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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 我妻薄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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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1:07:20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八十章 親人們

  昌平侯府的午飯,大概是十點鐘到十二點二十。

  十二點二十分,席面撤下,一點鐘正式開戲,期間有四十分鐘給客人們上廁所聊天醒酒。

  除了程丹若怕被碰瓷,堅決沒挪地方,其他人或多或少都離開過花園。

  這是最混亂的時候,喝茶的、舒散的、更衣的、講悄悄話的,主人家注意不到所有客人,丫鬟忙得團團轉,也有顧忌不到的時候。

  好在榮安公主是貴客,無論何時,都有兩個丫鬟關注著她的每個需求。

  「照看公主的是我母親房裡的眉兒。她說公主撤席後更衣了一回,又說身上酒味重,叫宮人到車裡拿個香包,和眉兒說想喝花露。花露只有我母親屋裡有,眉兒便去請示我母親,走開了一會兒,等到回來的時候,公主已經換了香包,花露也喝了,這才回到席間。」

  馮少俊分析,「眉兒昨天剛被錦衣衛放回來,他們已經審訊過,我和大哥又審了一遍,她是我們家的世僕,爹娘兄弟都在我們家,最近也沒什麼異樣,不像是被人收買了。」

  謝玄英知道,段春熙放走眉兒,就是為了讓馮家人再審一次,順便看看他們家會如何處理眉兒的家人。

  如有異動,馮家就有嫌疑了。

  因此,他沒有多問眉兒,只是問:「公主帶了幾個人?」

  「兩個,但一個在外頭候著。」

  花園地方有限,客人卻有很多,富貴人家又最重排場,若是大家都帶一群人,根本擠不下。且大多端茶倒水的活計,都有馮家下人代勞,不需要太多人。

  通常來說,身邊只留一個貼身丫鬟,其他人在外間候著,方便傳話。

  跟公主進去的是金蕊,在外頭候著的是茜染。

  「我們問過二門的僕婦,她說是有個宮人打扮的出來拿東西,不過是外頭的人出去拿,裡頭的人在二門等,一刻鐘多一點就回去了。」

  馮少俊道,「這一刻鐘裡公主去了哪兒,和誰見過,我們沒問明白。」

  「其他人都在幹什麼?」謝玄英問,「你知道我問的是誰。」

  馮少俊道:「我母親去更衣了,大姐和意娘到我娘屋裡說了會兒話,大嫂一直沒走開,在席上招呼,二嫂和她娘家說話,三嫂帶人去茅房,佩娘回了院子一趟,問孩子吃過沒有,能不能抱出去。」

  謝玄英沒有應聲。

  他想了想,又道,「老郡主也是更衣,而後說要在花園坐一會兒,丫鬟便離開去拿褥子,縣主和永春侯夫人到迴廊下說了會兒話,然後去更衣,嘉寧郡主說有些不適,打發丫鬟去要蜂蜜水,更衣了好長時間。」

  謝玄英微微蹙了蹙眉梢,但依舊什麼也沒說。

  馮少俊只好繼續交代其他人的動向。

  這並不難,重要的客人每個人都有個丫鬟照應,不重要一點的則是一個照應兩到三人。

  但抱過孩子的就只有主桌的人,以及其他兩位求子心切的奶奶(她們全程沒有離開丫鬟的視線),調查起來並沒有難度。

  而謝玄英聽完,多少有點數了。

  他嘆道:「這麼看,恐怕你家是真的被波及了。」

  馮少俊問:「真的是波及嗎?」

  在他看來,榮安公主也許對皇帝很重要,但沒什麼價值,誰沒事設了個局,專門就為了殺她?但若是陷害他們家的一枚籌碼,就很合理了。

  他和大哥商議半天,還是覺得齊王一系的概率最大。

  馮家是許意娘的外祖家,說近不算近,可說遠也不算遠,肯定比與齊王系近。

  齊王一系設計了此事,讓皇帝暗恨馮家,斷掉他們對豐郡王的助力,顯然是最為合理的。

  「你家也是無妄之災,平白沒了個孩子……」謝玄英寬慰道,「陛下聖明之君,定能明辨是非。」

  馮少俊嘆氣:「但願如此吧。」

  謝玄英又好言安撫兩句,這才告辭。

  他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去了靖海侯府,好巧不巧,遇見了醉醺醺的謝其蔚。

  他聞到酒氣,皺眉問:「你去哪兒了?」

  「沒、沒去哪兒啊。」謝其蔚眼見不好,正準備開溜,被兄長一把拽住。

  謝玄英問小廝:「四爺去哪兒了?」

  小廝苦著臉,卻不敢不答:「百、百花胡同……」

  謝玄英的火氣一下就上來了。他對弟弟妹妹的要求不高,不求多有出息,幫襯家裡,只要善良孝順就行了。

  結果榮安沒做到,親弟弟也沒做到。

  「給我過來。」他拎住謝其蔚的衣領,把他拖到了明德堂。

  柳氏訝然:「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這兩天亂得很,四弟還是不要亂跑了。」謝玄英掏出手帕,擦了擦沾到香粉的手指,「讓他在家讀書吧。」

  柳氏看看心虛的小兒子,立即道:「你又去哪兒鬼混了?你也可憐可憐你媳婦,一大早到我這裡伺候,你呢?幾天沒見影了!」

  謝其蔚忙求饒:「我就是出去耍耍。」

  「滾回你院子裡去。」柳氏吩咐,「翡翠,去和四奶奶說,就說我說的,這兩天不許放四爺出門,讓他在家好好讀書。」

  謝其蔚別的毛病不少,唯一的優點就是孝順。

  母親發話,他不敢違背,只能暗瞪謝玄英,惱他擺架子。

  謝玄英:「別讓我拿鞭子抽你。」

  謝其蔚立馬滾了。

  柳氏:「你弟弟還小……」

  謝玄英反問:「榮安是他嫡親的表姐,他這時候還在外頭尋歡作樂,叫陛下怎麼想?」

  提起榮安,柳氏也頗為唏噓:「誰能想到呢,好端端的人就沒了。」

  不過,她和榮安可沒什麼感情,忙勸慰兒子,「雖說是你表妹,可這都是命,你也別太難過了。」

  謝玄英點點頭,和母親說了兩句家常,便往前頭去尋靖海侯。

  靖海侯單刀直入:「少摻和這事。」

  「父親有何指教?」他反問。

  靖海侯:「趁早抽身,你就是太重感情,這一點,你得向你媳婦多學學。」

  他這兒子有本事,可太純直太重感情,不如程氏冷心冷肺,旁觀者清。

  「榮安的死沒那麼簡單。」謝玄英卻很固執,「她是您親外甥女。」

  靖海侯嘆道:「她青春夭折,我也十分痛心,你姑姑的血脈就這麼沒了。可你要明白,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福氣,她生來就是嫡公主,偏不惜福,又能怪誰?」

  謝玄英沉默一瞬,知道在父親這裡得不到幫助了,躬身告退。

  -

  回到家中,日頭已然偏西。

  謝玄英一邊思索馮少俊調查出來的信息,一邊熟悉地進屋。

  「多謝嫂子指點……」出乎預料的,他聽見了別人的聲音,不由立即駐足,抬頭看向東次間。

  靠窗的羅漢床上,程丹若正與一個年輕婦人說話:「下個月你就不要出門了,好好在家待著,放寬心情,我會在你生產前再為你做次檢查。」

  「芸娘?」謝玄英吃驚地問,「你怎麼來了?不是說懷像不好?」

  今日的客人不是旁人,正是他親妹妹謝芸娘,已經有七八個月的身孕了。她胖了一圈,肚子鼓起,看起來十分危險。

  程丹若道:「不要緊,妹妹只是孕吐厲害了些,快生了,偶爾走動走動也好,悶在家裡一步不走,生的時候沒力氣。」

  謝芸娘也道:「嫂子說得對,我每天待家裡悶也悶死了,好不容易出來,三哥可不許凶我。」

  謝玄英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坐下道:「難得來,留下吃頓晚飯吧。」

  「相公一會兒來接我。」謝芸娘狡黠道,「我們今兒要去廣盛樓吃魚翅,平時婆婆可不許我吃這些腥物。」

  小夫妻私底下出去玩是好事,謝玄英沒有再留,想想家裡的庫存,道:「底下人送了我兩盆豐台芍藥,你拿去玩吧。」

  自家裡開府,禮物從來沒少過,許多富商入京後,先把六部高官家都送一遍,不求攀交情,只為了在門房混個眼熟,留個帖子,方便以後進門。

  他們都很懂分寸,送的都是風雅之物,不值太多錢,但很用心。

  豐台芍藥就是四月最合宜的禮物,不貴重,但若能在後宅留下來,得了姨娘小姐們的青眼,機會就來了。

  可程丹若太忙,隔三差五出門,除了姜元文拿兩盆去寫詩,剩下的就給大米小米擋太陽罷了。

  「嫂子已經送我了。」謝芸娘半真半假道,「你們夫妻可是商議好了,就拿四盆芍藥打發我?」

  謝玄英忍俊不禁:「那你要什麼?」

  「想討姜光燦的書稿一睹為快。」謝芸娘眨眨眼,「我也在看《白素貞》呢。」

  「行。」程丹若道,「我去和姜先生說,你們兄妹倆聊會兒。」

  她體貼地離開,讓他們兄妹倆說話。

  謝芸娘問:「聽說榮安沒了……」

  「同你沒干係,別摻和。」謝玄英言簡意賅,「好好養胎,若不舒服了,隨時打發人來。你嫂子懂的事多,你要聽她的話。」

  謝芸娘嫁到永春侯府,自然知曉程丹若在為嫻嬪生產做準備,忙道:「母親也這麼說,等我生時,少不得勞煩嫂子幫襯。」

  她嫁人五年才有第一胎,心裡也怕得很。

  「他對你好不好?」謝玄英問,「你懷了身子,他納人沒有?」

  謝芸娘道:「給了一個通房,倒也還好,不怎麼收用。」

  「你犯什麼傻。」謝玄英沒好氣,「你辛辛苦苦懷著身子,他睡別的女人?」

  「前頭三個哥哥都有,他沒有,婆婆就算不說,妯娌也要說。」謝芸娘道,「再說,嫂子書裡提過,懷了一胎後,最好歇兩年再生,不然傷元氣,不給通房,我又懷了怎麼辦?」

  她也很愁,「三哥你是不知道,這生孩子實在折磨人,我就盼著早點生,好鬆快鬆快。」

  謝玄英沉默了會兒,才道:「別受委屈,有我呢。」

  「我知道三哥會給我撐腰。」謝芸娘笑了笑,「他和婆婆都對我挺好的。」

  謝玄英還能如何,只能裝作信了。

  兄妹倆又閒話了兩句,等永春侯府的四爺到了,謝芸娘才起身告辭,帶著芍藥和書稿離開了。

  謝玄英一路送她到門口,訓了妹夫兩句:「早點回去,不許累著芸娘。」

  對方唯唯,扶著妻子上了馬車。

  謝玄英目送妹妹離去,方慢慢踱回屋裡,一把摟住妻子。

  程丹若:「幹什麼?和我說謝謝?」

  「謝什麼,我是你丈夫,你自當關心我、擔憂我、撫慰我。」他賭氣似的,「難道不應該麼?」

  她翻了好大一個白眼:「走開。」

  謝玄英低頭,貼住她的臉頰。

  程丹若安靜地被他抱住,幾乎能感覺到他心中,榮安公主的陰影在飛快消退,不由笑了:「今兒怎樣?」

  「子彥查過了他們家,現在的情形……」他想了想,沒有直接說結論,「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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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1:20:49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八十一章 給答案

  謝玄英花了一頓飯的時間,復述了馮家的調查情況。

  程丹若給他夾兩片翠綠的萵苣:「多吃蔬菜——沒了?查不出公主接觸了誰?」

  「暫時查不出,但錦衣衛肯定會盯住他們家裡,看看哪個丫頭會『暴斃』。」謝玄英解釋。

  程丹若道:「如果沒死人呢?」

  「那就只能猜了。」他說,「其實無非就這麼幾個有嫌疑的。」

  她問:「你覺得誰的嫌疑最大?」

  謝玄英嘗了口匏絲煎餅,脆脆的,十分爽口:「我懷疑嘉寧懷孕了——她沒有喝酒,更衣時間又格外長。」

  程丹若道:「有可能,還有別的證據嗎?」

  他搖了搖頭。

  「那下一步怎麼辦?」

  「調查已經結束了。」他道,「沒有意外的話,就是嘉寧了。」

  「怎麼會?」程丹若蹙眉,謀殺總要有完整的證據鏈,什麼時候、在哪裡、怎麼殺的人,嘉寧郡主頂多是沒有不在場證明,離指認凶手還有十萬八千里。

  「我看得出來,子彥懷疑的也是嘉寧,假如她懷孕了,吻合了墮胎散的指向,十有八九就是她了。」

  謝玄英淡淡道,「陛下需要一個真相,錦衣衛需要一個答案,除非凶手留下更明顯的證據,否則不是她,也就是她。」

  程丹若費解:「總要有個動機吧?」

  嘉寧郡主對嫻嬪動手,都比對榮安動手強啊。

  「如果榮安的墮胎散是給別人用的,說不定就是嘉寧。」謝玄英冷靜下來後,思維又恢復敏銳,「你也說過,榮安嫉恨嘉寧,興許在宮裡,兩人有過恩怨。」

  頓了一頓,又道,「不,肯定有過恩怨。」

  假如鎖定了凶手再去查她的行為,一定能發現佐證的事例。

  他幾乎預見到了結果:「現在就看陛下的意思了。假如審問嘉寧,她還有自辯的機會,如果沒審……無論是不是,都是她。這事結束了。」

  程丹若啞然。

  但凡錦衣衛找到一星半點榮安對嘉寧的不滿,就坐實了她的動機。

  榮安要殺她,她當然能先下手為強,合情合理。

  「我覺得這事有點怪。」程丹若如實道,「應該先查查毒藥,從斑蝥的毒理推斷被下藥的時間,再圈定嫌疑人更合理。」

  「你可不要插手,段春熙不懷疑你很難得,千萬別惹事上身。」他壓低聲音,「是誰都好,和我們無關就行,誰也不知道天子一怒是什麼結果。」

  程丹若:「我沒打算插手。」

  她看出來了,沒人關心真相,皇帝要一個凶手,宣洩失去愛女的怒火,錦衣衛要交差,謝玄英原本想讓表妹沉冤得雪,但琢磨出味兒後,念頭也就淡了。

  家屬猶且如此,她何必管閒事?

