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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捌、長風幾萬里 第二百十五章 女兒節
七月初七,七夕節。
比起後世鋪天蓋地的情人節宣傳,此時的七夕雖然也有愛情色彩,但更多的是為乞巧,所以,稱之為「巧節」無疑更恰當。
清晨,程丹若堪堪起床,就瞧見丫鬟們簪著牽牛花進來了。
喜鵲捧著托盤,裡頭是水靈靈的牽牛花,抿唇笑道:「夫人快來挑一朵。這都是奴婢仔細挑揀的,花瓣都是好的,也沒有蟲蛀。」
程丹若笑笑,入鄉隨俗,挑了朵藍中帶微粉的牽牛花。
謝玄英道:「我給你戴。」
她:「……」只要不照鏡子,一切好說。
除了牽牛花,今天也要戴翠羽剪成的花插鬢。
程丹若不想折騰,挑了朵點翠的掩鬢戴上,搭配著盛放的牽牛,也十分好看。
梳妝完,庭院裡已經結滿彩線,這叫「慶庭」,還供奉了一座織女像。
瑪瑙精神奕奕地說:「這是林媽媽專程去廟裡請的,夫人既然要做紡織,請織女娘娘保佑才好。」
該迷信的時候,一定要迷信,圖個心理安慰。
程丹若道:「辛苦林媽媽了,給我一支香。」
梅韻遞了點燃的線香給她。
程丹若領著丫鬟們,一共祭拜織女。
大家都很虔誠,閉眼誠心祈禱。
於是,程丹若也認真起來,心想:但願毛衣事業順利,今年冬天,婦人們能有活做,賺錢補貼家用,貧寒人家能穿上粗毛衣服,熬過寒冬。
她拜了拜幾拜,將丫鬟們準備好的鮮花水果供奉在案頭。
大大小小的姑娘們抿嘴而笑,眼底透出喜色。
程丹若將她們雀躍的表情收入眼底,暗暗一嘆:和過去的她一樣,丫鬟們有休息的時間,卻沒有假期,全年無休在工作。
難得天氣這麼好,豈可辜負呢。
「今天沒有別的事,就過節。」程丹若道,「差事都可以放一放,下午准你們玩半日,上街也行,但不准自己去,一塊兒去,一塊兒回。」
眾丫鬟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梅韻率先道:「主子這邊怎能缺了人伺候呢?」
「下午我去前院,他們不過節。」她笑,「使喚他們就是了,你們鬆快半日,晚上回來拜月。」
瑪瑙最知道她的心意,見她真心如此,拒了反倒不好,便拉住梅韻的袖子,笑盈盈道:「我是個混不吝的,夫人既然這麼說,我可當真了。」
程丹若道:「我騙你們做什麼?」又對喜鵲道,「你在我的妝匣裡挑幾件小巧的首飾,晚上穿針做彩頭。」
喜鵲面帶笑意:「奴婢替大家謝過夫人了。」
程丹若擺擺手,示意她們散了。
吃過早點,她就帶上筆墨,去二堂的偏廳畫畫。
這就耗費了半日功夫。
中午,實在太熱,西北的白晝又長,回東花廳歇了個午覺。
冰鑑就在紗帳外頭,上風口,細微的涼風吹拂到身上,涼絲絲的,倒是盹著了。
醒過來時,身上壓了一條胳膊的重量。
謝玄英也沒忍住長晝的睏意,過來歇午覺。
蟬鳴聒噪。
再一覺朦朧睡醒,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了。
庭院的西面已經架好了穿針樓。
這是用三張桌子搭成的,底下一張大四方桌,上面兩張桌子一仰一合,四周圍上床罩,正面垂下一面捲簾,周圍則掛著彩線、流蘇和鳥的羽毛。
晚上拜月時,大家會依次登上這座穿針樓,對月穿針。
因放了丫鬟們的假,院子裡靜悄悄的,程丹若獨自欣賞了會兒彩樓,把謝玄英叫醒,讓他再幫自己畫一幅鉤針的。
「我總畫不好。」她抱怨,「筆太軟了。」
他問:「你要硬的筆?」
程丹若:「你見過?」難道已經有羽毛筆傳入了?
