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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觀虛] 陣問長生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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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1 20:00:10
    第1107章 化煞

    首要的事,便是結丹。

    而若要結丹,首先要將修為,修到築基後期巔峰,讓靈力如汞,凝練到極致,達到結晶蛻變的前兆。

    其次,要將本命法寶胚胎,溫養至性靈相通,心神相印的地步,這樣才能在結丹之時,利用秘法,將法寶胚胎,與修士本命融合,從而完全煉化,成為更強大的金丹境本命法寶。

    而墨畫的本命法寶,與他人不同。

    他仔細思量過,若要鑄本命法寶,需要先將神識,磨煉至二品二十四紋境界。

    有了二品二十四紋神識,才能去領悟蠻荒古絕陣,十二經饕餐靈骸陣法。

    學會了十二經餮靈骸陣,才能將這副絕陣,刻入體內。

    刻入體內後,性命一體,才能在凝練金丹之時,將其煉化為本命陣法。

    增強神識,悟陣,刻陣,煉陣—·

    墨畫皺眉。

    這四步缺一不可,哪一步都不簡單。

    首先是神識的問題。

    築基境界將神識修到二十四紋,這對一般修士來說,無異於天方夜譚,根本不可能做到。

    但自己走的,是神識證道之路。神念,就是大道根基。

    哪怕不學十二經饕餮靈骸陣,在結丹之前,也要將神識,不斷磨煉,不斷強化,竭力提升到接近極限地步。

    唯有如此,才能在結成金丹之時,讓神識進一步暴漲,達成更強的質變。

    因此,二品二十四紋神識,本就就是結丹的前提。

    真正棘手的,反倒是後麵悟陣,刻陣和煉陣三個步驟。

    十二經饕餐陣,既是古陣法,還是蠻荒陣係,更是凶獸絕陣。

    領悟起來必然極為吃力,會涉及很多,未知的陣法領域。

    能不能學會,要多久能學會,這都很難說。

    這是「悟陣」的難處。

    即便領悟了,如何「刻陣」,也困難重重。

    刻陣之後,又如何順利「煉陣」,使陣與身一體,圖與骨相契,兩相融合,煉化為本命陣法,從而順利結丹這些問題,光是想想,都令人頭疼。

    墨畫皺眉,心中腹誹:

    「我怎麼修的,都是這種稀奇古怪,又冷僻偏門的東西———」

    「就沒有那種,循規蹈矩,按部就班,一步步跟著‘抄作業」就能修成的傳承,讓自已省點心麼?」

    墨畫深深歎了口氣。

    他的修行之路,充滿變數,基本全靠自已摸石頭過河,一步步向前走。

    而且,修著修著,一不注意,就給修歪了。

    甚至歪到了哪裏,他自己也不清楚.

    「罷了,修行本就不是一帆風順。若要另辟蹊徑,成就非同常人的道基,勢必要竭盡思慮,耗費非同常人的心血,若要修成大道,不費盡辛苦,本就是不可能的.”

    墨畫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而後考慮另一件事。

    除了結丹外,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化煞」了。

    結丹是為了變強。

    化煞則是為了「免災」。

    自從離開乾學州界,沒了乾道功德的氣運加持,墨畫便覺得命格越來越失衡,心間的戾氣越來越重。

    哪怕他用盡手段,壓下了心底的殺欲,但命格中的煞氣,還是在蠢蠢欲動。

    這種情況下,不動殺意,不下殺手還好,一旦動手,必定會破壞因果平衡,引動煞氣反噬。

    若不想辦法化解這些煞氣,長此以往,心性定會受到侵蝕。

    甚至在極端情況下,遭遇意外或重大變故,受到劇烈刺激,以至於煞氣逆行,戾氣暴漲,定會重造殺孽,徹底淪為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

