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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五百零六章 狐狸們
地震後的第二個時辰,田貴人的宮口開到了四指。
雨慢慢小了,宮人們從震驚慌亂中回神,妃嬪們齊齊前往景陽宮。貴妃的居所是六宮中修繕最多的,比較結實,只塌了耳房。
其他宮殿就沒那麼好運了,年久失修的房屋不在少數,有的斷了房樑,半個屋頂砸下來,有的樑柱折了,正好砸到屋裡歇息的宮人,被活埋在了木石下。
雖然是白天,大家有足夠的反應時間,但不少小宮人捨不得積蓄,第一波震動過去後,非要進屋翻找釵環,被後續的餘震波及。
除此之外,碎掉的花瓶擺設,撞爛的家具,摔碎的古董,掉落的書畫……損失不計其數。
可大家都沒功夫計較。
貴妃聽說太后受傷,連忙前去侍疾。
清寧宮因為搭著涼棚,反倒成了嚴重受災的地方,好在主殿無事,太后被挪回去後,一直躺在床上。
貴妃和洪尚宮好說歹說,終於勸動太后移駕,但去的自然不是露天帷幄,而是由太監和宮人們緊趕慢趕搭起來的帳篷。
天子游獵也是常事,宮裡自然有相關的物什。
太醫也第一時間尋來了。
程丹若混跡其中,貢獻一瓶青黴素就打算告退。
齊王妃眼神閃爍兩下:「太醫畢竟多有不便,不如讓寧遠夫人留下照看。」
「王妃糊塗,程夫人固知醫術,顧御醫卻是世代鑽研接骨科的老人。」柴貴妃責備道,「耽誤病情,誰也擔待不起。」
她一面威脅,一面示意程丹若走人。
太后並未阻止。她沒有害田貴人的念頭,找茬的心思在自己的傷勢面前,自然也要往後挪挪,擺手示意安靜。
顧御醫趁機上前診斷。
太后說暈眩,他便和盛院使商量著施了針,又放了點血。
刺痛中,太后終於清醒了些,使勁攥住貴妃的手,有氣無力道:「齊王、找齊王和、和皇帝……」
此時此刻,她最惦記的還是兩個兒子。而比起眾星捧月的天子,則更擔心一無所有的小兒子。
「哀家沒事,快派人去尋、尋他們回來!」尹太后吩咐,「快!」
貴妃自然連連答應,吩咐太監們去尋楊首輔,叫楊首輔派兵去接皇帝。
現場又亂起來。
程丹若伺機脫身。
地震後的第三個時辰,夜幕深沉,雨簾四合,燈火通明,宮禁形同虛設。
楊首輔是被抬進宮裡的。
皇帝外出,慣例要留人監國,沒有太子,便是首輔坐鎮。
夏天日頭長,下午時分,楊首輔在家睡午覺。他也是歇在樹下的涼棚,地震發生後,涼棚塌了,帶倒了旁邊的冰鑑,好巧不巧,砸傷了他的腳。
老人的骨頭何其脆,楊首輔直接痛暈過去。
待下人們尋到大夫,餵他吃了藥,再受召進宮,天都黑了。
段春熙不在,禁軍便直接找上了靖海侯。
靖海侯下午也在家,但他不睡覺,和幕僚下棋,剛有動靜就出了屋子,家裡雖受災,可人沒事。
他第一時間尋到柳氏和謝二,讓他們主持家中事務,自己則立馬去都督府,尋人救災巡邏,以免盜匪生事。
安排完京城的防務,他就遞牌子進宮了。
等了沒多久,就得知了太后的旨意——派兵接回皇帝。
口頭旨意,又是慈宮所出,毫無效力,除非皇帝已經死了。
靖海侯沒接,等了會兒,待楊首輔被抬進宮,這才要到內閣的調令,方派人傳信至京衛,調兵去密雲迎接御駕。
他本人並未離開,而是直接留在了外朝。
內閣的辦公室不幸塌了大半,他和楊首輔商量了下,暫居武英殿。
外朝因為有一文一武兩大重臣坐鎮,暫時沒出什麼亂子,可此時的後宮,卻是亂成一團了。
宮人和宦官的住所又破又小,幾乎不修繕,縫縫補補又三年熬過來的。
現在塌的塌,壞的壞,且有好些人受傷。
這就夠混亂的了,還有人要錢不要命,趁著屋子裡沒人,悄悄潛進去偷東西,被人逮個正著。