「唔,以前見過一卷唐時的佛經,是用硬筆抄的。」謝玄英說,「打發人去找找,這裡許也有。」
她將信將疑地應下。
今天畫的是第二幅,織完一行另起頭的內容。
因是打算雕版刻印,圖畫無須上色,只要輪廓,謝玄英畫得很快,趕在晚飯前就替她修改好了。
這時,丫鬟們也趕著回來了。
她們畢竟有數,玩一兩個時辰已是主子開恩,不會錯過晚膳。
今晚吃的是長絲湯(粉絲湯)、同心膾(煎炒豬心、豬肝、豬腰)、明星酒(泡酪酒)、絲注麵(細絲麵)。
此外,還有一二時令菜。
飯畢,點上九華燈,準備晚上拜月。
今天沒有男人待的地方,包括謝玄英,他被趕到前面,和師爺們討論公務,把地方留給姑娘們。
他一走,丫鬟們馬上活潑起來,嘰嘰喳喳地在院子裡說話。
天色還未暗透,瑪瑙就說:「夫人,染染指甲可好?」
程丹若知道,假如她沒事在做,她們也放不開,遂笑道:「好啊。」
今天染指甲也有說頭,稱為巧甲。
染料依舊是鳳仙花,加入白礬,搗爛過夜,據說染巧甲後搔背,不容易生痱子。
不獨是手,腳趾也要染。
漸漸的,天就黑了。
月亮升上天幕,柔和皎潔。
丫鬟們你推我我推你,嬉笑著登台穿針。
穿針有幾種玩法,今天有彩頭,大家也就像模像樣比試起來。
一種是比一炷香的時間,誰穿的針更多,這是細線穿細孔,手熟的人不必看,全靠手感就能紮得準。
還有一種用的粗針,比誰穿進的線更多,這比細針更考究功夫,針眼越穿越細,到最後多一根都難如登天。
但今天喜鵲揣度著程丹若的心思,挑的彩頭是一支金簪。
雖然分量不重,可勝在是金,丫頭們都有些眼熱,拿出十二分功夫比鬥。
賽了三局,最後,竹籬以微弱的優勢勝了喜鵲,拿走了金簪。
喜鵲最後只得了一對金耳環,而第三名的梅韻則一對翡翠墜子。
其他丫頭沒拿到首飾,程丹若就給她們發了「安慰獎」:些許銀錁子。分量也有幾錢重,相當於一兩個月的月錢了。
所有人都很高興,喜滋滋地道謝:「多謝夫人。」
「時候不早,我去歇了。」程丹若道,「你們要鬧,就去西花廳那邊,今晚不必留人。」
她們更開心了,這就意味著大家今天能在西花廳喝酒打牌,反正隔了個中院,只要不吵著東邊的主子,隨她們怎麼樂。
倒是瑪瑙和梅韻把持得住,沒馬上跟著去,先服侍主人梳洗鋪床,等到程丹若擺擺手,方才壓抑著喜色,將門帶上,快步退下了。
室內一片靜謐。
謝玄英坐到床邊,將她的腿挪到自己膝上:「你也太慣著她們了。」
「都是十幾歲的姑娘,一年到頭沒個休息的時候,鬆快半日不好嗎?」她屈起雙腿,「你幹什麼?」
「顏色不是很紅。」他捉住她的腳踝,端詳了會兒才放開,「你膚色白,正紅更好看。」
程丹若道:「我不喜歡深紅。」
「為何?」
「正紅像血,淺紅更顯氣色。」她如是道。
謝玄英又瞧了兩眼,轉而讚同:「也對。」一面說,一面自懷中摸出一串五色絲縷,捉住她裸露的手臂,纏繞打結。
程丹若抬抬胳膊,不明所以,卻見他又將絲縷的另一頭,纏在自己的小臂上。
兩人就這樣被五色絲線給捆住了。
「這是什麼?」她不解。
「『相憐愛』,不分離。」他認真道,「今夜不能摘下。」
程丹若:「……」古代總有全然沒聽過的習俗。
她別扭地瞧了會兒,知道他信這個意頭,便不說要摘,只是問:「這麼緊,如廁怎麼辦?」
謝玄英愣住,低頭看看留出的距離,也不過三寸。
他想想:「把頭轉過去?」
聽聲音也很羞恥吧……程丹若默默想著,明智地沒有開口。
謝玄英吹滅蠟燭,攬著她躺下。
「又七夕了,我記得三年前的這時候,我們在海上。」他說,「你做了首詩,說自己不過七夕。」
她不由道:「你記得好清楚,我都忘了。」
「和你的事,我都記得。」微弱的月光下,他把玩著她的手指,「但後來你進了宮,我們再沒有一起過過。」
程丹若只好道:「還有以後。」
他滿意了,咬耳朵:「你今天應該作詩的,不然這個月給老師寫信,他一定會問你。」
她悚然:「大過節的不要提這個。」
「沒良心,我提醒你呢。」他親吻她的唇角,「不過,我替你寫了。」
「我可以自己寫……」程丹若抬起手,想推開他,結果手臂被絲線牽絆,完全抬不起來,「欸,差不多行了,今天不是道德臘?禁、房、事。」
七夕是五臘之一,但凡臘日,一般要修身養性,不行房事。
謝玄英的動作倏地頓住,半晌,靈活變通:「我們過乞巧,不過臘日。」
程丹若故意道:「君子慎獨,不要自欺欺人。」
他登時啞然,不知道該不該做。
少頃,過不去心裡的坎兒,悻悻躺平:「罷了,明早再說。」
程丹若抿住唇角,竭力不笑出聲,心裡卻莫名安寧,不由輕輕握住他的手。
謝玄英扣住她的五指,望著窗紗外的月色,道:「我們再聯次詩,好不好?」
她說:「好。」
「你先。」
程丹若隨便起了一個頭:「重七弦月彎如弓。」
「好。」他誇讚,立時接住,「銀光照卻紗櫥中。」
皎皎月光照紗櫥,不就是此情此景嗎?