    這是一個極大的隱患。

    墨畫不可能置之不理。

    可問題在於,他在乾學州界,崩解血祭大陣中,無意間造就的殺孽太重了,自因果中反噬而來的煞氣,更是如大海一般無量深沉。

    如此巨量的煞氣,根本不是他一個人能承載的。

    若要徹底化解,也極其艱難。

    至於具體「化煞」的手段墨畫目光微凝。

    水獄門的瞳術,似乎可以用「正煞」,來提升威力,但這種「養煞」法門,跟正常的「化煞」,應該還是有些區別的。

    還有就是·

    墨畫沉吟片刻,忽而一證,想到了一件東西。

    他從納子戒中,翻了許久,終於翻到了一本,差點被他遺忘掉的修道典籍。

    典籍之上,寫著幾個字:

    《魔道轉煞真訣》。

    這是很早之前,墨畫從乾學一帶的大魔頭,火佛陀手裏繳獲來的魔道秘籍。

    也是曾經魔煞門了,極上乘的傳承。

    火佛陀就是遵循此法門,濫殺無辜,製造殺孽,而後修煞養煞,借雙目煞氣,來提升隕火術威力的。

    這門《轉煞真訣》,墨畫很早就弄到手了,但畢竟是魔道傳承,一直被他壓在箱底,

    沒拿出來,卻不成想,如今卻反倒派上了一點用場。

    隻是這畢竟是魔道的轉煞法門,也不可能真的「照本宣科」去學。

    萬一學岔了,走火入魔了,反倒弄巧成拙了。

    而且,轉煞跟化煞,似乎還是有些不太一樣”

    墨畫沉思良久,微微歎了口氣。

    無論怎麼想,要化解這滔天的「殺孽」和煞氣,都是一件極艱巨困難的事。

    短時間內,恐怕也很難有什麼進展·—

    一念及此,墨畫不由有些心煩意亂。

    而心意一煩亂,念頭駁雜,煞氣就有些上湧,墨畫的眼底,又開始變黑。

    墨畫打了個激靈,搖了搖頭,將一切東西,都拋諸腦後,而後平心靜氣,索性往床上一躺。

    「事已至此,先睡覺吧———

    有些事多想無益,反而越想,越是心思枯耗。

    墨畫就閉上雙眼,躺在了床上。

    這是他小時候睡的床,現在睡著,稍微小了點,但一股熟悉而安詳的氣息,卻漸漸回溯,籠罩了全身。

    隨著時間緩緩流淌,所有雜念,仿佛都被清空了。

    墨畫的心神,也離奇地安定了下來。

    甚至恍惚間,他有一種錯覺,自己似乎在朦朧間,又回到了小時候,仍舊是那個,無憂無慮,一心學陣法的「小墨畫」

    學累了,就往床上一躺。

    睜開眼,又是新的一天。

    爹娘會喊自己吃早飯。

    師父正在山上等著教自己陣法。

    傀爺爺等著跟自己下棋。

    小師兄和小師姐,也在大槐樹下,等著和自己一起修行,一起看書,一起玩耍,一起切磋·—·

    童真的回憶湧上心頭。

    乾學州界的一切,都漸漸淡去,一切煩惱消洱沒有天機因果,沒有煞氣命格,沒了奔波勞累,沒有血祭,沒有大陣,沒有邪神什麼都沒有,隻有一顆孩子一般,最本初的,一塵不染的心。

    墨畫的麵容,漸漸如赤子般安詳,呼吸輕柔,緩緩入睡。

    他身上的駁雜的深邃氣亜,漸漸弗澱下來,透露出幾分曆經磨煉的純真。

    純真的人,在中和看威嚴的神。

    同時,也在壓抑著無情的魔,消彈了一部分汙穢而凶戾的煞氣。

    他的身子,躺在小時候的床上,內心也隨之一同回「家」了。

    一夜無夢。

    次慎,朝陽入窗,明媚燦爛。

    墨畫睜開眼,際神了片刻,才漸漸回憶起來,自己現在是誰,正身處何處。

    一股踏實而溫馨的感覺,從心底蔓延。

    墨畫忍不住笑了笑,隻覺精神充沛,神清氣爽。

    「算了,求學漂泊十年,難得回家,就好好休息一下。結丹也好,化煞也好,騰般困難煩惱,順其自然而為之,不必太過索性於心,損耗思慮———”

