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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伍、奈何問鬼神 第五百二十章 惡月至
五月底,一歲半的皇長子已經長開了模樣,呃,平心而論,不是個天使般的漂亮孩子,不過白白嫩嫩,藕節似的胳膊,與所有幼兒一樣,天生就有幾分可愛。
奶娘被程丹若威脅了一通,終於捨得教孩子走路了。
好在她提前圈定範圍,不許皇長子出東院,只許在小花園裡走一走。
並且交代小雀,大米小米和麥子,全都栓繩捆屋裡頭,不許它們出去亂跑。
成果可喜可賀,又順利熬過了一個季度的工作。
皇長子帶著他學會走路的傲人成果,起駕回宮。
全家解脫了!
這一日,麥子竄上花園的亭子,霸佔樹蔭下的一方清涼,大米和小米瘋狂甩著尾巴,「噗通」「噗通」跳進水池狗刨,快樂似神仙。
謝玄英如願以償搬進了瀑布對面的水閣,時而聽流水飛濺,時而賞滿園芳華。
至於程丹若,她也終於如願以償,可以上班去了。
雖然夏天出門有點受罪,可當過全職主婦,才知道上班多麼美好。
宮裡挑選了二十個年輕姑娘,全都是在宮裡認過字的,三分之一是女秀才,本可以直接在女官身邊實習了。
但她們還是願意再讀兩年書。
醫術學到手,不怕今後沒飯吃,錯過了恭妃娘娘,錯過了嫻嬪娘娘,難道還沒有別的娘娘了嗎?
陛下會納新人,皇長子會娶親,屆時她們三十多歲,經驗正豐富,年輕力壯,前途無量啊!
所以,大家都很認真,也很乖。
程丹若對姑娘家講生理知識,也比對一群太監放得開,後者得時時刻刻留意,別踩人家痛腳,對女性就沒有這麼多顧忌了。
學生們也很喜歡上她的課。
寧國夫人一點都沒架子,居然會每天帶些點心過來,賞給默寫滿分的學生。雖說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可宮裡哪有這麼好的事,姑姑們的規矩嚴著呢。
唯一不好的是,年底考核如果不能通過,就要被退回宮裡了。
皇宮是最大的職場,人人都知道機會不易,因此無須程丹若強調,女學生們都是卯足勁學。
不止學,還勾心鬥角,變著花樣討好她。
「程夫人安,奴婢有一處不解,請夫人解惑。」這是走好學生路線的,「夫人高才,多謝夫人指點。」
乍看沒問題,但一天問十次。
「寧國夫人吉祥萬安,奴婢愚鈍,唯有針線拿得出手。」這是無故送禮的,「若夫人不嫌棄奴婢技藝粗陋,這枕巾就給夫人蓋藥箱子吧。」
雙面繡的貓和狗枕巾,拿來蓋箱子擋灰?
「夫人,嫻嬪娘娘隨駕去了西苑,滿後宮的娘娘中獨一份呢。」這是給她透露八卦消息的,「貴妃娘娘前兩日有些頭暈,吃了人丹,誇夫人厲害呢。」
這都是怎麼打聽到的?
程丹若開始以為這是職場馬屁,可沒想到,她們居然都是真心實意地尊敬她,崇拜她,為她做點小事都覺得特別光榮。
多少有點意外。
但女學生們覺得再自然不過了。
因為程丹若所做的一切,都包裝成了世人能接受的樣子。
她沒有早早提出口號,說「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樣做一番事業」。
這樣的話振聾發聵,能讓一部分盤桓在覺醒邊緣的人頓悟,卻也會讓蒙昧的人下意識排斥。
人是很難改變固有的觀念的,一旦排斥某種想法,大多數人只會不斷尋找有利自己的佐證,而不是被改變。
她表現出來的樣子,符合世人的價值觀——鑽研醫術,救治婦孺,既是儒家的仁善,又是為君分憂的忠心。
她們都覺得很合理,並且十分嚮往。
試想想,她在動亂之時,一力保住生產的妃嬪,平安接生皇子,又在危急時刻保衛皇嗣,力抗逆賊,堪稱有勇有謀,忠義無雙,誰不讚一句巾幗不讓鬚眉?