  「這就對了。」謝玄英給她夾了一筷鰣魚,「多吃點兒,過兩天就沒了。」

  程丹若撇撇嘴,但嘴巴很老實地咀嚼了起來。

  別說,鰣魚不愧是貢品,真好吃。

  -

  段春熙展開紙條,上頭是謝玄英傳過來的訊息,與他的猜測吻合。

  那麼,接下來就好辦了。

  他吩咐手下:「繼續審,弄清楚公主和嘉寧郡主的關係。」

  「是。」

  有了確切的目標後,口供明顯增多。

  宮人不知自己的命運,有一線希望也要抓住,知道多少就說多少,知道三五成也要說出十成十。

  「元宵太后賜下來的東西,公主和郡主是一樣的,公主不高興。」

  「上回在貴妃那裡遇見,郡主的排場比公主還大呢。小宮人不懂事,說郡主比公主更像長公主,公主命我掌摑一百下。」

  「郡主對公主總像姐姐似的關照,忒討厭,公主可是公主!」

  「公主不喜齊王妃,太喜歡擺長輩架子,貴妃都不敢這麼和公主說話。」

  「公主見過郡主儀賓,說他蠢不可言。」

  段春熙越聽越平靜。

  事已至此,答案已經十分明確了。

  這麼多宮人都知道公主對嘉寧郡主不滿,嘉寧郡主也不難得知。

  他又催了調查售藥店鋪的隊伍,他們已經審訊完店主一家老小,得到了較為可靠的口供。

  這家藥鋪規模很小,不是什麼有名的大店,賣的藥都不太入流,什麼壯陽的、生子的、避孕的,當然,也有墮胎藥。

  錦衣衛描述了空月的容貌,詢問他們是否見過這人。

  但店主一家都說,來他們店裡買藥的,男人還好,女眷肯定都是打扮過,要麼裹著臉孔,要麼灰頭土臉,他們也從來不追究,生意才長久。

  於是,錦衣衛換了一種問法,有沒有年輕女子買完藥,別人過來打聽的?

  這下店主記起來了,說確有其事,而且後面來問的男人很怪。

  錦衣衛:「怎麼個怪法?」

  「細聲細氣的,像……宮裡的人。」店主小心翼翼地回答。

  口供第一時間傳到了段春熙的面前。

  他眯了眯眼睛,意識到不對勁。

  假如空月是為了遮掩,為什麼要告訴他真實的店鋪?除非,這是她故意想讓他們知道的——有個內侍曾專門打探過。

  駙馬身邊可沒什麼內侍。

  這是一個破綻。

  段春熙起了疑心,但沉思片刻,他還是決定如實呈上。

  離公主暴斃已經五天了。

  錦衣衛必須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去太醫院。」

  段春熙開始調查最後一環。

  -

  春日晴好,光明殿中卻肅靜一片。

  段春熙和謝玄英跪在下面,屏氣斂聲。

  皇帝一頁頁看著匯報。

  空月被人收買,父親暴斃,搬走的母親和弟弟被水匪所殺,屍身沉河,無法打撈查探。

  榮安與嘉寧多有矛盾,嘉寧對榮安不恭。

  榮安弄來墮胎散,似乎想教訓嘉寧。

  馮家百日宴,嘉寧更衣許久,無有丫鬟發現。

  店主曾見過疑似內侍之人,打聽空月的消息。

  嘉寧有孕一月餘,卻隱瞞了消息。

  靜謐之中,段春熙感受到了越來越重的壓力。

  他對口供仍然抱有一絲懷疑。

  藥鋪店主看見內侍的時間,比空月父親暴斃早兩天。

  這既可以理解為,幕後主使發現空月的舉動,將計就計,也可以理解為看到空月辦事,才為她除掉了好賭的父親。

  兩者透露的信息截然不同。

  可這沒有意義。

  段春熙不會提醒皇帝,皇帝也一定會理解為前者。

  他餘光瞥向上首。

  皇帝的臉色已經鐵青一片,抓著紙張的手青筋畢露:「好、好極——咳咳!」他重重咳嗽起來,眼前金星亂冒。

  石太監立馬扶住他:「陛下……」

  「朕沒事。」皇帝怒極反笑,「真沒想到,朕身邊竟有這般蛇蠍心腸之人。」

  他說得當然是嘉寧郡主,而憎恨這個侄女的同時,無法掩蓋的還有對親生女兒的失望。雖然是姑娘家,但若做不成一個純善的好女兒,做一個厲害的公主,皇帝也不是不能接受。

  今時今日,如果是親女兒暗算了侄女,他震驚歸震驚,卻未必會動怒。

  可榮安呢?她既不能與堂姐妹和睦相處,兄友弟恭,又做不到殺伐果斷,害人卻被發現,反為人所殺。

  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皇帝大腦嗡嗡眩暈,心裡難受至極,卻不能表現出來。

  他撐住桌子,稍微冷靜了下,才尋回自己的理智。

  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為女兒報仇才是最重要的。他還沒死,嘉寧就敢這麼害他女兒,若是承華宮生了兒子,還保得住性命嗎?

  「你們退下吧。」皇帝閉上眼,「宣盛院使和李保兒。」

  -

  自得知榮安病故,嘉寧郡主就感覺不對勁。

  無緣無故,公主去過昌平侯府就死了,怎麼看都很奇怪。

  錦衣衛上門問了很多人,雖然也來了他們家,可似乎只是例行公事。

  一開始,嘉寧郡主覺得是好事,證明事情和她無關,後來打探到錦衣衛很早就去過謝玄英那邊,也算是印證了她的想法。

  然則沒幾日,她找太醫院的葉大夫診治時,對方隨口提起了程丹若的日程,道是她又開始給穩婆上課了。

  這足以證明對方沒有嫌疑。

  就是自這天起,嘉寧郡主莫名不安。

  她想見一見父王,可按捺下來,唯恐惹禍上身,依舊謹慎地留在家中。

  正好,她這胎懷得不安穩,有小產的跡象,時常流血。葉大夫說這不罕見,讓她好好調養。

  說實話,嘉寧並不想在這時候懷孕。

  她上回生產還算順利,可懷著的時候十分嗜睡,精力明顯下降,很妨礙正事。如今嫻嬪生產在即,宮中風雲變幻,嘉寧更想保持精神,以便應對。

  但齊王說,王尚書始終不肯明確地為他們張目,可能還是紐帶太弱了。

  假如她能生下王家血脈,或許會有不同。

  嘉寧知道,聯姻的真正目的,就是誕生一個擁有兩家血脈的孩子。

  她思前想後,無奈地發現,不管自己在外怎麼長袖善舞,父王最看重的還是王閣老。

  這年頭,藩王想要上位,靠造反幾乎不可能了。藩王的兵權早已被收攏,手中最多兩三千護衛,大半還留在封地。

  可光京城的兵馬就不下一萬,拱衛京城的各衛所就不用說了,湊個三萬大軍輕輕鬆鬆。

  帶兵攻入皇宮,弒君篡位全然無可能,想要繼承皇位,要麼讓皇帝點頭,要麼等皇帝駕崩,由內閣商議。

  七卿是最重要的七票,各侍郎同樣有發言權,再往下就是最好有。

  她在京城經營了好幾年,一方面庇佑富商豪族,為他們擺平麻煩,疏通渠道,從而獲得財貨,另一方面,又替一些人穿針引線,必要時資助銀兩,幫他們謀取官位,攏為己用。

  做得次數多了,人人都知道,嘉寧郡主頗有能耐,不吝與之交好,對她遠比對榮安更殷勤。

  嘉寧是有些自得的,這些年,她交好的高官太太越來越多,有時運氣好,還能夠從蛛絲馬跡中窺見敵人的動向。

  比如,福建銀礦的事,她就隱約摸到了輪廓,假以時日,或是以利益,或是用把柄,她必能爭取更多的助力。

  只要想一想,自己可以直接或間接地指使朝廷命官,干涉政務,嘉寧就由衷感到興奮。

  目前為止,最重要的籠絡對象還是王尚書。

  禮部尚書在過繼和繼任的事上最有發言權,也是閣臣,於齊王系至關重要。

  所以,嘉寧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再生一個孩子,最好生個兒子。

  她一貫小心,故而未曾錯過榮安公主似有若無的敵意。

  榮安不喜歡她,嘉寧很早就知道,其實,她不怎麼把這堂妹當回事。她太小家子氣了,為了謝玄英要死要活的。

  誠然,謝玄英很好,嘉寧也想過,當初如果能放低身段,好好謀算一番,或許她能得到比王家更好的助力。

  她也想要這樣的好丈夫,樣貌俊美,才華橫溢,文武兼備……誰不想要呢?

  但嘉寧和榮安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她明白,人生就是天生不公平的。

  她沒有投胎成男子,能為自己爭一個皇位,也沒能投在皇后肚子裡,生來就是嫡長公主。

  命數如此,只能認命,然後博一個未來。

  眼下孩子於她而言最重要,故而整場宴席,嘉寧都格外小心,能避則避,盡量減少存在感。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身體,回家後便覺得腰酸,只能臥床。

  世事就是這般荒誕,有的女人懷孕,是得了護身符,自此雞犬升天,有的女人懷孕,卻是墜入十八層地獄。

  嘉寧是後者。

  她因為這個孩子精力不濟,臥病在家,錯過了唯一自救的機會。

  太監帶著太醫院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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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八十二章 未如意

  嘉寧是郡主,並沒有郡主府,但為表尊重,王家買了一座三進的院子,單獨給他們夫妻住。

  立夏了,百花盛放,暖風徐徐。

  王五興沖沖地走進了屋裡,坐到床邊道:「陛下聽說你病了,派了太醫來為你診治。」

  嘉寧郡主愣了一下,又驚又疑。難道皇帝因為沒了榮安,把父女之情移到她的身上了?但這樣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

  她更多的是不安。

  但皇帝親自派人探望,不能不見,嘉寧收拾好心神,笑著迎接李太監和葉大夫。

  李太監笑眯眯道:「請郡主安。陛下聽說您病了些時日,專程點了葉大夫為您診治。」

  嘉寧郡主試探:「不過是小病小痛,怎好麻煩陛下垂詢?」

  「郡主這話可就外道了,您也不是外人,是陛下的親侄女。」李太監道,「這長輩關心小輩,不是應該的嗎?郡主在疑慮什麼呢?」

  嘉寧郡主道:「陛下百忙中還記得我,實在叫人感激涕零。」

  李太監笑了笑,給葉大夫使了眼色。

  葉大夫上前,半跪請脈。

  搭脈就足足一刻鐘,眉頭也越皺越緊。

  嘉寧郡主心中升起濃烈的不安。

  「太醫……」她客氣地稱呼,「不知我的孩兒如何了?」

  「我先前就和郡主說過,您這胎懷得不好,尤其是頭三個月,得臥床靜養。」葉大夫強調,「絕對不能再折騰了,好好保胎吧。」

  嘉寧郡主扶了扶腰,眼底閃過思索:「這孩子能不能保住?」

  旁邊的王五聽見,忙道:「一定要保住,麻煩太醫了。」

  嘉寧郡主微蹙眉梢,瞥了丈夫眼,按捺下不快。她是想著,若孩子不好,乾脆就不要了,等養好身子再說。

  但王五這麼說了,她不好公然流掉王家血脈,也道:「拜托了。」

  葉大夫捋捋短鬚,嘆道:「開點安胎藥喝喝吧,這三個月不能行房。」

  王五有點不好意思:「這我知道。」

  葉大夫點點頭,出去開方子了。

  安胎藥是常見的藥方,嘉寧郡主身邊的宮人看過,立馬派人去抓藥。

  葉大夫又道:「取筆墨來,我給郡主寫一張忌口的單子。」

  「是。」又有宮人去拿筆墨。

  葉大夫沉住氣,慢條斯理地開始寫單子。

  裡頭,嘉寧郡主不自覺地抓緊床單,試探地開口:「榮安……是什麼時候?我想去送送她。」

  「明天就是頭七。」李太監十分和氣,簡直不像是赫赫有名的東廠提督,「陛下的意思是過了便下葬。」

  嘉寧郡主忙不迭表忠心:「我去送送她,畢竟姊妹一場。」

  「郡主有心了。」李太監意味深長道,「看您到時候身子能不能撐住吧,別為難自己。」

  嘉寧郡主雖然還覺得不對勁,但稍微放鬆了警惕,忖度少時,示意大宮女去拿個荷包:「勞煩公公專程走一趟……」

  李太監立馬收入袖中:「好說好說。」

  見他收了錢,嘉寧郡主更放鬆了,正想說什麼,忽而外頭有人稟報:「郡主,儀賓,王閣老派人來,說讓儀賓回家一趟。」

  王五不明所以,但祖父要見他,他肯定馬上要過去。

  「郡主……」他歉疚道,「我回家一趟,晚些再過來。」

  嘉寧郡主怕王閣老聽見了什麼消息,忙道:「不必這般著急,祖父叫你,你就多陪陪老人家,我們不常在家,該盡的孝心還是要盡。」

  王五十分感激。

  他知道自己沒什麼本事,沒想到能娶到這麼一個美麗懂事的妻子,此生足矣。

  「郡主放心。」王五全部應下,這才急急忙忙出門。

  此時,宮人端著熬好的藥進來了。

  葉大夫伸手接過,看了看成色,皺眉道:「水加少了。」

  宮人一怔:「是三碗水沒錯。」

  葉大夫道:「那就是火太大了,你再拿點水來,這麼濃不好入口。」

  宮人不疑有他,忙去倒水。

  葉大夫看她加滿九分,點點頭。

  宮人這才端了藥進去:「郡主,藥來了。」

  嘉寧郡主驀地頓住,霎時間,全身汗毛倒豎,彷彿有利刃架在後頸,讓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心跳倏然加快,她勉強笑了笑:「放著吧,我一會兒喝。」