    墨畫心中釋然,整個人的氣亜,越發空靈溫潤。

    他起床,推開門,便見娘親柳如畫,早已為他備好了飯菜,他爹墨山也在等他起床。

    此情此景,和他小時候,一模一樣。

    墨畫心中暖暖的。

    柳如畫看著墨畫,也有一瞬間的際神,似乎直至此時,她才確認自己的孩子,真的回家了。

    昨慎的一切,並不是自己在做夢。

    柳如畫也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一家人吃完早飯,墨山要去大黑山。

    柳如畫則在考慮,午飯給墨畫做哪些好吃的。

    墨畫有了點時間,便想著去通仙城)逛一圈。

    四處走一走,看一看,順便也散散心,心思放空後,再考慮結丹的事。

    通仙城今非昔比,變化太多,街上喧鬧,人來人往。

    因為外來的修士太多,很多麵容,都比較陌生。

    墨畫也沒太過遮掩行跡,就正常走在街道上,一邊走,一邊饒有趣味地四處打量。

    剛走半個時辰,一條街還沒逛完,路邊便突然竄出來一個失妖師大漢,一臉震驚地著墨畫的骼膊,難以置信道:

    「墨畫?」

    「你是————.墨畫?!」

    待近距離端詳了墨畫的麵容後,他便一臉激動道:「長這麼俊俏,你真是墨畫!」

    不待墨畫說什麼,這大漢當即把他拉住,高聲地對四周喊道:「是墨畫!墨畫回來了!快來人!別讓他跑了!」

    墨畫神情微妙。

    而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聲「墨畫」,也如投入沸也油鍋的涼水,瞬間掀起了軒然大波。

    周遭修士神情震動。

    「墨畫!」

    「真是墨畫?!」

    「墨畫回來了?!」

    「墨畫—是哪個墨畫?」

    「那個仙童下凡的小陣師?」

    「那個天生神力,翻手遮天,覆手陷地,打得大黑山變形,並引動天雷降世,鎮殺了封大妖的大黑山山神墨畫?」

    眾人一時既好奇,又激動。

    墨畫無奈歎氣。

    他就想逛個街,四處走一走,結果沒想到,他現在名聲竟這麼大。

    果然,師父說得很對,人怕出名豬怕壯。

    見人越聚越多,議論聲越來越大,墨畫隻能向這認出自己的失妖師大叔拱手打了個招呼,而後身形漸漸淡去,直接在眾人的麵前消際了有人見了這一幕,震驚道:「果然是仙童下凡,光天化日之下,就這樣不見了———”

    旁邊有人受不了了,「這是隱匿術,蠢貨。你好列也是個修士,這點見識沒有?」

    那人篤定道:「不,這一定是仙術,隱匿術絕對沒這麼厲害—”

    在眾人吵鬧爭執之際,墨畫隻能先行回家,但他知道,自己接下來可能沒清淨的慎子過了。

    果然,不到一香的功夫,俞長老便過來了。

    以及俞承義,俞承武,季青柏和季禮父子等一眾與墨畫有交情,或受過墨畫恩惠的失妖師。

    再然後,是道廷司的老掌司。

    安家老爺子,安家家,還有過了十來年,還是胖乎乎的安小富。

    煉器行的陳師傅。

    嚴教習和他的妻子,莫管事。

    洛大師,錢大師等陣師——.

    小小的院子),瞬間烏壓壓一片人,而且算起來,都是通仙城各方勢力中,有頭有臉的「大人亍」。

    這些人,也全都是墨畫的熟人。

    眾人見了墨畫,無不神情震動,麵露欣喜之從,「真的是墨畫。他真回來了———”