她們認可這樣的形象,也想成為這樣的人。
——而當她們這麼做了之後,其實就已經做上了和男人一樣的事。
在未來的某一刻,她們會發現,「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樣做一番事業」不是某種抽象的觀點,而是已經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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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教小姑娘們上課,程丹若偶爾也會召紅參或紅花過來,問問醫館的情況。
她希望借此多了解中下層百姓的想法,免得拍腦袋想出什麼法子,做完了才發現不起效。
紅參便挑了傍晚,晚風清涼的時刻,上門回事兒。
程丹若在院子裡搭了涼棚,四面垂落紗帳,防蚊又涼快。紅參不是外人,也就沒有進屋客套,直接在院子裡說話。
大米小米濕漉漉地趴在樹下,時不時抖抖毛,飛濺出大片水珠。
紅參一路走在陰影處,卻還是熱出一腦袋的汗。
蘭芳端上一盅冰鎮的綠豆湯:「姑姑請用。」
她機靈得很,竹香和竹枝去年先後出嫁,竹香嫁的是個米鋪少東家,人家不止讀書認字,還在京城有兩間鋪面,才二十出頭。
這人是紅參給介紹的,她給東家老婆看病,對方說想娶個能幹的小娘子,好幫忙打理生意,紅參就想到了竹香。
竹香做事利索,性子卻有些要強,嫁給商人既不愁吃穿,又能做事兒,規矩也不大,正正好。
竹枝則是嫁了個順天府的衙役。
男方的爹娘死得早,他又有弟妹,一來二去就給耽誤了,雖說沒有田產,卻有一處二進的宅院,在衙門裡也有些外快,條件還算不錯。
他對媳婦的要求就是最好識字,見過些世面,因為他來往的都有點身份,普通人家的姑娘不懂門道,容易添麻煩。
竹枝沉穩,能照顧弟妹,又是大戶人家有頭有臉的婢女,對方一聽就同意了。
因此,繼梅韻和梅蕊之後,兩個竹子都有了好歸宿。
蘭心和蘭芳兩朵蘭花看在眼裡,怎能不巴結外頭的紅參等人呢。
紅參心知肚明,待她們這兩個大丫鬟也客氣:「多謝姑娘。」
她喝了口清涼的綠豆湯,暑氣消散大半,這才呼出口氣,說道:「近兩月,醫館除了忙些,別的都好。」
程丹若讓她坐在杌子上說:「忙什麼?」
「咱們醫館開了兩年,街坊鄰居都猜得到咱們和太醫院的關係,因此上門的客人也漸漸多了,口碑也好,都是親戚朋友互相介紹,紅花那邊的冊子,每天都要排好幾家,有尋常的頭疼腦熱,也有讓咱們做產檢接生的。」
「暖箱已經有了口碑,好些富貴人家來買,我們都是送上門,手把手教會她們看溫度針才走,也讓他們畫了押。育嬰堂已經有十來個暖箱,聽說一個冬天收養了二十幾個棄嬰,開春時,有兩個父母來接,千恩萬謝的。」
「毛線活計還是在做,有的人家拮據,掏不出藥錢,就拿做工抵。雖也有貪墨了毛線跑回鄉下的人,但多數還是守約還了錢。不過盈利不多,略有結餘。」
紅參簡單匯報了下最近的成果,順便遞上病歷本。
程丹若翻開看,這本簿子的內容比較簡略,僅寫了病患的性別、年齡、症狀和診斷結果。
大部分有結果,小部分空白。
紅參解釋:「有些疑難雜症我等實在不能診治,只好請他們另尋高明了。」
「看不了的不要勉強。」程丹若點點頭,記起另一樁事,「既然來了,你再拿點藥回去,尤其是青黴素,這天氣千萬小心產褥熱。」
青黴素的培養皿在地動中摔了個粉碎,菌落受到污染,她花費半年才重新培養出較為純淨的青黴菌。
只供產婦用,倒也夠使。
紅參仔細應下,又和她說了幾件街坊鄰居的趣事。
什麼胭脂鋪的東家在外頭養了個小,結果被人家仙人跳了,布店的掌櫃回了老家一趟,帶回來個和他肖似的孩子,說是侄兒,可大家都覺得是他和家裡的寡嫂偷情生的。
