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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肆、生死一局棋 第四百八十四章 查賬了
外城茶館。
謝玄英一身道袍,坐在二樓的雅間裡,慢慢翻看著手中的賬目。
他看得很認真,對面坐在凳子上的中年人不敢打擾,數次欲言又止。
良久,謝玄英才放下簿子:「屬實嗎?」
「下官不敢欺瞞部堂。」岑主事道,「武庫的賬目確實有問題,弓箭刀劍的消耗只略有增長,但火器的損耗率實在太高了。」
謝玄英自入兵部起,就對武庫司的情況十分在意。
他收服了岑主事,安排自己的線人入衙門打雜,就是為了弄到武庫的真賬本,搞清楚兵部風平浪靜的水面下,到底藏了什麼。
大半年過去,岑主事歸心,默寫出了他曾經偷偷翻閱過的賬本。
從昌平侯打倭寇以來,火器的損耗逐年增長。
火器容易壞,損耗是正常的,然而,隨著士卒的作戰日漸熟練,對倭寇的了解增加,消耗應該維持在一個穩定的水準才對。
這兩年,可沒說打過什麼大仗啊,都是幾百上千的斬首。
昌平侯到底在幹什麼?
謝玄英生在勳貴之家,對家裡的巨額財產來源,其實也不是沒有猜測。
他爹又不是什麼清廉之人,或者說,勳貴沒有一個是乾淨的,錦衣玉食靠得可不是家裡的幾畝田。甚至皇帝也是不乾淨的,皇莊阡陌相連,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富饒之地嗎?
軍隊吃空餉是慣例,五軍都督府的五個都督,個個都這麼幹,但貪污和私藏火器是兩碼事。
火器不比弓馬,破壞力十足。
謝玄英算了算數量,感覺離造反還是有點距離的,可從中牟利的話,數目絕對不小。
他沉吟半天,才對岑主事道:「你回去吧,這件事不要對外透露,明白嗎?」
岑主事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就告退了。
他投靠謝玄英並非是想主持正義,那也輪不到他一個小小的兵部主事。只是兒子得罪了人,被東廠盯上了,希望能請謝玄英從中調解。
謝玄英幫他說情,以一千兩的價格,讓宮中太監放過了他兒子。
岑家因此被掏走不少家底,幸好有程丹若借他孫子滿月之名,送了些金銀,勉強支撐住門面,沒有被人察覺。
得了人情,又拿了封口費,四捨五入就是人家的人了。
對此,岑主事毫無心理障礙,他是車駕司主事,平時都是坐冷板凳,能窺見武庫司的秘密,還是前年武庫司主事生病,沒人幹活,他被借調到隔壁兩月,感覺到出入的賬目不對,這才偷偷翻閱了賬本,發現了秘密。
武庫司可是個油水衙門。
岑主事巴不得謝玄英早日掌控武庫司,自己好雞犬升天,跟著調過去。
不求撈一把肥的,光五軍都督府的打點就夠一家吃喝嚼用的了。
他上回看得清清楚楚,每逢武器出庫,都督府都會遣人打點,一頓酒席是肯定少不了的,還有藏在荷包裡的銀兩,至少二十到五十兩。
然後,無論他們拉走多少武器,他們都不清點、不過問、不記賬。
還有外快。
兵部明面上撥的武備不多,各營的消耗遠勝於此,缺少的部分就以低價購買兵部和工部的「損耗」。兵部是保管不力,弓箭鬆弛,刀劍生鏽,工部是瑕疵品,反正都是不能用的,為節儉,就低價賣掉了,其實都是好東西。
岑主事暗暗算過,假如一套弓箭的真賬是10兩,那麼公賬就是3兩,各營給7兩,多出的4兩就是他們的封口費。
然後給上官3兩好處,自己留1兩,相信各營的賬目應該是反過來的,報賬是10兩原價,剩下的3兩就吞了。
這還是規矩的做法,不規矩一點的,出的公賬記1兩,進的公賬記15兩,每次幾百上千套的弓刀出入,一票就賺得盆滿缽滿。
不過,岑主事是老實人,信奉細水長流,差不多就行了。