    「求學有成,好啊——」

    「光陰如梭,不過十年而已,卻感覺過了好久———」

    墨畫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麵容,心中也頗為感動眾人一一見禮,

    小院子裏說話不便,俞長老便在安家的酒樓,置辦了酒席,既是讓眾人聊天,也是為了替墨畫「接風洗塵」。

    原本還想低調些,圖個安靜的墨畫,身不由己,隻能高調了一回。

    安家膳樓)。

    賓客滿座,熱鬧非凡。

    為了歡迎墨畫回家,已經身為安家「小老板」的安小富,布置了一大場筵席。

    甚至,他還讓通仙城內,所有福膳樓,全部開了一天流水席。

    無論是通仙城本地修士,還是路過的散修,隻要有緣,恰逢其會,都能在他安小富的福膳樓),吃上一頓從香味俱全的大餐。

    墨畫本想勸他不必如此鋪張,但轉念又想,這種行為雖然鋪張了一些,但卻不是浪費。

    不僅不是浪費,反而是做好事。

    畢竟身為散修,想吃上一頓飽飯,並且能夠吃好,其實殊為不易。

    通仙城現在的慎子好了些,但路過的散修,大多數慎子還是捉襟見肘。

    能吃上一頓好的,也算是寬慰了。

    這麼做本身也符合安小富小時候的願顏。

    安小富心寬體胖,心思本就單純,隻因貪吃好吃,所以也希顏這天下修土,都能吃飽吃好,既不世肚子,也能嚐到膳食的美味。

    墨畫便誇獎了安小富幾句。

    安小富被墨畫誇獎,頓時心花怒放,樂不可支。

    福膳樓內,氣氛融洽和樂。

    彼此敬酒,籌交錯,一邊喝酒,一邊聊著一些趣事。

    聊著聊著,秉題就又都回到了墨畫身上。

    畢竟墨畫孤身求學,足有十年,這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遇到哪些危險,經曆了哪些事件,沒人不好奇。

    同樣,乳州距離離州,山高水迢,怕是有數萬)之遙。

    乳學州界,更是五品大州界,世家宗門,也無不都是龐然大亍,這對眾人而言,都遠得仿佛另一個世界。

    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向墨畫看來。

    墨畫也開始給眾人說故事。

    當然,關鍵的事,他一吩都隱去了。

    一些太過驚險,太過刺激,太過離奇的事,墨畫怕大家,尤其是爹娘擔心,也都沒提。

    隻挑了一些,相對來說比較尋常,而且在乳學州界,是「眾所周知」的事說了說。

    即便如此,眾人仍舊心中驚駭。

    尤其是,聽到在通仙城內,已經是頂尖的築基修士,在乳學州界,卻如「蟻」一般,密密麻麻,數不勝數。

    即便是高不可攀的金丹修士,在那)也隻是普通長老。

    而金丹之上,還有傳說中的羽化,真的可以踏空入雲,飛天遁地,飄然若仙。

    甚至羽化之上,還有更恐怖的「洞虛」,可以破碎虛空,瞬間傳送,領悟法則,鎮壓一界.—

    如此種種,不可思議,當真是顛覆了眾人的認知。

    甚至聽起來,與其說墨畫,是去修行求學了,不如說,他好像是「飛升」過了一遭,

    然後下凡回來了。

    五品州界,羽化飛天。

    這聽起來,不就跟傳說中的「仙界」一樣麼?

    眾人為之際神,默默在心底消化了良久,這才漸漸接受了這些看似離譜的現實。

    俞長老小聲問墨畫道:「那你真的——拜入了五品大宗門?」

    墨畫點頭,「是的。’

    俞長老顫聲道:「那五品大宗門裏,豈不是——有洞虛修士?」

    墨畫又點頭,「洞虛修士,是宗門老祖,他還親自教過我陣法。」

    此言一出,滿堂震動。

    洞虛老祖,親自教墨畫陣法!

    這是何等可怕的殊榮!

    四裏五入,墨畫已經能算是洞虛老祖的「弟子」了?!

    洞虛啊這可是超出眾人修道認知,好幾個維度的存在。

    那可真是站在天邊的人,他們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

    別說洞虛了,甚至不說羽化,通仙城內的散修,大多一輩子,連金丹修士都不可能碰到。

    洛大師肅然起敬,小聲問道:「那—小墨先生.你的陣法,豈不是——更厲害了?」

    墨畫點頭,「是更厲害了。」

    洛大師心中驚歎,又好奇問道:

    「我聽說裂學州界,天驕如雲,大宗門裏,競爭更是極其激烈,不知小墨先生您在同門......