還有誰家的孩子出息,五歲就能背好多詩,他爹娘四處打聽私塾先生,想把他送去上學,又有個狠心的爹,天天在家毒打妻兒,鄰居勸不好,反被他罵出門,過兩天,孩子半夜啼哭,大家聽見哀嚎,第二天衙役上門,把妻子帶走了。
她半夜剁了男人好幾刀,把丈夫殺了,鄰居們湊錢疏通關係,想讓她在牢裡少受些罪,至於判決就沒辦法了,肯定是絞監候。
還有一戶人家半夜遭了賊,偷走老太太的棺材本,最後一哭二鬧三上吊,查出來是親孫子幹的,偷去賭博了。
總之,老百姓的生活一地雞毛,也十分熱鬧。
「真有意思。」程丹若現在明白了,賈母為什麼愛聽劉姥姥說事,她們離底層百姓越來越遠,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了解自己無法涉足的世界。
她饒有興致地問:「還有嗎?」
紅參見她愛聽,也來了談興,想了想道:「醫案最後的那個病人叫花嬸,就住隔壁胡同,她是個寡婦,人很精明厲害,來咱們店裡秤毛線,總怕我們壓秤。前兩天,她病倒了,我帶了藥材上門,她卻說不要我看,得去廟裡求到符——她說自己撞小鬼了!」
程丹若:「鬼?」
「她說自己凌晨出門倒馬桶,剛開門就見一陣妖風從巷子裡竄出去,來無影去無蹤,只能聽見鬼哭,叫人渾身發毛。她趕緊把門關上,回屋躲著,可沒過多久就覺得脖子疼,上面起了一片紅疹,正是被妖風吹著的地方。」
紅參繪聲繪色道,「您別說,我沒見過這樣的疹子,三條並排並,就像人的手指頭,又比手指細長,怪滲人的。」
程丹若翻開醫案,這位病人的診斷是空白。
「是水痘嗎?」她問。
「不是,也不像痱子。」紅參和花嬸的關係不好,可憐惜她一個寡婦帶著孫女過活,總想幫幫她,這才說起亂力鬼神的事,「夫人以為呢?」
程丹若不是皮膚科專家,一時半會兒也瞧不出問題。
丘疹多是風熱或血熱,也有氣滯或血瘀,放在現代醫學,許是過敏,許是細菌感染,許是身體免疫力低下……沒化驗還真不好說。
「我也不知道。」她坦白道,「請其他大夫看看吧,今年夏天熱,最好勤換衣服被褥。」
二十八年旱,三十年就多雨,北方這麼潮熱的天也不多見,蚊蟲都比前連年茁長許多,水池邊嗡嗡嗡的。
狗都不想去玩水了。
不過,富貴人家一天三套衣服沒問題,普通人家一人一件衣裳就很不錯了,哪能隔三差五就換呢。
窮苦人家都是一件衣裳穿四季,夏天穿單,冬天夾柳絮,磨破了打補丁,縫補一年又一年。
她思忖道:「既然醫館收益不錯,夏天就做點善事,送些金銀花。一天發個幾百份,讓大家回去泡了沐浴。」
紅參笑道:「夫人仁善。」
程丹若搖搖頭。
很多人都誇她善良仁慈,然而,她做力所能及的善事,並非無所求,所求的乃是內心的安寧。
否則,錦衣玉食如何上身,金蓴玉粒如何下咽?
富貴之下,累累白骨,她既貪戀生活的富足舒適,也渴盼精神的寧靜,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去平衡。
紅參見她起了心事,乖覺地起身:「天快黑了,我早些回去清點一下藥材,明兒就發。」
「你費心了。」程丹若道,「帶些點心回去,讓紅花她們嘗嘗鮮。」
紅參千恩萬謝地回去了。
暮色四合,大米和小米玩累了,趴在她腳背上吐舌頭。
她撫摸它們的圓腦袋,心情好了很多。
不多時,晚風燦陽的光影裡,謝玄英走了進來,伸手就道:「茶。」
程丹若遞過自己的溫茶。
他喝了兩口,緩緩吐出口氣,這天氣上班,實在受罪:「方才誰來了?」
「紅參。」程丹若見他衣衫微濕,「歇歇就去沐浴,換身乾淨衣裳。」
他瞥眼:「嫌棄誰呢?」
「去你的。」她說了花嬸的故事,嚇唬他,「小心長痱子。」
誰知謝玄英聽了,沒接這話茬,倒是說:「怎麼也是撞鬼?」
「什麼意思?」她不解,「很多人撞鬼嗎?這還沒到中元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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