洪尚宮和潘宮正竭力維持,勒令六局約束宮人,卻很難做到。
天太黑了,蠟燭燈火需要從屋裡搶出,十分有限。妃嬪們又冷又餓,需要吃飯睡覺,攔不住她們的人。
整個後宮都處於罕見的無序狀態,大大方便了有心者的謀劃。
好在乾陽宮穩得住。
程丹若到得早,又立即命人堵死了出入口,不許任何人隨意進出,雖然夜裡起了冷風,但畢竟是夏天,雨也停了,勉強安生。
田貴人開到八指,體力和精神均已見底。
說實話,在天災的時候生產,能堅持到現在,已殊為不易。
可現在遠沒到放鬆的時候。
「貴人,吃點東西。」程丹若端給她一碗紅糖雞蛋。
這是師圓兒在爐子上現做的,粗陋歸粗陋,可極能補充能量。她餵了田貴人幾勺湯水,鼓勵道:「頭胎這麼快,已經很順利了,再堅持一下就好。」
「我不行了。」田貴人嘴唇發白,滿身冷汗,褥子上全是穢物,「我、我沒力氣了……」
「快了。」程丹若給她擦汗,小聲道,「福禍相依,從前可沒有在乾陽宮生產的妃嬪,你莫要辜負我的一片苦心。」
田貴人愣了愣,眼底有了些許光彩,可她太痛了,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生一個孩子居然這麼疼。
她真的生得下來嗎?
她會不會死在這裡?
疼痛還在繼續。
撕裂般的疼,好像有人拿了一把刀,在她身上捅了又捅,絞了又絞,腸子都要流出來了。
「貴人,看到頭了。」葵嫂子滿身是汗地跪在榻前,腿腳早已麻木,「再使使勁兒,馬上就要出來了。」
田貴人被騙到了。
她壓榨出骨頭裡的最後一分力氣,用力,再用力……
「貴人,快了快了,再使使勁。」葵嫂子的話卻一成不變。
田貴人不免絕望,莫非剛才只是過去了一剎那,這般難以忍受的痛苦,到底還要持續多久?
她好痛啊,她真的太痛了。
這一刻,什麼榮華富貴都失去了魅力。
田貴人只想解脫。
-
黑龍潭。
皇帝沉沉睡下了。
雖然在野外,雖然沒有天子行獵的帳篷,但帷幄在,車輦上的掛賬在,收拾出車廂,加上帷幄中歇息的小榻,皇帝還是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下。
甚至在入睡前,他還吃了隻烤雞,喝了一碗竹筍湯,洗了把臉。
因為祭祀需要酒,酒具都在,要有三牲,盤子也少不了,路上要喝茶更衣,風爐、茶具、炭火、恭桶也都是齊的。
鹵簿中還有燈籠、金盆、腳椅、水罐等一系列出行用品。
所以,雖然地震了,皇帝的基本需求卻不成問題。
其他人就沒這麼好運了。
高官們只能享用烤兔子和熱水,其他沒有,連謝玄英都不得不在野外上廁所(這一點,他是絕對不會告訴妻子的)。
內侍和普通護衛更慘,沒有東西吃,只能忍著肚餓,渴了倒是能找點水喝,能不能尋一處避雨,也要看運氣。
謝玄英和段春熙、薛侍郎等人在油布搭的棚子裡,商量之後的事。
段春熙道:「清理山道需要三五日的時間,這兩天怕是要委屈陛下了。」
與皇帝在一處的護衛約有三百,內侍宮人近百,這麼多人在夏季的山裡是絕對餓不死的,只要地震停歇,留在原地等候民夫清理出山道,自可安然回京。
問題有二。
皇帝能不能堅持住,他畢竟不年輕了,折騰一下病了怎麼辦?
以及,被困的三五日,甚至如果道路淤塞嚴重,長達十天半個月,皇帝生死不明會不會出亂子。
「遣人翻山,穩定人心。」謝玄英立即道,「京中有首輔坐鎮,應當無虞。」
段春熙只聽前半句,點點頭:「我也這麼想。」
他當著眾人面,挑選了五名錦衣衛,勒令他們迅速回京,一則派兵救援,二則傳回皇帝安然無恙的訊息。
錦衣衛應下,披上油衣便出發了。
他們必須翻過山頭,再從另一側離開,生死難料。
派完人,帳篷裡又剩沉默。
謝玄英都不用問,也知道他們在想,這幾天的時間,齊王和豐郡王會如何?