    墨畫如實道:「同門弟子之中,我陣法也是最厲害的。」

    洛大師心中震撼。

    墨畫又道:「放眼五品乳學州界,各大世家宗門,所有同輩天才之中,我陣法還是最厲害的。」

    洛大師卻愣住了,有些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這個說實秉,有點———超出他的理解了。

    墨畫還道:「乳學天驕論陣大會,我是魁首,得了兩次。」

    洛大師眉頭緊鎖,心中有一瞬的迷茫,完全無法確定這「魁首」到底是個什麼份量。

    還能得兩次?

    乾學州界不是五品州界麼?

    不是天才如雲麼?

    魁首是這麼好得的麼?一得就得了兩次?

    不隻洛大師,便是錢大師,安老爺子,俞長老等人,也都麵麵相,神情茫然,不知是不是該誇一下墨畫。

    可怎麼誇?

    L什麼秉誇?

    L什麼情緒來誇?

    墨畫說的這些,到底厲害在哪,他們心)空蕩蕩的,一點數都沒有。

    之後墨畫又說了一些「光榮」事跡警如在太虛門他是小師兄,論劍大會他帶著同門得了第一,四大宗的天驕也不是他的對手,如今他的宗門已經是乳學第一大宗了,無論洞虛老祖還是羽化掌門都對他很好席間眾人都安靜了,神情越來越茫然,顯然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直到最後,墨畫提到了一句「我已經築基後期了,接下來就準備結丹了—

    這下眾人聽懂了。

    一瞬間,席間所有人,無不神情震動,滿場嘩然。

    「築基後期!」

    「十年修道,築基後期!難以置信—」

    「不愧是五品大宗門弟子!」

    「了不起!」

    「有成仙之資—」

    「我通仙城,出了一個驚世的大才!」

    墨畫歎了口氣,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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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2 14:01:45
第1108章 蒼狼宗