貪太多容易出事,不貪容易被排擠,能讓自家在京城過上寬裕的日子,又不至於釀成大禍,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他想得很美好,甚至以為謝玄英要賬本,也只是為了扳倒廖侍郎。
然而,謝玄英壓根不是這麼想的。
他打算扼制這種中飽私囊的作風。
只是怎麼做,還有待商榷。
他不能自己跳出去說,咱們兵部有人手腳不乾淨,你們都貪污索賄了,我要幹掉你們,還大夏一個朗朗乾坤。
尤其他是兵部侍郎,該維護自家部門的利益,否則,人家憑什麼服他?為了自己的好名聲,不顧同僚死活,等於自絕官途。
所以,謝玄英在等一個機會。
一個讓別人背鍋的機會。
-
四月下旬,天氣異常炎熱,許多省份降水銳減,旱災已是可以預料之事。
戶部侍郎張友上奏,懇請皇帝減緩軍費支出,清點太倉,以備賑災。
皇帝同意了,勒令昌平侯回京,譚參將暫代海防,暫停與倭寇的戰事。
雖然廖侍郎表示,夏天是倭寇活動最頻繁的時間,此時停戰,可能會讓倭寇以為大夏後繼乏力,變本加厲騷擾沿海。
但皇帝沒有採納建議,反而用了最簡單的辦法,今年禁海,除貢船外,漕船不可行海路。
昌平侯只能領命,放下兵權,孤身進京。
沒辦法,大夏制度就是武將只能領兵,調兵遣將的權力屬於兵部。昌平侯一旦被調回京,在沿海的上萬軍隊就和他沒有關係了。
謝玄英琢磨了會兒,又炒了次冷飯,把改革後的馬政寫成奏折遞上去,中心思想是改革過後,軍民的抵觸心理大為降低,去年冬天死亡的馬匹數目減緩,預計今年夏天互市時,和蒙古補購軍馬。
簡而言之,告訴領導自己幹活了,幹得也不錯,計劃做得很好。
所以,還有什麼事需要我辦嗎?
果然沒幾天,皇帝就召他入宮,輕描淡寫道:「今年旱災頻發,各部都要縮減開支,你幫曹卿一起清點下兵部衙門的賬。」
謝玄英露出一絲訝色,但什麼都沒問,點頭應承:「是。」
又朝曹閣老道,「次輔有什麼雜事,盡管吩咐下官。」
曹閣老不動聲色:「今年有清臣做幫手,我可鬆快多了。」
謝玄英自然不會當真。
昌平侯如果真的幹了什麼,第一個打點的就是曹次輔。他不信曹次輔什麼都不知道,相反,這回想查出什麼,指不定就要得罪了他。
但謝玄英並不擔心。
他精神抖擻,和曹次輔一道回了衙門,就說:「既然是陛下親口吩咐的,宜快不宜遲,下官今天就開始著手辦吧。」
曹次輔端起茶盞,慢條斯理道:「你沒查過吧?這是細致活兒,沒有個十天半個月理不清楚。」
「次輔說得是,」謝玄英神情恭敬,並不反駁,只是道,「左右在昌平侯回來前理出頭緒就好了。」
曹次輔瞟了他一眼。
謝玄英似在思索,沒有留意他的眼神,斟酌道:「不然怕不好交代。」
曹次輔放下了茶碗蓋。
謝玄英知道,曹次輔應該很清楚,皇帝突然提起查賬,針對的是昌平侯。平時糊弄過去,興許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現在卻不成。
你遮掩賬目,是不是昌平侯的同謀,是不是和豐郡王有關,是不是參與奪儲?這是大忌,稍有不慎就是個死。
多好的機會啊。
謝玄英篤定,曹次輔一定會鬆口,除非他鐵了心保昌平侯了。
「清臣此言老成。」果然,沉吟過後,曹次輔選擇退步,並挖了個坑,「那就交給你辦吧。」
他不想得罪昌平侯,乾脆讓謝玄英出頭。
謝玄英心裡門清,故作為難地苦笑了一聲,才嘆道:「次輔既然發話,下官自當從命。」
曹次輔端茶送客。
謝玄英沒有再打攪上司,回自己的房間布置任務。
而曹次輔則招來了廖侍郎,言簡意賅:「你幫一幫清臣,該做的不該做的,得有個數。」
廖侍郎拱手:「下官明白,您放心。」
-
查賬前,謝玄英先回家了一趟,和程丹若說明原委。
「我打算在衙門住幾天,免得橫生枝節。」他道,「這兩天我不回家了。」
程丹若眨眨眼:「不回家啊……」
「開心啊?」他沒好氣,「可以去牧場了是吧?」
程丹若道:「你不在,我一個人在家也沒意思。」
這話謝玄英愛聽,他算算時間:「是不是屈毅他們要回來了?」