她心知肚明,乾脆成全他:「巧手織成五色縷。」
他果然不假思索:「牽住芳魂兩心同。」
程丹若愣住了。
*
東花廳已經熄燈,西花廳卻燈火通明。
眾丫頭在廂房拼了兩張八仙桌,湊了錢叫了桌席面,請林媽媽坐上首,其他人在下頭隨意坐了,一面吃酒菜,一面行酒令。
都沒讀過什麼書,自然玩不了風雅,便只劃拳,輸的喝一杯。
林媽媽年紀大,陪她們鬧了會兒便覺得累,也知道自己多留不合適,說:「東邊不能一個人也沒有,我先回去了。」
瑪瑙忙道:「我同媽媽一道。」
「不必,夫人專程給的恩典,辜負反倒不美。」林媽媽明事理,也不忘記敲打她們,「你們算是好命,跟了個善心慈和的主子,我們年輕的時候,哪有這過節的福分。」
丫頭們趕緊應下:「都記著呢。」「絕不敢放肆的。」「媽媽放心。」
林媽媽這才起身回去。
她一走,丫頭們愈發隨意,你灌我一杯,我捉弄你兩回,鬧得累了,各自尋地方坐著說話。
做丫頭的,誰沒點苦楚,薄酒下肚,也就勾出無限心事來。
竹籬握著金簪,悄悄走到瑪瑙的身邊,將簪遞給她:「這是我孝敬姐姐的。」
瑪瑙忙道:「莫要如此,是你贏的就收下,夫人也不喜歡這個。」
見她面色為難,也嘆了口氣,道:「你放寬心。」
竹籬低頭絞著衣襟,不安地問:「姐姐,夫人到底……」她囁嚅著不敢問。
瑪瑙正色道:「我知道,你聽那些外頭來的說了些有的沒的,她們是商戶人家出來,最不講規矩。夫人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真要賣了你,哪還用等到今天?」
竹籬都快哭了:「我、我不知道,爺每次看我,都像看髒東西,我真的怕……」
「唉。」瑪瑙搖搖頭,摟著她靠著自己坐下,「依我看,夫人的意思,是想等竹枝她們放出去時,順帶把你也放了。」
竹籬不吭聲。
瑪瑙問:「你不想出去配人?」
她咬著嘴唇,半晌,實話實說:「我知道,爺是不會收我的,可出去……我、我也怕……」
瑪瑙嘆了口氣,也惆悵起來。
她們這樣的丫頭,生在內宅,長在內宅,沒有見過外男,忽然就要被配給一個小廝管事,以後給他生孩子,生的孩子又繼續伺候人,實在是……沒個指望。
靠牆的炕角,喜鵲和竹枝也在說悄悄話。
竹枝說:「也不知道家裡怎麼樣了。」
喜鵲道:「你想家了?」
「我還沒離開過侯府這麼久呢。」竹枝道,「你呢?」
喜鵲道:「我也是,不過,我爹媽有哥哥弟弟照顧,我倒是不擔心。」她十分樂觀,「其實,外面也挺有趣的,從前悶在家裡,天都是小小的。」
竹枝也笑了:「大同這邊窮是窮了些,不過比京裡鬆快。」又中肯道,「夫人脾氣好,從前爺不大回院子,我們也不敢出去,一天天地悶著。」
她倆說起針線上的事來,討論要不要織兩件毛衣,送信的時候捎帶回去,也好讓家裡安心。
庭院裡,梅韻獨自坐在葡萄架下,怔怔地望著天空的月亮。
她久違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依稀記得家裡有個籬笆,也能看見月亮。但想回憶家人的模樣,卻發現已經記不清了。
一霎間,潸然淚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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