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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壹、道路阻且長 第三百四十三章 獻計策
曾幾何時,定西伯在西南隻手遮天,影響力巨大。杜功想像中的晉身之階,除了丁家就沒有別人。
誰想時局變幻,等到他參軍時,定西伯倒台了。
他又把目標放在了韋自行和馮四身上。
韋自行是都指揮僉事,經驗豐富,戰績不少,馮四呢,出自名門之家,後台更為強硬,兩人各有各的好處。
杜功在新兵營時,有意打探過二人,準備在分配時動點手段,方便日後投效。
誰想又一次計劃不如變化。
他訓練時在謝玄英手裡,上了戰場還是在他手裡。
老實說,杜功曾經覺得晦氣。
文官!文官懂什麼打仗?
直到永寧縣的夜襲,謝玄英沒有撤走,反倒強勢駐紮,以身為餌,與敵軍碰了一次,方才改觀。後面的事就不必說了,什麼親自帶兵深入山林,連破數寨,回防後算準安南兵力空虛,一舉奪城。
每一次計策成功,心頭就添一分敬佩。
杜功自視再高,也不得不承認,世界上確實有天才,不止天才,投胎都比別人會投。
他有點服氣,可又不是那麼服氣。
今天就是如此。
田南聽說了他的請求,直接撅了回來:「普安嚴防死守,你如何進得去?」
杜功堅持:「卑職自有計策,請千戶代為通傳。」
田南問:「噢?說來聽聽。」
杜功忙道:「並非不信任大人,只是此計在於『密』,知道的人越少,成功的可能越高。」
田南嗤之以鼻。杜功的小心思瞞不過他,比勾心鬥角,貴州蠻荒之地,能有侯府厲害?
但他看破不說破,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礙你的前程,走吧。」
杜功一驚,想解釋兩句,卻怕這樣反倒露怯,乾脆道:「多謝大人信任。」
果然,這話一出,田南的臉色好看了些,深深望了他兩眼,起身帶路。
由他通傳,謝玄英很快召見。
杜功隨田南進了屋。
屋裡很寬敞,下人點上了燭燈,把書案照得亮堂堂的。
謝玄英就坐在書案後,掩卷抬首:「何事?」
昏黃的光暈照亮他的半張臉孔,霎時間,滿室生輝,簡陋的書房搖身一變,不輸華屋豪舍。
杜功不敢再覷,低頭定定神,組織語句。
田南道:「這是卑職手下的總旗杜功,他說有一計獻於撫台。」
謝玄英:「噢?」
杜功忙道:「卑職杜功,見過撫台大人。」
「你有什麼破敵的良計,值得田南專門走一趟?」謝玄英問。
杜功說:「不敢隱瞞大人,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普安落於敵手已有半年之久,情形難辨,欲平定叛亂,須打聽虛實,方才能出奇制勝。」
謝玄英道:「你想主動請纓?」
「是,卑職不才,願潛入城中,與我軍裡應外合,傳遞消息。」杜功道。
田南插嘴問:「普安閉城自守,你要怎麼進去?」
杜功道:「卑職曾走過川黔的鹽道,普安以北就有這樣一條小路,只有當地的鹽背子知道。卑職可以假扮成鹽夫,想辦法混入城中。」
貴州無鹽,老百姓就不得不從四川運鹽進來。崇山峻嶺不便通車,甚至馬都很難行走,全靠人力背負。
這群馱鹽的人就是鹽夫,他們要背一百七八十乃至兩百斤的鹽,靠雙腿每天走三四十里的路,還都是山路,其中的艱辛,非言語能道。
杜功十六歲出去闖蕩,背了一年的鹽,實在太苦,撐不住回了家,這才決定出人頭地,不想一輩子做苦力。