  「郡主,您還是喝了吧。」李太監和藹道,「這是陛下的恩典,喝了,奴婢才好回去交差啊。」

  嘉寧愣了愣,電光石火間,已然明白眼前的一切。

  她罕見地驚慌起來:「為何?你這老奴,是假傳誰的指令?」

  又費勁地辯解,「是不是誰說了讒言?榮安?和我無關!我冤枉——我不喝,我要見陛下,我要見父王!!」

  一面說,一面掙扎下床。

  但李太監死死拽住她:「郡主,事已至此,您就認了吧,來人!」

  守候在外的太監們立即入內,控制住倉皇的宮人們。

  葉大夫深吸口氣,端起了旁邊的藥碗。

  李太監摁住掙扎的嘉寧郡主,掰開她的嘴巴。

  「不是我,唔——」藥汁被強行灌入口中,鼻腔和氣管全是藥味,嘉寧郡主絕望地亂抓,「和我無關!我冤枉、不是我、我要見——咳咳咳!」

  藥汁劃過咽喉,流入胃中。

  嘉寧郡主顧不得別的,連忙伸手去摳喉嚨,想把藥吐出來:「為什麼?陛下是懷疑我嗎?不是我——我和榮安的死沒有關係——不是我!」

  李太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噦。」嘉寧郡主拼命壓舌根,酸水不斷嘔出,污染床單,她涕淚橫流,身體因為恐懼而不斷發抖,「救我,不是我——」

  這一刻,嘉寧恨不得剖開胸膛,以示清白。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她甚至不知道是誰害了她!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救自己。

  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她引以為傲的手段和智慧,在一碗毒藥面前毫無意義。

  嘉寧拼命抓住能抓住的一切:「不是我,是誰害我?榮安?是不是榮安沒死,她要陷害我,不,許意娘——許意娘陷害我——豐郡王圖謀不軌,是她!」

  她雙目赤紅,肚子卻絞痛不已,好像有一把刀在子宮裡攪動。

  「啊——我的肚子——」嘉寧郡主爬下床,死死拽住李太監的衣袖,「提督,幫我傳信給父王,你應該知道,我弟弟是、是陛下最親的侄子,你今日幫我,來日必有重酬!」

  李太監面無表情,不聲不響。

  「我是冤枉的。」嘉寧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死在這時候。

  她自小便爭強好勝,不甘於悶在後院,時常扮作男孩出入齊王的書房。齊王府有的是書籍,還有專門教學的教授,都是朝廷派給藩王,讓他們明理懂事的人才。

  齊王不怎麼愛讀書,反倒便宜了她,閒來無事便讓教授為自己講學。

  被發配到王府的教授頗有野心,齊王難以接近,便接近嘉寧,教得還算認真,也讓嘉寧接受了一些屬於男孩的教育。

  漸漸的,嘉寧就在史書中尋覓到了自己想過的生活。

  ——既生在帝王家,就該爭奪更多的權力,走上更高的位置。

  十五歲時,機會終於來了。

  皇帝遲遲無子,有意過繼子嗣。她勸說父王多加忍耐,不要過早暴露野心,與其送還小的弟弟過去,不如由她先進京。

  齊王聽從了她的建議,她獨自前往陌生的京城,滿腹豪情壯志。

  接下來的數年,她被指婚、嫁人、交際、籠絡人馬,彷彿活成了另一個有名的宗女。當然,劉陵的下場並不好,淮南王也失敗了,以史為鑑,嘉寧也想過自己的下場。

  但在她的想像中,自己就算被賜死,也該是父王奪儲失敗,或是豐郡王上位,清除異己,屆時,大局已定,她許有不甘,可也能接受自己的結局。

  奪儲之爭本就如此,你死我才能活。

  但怎麼都不應該是在這時候,一切才剛剛拉開序幕,她的棋子還未上棋盤,預備的籌碼還未出手……怎麼能是這個時候就死呢?

  太憋屈,太荒唐,太可笑了。

  嘉寧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她飛快盤算有什麼東西能救自己。

  「海上的歐羅巴人,有、有我們的火器……」腹部的抽痛愈發強烈,嘉寧的思緒也不由自主地渙散,「昌平侯和倭寇打得太久了,為的就是私藏火器,助豐郡王謀反……」

  李太監:「噢?」

  假如嘉寧在正常狀態,肯定猜得到對方毫無動容,但她太痛苦了,壓在身下的裙子已經滲出血跡。

  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極端的恐懼之下,哪怕有一絲希望,也要牢牢抓住。

  「郡王在江南……江南籠絡士人,如今讀書人皆讚他有聖君、聖君之相。」嘉寧死死抓住綢緞床單,「陛下不疑這等狼子野心之人,卻、卻疑我……」

  力氣似乎隨著冷汗滲出而消退,她頭暈眼花,再無法言語,蜷縮成團發顫。

  李太監嘆道:「郡主這一胎懷得確實不好,罷了,葉太醫,你再替郡主開一個一勞永逸的方子吧。」

  葉大夫頭皮發麻,卻不敢不照辦。

  他倒了一碗水,往裡頭加入準備要的粉末,端著走到嘉寧郡主面前。

  嘉寧郡主看見了,虛弱道:「我待太醫不薄,我給你、給你賜金不少……」

  她出手大方,不管是上回產女,還是這回懷上身孕,均沒少給葉大夫打點。

  然而,別說東廠得罪不起,葉大夫心裡清楚,皇帝讓他餵藥,就是想讓他徹底得罪齊王系,今後才能放心為嫻嬪接生。

  這是投名狀啊!

  他不遞,死的就是葉家老小。

  葉大夫顫抖著手,卻一聲不吭,把藥灌進了嘉寧郡主口中。

  她緊咬牙關,拿舌頭抵,拼命嘔吐,卻還是無法抵抗兩個男子的力氣,只能任由苦藥灌入咽喉。

  這回,痛苦來得快,黑暗來得也快。

  「我不甘心——」嘉寧發出微弱的、悲憤的哀鳴,卻輕如鴻毛。

  少頃,餘音未散,氣息已無。

  葉大夫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把了把脈,才朝李太監點點頭:「郡主去了。」

  同一日,駙馬韓旭殉葬,公主府百餘僕婢皆盡忠。

  隔天,榮安公主出殯。

  又三日,嘉寧郡主病逝,王五侍奉郡主不力,自裁謝罪。

  -

  榮安公主,母慈仁皇后,泰平二十年嫁駙馬韓旭,二十八年薨。

  ——《夏史‧列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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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1:21:19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八十三章 難回頭

  十天時間,榮安公主沒了,駙馬沒了,嘉寧郡主沒了,王五也死了。

  雖說宗室無權,可這樣死人的速度,還是讓整個京城大為震蕩。大家都在猜發生了什麼,但知情人都三緘其口。

  馮家沒了一個幼兒,原是滿心不忿,然而,嘉寧郡主就這麼死了,他們心裡也暗暗警惕,不敢再有怨憎之語,唯恐被帝王遷怒。

  皇帝最近可不止發葬了女兒,也申飭了不少人。

  有些挨了一頓罵,比如王尚書,有些直接被貶官,比如與嘉寧郡主來往親密的官員之家。

  這四捨五入,等於在削減齊王的勢力啊。

  眾臣都雞賊得很,都不敢出頭,就等齊王反應。

  而齊王的反應就是……沒反應。他彷彿完全不知道背後的深意,只顧哀悼自己青春早夭的女兒。

  如此表演了數日,風波才徐徐平息。

  -

  齊王別府。

  齊王和幕僚密談。

  「王爺放心,郡主知道輕重,必不會帶累府中。」這幕僚不是別人,正是王府原先的教授,嘉寧郡主的夫子,算是一手帶出了這個女學生。

  齊王坐立難安:「無緣無故,陛下為何處死嘉寧?是為了榮安?」

  幕僚道:「榮安公主暴斃沒多久,郡主便『病逝』,必有所關聯。」

  齊王問:「打探出內情沒有?」

  幕僚道:「段華對我們不假辭色,還是從東廠那邊下手容易些。」

  齊王點點頭:「不必吝嗇金銀,先把那群太監餵飽了再說。」

  幕僚應下,又道:「可惜了郡主辛苦拉來的人脈,怕是不敢和我們多接觸了。」

  齊王卻道:「除了王厚文,其他的可有可無,最要緊的還是聖意。這次,是小二贏了,不過,小九更小,我們還有希望。」

  小二就是豐郡王,他在這輩裡排行第二,而齊王世子排行第九。

  「毒殺榮安公主,廢掉郡主,郡王爺這手段著實陰毒。」幕僚道,「王爺,咱們總不能白吃這個虧。」

  齊王道:「不錯,小二最大的倚仗不是許繼之,是馮成源。」

  昌平侯名馮元,字成源。

  「找張友吧。」齊王思索道,「雖說是親家,可只要有足夠多的好處,他也一樣會翻臉。」

  幕僚道:「也好,咱們的人可沒少給他送禮,到他該回報的時候了。」

  -

  許家私宅。

  許意娘懷裡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輕柔地哄拍:「溪姐兒最近乖不乖?」

  「乖。」小女孩懂事地說,「我聽娘的話。」

  立在旁邊的妾室梁氏笑容滿面:「王妃,溪姐兒很乖,夜裡也不吵我。」

  「好孩子。」許意娘微微一笑,將小姑娘還給她。

  小姑娘抱住梁氏的脖子,哀求道:「娘,要吃糕糕。」

  「好好,吃糕糕。」梁氏笑得合不攏嘴,「王妃,我這就帶溪姐兒下去了。」

  許意娘頷首,心裡也頗為滿意。溪姐兒今後運道好,可是要做公主的,惦記一個樂婦可不像話,現在看來,夏猶清是個明白人。

  她生下孩子以後,就把女兒交給奶娘帶,奶娘說梁氏是她娘親,溪姐兒就真把梁氏當成了生母。

  照許意娘說,夏猶清比嘉寧聰明得多。

  嘉寧的眼裡只有帝王將相,似乎閣老重臣才是有價值的,值得關注的,小官吏就要退居其次,而女人、下人、賤民這樣的小人,是不必在意的。

  可許尚書從小就教過許意娘——「能成事者,自是一方豪傑,能壞事的,卻常是小人」。

  一定要防備小人,小人的背叛和出賣,能輕易毀掉一個高山般的大人物。

  榮安驕橫,嘉寧傲慢,所以,她們都死了。

  許意娘不想犯同樣的錯誤。

  她也沒有資格犯錯。

  嫁進皇室的媳婦終究是外來者,一旦出事,首先被犧牲的就是她。

  她不疾不徐地擺開棋盤,回顧自己的整場布局。

  謀殺是一個引子,為了牽出後面的安排,需要一個人去死。

  她選擇了榮安。

  榮安是最合適的誘餌,亦是她復仇的目標。

  因為仇恨,她整整花了十年的時間,去琢磨推敲她的脾性,了解她的喜惡。且同在宗室,有足夠多的時間接觸她,恰好榮安也不是什麼難懂的人物。

  她是金枝玉葉,什麼都有了,唯獨惦記謝玄英,無法忘記少女時愛慕的表哥,同時,明面上對駙馬大度,其實,駙馬多看哪個宮人一眼,那個宮人就會悄無聲息地消失。

  宗室對榮安公主的評價不壞,認為她安分乖順,顯然,她沒有選擇杖殺動刑,而是更隱秘的做法。

  許意娘派人密切監視榮安的奶娘,發現她隔三差五就會買些藥材。

  這位老人忠心耿耿,不難猜測為公主做了很多事,可惜因為老病過世了。

  但人的喜好是不會變的,許意娘認為,即便奶娘已經不在,榮安公主還會用同樣的手法。

  ——她這麼柔弱天真,肯定見不得血腥吧。

  這一點構成了毒殺的詭計。

  接下來,許意娘開始尋找一把刀,動手的刀。

  空月就這麼浮出水面。

  她在宮裡受過一位宮人的恩情,那位姐姐的照顧,是小女孩在宮中唯一的慰藉和牽掛。她們情同姐妹,同吃同住,可對方卻在某一日消失了。

  許意娘花了些功夫,才發現一位可疑的老太監。

  他被謝玄英安排出宮,一直默默無聞,可卻知道一個大秘密。

  消失的宮人從前是照顧雪獅的。

  雪獅是榮安的貓,發狂而死,沒多久,公主卻又抱了隻一模一樣的回去,這讓許意娘想起了少女時的一場意外。

  王家賞梅宴,黃耳發瘋,險些害死一眾貴女。

  事後,這個宮人被滅口了。

  空月願意為姐妹報仇。

  看,小人物為恩義,竟有這樣的勇氣,敢於弒主。

  榮安一定想不到這點,正如她從未想過,被她一念之差卻改變人生的許意娘,竟然從未遺忘。

  弄清楚這件事,許意娘開始尋找第三枚棋子,也就是替罪羊。

  人選有二,程丹若和嘉寧。

  前者差點死在宴席上,後者差點害死不少重臣之女。

  但程丹若與她無冤無仇,彼時又遠在天邊,嘉寧卻是近在咫尺的敵人,並且在京城格外活躍,顯然,解決後者得利最大。

  三個人,不多也不少,許意娘不想把局面搞得太復雜,以免脫離掌控,決定只用這三枚棋子,完成一個完美的殺局。

  當然,想法是想法,行動是行動。

  許意娘最初的想法很簡單,讓榮安除掉嘉寧,所以,不斷有人讓榮安知道,嘉寧比她更好,更像公主,從而埋下殺心。

  可榮安太沒用了,謝玄英回京後,她對嘉寧的恨意便轉嫁給了程丹若。

  於是,許意娘調換了思路。

  讓嘉寧去殺榮安。

  嘉寧可比榮安聰明多了,對下人恩威並施,尋不到突破口。可沒關係,她沒有人去做,空月可以。

  許意娘花了一年和嘉寧相處,慢慢摸準了她的脾氣。

  嘉寧是個傲慢的人。她認為許意娘這等賢妻良母,不懂自己的青雲之志,她野心勃勃,試圖干涉朝政,左右皇位的更迭。

  許意娘確實不懂她,但不妨礙她根據這個弱點,將殺局設在後宅。

  計劃有了雛形,最難的便是實施。

  許意娘既然確定了三枚棋子,就不會節外生枝,她決定把最難的部分,全都集中在空月一個人身上,這樣,只要她死了,誰都解不開這個局。

  她苦讀醫書,自學藥理,最後在大蒜膠丸上獲得靈感。

  晨哥兒咳嗽得厲害,大夫讓試膠丸,藥水裝在丸衣裡,味道不嗆人,但起效會更慢一些。

  許意娘試驗多次,發現藥物裝在膠丸裡,發作時間比蜜丸晚得多。榮安體弱,每日都要服一次烏雞丸,只消讓空月調換最後一顆蜜丸就好。

  公主千金之軀,萬不會令仵作驗屍,可僅僅如此還不夠,她需要徹底誤導旁人投毒的時間。

  許意娘想了很久,最終決定故布疑陣,假裝有兩人同時受害。

  馮家的宴席不是最優選,可嘉寧懷孕了,錯過這個機會,很難再有此良機,必須在百日宴動手。

  客人都是她熟悉的人,她不是喪心病狂之輩,無仇無恨,何必取人性命,遂決定外敷,弄出點動靜,讓人知道都是斑蝥所致就行了。

  最終選擇孩子,是因為他不會說話,無法爭辯,以免出現紕漏。

  做法也十分簡單,將毒性更微弱的藥粉藏於荷包,趁人不注意,悄悄用手帕蘸取少許,借擦拭的動作,將帕子帶過襁褓即可。

  這樣就不需要接觸孩子,以免惹上嫌疑。下手的時間則是在散席後,彼時公主已經離去,大家不會過多關注。

  她計劃得很好,馮家子不是張佩娘生的,不過是庶出,以她的脾性,肯定不會過多在意孩子。嫡母都忽視,下頭的人肯定也不會多盡心,一旦孩子出事,她們只會互相推諉責任。

  這樣就無人知道是何時出的事情。

  此外,她會想方設法,把嫌疑轉移到程丹若身上。

  她深諳藥理,且大蒜膠丸就是她的發明,還和榮安有仇,多麼合適的人選。

  當然,僅憑這些,並不能將她定罪。許意娘也不是真的要讓程丹若替罪,只是希望借由這一重嫌疑,阻止程丹若為嫻嬪接生。

  那個孩子無論是男是女,生不下來對他們最有利。

  沒想到孩子死了。

  馮少俊是她的小舅舅,這孩子其實是她的表弟。許意娘確實想利用他,正好也能洗清馮家的嫌疑,卻沒想到害死了親人。

  明明藥量很少,明明皮膚接觸只是會起些皰疹,為何……為何會死呢?