  筵席之後,墨畫“五品大宗門弟子,洞虛老祖親傳陣法,十年築基後期,極品修道天才”的名頭,就這麽傳了出去,又引得通仙城一片嘩然。

  别的他們不太懂。

  畢竟五品州界,離他們太遠了,沒什麽實感。

  大宗門到底有多大,洞虛是個什麽境界,多數人也沒什麽概念。

  但“築基後期”的修爲,卻是颠撲不破的事實。

  而從築基初期,修到築基後期,隻用了十年時間,更是令人震驚。

  尤其是通仙城本地的街坊修士,感觸更深。

  他們是看着墨畫從小長大的。

  如今一轉眼,不過一二十年過去,曾經那個滿街亂跑,到處給人畫陣法,聰穎善良的小陣師,竟已然變成了築基後期的強大修士,簡直難以置信。

  這在通仙城裏,已經是頂尖“老祖”級别的人物了。

  曾經惡貫滿盈,隻手遮天的錢家老祖,說起來也不過是築基中期修爲。

  這怎能不讓他們心中震撼且欣喜。

  幾乎整個通仙城的修士,無論是獵妖師,煉器師,丹師,還是普通散修,乃至一些小家族的修士,都受過墨畫的恩惠,請墨畫畫過陣法。

  墨畫修爲高,他們打心眼裏高興,出去吹牛,也覺得顔面有光。

  而在其他外來散修眼中,二十多歲,築基後期修爲,這無疑坐實了墨畫“仙童下凡”的身份。

  很多小仙城,修爲最高的修士,也不過築基初期修爲。

  墨畫這個年齡,這個境界,當真是“逆天之才”了。

  一時間,墨畫聲名大振。

  不知多少修士,要來拜訪墨畫,請帖和拜帖,如雪花一般,飛向墨山家的門庭。

  墨山大多都推掉了。

  他這個做父親的,也心疼孩子,知道墨畫遠道歸來,需要休息休息,不宜被打擾。

  畢竟迎來送往,是很費時又費神的。

  墨畫也隻和一些相熟的長輩朋友見面聊天,外來的不熟的修士,一律婉拒。

  他也沒空外出拜訪誰了。

  但有一人例外。

  幾日之後,墨畫特意去了趟杏林閣,拜見了馮老先生。

  馮老先生醫者仁心,不喜喧鬧,畢生心願,就是救死扶傷,濟危助困,一輩子也都兢兢業業,恪守自己的準則。

  墨畫小時候,體弱多病,受了馮老先生很多照顧,因此心中對馮老先生,既是敬重,又是感激。

  喧鬧了幾日後,得了空閑,他便親自登門拜訪了。

  杏林閣已經煥然一新,比之前寬闊了不少,這是俞長老特意爲馮老先生建的。

  馮老先生年邁,精力不濟,坐診的時間少了,大多數時間,都在收徒傳藝。

  他要将自己畢生鑽研的丹道,傳授給弟子,繼而開枝散葉,讓學藝有成的弟子們,去救治更多窮苦的散修。

  墨畫到杏林閣時,馮老先生正在向弟子們授課。

  他一頭白發,目光矍铄,講課時溫和嚴謹,一字不錯。

  墨畫沒打擾馮老先生,隻坐在一邊旁聽。

  墨畫煉丹的水準,其實很差,在太虛門時,丹道的考核,一向也隻能得個勉強及格的“丙”。

  但他煉丹實操差,并不意味着,他對丹道藥理一無所知。

  太虛門畢竟是五品大宗門,有着包括修爲,道法,陣法,丹藥,煉器和符箓等在内的,一整套系統傳承,很多修道知識,可以不精通,但不能不知道。

  而因爲太虛門是大宗門,底蘊極深,因此即便墨畫隻是學了個丹道“基礎”,也隻能得“丙”,但在理論認知上,也已經比很多小地方的普通丹師強了。

  這就是乾學州界,大宗門傳承的厚重。

  因此,盡管墨畫并非真正的丹師,但馮老先生說的很多丹理,他都大概能聽個明白。

  而聽着聽着,墨畫心中便不由生出欽佩之情。

  馮老先生講的丹道,其實并不算高明,但卻十分通俗易懂,而且極爲實用。

  很多用藥,貼合了本地修士的靈根和經脈特征。

  煉丹所需的藥材,也都是因地制宜的便宜藥草,以最大程度上,降低散修服食丹藥治病的成本。

  這是真正學以緻用,且能濟世救人的丹道。

  墨畫若有所悟。

  而馮老先生聚精會神,說着說着,忽然便瞥見了,在一旁聽得認真的墨畫,當即一怔,而後對弟子們擺了擺手,“今天說到這裏,先散了吧。”

  “是,師父。”

  弟子們恭敬行禮,而後依次散去。

  學堂内,瞬間安靜了下來。

  墨畫這才走上前去,拱手行禮,真誠道:
  “馮爺爺,我來看您來了。”

  馮老先生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墨畫,而後眼眸大亮,露出了極欣慰的笑容,颔首道:

  “好……”

  他又多看了墨畫一眼,點頭道:“很好!”

  墨畫笑了笑。

  兩人便坐在茶台前,一起喝着茶。

  “築基後期了?”馮老先生問。

  “是。”

  “好。”馮老先生又道了一聲好,沉吟片刻,繼而道,“五品大州的氣象,都領略過了?”

  墨畫點頭,“洞虛坐鎮,羽化飛天,金丹遍地,宗門傳承悠久,世家天驕如雲,鍾鳴鼎食,繁華至極……”

  馮老先生神情有些怅然,良久無言,最後默默歎道:
  “世家亭台樓閣,鍾鳴鼎食,這天下散修……卻無立錐之地,無三餐果腹……”

  通仙城的日子,的确是好了點。

  但通仙城的日子,滿打滿算,也不過好了十來年。

  而在通仙城之外,放眼天下,滿目瘡痍,不會有絲毫改變。

  繁華掩蓋不了衰敗。

  墨畫目光微沉。

  馮老先生看了眼墨畫,輕輕歎了口氣,欣慰道:
  “你長大了,很多道理都明白了。”

