貌與老人一般無二。只胸前圍著一片碧葉戰裙,通體赤裸。下餘彩絲早分別朝神魔飛去,其急如電。那十二神魔似早知道主人有此一舉,一聽鐘聲,立即回身相待,各把血盆大口一張,分頭接去,一聲歡嘯,跟著怒吼飛舞而起。血蓮上面主魔正是老人元神,也同飛起,只不前撲,口中厲嘯連連,似在發令神氣。那情態與神魔一般無二,只是比較沉穩。

群魔本朝眾人存身的雲幄撲來,聞得主魔嘯聲,忽然收勢,先四方八面分將開去,騰空而起。到了半空,各將那門板般大的利爪往下一揚,立有五股暗赤光華朝下飛射,急如雷電。似這樣,甘四隻魔手齊揮,晃眼之間,整座山頭又成了一片血海。同時魔火所罩之處,餘媧門人紛紛現身,各在寶光防身之下四散飛逃。有的邊逃邊由手上發出寶光雷火,朝神魔打去。哪知並無用處,至多將魔手擋住,得以逃生;或是稍為受傷驚退。

可是魔爪又大又長,指上魔光更是厲害,剛剛驚退,晃眼又復當頭抓下,動作萬分神速。

空中已被魔影佈滿,上面無法衝出重圍,只得從下面,像凍蠅鑽窗一般,狼奔豕突,東逃西竄。那廿四條魔手像網中撈魚一樣,到處亂抓。下面被困諸人,只於湘竹不在其內,餘人全都狼狽異常。雖仗著修道多年,本身法力尚高,護身均是仙家至寶,逃遁神速,在魔手鬼影縫中鑽來竄去,未被抓中,但是魔影由外而內,齊往中心而來,圈子越縮越小,眼看形勢危急已到萬分。

雲幄中諸人自從主魔出現,魔影縱橫,將餘媧門人隱形法破去,便知不妙,雖然有了成算,也甚心驚。尹松雲看出厲害,手掐法訣一揚,雲幄早往後退去。那十二神魔也未前追,全神貫注下面諸人,滿空飛舞,往來抓撲,厲嘯之聲山鳴谷應,甚是驚人。靈嶠諸仙早知就裡,還不怎樣,金、朱、錢、石諸人見下面諸人危急情勢,全都動了義憤。

金蟬首喊:"申屠師兄和洪弟均有降魔之寶,為何見死不救?我們大家同出,拼著冒險救他們一救如何?"錢萊、石完更是性急,手掐凌渾所傳的靈訣,往外便衝。因雲門已被女仙趙蕙封閉,連金蟬、朱文也休想出去。朱文見石完急得亂跳,申屠宏、李洪卻是微笑不語,忙勸金蟬道:"大哥素來持重,洪弟平時又很淘氣,如何這等安詳?果真這些人要遭慘劫,靈嶠諸位道友也無坐視之理,要你師徒心急作甚?"話未說完,甘四隻魔手一齊聚向中心。那十幾個餘蝸門人也會合在一起,各將主光結成一個大光團,似想合力抵禦。但是八面受圍,眼看魔爪鬼影重重交壓,正緩緩往下降來,寶光也越發暗淡,耳聽主魔又在長嘯發令,眼看這十多個修煉數百年的道術之士難逃毒手,連形神全要被神魔吸去。金蟬等四人正在代他們著急,猛然一聲雷震,先是一團紫氣,九朵金花,由下面飛將上去。緊跟著又是一道紫色金光往上飛起,將那魔手一擋。魔手上所發出的碧光,立被九朵金花照滅。同時一片五色雲網電也似急飛起,罩向被困諸人頭上,只一兜,便連人帶寶一齊網去。

眾人認得那三件法寶,正是凌渾的九天元陽尺、崔五姑的七寶紫晶瓶和採取五嶽輕雲煉就的錦雲兜。心想人怎不見出面?淩氏夫婦已同現身。凌渾手指前面,笑罵道:

"老魔頭在自費盡心力,縱魔行兇,眼看大難將臨,還不醒悟。我們先將你這十二殘魂朽骨的邪氣破去,省得少時措手不及,被人趁火打劫,你不過丟幾個死骷髏,卻為別人留下禍害。"這原是瞬息間事,凌渾話未說完,崔五姑七寶紫晶瓶內早飛出兩股寶光,看去和火一樣,但是色彩鮮明,從來少見。最奇的是初出好似兩根火柱,百丈朱虹,才一出現,前頭忽然爆散,化為龍眼般大的火珠,霹靂連聲,宛如千萬顆母子連珠炮同時爆炸,整座魔宮立被火雷佈滿,如海如山。只聽神魔一聲慘嗥,全都震成粉碎。所幸老人識貨,又與神魔心靈相合,收發絕快,認識那專破魔法邪焰的雷澤神砂,知道驟中暗算,難於抵禦,忙即回收。老人看出受傷甚重,不由急怒交加,切齒痛恨。正待行法還攻,猛又聽敵人笑罵:"老魔頭,少時自有人來制你。我不過見你行兇欺人,看了有氣,稍為多事,誰耐煩和你這老不死一般見識?"說時遲,那時快,那雷澤神砂也真神妙,本已由無量火星化為百丈紅雲,火海一般籠罩全山,除一朵血蓮外,全魔宮的景物已成灰燼。就這晃眼之間,老人為神魔所煉法身一經消滅,那火海一般的紅雲只一閃,仍恢復原狀,變成兩根火柱朱虹,由大而小,仍往那小才寸許的七寶紫晶瓶口中射去,連人帶寶一起不見。

再看半空雲幄之中,敵人和所救十餘人又在裡面現身說笑。同時猿長老也在雲外出現,高呼:"適才我在空中觀察,那話兒快來了。凌道友留意,我去防護魔宮諸人,莫要受了誤傷。"說完,青白光華一閃即隱。老人聞言,心便一動。及見對面敵人笑罵輕視神情,重又暴怒,張口一噴,那十二骷髏立時暴長,大如車輪,兇威再振。老人主魔也隨在後面,離開血蓮上空,一同磨牙張唇,呼嘯怒吼,迎面飛舞而來。凌渾大喝:

"老魔頭,你那兩個對頭就要來到,當真要找死嗎?"老人在後督隊,正往前飛,不料那雲幄在仙法妙用之下,暗中另有埋伏,已由凌渾在現身破法以前,乘著主魔一意傷敵,心無二用之際,暗中佈置停當,仙法禁制已生妙用,如何能夠近前。老人畢竟法力高強,見這晃眼即至之地,竟會不曾到達,已覺不妙。猛聽風雲破空之聲,與尋常劍遁不同,又聽凌渾這等說法,料知強仇勁敵已快飛來。對面敵人不知用甚仙法,顛倒挪移,以自己這高法力,竟會追他不上?在未查明虛實以前,追也無用,還是抵禦另一強敵要緊。

老人心中一驚,立令群魔停住待敵。又聽凌渾發話道:"我本不難代你擋住,不令你那對頭欺凌孤老,無如你這老傢伙不知好歹,且將來人放進,看你有多大神通,敢於如此狂妄?"

老人先聽敵人風雲破空之聲,尚在千百里外,方在戒備,向空觀察,就這幾句話的工夫,一片純青色的仙雲已馭空凌虛,乘風而來,晃眼飛到上空,雲上現出三個女仙。

朱文只認出內中一個穿素羅衣,背插如意金鉤,手捧玉盂的,正是冷雲仙子餘媧。另外兩位仙女:一個穿一身雪也似白的仙衣,年約二十左右,手執一花,面帶微笑;一是中年道婆,拿著一根珊瑚杖,上掛尺許大小的鐵瓢,從未見過。轉問宮、趙二仙女,才知這兩人也是靈嶠諸仙的好友,名叫霜華仙子溫良玉和瓢溫裴娥。雖和餘媧道路不同,但都同在小蓬萊西溟島上修煉。料被餘媧強約了來,助其報仇。正談說間,仙雲已經停住。

餘媧怒容滿面,更不發話,左肩微搖,背後如意金鉤化作一道百丈金虹,首朝群魔飛去。

出手便自暴長,寶光強烈,只一閃,全山便在環繞之下。老人看出仙府奇珍不是常物,一聲厲嘯,群魔一齊後退。主魔突現全身,看去好似一個又高又大黃色人影,上面頂著一個大如車輪的魔頭。雙方動作均極神速。老人魔影先被金虹圈住,連絞幾絞,黃影立被絞成數段。旁觀諸人方覺老人魔法不過如此,誰知神魔全身雖被絞斷,魔頭卻被漏網,始終圈它不住。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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