——講真,他們運氣不錯。
這年頭,除非撞見一個喜歡喬裝打扮親自上戰場的皇帝,或是一個喜歡上街四處溜達,非要離開京城的皇帝,否則,遇見帝王生死難料的情形,和中彩票的幾率差不多。
齊王和豐郡王從沒想過,有這麼一個餡餅掉頭上。
兩人都懵了。
此前混亂,齊王不知不覺跑前面去了,豐郡王為顧忌許尚書,放慢了步子,避到小路,結果他們都沒被堵住。
齊王聽說皇帝御駕在後,轉頭一看,山石崩塌,滾滾而下,當時就心跳如雷,口乾舌燥,耳畔似乎都已經有了「陛下駕崩」的幻聽。
可惜沒有。
餘震在山裡的動靜,比在皇宮大得多,只聽見轟隆隆的聲音。
他眼睜睜看著車駕消失,在原地愣了許久。
身邊的人拼命拉扯他:「王爺保重啊!王爺!」
齊王這才堪堪回神,忍著狂跳的心臟,顫聲問道:「陛下、陛下呢?」
「陛下在後頭。」身邊的人也是一臉狂喜,卻不敢表露,非要擠出哭臉,「怕是生死……」
再三努力,卻是有賊心沒賊膽,不敢說。
齊王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這人沒有精妙的算計,卻也因此及時決斷:「走,去縣城找援兵!」
說著翻身上馬,以最快的速度撤離了。
大概半個時辰後,豐郡王和許尚書、匡尚書與人馬會合,同樣得知了皇帝被困在後頭的消息。
「齊王殿下呢?」
「齊王……回城中求援了。」
豐郡王霍地看向許尚書,眼神炯炯。
許尚書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冷靜道:「收攏人手,把路清出來。」他喘了口氣,斬釘截鐵道,「陛下定然無恙!」
豐郡王攙扶著老人的手微微一緊。
匡尚書假裝看不見他失色,尋一處坐下,氣喘籲籲:「不錯,段春熙和謝清臣都在陛下身邊,陛下定然無恙,快挖!」
豐郡王難免掙扎了起來。
齊王已然搶佔先機,若是被他率先回宮,而陛下又剛巧遇難了……他可就被動了啊!他難道要留在這裡護駕嗎?為什麼不回京?
他也回京去,與從前交好的人家聯絡,倘若陛下沒回來,爭取到的人越多,他就越有把握。
這個富有誘惑力的念頭不斷閃爍,讓豐郡王坐臥難安,頻頻四顧。
許尚書捏了捏他的手腕:「郡王爺!」
豐郡王低聲道:「不如我也回去求援……」
「郡王糊塗。」許尚書嘴唇翕動,「齊王有太后,王爺有誰?你當楊奇山和謝世恩好糊弄?他們不會輕易鬆口,若有萬一,也必然會等王爺回去再做計較!」
別說皇帝可能沒事,就算有事,推舉誰為新帝,朝廷也有的爭了。
二選一,肯定是挑價碼給的高的人,怎麼會讓齊王白佔便宜?
不如留下更穩妥。
「陛下看見郡王守在此處,必定欣慰有加。」許尚書身上沾了泥濘,眼睛卻亮得嚇人,「郡王可別糊塗。」
假如皇帝沒事,聽說齊王跑了,豐郡王卻留下救駕,之後若決意過繼,還有懸念嗎?
豐郡王如醍醐灌頂,發熱的腦子立馬就冷卻了。
是啊,萬一皇帝沒事呢?他雖然失了先機,卻也沒有風險啊。再說,假如皇帝真的命懸一線,最後關頭他留在這裡,也不是沒有優勢。
比如遺詔……是了,許閣老的意思是這個。
他心頭一鬆,立即開始裝樣子,指揮護衛搬運石頭,滿臉擔憂和關切,甚至時不時喊聲「陛下,臣立即來救」之類的話。
不得不說,面子功夫還挺重要的,不少人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心中自有計較。
匡尚書就是其一。
他摸了摸修剪好的鬍子,心想,這一個好像更「善於納諫」啊。
許繼之不愧是許繼之。
他看向許尚書。
許尚書和善地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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