  “我隻是個一品丹師,救一城修士的傷病,已是極限了,但你……不一樣……”

  馮老先生沒有明說,但目光溫和,含着深沉的期許。

  墨畫若有所思,而後起身,向着馮老先生,深深行了一禮,“馮爺爺,墨畫謹記。”

  ……

  與馮老先生喝了茶,聊了會天,墨畫便告辭了。

  回到家後,墨畫仍在考慮馮老先生對自己說的一席話,想到馮老先生的一生所爲,想到他的胸懷,和畢生所傾注的心血,心中頗受觸動。

  隻有一品的馮老先生,卻功德無量,做了很多修士做不到的事。

  人的境界,有時并不是由修爲來決定的。

  之後的幾日,墨畫靜下心來,安靜思考着一些問題。

  外來的一切拜訪,都被他謝絕掉了。

  但這日,俞長老親自來了一趟,給了墨畫一副拜帖。

  墨畫拆開一看,有些意外,“蒼狼宗?”

  俞長老點頭,聲音凝重:“蒼狼宗的掌門,要親自來拜訪,這個……不太好推掉。”

  蒼狼宗,是通仙城以南,貪狼山脈附近的一個三品宗門,也是距離通仙城,最近的一個三品宗門。

  但這個“近”,也是相對而言。

  蒼狼宗和通仙城,相距數百裏,其間還隔着大黑山,和貪狼山兩座綿延的大山脈,距離其實相當遙遠。再加上山勢錯綜,路途險惡,以往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可沒想到,此番蒼狼宗的掌門,竟然親自前來通仙城,特意要拜訪墨畫,不知意圖如何……

  俞長老不免心中忐忑。

  但三品宗門,金丹境的掌門,他這個二品仙城,築基境的長老,根本沒辦法拒絕。

  墨畫倒很淡然,“沒事,讓他來吧。”

  俞長老看了眼墨畫,點了點頭,道:“好。”

  該來的總會來,“強龍”過地頭,這種事無法避免,擔心也沒什麽用。

  隻希望不是真的“來者不善”……

  ……

  三日後,一行穿着狼皮長袍,裝扮另類,氣息有些蠻橫的修士,便進入了通仙城。

  他們是爲了墨畫來的。

  雙方在福膳樓,一間雅室碰面。

  陪同墨畫的,隻有俞長老一人,但另有七八位築基修士,在福膳樓各個雅間喝酒。

  這是害怕“來者不善”,俞長老才布置的手段。

  盡管他心裏也知道,這七八個築基修士,大概率不可能是三品蒼狼宗金丹掌門一行人的對手,但以防萬一的舉措,總歸是要有的。

  俞長老内心還是擔心墨畫。   
  墨畫雖然有築基後期的修爲,但畢竟年紀太小了,還是剛從宗門畢業,厮殺鬥法的經驗肯定不足,真要動起手來,估計會吃大虧。

  而身爲獵妖師長老,他也不可能讓墨畫這個“陣法奇才”,“通仙城的希望”有一丁點閃失,否則他這個獵妖師長老,真就萬死難贖了。

  他們這些老骨頭,可以拼命,死了便死了,墨畫卻不行,他還有大好的前程。

  當然,通仙城裏是有道廷司的,是受道律管轄的,蒼狼宗也不可能真的喪心病狂,做出些出格的事。

  這些都是“以防萬一”,是最壞的情況下保底的手段。

  這也是俞長老,所能做到的極緻了。

  俞長老和墨畫,在雅間等着。

  很快,腳步聲響起,幾個身穿狼袍的蒼狼宗修士,簇擁着一位鷹視狼顧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這中年男子,披着狼皮,黃色袍子上,繡着兇戾的狼頭,氣血澎湃,面容冷峻,不怒而威,一看便知,是久居上位之人。

  而他,也正是三品蒼狼宗的現任掌門。

  感受到這股氣勢和威壓,俞長老瞳孔一縮。

  “金丹修士……”