  直到這一刻,許意娘才隱隱了悟。

  ——她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從前再多的算計,也只是算計而已,如今卻不然,她的手上已經沾了血。

  親人的血。

  心頭彷彿有巨石壓下,許意娘扶住胸口,有些喘不過氣。

  她忍不住想,曾經的我,可曾想到會走到這一步?

  沒有。

  十三四歲的豆蔻年紀,許意娘對未來的設想只是做謝三奶奶。

  平時伺候婆婆,應付妯娌,主持中饋,照顧好丈夫和孩子,在外好好交際,做個完美的妻子。或許要應付通房小妾,或許丈夫對她沒什麼感情,但沒有關係,許意娘有信心做好。

  天長日久的,日子總能慢慢好起來。

  她會有二三兒女,一個敬重她的丈夫,擁有平凡但幸福的一生。

  但人生從不按設想前行。

  明明已經定下的婚約,就因為榮安的胡攪蠻纏而撕毀了。

  她無比期待的人生,就這麼輕易地破滅了,可始作俑者呢?

  榮安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十五歲的一整年,許意娘都為此深感痛苦,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復仇嗎?可榮安是公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怎麼能心懷怨恨呢?

  她只能默默忍受著旁人異樣的眼神,幸災樂禍的嘲笑,還要裝得若無其事。唯一的反抗,便是試圖接觸謝玄英,想挽回屬於自己的婚姻,卻徹底失敗了。

  然後,皇帝就將她指給了豐郡王。

  許意娘順從地接受了。

  就好像她只能順從地接受退婚。

  她安慰自己,這樣也好,嫁入宗室不比嫁入侯府差,人們不會再嘲笑許家,不會再諷刺她錯失謝玄英。

  人生不能回頭。

  許意娘忽然平靜了下來。

  她已經嫁給了豐郡王,自此後,結局只有兩個:一是生,她成為大夏最尊貴的女人,雞犬升天;二是死,她、兒子、父母,或許還有外祖一家,全都要死。

  這條路,不是她選的,但結局她想自己選。

  她不要死。

  再等等吧,許意娘對自己說,只要你能贏,一定還上對馮家的虧欠。

  她緩緩吐出口氣。

  「來人。」許意娘又恢復成了最溫婉的狀態,「請王爺來一趟,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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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1:21:33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八十四章 查賬了

  外城茶館。

  謝玄英一身道袍,坐在二樓的雅間裡,慢慢翻看著手中的賬目。

  他看得很認真,對面坐在凳子上的中年人不敢打擾,數次欲言又止。

  良久,謝玄英才放下簿子:「屬實嗎?」

  「下官不敢欺瞞部堂。」岑主事道,「武庫的賬目確實有問題,弓箭刀劍的消耗只略有增長,但火器的損耗率實在太高了。」

  謝玄英自入兵部起,就對武庫司的情況十分在意。

  他收服了岑主事,安排自己的線人入衙門打雜,就是為了弄到武庫的真賬本,搞清楚兵部風平浪靜的水面下,到底藏了什麼。

  大半年過去,岑主事歸心,默寫出了他曾經偷偷翻閱過的賬本。

  從昌平侯打倭寇以來,火器的損耗逐年增長。

  火器容易壞,損耗是正常的,然而,隨著士卒的作戰日漸熟練,對倭寇的了解增加,消耗應該維持在一個穩定的水準才對。

  這兩年,可沒說打過什麼大仗啊,都是幾百上千的斬首。

  昌平侯到底在幹什麼?

  謝玄英生在勳貴之家,對家裡的巨額財產來源,其實也不是沒有猜測。

  他爹又不是什麼清廉之人,或者說,勳貴沒有一個是乾淨的,錦衣玉食靠得可不是家裡的幾畝田。甚至皇帝也是不乾淨的,皇莊阡陌相連,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富饒之地嗎?

  軍隊吃空餉是慣例,五軍都督府的五個都督,個個都這麼幹,但貪污和私藏火器是兩碼事。

  火器不比弓馬,破壞力十足。

  謝玄英算了算數量,感覺離造反還是有點距離的,可從中牟利的話,數目絕對不小。

  他沉吟半天,才對岑主事道:「你回去吧,這件事不要對外透露,明白嗎?」

  岑主事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就告退了。

  他投靠謝玄英並非是想主持正義,那也輪不到他一個小小的兵部主事。只是兒子得罪了人,被東廠盯上了,希望能請謝玄英從中調解。

  謝玄英幫他說情,以一千兩的價格,讓宮中太監放過了他兒子。

  岑家因此被掏走不少家底,幸好有程丹若借他孫子滿月之名,送了些金銀,勉強支撐住門面,沒有被人察覺。

  得了人情,又拿了封口費,四捨五入就是人家的人了。

  對此,岑主事毫無心理障礙,他是車駕司主事,平時都是坐冷板凳,能窺見武庫司的秘密,還是前年武庫司主事生病,沒人幹活,他被借調到隔壁兩月,感覺到出入的賬目不對,這才偷偷翻閱了賬本,發現了秘密。

  武庫司可是個油水衙門。

  岑主事巴不得謝玄英早日掌控武庫司,自己好雞犬升天,跟著調過去。

  不求撈一把肥的,光五軍都督府的打點就夠一家吃喝嚼用的了。

  他上回看得清清楚楚,每逢武器出庫,都督府都會遣人打點,一頓酒席是肯定少不了的,還有藏在荷包裡的銀兩,至少二十到五十兩。

  然後,無論他們拉走多少武器,他們都不清點、不過問、不記賬。

  還有外快。

  兵部明面上撥的武備不多,各營的消耗遠勝於此,缺少的部分就以低價購買兵部和工部的「損耗」。兵部是保管不力,弓箭鬆弛,刀劍生鏽,工部是瑕疵品,反正都是不能用的,為節儉,就低價賣掉了,其實都是好東西。

  岑主事暗暗算過,假如一套弓箭的真賬是10兩,那麼公賬就是3兩,各營給7兩,多出的4兩就是他們的封口費。

  然後給上官3兩好處,自己留1兩,相信各營的賬目應該是反過來的,報賬是10兩原價,剩下的3兩就吞了。

  這還是規矩的做法,不規矩一點的,出的公賬記1兩,進的公賬記15兩,每次幾百上千套的弓刀出入,一票就賺得盆滿缽滿。

  不過,岑主事是老實人,信奉細水長流,差不多就行了。

  貪太多容易出事,不貪容易被排擠,能讓自家在京城過上寬裕的日子,又不至於釀成大禍,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他想得很美好,甚至以為謝玄英要賬本,也只是為了扳倒廖侍郎。

  然而,謝玄英壓根不是這麼想的。

  他打算扼制這種中飽私囊的作風。

  只是怎麼做,還有待商榷。

  他不能自己跳出去說,咱們兵部有人手腳不乾淨,你們都貪污索賄了,我要幹掉你們,還大夏一個朗朗乾坤。

  尤其他是兵部侍郎,該維護自家部門的利益,否則,人家憑什麼服他?為了自己的好名聲,不顧同僚死活,等於自絕官途。

  所以,謝玄英在等一個機會。

  一個讓別人背鍋的機會。

  -

  四月下旬,天氣異常炎熱,許多省份降水銳減,旱災已是可以預料之事。

  戶部侍郎張友上奏,懇請皇帝減緩軍費支出,清點太倉,以備賑災。

  皇帝同意了,勒令昌平侯回京,譚參將暫代海防,暫停與倭寇的戰事。

  雖然廖侍郎表示,夏天是倭寇活動最頻繁的時間,此時停戰,可能會讓倭寇以為大夏後繼乏力,變本加厲騷擾沿海。

  但皇帝沒有採納建議,反而用了最簡單的辦法,今年禁海,除貢船外,漕船不可行海路。

  昌平侯只能領命,放下兵權,孤身進京。

  沒辦法,大夏制度就是武將只能領兵,調兵遣將的權力屬於兵部。昌平侯一旦被調回京,在沿海的上萬軍隊就和他沒有關係了。

  謝玄英琢磨了會兒,又炒了次冷飯,把改革後的馬政寫成奏折遞上去,中心思想是改革過後,軍民的抵觸心理大為降低,去年冬天死亡的馬匹數目減緩,預計今年夏天互市時,和蒙古補購軍馬。

  簡而言之,告訴領導自己幹活了,幹得也不錯,計劃做得很好。

  所以,還有什麼事需要我辦嗎?

  果然沒幾天,皇帝就召他入宮,輕描淡寫道:「今年旱災頻發,各部都要縮減開支,你幫曹卿一起清點下兵部衙門的賬。」

  謝玄英露出一絲訝色,但什麼都沒問,點頭應承:「是。」

  又朝曹閣老道,「次輔有什麼雜事,盡管吩咐下官。」

  曹閣老不動聲色:「今年有清臣做幫手,我可鬆快多了。」

  謝玄英自然不會當真。

  昌平侯如果真的幹了什麼,第一個打點的就是曹次輔。他不信曹次輔什麼都不知道,相反,這回想查出什麼,指不定就要得罪了他。

  但謝玄英並不擔心。

  他精神抖擻,和曹次輔一道回了衙門,就說:「既然是陛下親口吩咐的,宜快不宜遲,下官今天就開始著手辦吧。」

  曹次輔端起茶盞,慢條斯理道:「你沒查過吧?這是細致活兒,沒有個十天半個月理不清楚。」

  「次輔說得是,」謝玄英神情恭敬,並不反駁,只是道,「左右在昌平侯回來前理出頭緒就好了。」

  曹次輔瞟了他一眼。

  謝玄英似在思索,沒有留意他的眼神,斟酌道:「不然怕不好交代。」

  曹次輔放下了茶碗蓋。

  謝玄英知道,曹次輔應該很清楚,皇帝突然提起查賬,針對的是昌平侯。平時糊弄過去,興許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現在卻不成。

  你遮掩賬目,是不是昌平侯的同謀,是不是和豐郡王有關,是不是參與奪儲?這是大忌,稍有不慎就是個死。

  多好的機會啊。

  謝玄英篤定,曹次輔一定會鬆口,除非他鐵了心保昌平侯了。

  「清臣此言老成。」果然,沉吟過後,曹次輔選擇退步,並挖了個坑,「那就交給你辦吧。」

  他不想得罪昌平侯,乾脆讓謝玄英出頭。

  謝玄英心裡門清,故作為難地苦笑了一聲,才嘆道:「次輔既然發話,下官自當從命。」

  曹次輔端茶送客。

  謝玄英沒有再打攪上司,回自己的房間布置任務。

  而曹次輔則招來了廖侍郎,言簡意賅:「你幫一幫清臣,該做的不該做的,得有個數。」

  廖侍郎拱手:「下官明白,您放心。」

  -

  查賬前,謝玄英先回家了一趟,和程丹若說明原委。

  「我打算在衙門住幾天,免得橫生枝節。」他道,「這兩天我不回家了。」

  程丹若眨眨眼:「不回家啊……」

  「開心啊?」他沒好氣,「可以去牧場了是吧?」

  程丹若道:「你不在,我一個人在家也沒意思。」

  這話謝玄英愛聽,他算算時間:「是不是屈毅他們要回來了?」

  「對,我打算讓他們直接去牧場。」程丹若道,「一來方便休整,二來也好給我做個幫手,預備下一批種痘。」

  謝玄英道:「自己小心。」

  她:「知道了。」

  於是夫妻倆分頭幹活。

  謝玄英那邊不必多贅述,不過是打開武備庫,核驗兵器的數目,看和賬本能不能對上,再叫小吏交叉驗算,查證賬本中是否有疏漏。

  這是個細致活,他留下心腹盯梢,自己則一趟趟突擊武備庫,親自查看裡頭的兵器成了什麼情況。

  廖侍郎縱然有所準備,卻沒想到他動作這麼快,連夜開倉,還一摸一個準。

  ——這當然是早就摸過底了。

  底下的人暗叫糟糕,天不亮就在衙門候著,等廖侍郎拿主意。

  而這時,程丹若已經騎上春可樂,再次向牧場進發。

  路上塵土飛揚。

  她裹著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但到牧場時,還是黃了三四個色號。

  程丹若原本想洗個澡,然則思忖後,只是擦了擦臉,便招來管事詢問。

  「今年的草原是不是特別乾?」她問。

  管事道:「不錯,今年春雨格外少,如今還是半黃的,原是準備轉場的,再往北邊走一走,興許能找到濕潤的谷地放牧。」

  程丹若立即道:「留一些公牛下來,其他的帶走吧——我的痘牛還好嗎?」

  牛痘病毒可遇不可求,她做了幾手準備。

  疫苗和病牛的皮低溫保存,並不斷製造痘牛,一個傳一個,確保牧場中至少有一頭痘牛,可以隨時採集。

  傳染的過程比接種簡單,牧民就可以做。

  管事立即叫人去牽牛。

  程丹若洗了手,熟練地檢查牛腹,滿意地發現牛痘還在。

  接下來,就是移種疫苗,採集膿液,在兔子身上比較兩種毒株的優劣。

  有了去年的經驗,今年的工作就較為順利了。程丹若驚喜地發現,冷藏過的疫苗還有活性,且毒性減弱了,相反的是,牛身上傳了一代又一代的牛痘病毒,變得凶很多。

  鬼知道這半年中,病毒發生了多少變異,反正不能用了。

  程丹若重新培養了一批疫苗。

  而這時,離京半年的張御醫一行人,繞過了京城,匯集到了牧場中。

  乍然見到他,程丹若幾乎不敢認。

  「明善公……」她神色復雜地望著眼前的老人,「你的手……」

  張御醫笑笑,舉起三根手指的左手:「被毒蛇咬了,我不敢冒險,只好斷指。」

  雲南崇山峻嶺,毒蟲瘴氣,有太多他不熟的蛇類。雖說有嚮導,可在翻山的過程中,他還是不慎被毒蛇咬到。

  幸虧嚮導及時發現,讓他立即斷指,再慢一會兒怕是就毒血攻心,當場暴斃。

  程丹若道:「您受苦了。」

  張御醫可不止是少了兩根手指,離京前,他算是仙風道骨的老大夫,這會兒卻消瘦黝黑,滿臉風霜,老了十歲不止,腿腳看著也不太好。

  「腿被狼咬了口,好在無大礙。」張御醫一瘸一拐地落座,迫不及待道,「不必說客套話了,程夫人,你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