「對,我打算讓他們直接去牧場。」程丹若道,「一來方便休整,二來也好給我做個幫手,預備下一批種痘。」
謝玄英道:「自己小心。」
她:「知道了。」
於是夫妻倆分頭幹活。
謝玄英那邊不必多贅述,不過是打開武備庫,核驗兵器的數目,看和賬本能不能對上,再叫小吏交叉驗算,查證賬本中是否有疏漏。
這是個細致活,他留下心腹盯梢,自己則一趟趟突擊武備庫,親自查看裡頭的兵器成了什麼情況。
廖侍郎縱然有所準備,卻沒想到他動作這麼快,連夜開倉,還一摸一個準。
——這當然是早就摸過底了。
底下的人暗叫糟糕,天不亮就在衙門候著,等廖侍郎拿主意。
而這時,程丹若已經騎上春可樂,再次向牧場進發。
路上塵土飛揚。
她裹著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但到牧場時,還是黃了三四個色號。
程丹若原本想洗個澡,然則思忖後,只是擦了擦臉,便招來管事詢問。
「今年的草原是不是特別乾?」她問。
管事道:「不錯,今年春雨格外少,如今還是半黃的,原是準備轉場的,再往北邊走一走,興許能找到濕潤的谷地放牧。」
程丹若立即道:「留一些公牛下來,其他的帶走吧——我的痘牛還好嗎?」
牛痘病毒可遇不可求,她做了幾手準備。
疫苗和病牛的皮低溫保存,並不斷製造痘牛,一個傳一個,確保牧場中至少有一頭痘牛,可以隨時採集。
傳染的過程比接種簡單,牧民就可以做。
管事立即叫人去牽牛。
程丹若洗了手,熟練地檢查牛腹,滿意地發現牛痘還在。
接下來,就是移種疫苗,採集膿液,在兔子身上比較兩種毒株的優劣。
有了去年的經驗,今年的工作就較為順利了。程丹若驚喜地發現,冷藏過的疫苗還有活性,且毒性減弱了,相反的是,牛身上傳了一代又一代的牛痘病毒,變得凶很多。
鬼知道這半年中,病毒發生了多少變異,反正不能用了。
程丹若重新培養了一批疫苗。
而這時,離京半年的張御醫一行人,繞過了京城,匯集到了牧場中。
乍然見到他,程丹若幾乎不敢認。
「明善公……」她神色復雜地望著眼前的老人,「你的手……」
張御醫笑笑,舉起三根手指的左手:「被毒蛇咬了,我不敢冒險,只好斷指。」
雲南崇山峻嶺,毒蟲瘴氣,有太多他不熟的蛇類。雖說有嚮導,可在翻山的過程中,他還是不慎被毒蛇咬到。
幸虧嚮導及時發現,讓他立即斷指,再慢一會兒怕是就毒血攻心,當場暴斃。
程丹若道:「您受苦了。」
張御醫可不止是少了兩根手指,離京前,他算是仙風道骨的老大夫,這會兒卻消瘦黝黑,滿臉風霜,老了十歲不止,腿腳看著也不太好。
「腿被狼咬了口,好在無大礙。」張御醫一瘸一拐地落座,迫不及待道,「不必說客套話了,程夫人,你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
程丹若見狀,按下關切,正色道:「結果如何?」
「我們走訪了三處村落,與不少天花病人日夜相對,無人感染天花。」張御醫慎重道,「三十二人中死亡五人,皆是生病或意外,傷者約十人,亦是意外或與人爭鬥所致。」
雲南的土人也十分凶悍,雙方爆發過衝突,屈毅帶的護衛大半因此負傷。
他又道,「可惜,我等治療的數百個天花病患中,一村一家,幾無倖免,死者過半,癒者寥寥。」
程丹若默然。
天花傳染率高,死亡率也高,且越是貧窮的地方,人們營養差,抵抗力就差,更容易被病毒打敗。
而天花沒有特效藥,大多數情況只能硬抗。
「今日就請明善公好生歇息一晚,」她下定決心,「明日,便開始寫奏疏。」
張御醫起身,一揖到底:「老夫必竭盡所能,助夫人得償所願。」
「不。」她說,「是我們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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