可謝玄英道:「所有的鹽道都封了。」
他要圍困普安,怎麼可能留鹽道給敵人。
杜功頓了頓,含混道:「不是官道。」
官道上有軍官看守,難免遭剝削,慢慢的,就有人開闢了秘密通道,偷偷販賣私鹽,利潤更高。
謝玄英顯然知曉個中奧妙,別有深意地「唔」了聲。
杜功額間冒出冷汗,忙醞釀說辭。
然而,謝玄英卻沒有再追究,改而問:「你有多大把握?」
「假如只有卑職一人,只有五成,若能准許卑職找個幫手,就有八成。」
田南適時開口:「什麼幫手?」
「就是永寧的鹽頭,他負責把鹽送去普安,當地不少寨子的人都認得他。」杜功小心翼翼道,「卑職在永寧見過他,他因與苗人有舊,在大人接手永寧後被鄰家告發,被罰為城旦。」
田南恍然,怪不得之前杜功不敢說,這確實十分敏感。
但謝玄英沒什麼顧忌,言簡意賅:「都是戴罪立功,將他調來就是。」他瞥了杜功一眼,冷不丁問,「你何時見到此人?」
杜功立即道:「撫台明鑑,彼時卑職並未深想,此人與苗人相交過密,若非如今情形特殊,萬不敢與他沾染。」
謝玄英微微一哂,杜功不夠圓滑,行事多有稚嫩,可頗有急智,姑且能用,遂微微頷首:「也罷,我給你這個機會,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說罷,抬抬手,「下去吧。」
杜功藏在腹中的千言萬語,就被這一抬手給堵了回去。
「卑職告退。」田南毫不遲疑地遵令。
杜功知道一切結束了,跟著低首,緩緩退下。
屋外,晚霞西沉,竟未完全暗透。
杜功仔細想想,自進屋到出門,前後不過一刻鐘,然而,他後背微微汗濕,竟像是爬了一座山頭。
唉,不能怪他失態。
原以為此番面見,少不了歌功頌德,你推我往,鋒芒暗藏,誰想只有短短數句話而已,可就在這幾句話中,有敲打、有謀算、有審視,無一字虛言。
杜功心裡升起淡淡的後怕。
貴州人身處邊野,要麼對京城無比嚮往,恨不得事事奉為圭臬,要麼目無王法,壓根不在意官職地位,左右不過一刀。
杜功以前是後者,現在卻有點怯了。
謝玄英答應得太快,他不得不懷疑,對方也許早有類似的想法。若如此,他的賣弄該是多麼可笑?
他識字不多,也知道有個成語叫「夜郎自大」,夜郎國不就在這裡嗎?
或許,真的小覷了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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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今天到點下班,剛進屋就聞到了螃蟹的香氣,往火塘一瞅,砂鍋裡燉著螃蟹豆腐湯。
「怎麼吃這個?」她解下斗篷,又看了眼,「噢,沒去殼啊。」
謝玄英撈出螃蟹,拿筷子捅出蟹腿的肉,說道:「省得勞師動眾。」
程丹若笑了,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以謝玄英的身份,吃個剝好的螃蟹不算什麼,可不過是個螃蟹,又何必呢。
「我來剝吧。」她洗乾淨手,接過拆螃蟹的工作,熟練地用筷子刮肉。
謝玄英便拿了湯勺,先給她餵勺飯:「螃蟹寒,吃口墊墊。」
程丹若吃了,投桃報李,把戳出來的蟹腿餵到他嘴邊。
謝玄英半點不推辭,低頭咬住緋紅的蟹肉,舌尖一捲就咽了。
程丹若微微頓住,莫名有既視感。
「嗯?」他投以視線。