  程丹若見狀,按下關切,正色道:「結果如何?」

  「我們走訪了三處村落,與不少天花病人日夜相對,無人感染天花。」張御醫慎重道,「三十二人中死亡五人,皆是生病或意外,傷者約十人,亦是意外或與人爭鬥所致。」

  雲南的土人也十分凶悍,雙方爆發過衝突,屈毅帶的護衛大半因此負傷。

  他又道,「可惜,我等治療的數百個天花病患中,一村一家,幾無倖免,死者過半,癒者寥寥。」

  程丹若默然。

  天花傳染率高,死亡率也高,且越是貧窮的地方,人們營養差,抵抗力就差,更容易被病毒打敗。

  而天花沒有特效藥,大多數情況只能硬抗。

  「今日就請明善公好生歇息一晚,」她下定決心,「明日,便開始寫奏疏。」

  張御醫起身,一揖到底:「老夫必竭盡所能,助夫人得償所願。」

  「不。」她說,「是我們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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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1:21:53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八十五章 路不易

  關於天花的奏疏,程丹若很早就開始擬了。

  刪刪改改數稿,如今差的只有最後的驗證部分,在張御醫的幫助下,也很快就完成。

  內容大致分為以下幾部分:

  開篇先簡明扼要地寫出結論,接種牛痘如同得一次天花,今後再也不會得。而所謂的牛痘,就是牛的天花,症狀輕微,多不致死,只有一個疤痕。

  結論之後再論述具體內容。

  比如天花的源頭,目前的主流說法是胎毒,但沒有形成統一的說法,她直接表示天花是疫病的一種,源頭也就是疫氣。

  疫氣在人身上是天花,在牛身上是牛痘,類似如豬丹毒和人的丹毒,就是曾經說服張御醫的一套人與動物的關聯學說。

  接下來提出核心觀點:得過天花的人不會再得,並附上人痘法,表示在此之前大家已經嘗試過了,效果很好,問題是痘苗毒性不同,好的痘苗不致死,壞的痘苗毒性大。

  所以,要想安全地防治天花,就要尋找一種更安全的痘苗,牛痘就是這樣。

  具體如何製作疫苗,程丹若沒有詳細說,她相信皇帝對此也不感興趣,故而只是簡單描述,取膿液塗抹人的胳膊即可。

  她已經取出較為溫和的疫苗,並為眾人接種,連張御醫在內,總計多少人。

  他們前往了雲南的某村、某鎮,接觸了多少位病人(這部分由張御醫完成),雖然有傷亡,但都與天花無關,重點證明牛痘的效果。

  奏疏不是論文,太長了皇帝也不愛看,寫成這樣就足夠了。

  張御醫才歇兩天,還沒緩過長途跋涉的氣,就揣著奏疏找到了盛院使。

  彼時剛過午,烈日當空,蟬鳴聒噪。

  盛院使在家中桐蔭下乘涼,聽說他上門,微微吃驚,忙迎進來,請他坐到樹下,飲一杯涼茶。

  「張公辛苦。」盛院使見他憔悴,十分客氣,「此行不易吧?」

  張御醫道:「確實頗多凶險。」他將奏疏掏出來,遞給盛院使,「院使請看,這是程夫人寫的奏疏,托您轉呈聖人。」

  「是治療天花的方子?」盛院使一邊問,一邊翻開,「你這回去能全身而退……嗯?」

  他立馬被吸引了注意力。

  張御醫喝口涼茶,掏出帕子擦了擦汗,耐心等盛院使看完。

  盛院使的表情從「震驚」變成「不可思議」,再轉為深深地思量。許久,他合上奏疏,問:「這是真的嗎?」

  「是。」張御醫平靜道,「你知道我沒有得過天花,這次,我為幾百個天花病人治療過,所有人都只戴面衣,沒有喝藥,但沒有一個人得天花。」

  盛院使問:「你帶的人一個都沒事?」

  「這倒不是,有幾人因為滇地的瘴氣而死。」張御醫說,「但都不是天花。」

  同僚多年,盛院使對張御醫的脾性十分了解,知道他不會說謊,可還是忍不住再問一遍:「此事當真?」

  張御醫道:「千真萬確。」

  盛院使深深看著他,緩緩道:「為何來詢問?你自可面呈聖人。」

  「您才是院使。」張御醫說道,「這也是程夫人的意思。」

  程夫人……盛院使陷入沉思。

  他曾經很排斥程丹若,醫學是屬於男人的,雖然從來不乏女醫,杏林世家的姑娘都會學一些醫術,但她們從來不會佔據太多的視線。

  她們默默為婦人看病,相夫教子,存在又不存在。

  程夫人卻不同,她父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夫,若非師祖是李御醫,和江湖游醫無甚區別。

  但她走到了台前,治療鼠疫,鑽研金鏃,教導內侍、接生產婦……一件件不容忽視。

  太醫院不喜歡她,認為太離經叛道,完全背離他們所熟悉的醫理。

  可大家都不願意正面抗爭。

  一則,與婦人計較,有失體統,二則,太醫最擅長明哲保身,醫術再高明,在權貴眼中也沒什麼分量。

  不如敬著她,遠著她,不承認她,任由她去。

  反正醫術一道,話語權掌握在他們手中。

  盛院使作為太醫院的院使,稍微靈活一點,畢竟他一半是大夫,一半是官,尤其皇帝新得佳訊,他獲利頗豐。

  在升官發財面前,他也可以很變通。

  張明善運氣好,在人家當女官的時候就結了善緣,可他分量還不夠。恰好,盛院使有她要的東西。

  程夫人畢竟是個女人,她永遠無法取代盛院使的地位。

  既然如此,何不各取所需呢?

  這可是天大的好處,別說合作,跪下都不寒磣。

  「既然程夫人信重,老夫少不得奔忙一回。」盛院使立時道,「你隨我進宮。」

  張御醫拱手:「勞煩盛公了。」

  「分內之事。」

  盛院使動作利索,立馬帶著張御醫往宮裡遞了牌子。

  兩個太醫的分量不輕不重,他們被接到偏殿等候。

  這一等,就看見昌平侯入宮了。

  盛院使微露訝色。

  張御醫也問:「昌平侯回京了?」

  「半月前的事。」盛院使低聲道,「來得好快。」

  心裡卻想,聰明人啊。

  皇帝臨時召回外頭的將軍,擺明了是不信任,這時若拖拖拉拉,討價還價,三分的猜疑立馬變成七分的懷疑,假使碰見政敵說壞話,變成十分的罪名都有可能。

  昌平侯顯然不願意給敵人這個機會,光速返回。

  盛院使閉目養神。

  半個時辰後,昌平侯出來了,送他的是石太監本人。

  盛院使有了數,繼續等候。

  待日頭偏西,大概申時正左右,皇帝傳他們二人進去。

  「此時過來,有何要事?」皇帝已經忙完了政務,這才有空睬睬他們。

  盛院使叩首問安,道:「張鵲自雲南歸來,那邊的天花疫情已有所控制,此行也驗證了寧遠夫人的藥方,可防治天花。」

  皇帝聽前半句的時候心不在焉,最後四個字才微微回神,多問了句:「有了治天花的方子?」

  「回陛下,不是治天花的,是防天花的。」盛院使呈上奏疏,「用過以後,終生不會再得天花。」

  皇帝的興趣更濃了。

  皇宮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可即便是龍子鳳孫,也常有得痘瘡而死的孩子。他這輩子未必會得天花,卻知道後代必定有人會得一次。

  退一步說,能不得病和得病了能治好,肯定是前者不受罪啊。

  帝王都惜命。

  他翻開了石太監轉呈的奏疏,一目十行看了遍。

  皇帝在當齊王的時候,沒法接觸政務,教授們教的就是詩詞歌賦,他也看了一些雜書,醫書自然也翻過,對大部分內容並不陌生,很快便搞懂了原理。

  「張卿親自驗實過了?」皇帝好奇,「要在傷口上塗抹膿液?」

  張御醫道:「請陛下恕臣失禮。」

  「無妨。」

  張御醫這才撩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傷口,不大也不小,很明顯的瘢痕。

  盛院使仔細看了看,道:「和天花留下的痕跡肖似。」

  「比天花輕多了。」張御醫放下袖子,嘆道,「天花留下的痘疤重許多,皮膚潰爛得更厲害。」

  天花比鼠疫更厲害,不止死亡率高,難以防範,傳播範圍也更大。無論南北,皆有天花之疫,細究起來,年年都有人得,從未斷絕過,民間談之色變。

  假如能有效防治天花,無疑是天大的好事。

  不過,皇帝也有皇帝的顧忌。

  他問道:「接種這個牛痘,花費幾何?」

  張御醫解釋道:「牛痘苗需要在牛或人身上培養,牛痘收取完畢後,牛可如常耕作,不妨礙生產,所費的不過是人力罷了。」

  皇帝問:「所以,只要有一頭痘牛,便可接種數人?」

  「理論上如此,但痘苗也有好壞,不經篩查的痘苗凶些,易發熱頭疼,篩選出來的好苗溫和,無大症狀。」張御醫如實道,「如何甄別苗種,培養良苗,微臣只學了皮毛,這是寧遠夫人發現的,她更明白些。」

  皇帝皺眉。

  他雖覺得牛痘不錯,但更希望程丹若全心接生,確保皇嗣無虞,而不是分心去治天花。

  可這牛痘苗的方子是她的秘方,厚顏讓人家交出來,皇帝也不好意思。畢竟這不是第一次了,程丹若再忠心,也不能把她當傻子。

  太監們為什麼忠心不二?

  當然是他們得了足夠多的好處。

  現在這樣敏感的時候,縱然能強逼她交出來,也要怕她心生芥蒂。

  有時候,同一件事,屬下盡心盡力去辦,和不出差錯去辦,效果天差地別。

  孩子何等嬌貴,再小心都不為過。

  皇帝沉吟少時,決定先拖一拖:「事關重大,朕要親自看一看效果。盛卿,此事交給你去辦,張卿協理。」

  盛院使明白這個任命的意思,是讓他掛名主管,張鵲具體辦事,別耽誤自己在承華宮的差事。

  「是。」他懂歸懂,卻沒打算撒手不管,相反,必須好好辦成這事,如此,倘若生產時出了什麼意外,陛下想著還要用他,指不定就能逃脫一死,「臣領命。」

  張御醫就沒什麼想法了。

  皇帝讓他當二把手,他在雲南吃的苦都值得了。

  皇帝頷首,思忖片刻,道:「大伴,找些紗羅和首飾,賜給寧遠夫人。讓她抽空幫盛卿辦好此事。」

  盛院使:抽空。

  「奴婢遵旨。」石大伴彎下了腰。

  機會來了。雖然他不太懂牛痘是什麼玩意兒,可看得出來,這是個好事兒。

  既然是好事,他們能不能分一杯羹呢?

  牛痘,是要牛嗎?建個養牛局,是不是就能撈一筆?

  石太監自己是不缺錢了,可徒子徒孫那麼多,總得安排好他們。餵飽了這群小子,今後誰良心未泯,指不定就能救他一命——等等。

  他想起前段時間,承華宮娘娘和皇帝的對話。

  「我是山西……寧遠夫人是大同……臣妾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石太監貼著牆根,後退著走出了光明殿。

  夕霞漫天。

  他抬頭望著橙紅的琉璃瓦,心想,這要是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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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八十六章 往前走

  石太監帶著綾羅金銀,造訪了謝府。

  程丹若客氣地接待了他,聽說皇帝讓她「抽空」辦事,也沒什麼意見。推廣疫苗非一朝一夕之事,十年都未必能推廣到全國各地。

  這是一個長遠計劃,急不來。

  不過,皇帝忽視不代表她就要等。

  人要發揮主觀能動性。

  程丹若客客氣氣地送走了石太監,轉頭找來姜元文和金仕達。

  布置任務。

  「光燦,《白素貞》下一回的內容換一換,這是牛痘治療天花的資料。」她用溫和的口氣,說著加班任務,「君王聖明,天下大治,故有良藥出世。」

  目前小說還是以章回體為主,白素貞也是,但卻是單元劇模式,每個故事之間的關聯並不緊密,可以調整前後順序。

  「有難度嗎?」她問。

  姜元文沉吟片刻,覺得問題不大,不就是祥瑞麼,只不過以前是白龜白鹿,這回是牛痘。

  總之,把牛痘的妙處和皇帝的聖明結合起來,拍了馬屁,又能讓他更重視,運氣好的話,還能讓龍嗣沾上好處。

  「在下姑且一試。」他矜持地應下。

  「金先生,你的活兒要更難一些,得麻煩你出趟遠門了。」她道。

  金仕達道:「夫人吩咐就是。」

  「我想你去一趟江南,尋訪幾位試過人痘的大夫,把牛痘的抄本給他們,請他們到京城,助我一臂之力。」程丹若囑咐。

  清朝時,沿海地區有不少人家種痘,她推測人痘法是在沿海出現的,並且民間有人一直在做,只是效果不佳。

  然則即便如此,他們已經有了很多經驗,比如知道怎麼保存痘苗,要用乾淨的瓷瓶密封,存放於潔淨清涼處,對疫苗的失活也有研究。

  人痘法也需要選苗,毒性低的叫吉苗,毒性高的叫凶苗,具備基本的疫苗種植知識。

  程丹若打算把他們召集起來,教他們學會種牛痘,然後讓他們回鄉,在各自的家鄉為人種痘。

  這種民間行為能在官方推廣前,彌補時間段的空白。

  說實話,在官場混得越久,對古代的行政效率越不樂觀。牛痘再好,推廣之前肯定也要撕幾輪。

  利益分配好了才能幹活。

  程丹若搞輿論,把牛痘的功績和皇帝的聖明捆綁,就是希望他給力點,在這種需要中央集權的事情上,推她一把。

  當然,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民間自發的行為也很重要。

  皇帝在宮裡未必會染上天花,百姓卻很容易遭到天花的肆虐,他們的積極性會更高。

  金仕達也毫不猶豫:「晚生遵命。」

  程丹若想了想,道:「你這一去至少大半年,愛娘是跟你去,還是留在我這?」

  「讓小女隨我去吧,長長見識,對她沒壞處。」金仕達道。

  程丹若笑道:「這樣也好,興許還能碰見個如意郎君。」

  然而,金仕達聽了這話,面露踟躕。

  「怎了?」她意外,「莫非金先生已經尋好了人家?」

  金仕達嘆氣:「夫人知道,小女主意大,她先前和我說,想嫁回貴州去。」

  程丹若忙得很,許久沒有和金愛聊過天了,不由驚訝:「為何?」

  「她說京城好是好,可不如貴州自在。」金仕達愁眉苦臉,「這孩子犟得很,我也說不過她。」

  程丹若道:「我和她聊聊吧。」

  謝玄英還沒回家,她乾脆喊來金愛,留她一道用晚膳。

  期間,問起了金愛的打算。

  「你爹說你想嫁到貴州?」程丹若好奇,「這是看上誰了?」

  金愛搖頭:「沒有看上誰,我只是覺得該回貴州。」

  「為什麼?」

  「我爹說,他現在有夫人照拂,給我找一小富之家不成問題,什麼布商孫子,米鋪兒子,耕讀之家的童生……」金愛掰手指細數,「大樹底下好乘涼,我爹在夫人跟前說得上話,所以,他們一定會對我好。」

  程丹若笑了:「你爹不想你活得太辛苦。」

  「我知道,可這樣的日子太沒意思了。」金愛認真道,「我想自己做點事,這樣夫人才需要我,我才能一直得您照應。」

  爹在夫人面前有臉面,和自己對夫人有用,看似差不多,其實是兩碼事。

  金愛知道,她最大的後台就是夫人,以後日子過得好不好,就看她對夫人有沒有用了。

  「我長得不好看,我爹也只是個秀才,沒什麼大用。」她分析,「但我和韶兒是好朋友,和安銀也熟悉,我嫁到貴州去就能繼續和她們來往。夫人也缺人打理西南的事情不是嗎?我願意去。」

  金愛仰起頭:「您給我找戶人家,把我嫁過去吧。」

  程丹若沒有敷衍她,平靜道:「你這麼做,對我確實有好處,可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嫁錯了人會很痛苦。」

  「夫人給我撐腰,他家豈敢拿捏我?」金愛卻信心十足,「我不怕。」

  程丹若道:「你也知道馮四爺和張夫人的事,張夫人有父親撐腰,但與丈夫離心離德,你能過這樣的日子嗎?」

  「我會籠絡他,真不行,我也能過。」金愛毫不猶豫,「夫人,我本來就是個窮丫頭,不怕累不怕苦,我想做出一番事業。」

  金愛娘無才無貌,最大的優勢就是和赤韶的友誼,以及程夫人的喜愛。

  她要把這份優勢放到最大,去最合適的地方。

  「貴州很遠。」程丹若不置可否,「交通不便,訊息緩慢,我未必能及時給你撐腰。假如有一天,我倒了,你又怎麼辦?」

  金愛拍馬屁:「我就拋夫棄子,陪在夫人身邊,給您端茶倒水,洗腳倒痰盂。」

  程丹若忍俊不禁:「花言巧語。」

  「愛娘是真心的。」金愛說,「夫人盡管使喚我,我一定好好做,只要我做得夠好,夫人今後真有什麼……」

  她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就回貴州去,照樣舒舒服服的。」

  「人小鬼大。」程丹若搖搖頭,「你爹娘感情很好,我想你找一個喜歡的。」

  「假如真的這麼容易就找到良人,世間哪來許多怨偶?」金愛嘆氣,「我爹娘也是生了我以後才慢慢好的,我娘以前總說,她長得標致,若非我爹會讀書,哪裡娶得到她。」

  程丹若啞然。

  每當這種時候,她都很為難,不知道該怎麼和古代女孩聊婚姻。

  說感情,不符合當下的婚戀觀,怕誤了她們,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違背她的信念,說不出口。

  「婚姻當以情為繫。」她選擇了謝玄英的理念,「沒有感情的婚姻困難重重,你做好準備了嗎?」

  金愛想了想,誠懇道:「夫人,我想不出來有什麼困難,遇見了再說吧。大家都是這樣的,人家能過好,我也能。」

  程丹若沉吟不語。金愛想法明確,知道自己要什麼,這於一個未嫁女孩而言,已經足夠難得。

  「也罷。」她姑且答應,「你先跟你爹出趟門,路上好好想想,若是回來還不改主意,我就答應你。」

  金愛喜上眉梢:「多謝夫人。」

  -

  金家父女南下,姜元文閉門寫稿,程丹若則開始了第三輪疫苗實驗。

  第三批接種的是太醫院的醫士醫生,他們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必須面對天花,這是最優選擇。

  但這背後也有太醫院一系的考量,他們希望借此機會,將接種牛痘的活攬到自己手裡。

  程丹若看破了他們的打算,遂決定讓以前的內侍學生充當助手。

  他們之中,有三分之一去了西北,一邊練習一邊治療,妥妥的赤腳醫生。剩下的三分之二還在上課,學習中醫理論,背誦藥方。

  學成後,可能留在宮廷服務皇室,可能去九邊的其他重鎮。

  程丹若自不肯放過推廣的機會,先培訓起來再說。

  內侍們喜出望外。

  他們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大道理不懂,卻明白一門技藝有多重要,甭管是宮裡還是宮外,吃飯的手藝等閒不教人。

  徒弟累死累活伺候師父一輩子,才能在師父老了以後,學到看家本事,但在程夫人這裡,普普通通的學生就能學到絕活。

  石太監更有別的算計,不遺餘力支持。

  兩邊博弈,便宜的就是程丹若。

  她大和稀泥,說先讓內侍學習,給醫士們接種,第四批反過來,醫士學習,給內侍接種,很公平的,放心吧。

  話說到這份上,太醫院也不要拗著來,疫苗在她手上,還是得聽她的。

  但盛院使也不是沒有對策。

  他說,既然要驗證是否能防治天花,就得有天花病人,這事兒就由我們來辦。

  程丹若同意了。

  於是,盛院使就從刑部提了一批死囚,讓太醫院中懂人痘法的御醫,直接用天花病人的痘痂嘗試接種。

  痘痂是張御醫從雲南帶過來的。

  法子粗暴簡單,但很有效果。

  程丹若道:「盛公深謀遠慮啊。」

  這不僅僅是驗證牛痘疫苗的效果,還是在驗證牛痘和人痘的優劣。萬一人痘的表現更好,那就感謝程夫人為人痘法提供了新的思路。

  畢竟在此之前,大夫們選擇吉苗是看人體的表現,出痘稀疏,飽滿,皮厚,這部分痘痂就比成片的更好。

  但程丹若的法子提醒了他們,沒有好苗,可以考慮傳兩代試試。

  說不定人痘法更好呢?

  誰能保證她程丹若選的痘種才是對的?也許,只是他們之前沒摸到製作疫苗的竅門。

  學術之爭不見血,卻也步步緊逼。

  盛院使撫鬚:「夫人謬讚,無論如何,都有您的功勞。」

  「不必如此。」程丹若微哂,「你們能做得比我更好,我只會高興——雖然我早就知道了結果,但失敗也是寶貴的經驗,請務必竭盡全力。」

  盛院使沒有作聲。

  「別以為我在說假話,我可以告訴您,苗種多傳幾代,毒性便會減弱,痘痂密封後,存放於低溫或高溫處,亦可降低毒性。」

  程丹若道,「我就是這麼做的,希望能幫到院使改良人痘,屆時,你我再一窺結果。」

  合適的環境可讓痘苗降低毒性,卻不失活,傳幾代就能找到熟苗……這都是在清代人痘法成熟後,中醫大夫悟出的經驗,已經非常科學了。

  她不介意提醒對手,畢竟,醫學是科學。

  牛痘不是因為出自程丹若之手,就一定比人痘法更好,而是因為牛痘病毒比天花病毒弱,僅此而已。

  她光明磊落,倒是讓盛院使沉默了。

  「夫人高義。」他慚愧了一瞬,卻不再掩飾,「老夫靜候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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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八十七章 昌平侯

  太醫院的人手不多,為方便,首先接種牛痘疫苗。

  這不必多贅述,程丹若向內侍們演示了兩遍手法,就讓他們自己上了。皇帝讓她抽空辦,她當然得懂事一點,下午就給穩婆們上課復盤。

  太醫們就走不了了,他們會輪班值守,觀察三十名醫士的反應,並記錄醫案。

  大夫們一個個把脈看舌,誰都別想作假。

  讓盛院使驚奇的是,程丹若居然沒誇大其詞,醫士的反應有輕有重,可再重的也就是頭疼手酸,有些發熱,痘疹最多的也就一小片,完全不像天花可怖。

  十日後,大多數人就已經康復了。

  這時,方才開始人痘法。

  人痘法分為兩種,一種叫痘衣法,就是把天花病人的痘漿取出,塗抹在衣服或被褥上,讓接種者穿臥。

  張御醫帶回來的是痘痂,所以只能用鼻苗法,把痘痂磨成粉,吹到接種者的鼻腔中,利用鼻黏膜感染接種。

  為保順利,他選的死囚都是青壯年男性,在試驗牛痘時,他還專門讓他們好好休養,篩掉了病弱的,只留五十個。

  三十個用鼻苗法,十個仿照牛痘法,割口子塗抹痘痂,還有十個與他們同住,觀察傳染性。

  張鵲和之前接種的醫士們,負責每日把脈記錄。

  不得不說,盛院使無師自通了對照組,設置得十分科學。

  程丹若不怕他有心思,怕他沒能力。

  時代不會因為一個人改變,但可以因為一群人而進步。

  所以,她貼心地送上了自己的實驗記錄,給了盛院使一個記錄模板。

  盛院使問張御醫:「寧遠夫人一直如此嗎?」

  「難道不是嗎?」張御醫反問,「她嫁入豪門,錦衣玉食,若非心存志向,何必吃這些苦頭,賞花聽戲豈不風雅?」

  盛院使啞然。

  張御醫道:「世間總有真善之人,不圖名不求利,盛公,你我非聖人,可聖人總在世間。」

  然而,盛院使想了想,卻道:「你說她心存志向,這點我信,可說她是無欲無求的真聖人……」

  他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此言過早。」不貪名求利的人,未必是聖人,也可能圖謀甚大。

  不過,這不重要,目前他們在一條船上。

  -

  第三輪疫苗有序進行,但因為不曾對外聲張,暫時沒有多少人關注。

  京城眾人近日最在意的,還是昌平侯馮元。

  馮元家貧,只有一個世襲的百戶頭銜,可無錢打點,俸祿都被人冒領,窮得鈴鐺響。十八歲前,基本就是混日子,這個賭場裡看看場子,那個碼頭搬搬磚,混個飯飽。

  命運在他十九歲的時候迎來轉折。

  倭寇入侵,他為保護父老鄉親,奮勇殺敵,砍了七個倭寇,立下戰功。

  也是他運氣好,當時的上官是個混日子的官二代,想要功勞又貪生怕死,就籠絡他辦事。

  馮元答應了,他立十成的功勞,分給對方八成,換來他背後勢力的提拔。

  沒幾年,升到了千戶。

  二十五歲,他在普陀山偶然遇見了一對禮佛的母女,她們運氣不好,被暴雨困住了,便出手相助,沒想到卻是福成大長公主。

  這種相識可不常見,也就福成公主秉性賢良,不喜鋪張,到普陀山禮佛也沒帶多少人,這才遇到了麻煩。

  或許這就是緣分,福成公主得知他的經歷,十分欣賞,最終把女兒嫁給了他。

  公主做岳母,前途自然一片光明。

  馮元屢立戰功,四十五歲被封為昌平侯。

  那年,皇帝剛剛登基。

  他封昌平侯的理由也十分簡單,提拔一個自己人,順便制衡靖海侯。

  馮元是真正自底層爬出來的軍官,實力、運氣、決斷,一樣不少。如今他的外孫女成了郡王妃,曾外孫一步之遙就是太子。

  他會怎麼做?