「好吃嗎?」她若無其事,「煲裡的螃蟹沒有蒸的鮮吧?」
「你想吃,明天就再蒸一籠。」謝玄英道,「今天是人人都有的,難得買到了豆腐。」
蒸籠不是沒有,但平日都拿來蒸包子饅頭之類的乾糧,他不想搞特殊,乾脆和其他人一樣吃螃蟹湯。
程丹若道:「不必麻煩,燉湯挺好的,喝著暖和。」
謝玄英微揚唇角。其實,他喜歡的不是喝湯,是和她圍坐在火塘邊,一面說話一面吃飯,別有一番溫情脈脈。
尋常百姓家的夫妻,應該就是這樣絮絮私語的吧。
她剝著螃蟹,騰不出手,他便舀了湯,一勺勺餵給她喝。
程丹若莫名其妙剝了半隻螃蟹,卻喝了半碗湯飯,半天才回神,一口把手上的蟹肉吃了。
謝玄英就改吃菜,偶爾餵她喝口黃酒。
程丹若見僅有一隻酒盅,不由問:「你不喝?」
「軍中不能飲酒。」他回答。
她道:「那我也不喝了。」
「不成,螃蟹太寒,喝兩口溫溫,不然胸口疼。」他倒了淺淺半盞,「聽話。」
程丹若只好抿兩口。
酒意上湧,血液加速流動,身上很快暖和。
她又吃了半隻螃蟹,謝玄英就不讓她再多吃,撈走剩下的丟到窗外,直接餵了野生動物。
程丹若已有八分飽,自己也知道節制,揀著蔬菜吃。
這時,謝玄英才開口道:「今天杜功來找我了,他知道私鹽道,我會讓他假扮成鹽夫去普安,看看能不能找到子彥。」
「大概要多久?」她思索,「過年前?」
「不好判斷,要看今年的天氣。」謝玄英說,「冬天獵物少,水源結冰,運氣好就能在開春前解決。」
程丹若點點頭,問他:「衣服帶夠沒有?」
「都帶了。」
「我回去再給你送點來。」她道,「貴州雖然地處南方,冬天還挺冷的。」
「好。」他應下,頓了頓,輕聲問,「什麼時候走?」
程丹若不動聲色:「再過兩天,還有許多病人沒處理好。」
謝玄英說:「這裡畢竟是前線,你還是早些回去。」
「過兩天就走。」她重復。
謝玄英不說話了。
「飽了。」程丹若放下碗筷,「我去擦個身,你幫我看著門。」
他「嗯」了聲,看著她拿衣物進屋擦洗。
今兒不洗澡,不過一刻鐘就出來了。她拿出便攜梳妝盒裡的玳瑁梳子,靠在火邊梳頭。
謝玄英自覺去洗漱。
等到程丹若通完頭髮,他正好結束出來,坐回她身邊。
「要嗎?」她遞過梳篦。
「好。」謝玄英接過,摘掉網巾梳頭,髮髻束了一天,頭怪疼的,鬆一鬆才好。
梳篦細細篩過髮絲,打開死結的髮尾,緊繃的頭皮得到放鬆,有種卸下負擔的輕快。
柴薪在火焰中散發的木香,悠遠而纏綿。
他闔上眼皮,在這樣的溫情中舒緩了情緒。
程丹若又在行李中翻撿了會兒,找出兩個泡腳包。火塘的水壺冒出熱煙,她提起銅壺,倒了大半盆的水,隨後丟入紗包,裡頭磨碎的艾草被水融化,散發出獨有的氣味。
她脫掉鞋襪,剛把酸痛的雙腳浸進去,旁邊就有人橫插一腳,擠出位置。
「擠不擠啊。」她抱怨著,直接踩到了他腳背上。
謝玄英:「你踩我。」
「踩的就是你。」
他瞧了她一眼:「好凶。」
「你想說我『悍婦』?」她瞥他,「我要不要去拿把刀?」
「刀劍無眼,仔細傷手。」他拉過她的手,細細摩挲,「我看麈柄就夠使了。」
程丹若:「……」
「夠不夠?」他抵住她的額頭,鼻尖碰著鼻尖,「說啊。」
她說:「當個玩物,也算使得。」
「那好不好使?」他的唇落在她的頸邊,輾轉來回。
程丹若:「不好使。」
「你再試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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