  昌平侯啥也不幹。

  他飛快回京,立馬面聖,痛快交權,然後扛著自家的孫子上街遛彎去了。

  如果說靖海侯是機關算盡的老辣,那昌平侯就是粗中有細的謹慎。

  這般識趣,這般忠心,只要皇帝還想用他,就不會多計較之前的事。

  撈點錢怎麼了?兵權交了啊。

  皇帝在乎錢嗎?當然不在乎。

  所以,謝玄英開始還有點擔心,皇帝不整治昌平侯,他就沒法借力打力,清查兵部武庫了。

  但事實證明,皇帝做事,未必是看對錯,可能只顧利益。

  五月初一大朝會後,他專門留下了謝玄英,問:「查得怎麼樣了?」

  謝玄英立時道:「已經有些眉目了。」

  「盡快。」

  「是。」

  謝玄英出宮便回了衙門,眉梢微蹙,似有為難事。他叫住一個小吏,詢問道:「次輔可在?」

  小吏道:「閣老不在。」

  謝玄英瞧見廖侍郎在屋裡坐著,便問他:「廖公可知次輔何處去了?」

  「次輔乃內閣重臣,自有要事在身。」廖侍郎慢悠悠道,「清臣既為右侍郎,就該替大人分擔,事事要尋次輔……」

  他哂笑,「又不是幼童,有事了便喚爹娘。」

  旁邊的低階官員配合地笑起來,滿臉促狹戲謔。

  謝玄英看也沒看他們,冷臉道:「不勞廖公費心。」說罷,甩袖就走。

  回到自個兒屋裡,他便冷靜下來,細細想了一會兒,才吩咐姚大:「請朱郎中過來一趟。」

  復習一下,武庫司有以下幾個崗位:兩個正五品郎中(大領導),兩個從五品員外郎(副領導),兩個正六品主事(小領導),總計六人。

  朱郎中是廖侍郎的人,也是曹次輔的人,牢牢把控住了武庫司的大權。

  此人很快就到,且早有準備,神色自如:「大人有何吩咐?」

  「前兩日我查火器庫時,就提醒過你,給我一個交代。」謝玄英道,「你想好了沒有?」

  他突擊檢查火器庫,發現裡面的火藥全都是麵粉,火炮的炮管生鏽腐壞,壓根派不上用場。

  當時他沒有發作,只是對匆忙趕來的朱郎中說:「你好好想想該怎麼解釋。」

  隨後便離去了。

  朱郎中自詡明白他的意思,聞言立即自袖中掏出銀票,低聲道:「謝大人,不是下官怠慢,實在是……」他為難地瞥了眼廖侍郎的屋子,「下官也不得不從。」

  謝玄英冷冷道:「是嗎?」

  「這是一點心意。」朱郎中推過銀票,「下官保證,以後絕不會再有同樣的事發生。」

  謝玄英道:「你當我是什麼人?」

  朱郎中卻以為他是不滿意,暗暗叫苦:誰讓你來得晚呢?咱們也不是每個月都能撈一筆,去年的補給你還不夠嗎?

  果然,越是上頭的人,越貪心。

  他咬咬牙,又掏出兩張銀票,低聲下氣:「大人,都在這了……」

  「你要知道,」謝玄英慢條斯理地說,「這是陛下讓查的,我幫你擺平了,誰幫我擺平?」

  他放下茶盞,淡淡道:「錢你拿回去吧,我怕燒了自個兒。」

  不收錢可比多要錢嚴重多了。

  朱郎中有點慌,也有點不相信,試探道:「前年也查過一回。」

  「那你就去拜前年的佛。」謝玄英端茶送客。

  朱郎中額頭冒汗,感覺捲入了兩位侍郎的明爭暗鬥,這可是哪邊都得罪不起。

  他苦著臉,哪裡敢真的把錢拿回去,連聲道:「不敢不敢。」

  謝玄英卻沒再理他。

  朱郎中只好退下了。

  謝玄英瞟了眼窗外的庭院,果不其然,朱郎中退下後沒多久,又進了對面廖侍郎的屋子。

  謝玄英喝了半杯茶,把銀票壓到賬簿下面,繼續喊人:「叫胡郎中過來。」

  胡郎中就是武庫司的另一位郎中。

  他也被謝玄英逮個正著,箭庫中的箭矢居然是竹木做的,他用力一捏就碎了,弓的石力也不對。

  也是胡郎中倒黴,他做得比朱郎中高明些,外觀上看不大出來。可謝玄英自己是武將,對戎器不是一般的了解,上手就知道不對勁。

  遂栽了。

  「大人。」胡郎中很謙卑,誠惶誠恐。

  謝玄英問:「東西都補上沒有?」

  「補了五成。」胡郎中小聲道,「實在趕不及。」

  「蠢貨。」謝玄英淡淡道,「你當這次也是能隨便糊弄過去的嗎?」

  胡郎中膽子小,聞言不由繃緊心神:「大人的意思是……」

  「把東西補齊全。」他道,「你和老朱只能留一個,你說廖公會不會保你?」

  胡郎中的後背瞬間濕了。他也知道,這回是陛下發話讓查,平日也就罷了,這回兵部肯定要推出一個替死鬼。

  他是怎麼都比不上老朱的。

  老朱貪得多,送的也多,他膽兒小,拿得少,弓箭也不如火器利潤豐厚,只有例行的孝敬。

  「東西補上。」謝玄英面無表情,「補得齊我就當沒這事,補不齊,你自己看著辦。」

  話說到這份上,胡郎中也知道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硬著頭皮應下了。

  中午,謝玄英出門吃飯。

  廖侍郎整整衣冠,拐進衙門不遠處的一處茶館,在雅間見到了用飯的曹次輔。

  「恩師。」他畢恭畢敬地行禮。

  是的,誰也不知道,曹次輔是廖侍郎的老師。不是座師,廖侍郎的座師已經致仕去世了,曹次輔是他當初鄉試的主考官。

  彼時,曹次輔在翰林院鍍金,被外派到地方當考官。考前他自然是不認識廖侍郎的,但中舉後,新舉人上門拜見,也就認識了。

  廖侍郎會做人,讀書不錯,遂多有照拂。

  又很多年,廖侍郎中了進士,兩人並無多少明面的來往,可私底下,廖侍郎已經早早投向曹次輔。

  這麼多年,曹次輔在內閣屹立不倒,廖侍郎也水漲船高,混成了曹次輔的嫡系人馬。

  「士勇來了,坐。」曹次輔言簡意賅。

  廖侍郎坐了圓凳。

  曹次輔道:「清臣查得怎麼樣了?」

  「老朱、老胡都被他逮住了。」廖侍郎道,「他精明得很,夜裡趁他們換庫,抓了一個正著。」

  武庫司應付檢查有一套老辦法,今天檢查甲庫,就把其他庫的東西拉過去,明天檢查乙庫,當晚就把甲庫的原樣搬去,換皮不換骨。

  當然,做官的都精明,通常不會按照次序查,這時就要買通他們身邊的人,提前通風報信。

  謝玄英身邊的姚大拿了不少錢,給的卻是假消息。

  而且他有護衛,直接兵分三路堵人,一晚上就堵住好幾個庫房,搬救兵都沒來得及。

  「你小看了清臣。」曹次輔平靜道,「他十四歲就在宮裡當值了,你那會兒中童生沒有?別以為他年輕就好糊弄。」

  廖侍郎慚愧:「學生大意了,那這次……」

  「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學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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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1:22:58 |只看該作者
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八十八章 查庫房

  曹次輔神隱一日,隔天九點才出現。

  一上衙,就叫謝玄英來問:「昨兒陛下召你問了什麼?」

  「催了清點的事。」謝玄英十分懂事,「還請次輔示下。」

  曹次輔道:「宜早不宜遲,你也查了兩日了,有什麼結果?」

  謝玄英不打算和頂頭上司鬧翻:「聽您的吩咐。」

  曹次輔微微頷首:「水至清則無魚,抓大放小就是了。」他抬眼,餘光瞥向面前的人,還是有些提防,「明日一早召齊人,既然自查,總要有個樣子。」

  「下官明白了。」謝玄英拱手,毫無異色。

  曹次輔這才點點頭,示意他退下。

  翌日,上午九點。

  正廳裡坐滿了大大小小的官員。

  曹次輔居中坐,下面分別是廖侍郎和謝玄英,然後是四司的郎中。再下面就沒有位置了,靠牆坐圓墩。

  「今日查武庫一事。」曹次輔單刀直入,「總計十庫,抽查。」

  他看了眼司務廳的司務:「你去做幾個籤子來。」

  司務低首:「是。」

  他撕了紙條,寫了十張籤子折好,丟進筆筒。

  曹次輔自己先拿了個,然後示意廖侍郎和謝玄英也揀一個。

  謝玄英不動聲色,修長的手指往裡一勾,拈出一張,卻不打開。

  廖侍郎挑眉:「清臣是幾號?」

  「待查時再看。」謝玄英將紙條壓在了茶托下。

  曹次輔眉毛微動,沒發表意見,展開自己的紙條:「丙字庫。」

  他端起茶:「你們挑人去查吧。」

  謝玄英並不意外,曹次輔既然想做出個的樣子,自然像模像樣。

  廖侍郎點了身邊的小吏、武選司的郎中、職方司的郎中。

  謝玄英也差不多,隨意點了兩個其他司的主事做見證。

  被點到名字的官員出列,去丙字庫驗查數目。

  剩下的人罰坐。

  謝玄英袖手,指尖拈著腕上的清涼珠。

  這是今天早晨睡醒出現在枕邊的,合香的水平和十年前一模一樣,毫無進步。

  但他覺得很舒服,曾經有一塊香牌陪伴了他漫長的讀書生涯,只不過彼時,是從老師書案上順走的,這會兒卻是主動給他的。

  天乾物燥,清涼的香氣令他心神安寧。

  枯坐了近一個時辰,檢查丙字庫的人才回來,說清點無誤,基本無出入。

  謝玄英對此毫不意外。

  甲、乙、丙、丁、戊是朱郎中負責的,己、庚、辛、壬、癸則是胡郎中負責。

  丙字庫裡都是盔甲,笨重且佔地方,質量也屬中等,不珍貴,難偷渡,被貪墨的數量不算多,很容易補上。

  最重要的是,查這個費時費力,這不,一個上午快過去了。

  廖侍郎宣布了下一個庫房:「己字庫。」

  下面的胡郎中微微鬆了口氣。

  這就是他被謝玄英抓包的弓箭庫,已經換了八成的箭矢,餘下的壓在最下面,被發現了也可以推脫是自然腐壞。

  然而,廖侍郎卻道:「已經耽擱一上午了,這回就一塊兒查吧,清臣說呢?」

  謝玄英道:「是這個理。」

  他展開紙條,「丁字庫。」

  丁字庫就是火器庫,裡頭是大炮、火銃等物。

  廖侍郎唇邊泛出一絲冷笑,可卻說:「這就開始吧。」他又隨便叫了兩個人,打發他們出發。

  這回,謝玄英點了岑主事、車駕司的郎中、員外郎等人。

  眾人又坐了半個時辰。

  餘下的兵部官吏並不少,但人人眼觀鼻鼻觀心,彷彿罰坐一樣,除了更衣,壓根不敢交頭接耳。

  大家心裡都有數,這是兩位侍郎在鬥法。

  猜得沒錯的話,廖侍郎要保,謝侍郎要查,兩人都胸有成竹,可贏家只有一個。

  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曹次輔似乎看出了他們的煩悶,結束閉目養神:「先用飯去吧。」說罷,率先起身離去。

  眾人如蒙大赦,各自開溜,順便打探一下消息。

  謝玄英照常去德味樓吃飯。

  這家酒樓偏僻一些,但浙江菜做得好,放糖多,客人也少,比珍味樓更得他的心意。說起來,丹娘說是山西人,陳家在松江也待了沒幾年,可她的口味卻是南方人的胃口。

  他認真吃了頓飯,午時出頭回衙門。

  中低層官員都已經到了,紛紛起身問好。

  謝玄英頷首示意,坐回自己的官帽椅,喝茶等候。

  曹次輔和廖侍郎一前一後進門,表情平靜,喜怒難辨。

  「都到了吧。」曹次輔開門見山,「人回來沒有?」

  下頭的司務回稟:「去己字庫回了。」

  「叫他們來。」

  之前被點名的幾人進屋,有人神色嘲弄,有人垂眸不語。

  曹次輔言簡意賅:「如何?」

  「回大人。」開口的是武選司郎中,他沒什麼猶豫就回答,「己字庫失火,都被燒了。」

  胡郎中大吃一驚:「什麼?怎麼會?」

  「最近天熱,己字庫又都是箭矢,大半是木材,看守不利引發失火,也是常有的事情。」武選司郎中嘆道,「下官特意問了,門房嗜酒,大清早的就喝得爛醉如泥,約莫是喝醉了,不慎打翻蠟燭所致。」

  謝玄英蹙眉:「何時失的火?」

  「巳時正。」即上午十點。

  「大白天的,誰點蠟燭?」謝玄英反問。

  「謝大人說得對。」武選司郎中忙改口道,「下官想岔了,應當是艾草。這不端午將近,家家戶戶都要熏艾,肯定是艾條沒有熄滅,引燃了木料。」

  廖侍郎道:「武備庫何其要緊,竟疏忽至此,次輔,此事須重罰,以儆效尤。」

  曹次輔頷首:「今夏炎熱,極易失火,稍有不慎便釀成大禍,不可小覷。」他宣布,「將門房革職下獄,令刑部核查定罪。」

  胡郎中頓時面如土色。

  看守己字庫的門房,當然是他安排的人,論關係,那老頭是他半個親眷。平日雖然喜歡喝酒,可他昨晚上千叮萬囑,要好好看緊門戶,對方也沒時間去喝酒。

  一定是他走之後,被人綁了,這才……原來早就盯上他了。

  「那己字庫的核驗……」廖侍郎征詢。

  曹次輔冷笑:「既然失火燒毀,自是對賬簿對不上的,胡郎中,你有何話說?」

  胡郎中面如土色,壓根不知道怎麼翻盤:「閣老開恩啊。」

  他願意給錢,傾家蕩產也行,這要是把罪名扣在他的身上,他就完了。

  廖侍郎微微一笑,看向謝玄英,好整以暇地問:「清臣怎麼說?」

  謝玄英問武選司郎中:「你從何處問來,說門房嗜酒?」

  「庫房的小吏均是這樣的說法。」武選司郎中繃緊臉皮,語調微揚,「莫非謝大人以為,下官在說謊?」

  「我只是有些好奇。」謝玄英淡淡道,「他們告訴你門房嗜酒,卻沒和你說,己字庫的東西已經挪走了嗎?」

  現在驟然一靜。

  他慢條斯理地說:「前兩天我查武備庫,發現倉庫多有鼠洞,且黴斑眾多,故而叫人搬了地方,重新砌牆,待端陽熏艾後再搬回來。」

  武選司郎中一時哽住:「下官不知此事,怎得核查時無人提點?」

  「胡郎中。」謝玄英垂眸,看向滿臉震驚的胡郎中,「你為何沒說?」

  胡郎中也不傻,馬上反應過來,趕忙道:「下官以為庫房的吏員會告知此事,畢竟搬的地方也不遠,令他們帶路,比下官空口描述更準確些——下官以為燒的是新庫!」

  謝玄英不置可否:「也是你的失職,罰你親自帶他們去一趟,這回,務必核對明白。」

  「是是。」胡郎中劫後餘生,別說跑腿,幹啥都行,「我這就去。」

  謝玄英這才看向曹次輔:「勞駕次輔再等一等。」

  曹次輔淡淡道:「你有心了。」

  「武庫的活細碎雜亂,偶爾有顧不到的地方,也是人之常情。正逢端午,清查彌補一二,也是分內之事。」謝玄英委婉又誠懇,「真要燒了武庫,甭管哪個,都是兵部的過失。」

  這話說得很佔便宜,站了大義:是啊,外人可不會管是誰沒看好庫存,肯定都算在兵部頭上。從尚書到侍郎,再到郎中,全得背鍋。

  他這是為了大家好啊。

  當然,曹次輔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在他看來,謝玄英有備而來,目的是打擊朱郎中,扶植自己人,早在一開始,他就設好了圈套,為的就是收服人心。

  現在己字庫肯定沒事,要和皇帝交差,朱郎中的丁字庫沒事也要有事了。

  曹次輔看了眼身邊的小吏:「去丁字庫的呢,你去催催。」

  小吏會意:「是。」

  他是曹次輔放在兵部的心腹,大大小小的事都瞞不過他的眼睛,包括兩位侍郎的鬥法。說去催催,就是提前結束,留出點差池,方便朱郎中替大家交差。

  然而,他正準備走,忽然見曹次輔的長隨貼牆入內,在曹次輔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曹次輔皺眉。長隨告訴了他一個壞消息:丁字庫查到一半,錦衣衛出現了。

  長隨前來請示,還要不要繼續。

  他微微搖頭。皇帝突然提起清查武庫,就有些讓人摸不準頭腦,只能認為是想敲打一下昌平侯,如今錦衣衛露面,可見有了實質的進展。

  捨掉一個朱郎中沒什麼大不了的。

  誰坐在武庫司郎中的位置上,都一樣給他們送錢。

  當然,捨掉棄子也不能做得太難看,否則,會令下頭的人寒心。

  「我還有事。」曹次輔似乎已經對此失去興趣,「清臣,既然是你抽的,也過去看一眼,回頭和我說就是了。」

  謝玄英神色微頓。

  這是一個坑,他去了庫房,容許錦衣衛帶走自家人,便像是勾結鷹犬,不顧兵部顏面,不許他們把人帶走,則得罪了錦衣衛,在皇帝跟前落不下好。

  進退兩難,偏偏不許他拒絕。

  「下官遵命。」他起身拱手,領了這樁任務。

  廖侍郎的眼底閃過嘲弄。縣官不如現管,饒是你後台強硬,上峰動動嘴,也有的苦頭好吃了。再說,到了閣老這樣的地位,想借外力撣壓也不容易。

  既入兵部衙門,不趁機投向曹閣老,反倒和他唱反調,真不知道怎麼想的。

  侍郎與尚書之間,隔的可不止是一個品級,還有閣臣這一道天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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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八十九章 落定了

  曹次輔隨手挖的坑不大,但很棘手。

  所以,謝玄英決定繞著走。

  他騎上馬,保持均衡的速度過去,不慢也不快,然後不出所料,到丁字庫時,錦衣衛已經走了,門房、小吏全都被帶走,只餘下兩個小旗看守倉庫。

  謝玄英進去轉了圈,對方沒有攔,任由他進出。

  他沒待多久,立馬去乙庫。

  乙庫是攻城器械,雲梯、床弩、戰車之類的大型物件。

  果不其然,錦衣衛就在這裡,帶頭的是段春熙麾下的千戶,見著謝玄英,冷冰冰問:「謝侍郎來得正好。」

  他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奉都督之命搜查武庫,請兵部衙門配合。」

  謝玄英道:「兵部的倉庫,兵部自會審查,不勞錦衣衛費心。」

  「這是都督的命令。」千戶強硬道,「謝侍郎不要讓我們難做。」

  謝玄英道:「錦衣衛奉的是皇命,我並不想妨礙各位,可今日是兵部自查,希望錦衣衛不要插手我們衙門的事。」

  說著,瞟了乙庫的人一眼,「愣著幹什麼?開倉庫,我親自點查。」

  乙庫的屁股也不乾淨,可比起錦衣衛,謝玄英這個兵部侍郎肯定算自家人。他們自然聽他的:「是,大人稍候。」

  他們互相使了個眼色,開了其中一間倉庫,卻牢牢將錦衣衛擋在外面。

  謝玄英開始點查。

  「氈布拿開。」

  「這些搬到旁邊。」

  他不斷發號施令,把人指揮得團團轉。

  換平時,小吏們肯定多有怨言,可錦衣衛在門外眺望,他們巴不得做出幹活的樣子,任勞任怨。再者,他們也不覺得謝玄英是在認真查,他賬本都沒拿呢,查個啥?肯定也是裝樣子而已。

  可惜,謝玄英是真的在清查。

  他把賬本背下來了。

  粗略數過,他暗暗鬆了口氣。

  損耗不多,畢竟是攻城重器,下頭的人貪財也惜命,沒敢亂往外賣。這要是少了幾台攻城戰車……謝玄英想想都頭皮發麻。

  他仔細查了所有的器械,心中大致有數,這才招來庫房小吏:「走了沒?」

  小吏苦著臉:「在門口候著呢。」

  謝玄英道:「打發掉他們。」

  小吏也不想被錦衣衛搜,雖說器械的數量沒問題,但它們大多不太好用了,也缺失了部分值錢的零件。

  他從後門溜出去,買了些酒菜,謙卑地請錦衣衛用飯。

  對方沒理他。

  他又塞錢。

  還是沒理他。

  趁此空隙,謝玄英清點了其他的倉房,每個都掀開來看了看,確認無誤後,方才用「你們無能」的眼神,掃視了一遍小吏,自己出去了。

  「本官已核查完畢,錦衣衛想聽,不妨隨我去趟兵部衙門。」他如是說。

  千戶沉默了下,拱手道:「今天給謝侍郎面子,我等明日再來。」

  話畢,按刀離去。

  門後的小吏見錦衣衛鎩羽而歸,紛紛拍馬屁:「大人高明。」

  謝玄英沒理他們,自行離去。

  待回兵部,姚大低聲告知:「段都督親自來了,提走了朱郎中。」

  謝玄英蹙眉,不悅道:「廖公就這麼准了?」

  姚大賠笑。

  「罷了。」謝玄英沒為難他,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他徑直進去,叫來胡郎中,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錦衣衛明天還會來,今晚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把事情給我辦好了。」

  胡郎中賭咒發誓:「下官一定辦妥。」

  「再出岔子,你自己看著辦。」謝玄英佯作不耐,「滾。」

  胡郎中立馬滾了。

  朱郎中被帶走,他就是武庫司一把手,現在不抓緊時間收攏權力,難道等老朱回來嗎?

  謝玄英轉身進屋,將其他官員的視線隔絕在外。

  他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拈拈手中的清涼珠,緩緩吐出口氣。

  事情比他想的順利。

  踏出兵部衙門時,他就看見了錦衣衛的人,這就是在錦衣衛上過班的好處,人頭熟。

  錦衣衛一直盯著兵部,所以,丁字庫的錦衣衛是故意避開的,不想和他撞見。乙字庫的則是故意留下的,專門為了和他對峙。

  這樣,他既有機會核查最要緊的乙庫,也能避開曹次輔的陷阱。

  與此同時,段春熙得知曹次輔離去,親自上門提走了朱郎中,打壓了廖侍郎的威信,間接送給他一個人情。

  這就是錦衣衛鎮撫的厲害之處。

  老辣精明,不顯山不露水。

  可是,段春熙為什麼要對他示好呢?

  因為嘉寧的事,得罪了齊王,豐郡王那邊又很不妙,才想和他結盟?也不對。

  謝玄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分量還遠不及段春熙,雙方並不是平等的關係。甚至他在錦衣衛時,還受過對方的照拂。

  是因為丹娘將為皇子接生,籠絡他們夫妻嗎?好像也太牽強了。

  有問題。

  謝玄英默默記下了疑點,但不急著調查。他還有別的事要辦,首先就是拿老朱送上來的銀票,把庫房的其他缺口補上。

  如此,便能在兵部同僚心底留個仁厚長官的印象,以後辦事就容易了。

  -

  謝玄英在衙門與上司同僚鬥智鬥勇,程丹若的日子就平靜多了。

  她先布置了家裡,窗戶上貼滿吉祥葫蘆的紅紙,四處熏艾草,驅趕毒蟲鼠疫。這在現代人看來很陌生的事,當下卻極有必要。

  ——昨天晚上回來,她在牆根下看到了一條蛇。

  四合院再高端,也無法掩蓋它是平房的事實。

  此外,城隍廟端午有集市,她去完太醫院,直接出正陽門,到城外趕集。大約在鐘鼓樓和順德門一帶,大夏十三省,十三座城隍像,宛如遠程開會。

  這裡的廟市很多,程丹若喜歡逛一逛,買點小物件,比如古代的熄燈器,測量空氣濕度的道具,榨油的工具,各種礦石顏料。

  現代人見都沒見過,壓根不認識。

  她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對這個時代並不了解,脫離了熟悉的環境,很多唾手可得的東西,在農業時代完全是另一種樣子。

  走一走集市,才能更了解這個時代,明白眼下的人們在怎樣努力地生活。

  逛完集市,買了些有用無用的小東西,回家又要忙裹粽子。

  她不用親自動手,可端午是大節,三節兩壽的三節之一,應該給親朋好友送端陽禮。晏家的、陳家的、謝玄英座師家的、他以前學武的師父家的……都需要她親自寫帖子拜賀。

  幸虧如今有姜元文在,寫了抄就行。

  練了這麼多年,程丹若的字仍然工整有餘,風骨不足。

  她曾經想臨謝玄英的字,這家伙的書法已經十分有模樣,飄逸靈動,可她就算手把手學,也沒學會,還是一筆一劃寫更容易。

  抄完帖子,謝玄英回家了。

  「今兒這麼早?」她看看懷錶,才四點鐘。

  這人最近加班厲害,晚上八點回來算早,偶爾還要三更才回。虧得六部高官在內城可隨意通行,不然被逮到宵禁外出,御史就能參一本。

  謝玄英道:「結束了。」

  程丹若挺感興趣:「最後什麼結果?」

  「老朱下獄,有人保就是革職,無人保,多半就永不敘用。」謝玄英坐到羅漢床上,剝桃子吃,「昌平侯認了私賣火器的罪,被陛下勒令閉門思過一年,罰俸三年。」

  程丹若:「這和罰酒三杯有什麼區別?」

  「陛下不過是想尋個由頭,收了昌平侯的兵權。」他道,「昌平侯識趣,自不會趕盡殺絕,再說,私賣的火器都有去向,沒犯陛下的忌諱。」

  皇帝疑心昌平侯,主要是怕他在帶兵期間,偷昧火器彈藥,有不軌之心,但昌平侯貪墨的火器是真的賣掉了。

  「炮賣給了歐羅巴,火銃、火箭之類的賣到了南洋。」他簡單解釋,「那邊亂得很。」

  程丹若當然知道南洋亂得很,現在是16世紀末,正是大航海時代,西班牙在海上還有極強的統治權,荷蘭即將或是已崛起,過不了多久,英法就要登上舞台。

  他們暫時沒有能力打大夏,可為爭奪海上霸權和殖民地,彼此打得厲害。

  向大夏購買火器,自然是為了互毆。

  這近看是對自家沒什麼妨礙,還能讓他們內鬥,可從長遠計……

  謝玄英見她不說話,多解釋兩句:「昌平侯自陳,對倭寇、朝鮮這樣鄰國,應能打則打,而對歐羅巴、南洋等小國,可多交好,他們貪圖利益,借金銀之利驅使他們與倭寇相爭。」

  總得來說,錢,昌平侯貪了,賣國,他沒這想法,相反,對於抗倭,他有自己的思路——雇傭西洋人和東瀛人打,坐收漁利。

  所以,皇帝放過了他。

  程丹若問:「西洋人的炮到什麼地步了?」

  「火器不利,船倒是不錯。」謝玄英中肯道,「能遠航的船隻不多,大夏已經很久沒有造過遠洋船了。」

  她問:「我們的火器賣給他們,他們造出更強大的火器,反過來和倭寇結盟,一起打我們怎麼辦?」

  謝玄英:「會嗎?」

  不怪他詫異,自古以來,中原最大的對手都是蒙古胡人,海客不過疥癬之疾。

  程丹若:「……兩百年後吧。」非要說的話,確實還是北方更凶險,建州女真才是心腹大患。

  不過,凡事都該防範於未然。她忖道:「我用絲綢瓷器,雇他們去新大陸搶,不是,買東西,可行嗎?」

  謝玄英:「你想做海貿?」

  「新的大陸,有新的良種,都很有用。」她如實回答。金雞納樹在美洲當地是神樹,砸錢怕不行,得坑蒙拐騙。

  但她要的是種子,不是母樹,不損害當地人的利益。

  程丹若道:「昌平侯暫時失勢,他們沒了倚仗,會走誰的路子?」

  「多半是父親。」他道,「西洋人分不清我們的官職,只看爵位。」

  洋人對大夏半懂不懂,官大官小都不會看,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會認爵位,因為他們也有。

  程丹若:「我覺得,親生父子沒有隔夜仇……」

  謝玄英丟掉桃核,翻白眼:「我剛忙完,又使喚我。」

  「不急不急,過完端午再說。」她岔開話題,「昌平侯這麼快認了,倒是出乎我的預料。」

  辛辛苦苦打了五六年,升官發財泡湯不說,還被處罰,這麼大一個侯爵,認慫也太快了。

  「此時留京才是明智之舉。」謝玄英道,「我想,是有人說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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