  這還是他此生,第一次見到金丹境大修士。

  若非墨畫,二品的通仙城裏,也幾乎不可能有三品金丹境修士出現。

  金丹,已經是“傳說”中的人物了。

  而俞長老很快便意識到,自己有些錯估高階修士的實力了。

  之前光聽墨畫嘴上,說洞虛破空,說羽化飛天,金丹遍地,下意識忽略了這“遍地都是”的金丹的強大。

  可真正身臨其境,與金丹當面,他這才猛然察覺到,金丹的威勢,竟然如此迫人。

  俞長老的心,漸漸沉入了谷底。

  這金丹若動起手來,恐怕真的能将自己這七八個築基,宰殺個一幹二淨。

  墨畫的安危,也根本保不住。

  俞長老心中凝重。

  蒼狼宗掌門大邁步,走進廳内,神識一掃,便意識到了俞長老的布置,心中冷笑一聲。

  他又看了眼俞長老,微微點頭示意,但神情漠然,顯然也并未将築基初期的俞長老放在眼裏。

  而後,蒼狼宗掌門目光微移,便看向了俞長老一旁的墨畫。

  蒼狼宗掌門神情微怔。

  他的第一反應,是年輕!

  十分年輕!

  甚至白嫩的臉上,還帶着一絲少年的清澈和單純。

  這證明此子,年紀很小,但修爲精進很快。

  的确像大宗門弟子。

  蒼狼宗掌門微微皺眉,心中忖度:

  “可他這靈根,未免也太差了,修行也太過草率了,徒有境界,但靈力低微,肉身也十分孱弱……”

  “這等資質,真的能拜入大宗門麽?莫不是走了什麽後門?”

  “還是說……他隻是給自己臉上貼金,自吹自擂,捏造個大宗門名頭,用來圖名圖利?”

  蒼狼宗掌門神情微凝,眼若豺狼,目光鋒利,逼視着墨畫。

  他想看看,墨畫到底是什麽底細。

  墨畫隻是微微擡頭,目光深邃,淡淡地看了蒼狼宗掌門一眼。

  隻看了這一眼,那一瞬間,屍山血海,滔天煞氣的虛影,自他眼底一晃而過。

  蒼狼宗掌門心頭猛然一顫,骨髓生寒。

  “什麽東西?!”

  他臉色微白,再定睛看去,卻發現适才一切恐怖的幻想消弭,什麽都看不到了。

  唯有墨畫一人,靜靜站在那裏,氣息平靜如深潭,氣度鎮定如高山。

  蒼狼宗掌門心有餘悸,片刻後眉頭緊皺。

  這小子……有些詭異……

  但别的不說,至少這份從容,的确是大宗門弟子。

  是見慣了修道高人,見識過過大場面,才有的氣度。

  大宗弟子,怠慢不得……

  蒼狼宗掌門走上前去,氣勢威嚴,但卻先拱手道:“在下蒼狼宗掌門。”

  墨畫也拱手,“太虛門弟子,墨畫。”

  原本如臨大敵的俞長老,看着眼前這一幕,神情卻有些錯愕。

  剛才是……金丹境的蒼狼宗長老,先向築基境的墨畫行的禮?
  墨畫的地位,竟有這麽高……

  “掌門,請。”

  “墨兄弟,請。”

  俞長老回過神來,開始命人上菜。

  之後衆人落座,開始喝酒寒暄,氣氛也緩和了下來。

  蒼狼宗掌門幾杯酒下肚後,也收斂了身上的戾氣和蠻橫,與俞長老聊了起來,旁敲側擊問了些通仙城的近況。

  俞長老修爲不夠高,但待人處事上,卻是個老油條了,隻認真敷衍了幾句,說了等于沒說。

  墨畫隻默默吃飯。

  過了一會,氣氛便沉悶了起來。

  蒼狼宗掌門,看了眼周圍幾個蒼狼宗弟子,吩咐道:“你們去,将我送給墨兄弟的禮物取來。”

  “是,掌門。”

  幾個蒼狼宗弟子起身離開,很久都沒回來。

  墨畫微怔,意識到他這個掌門,是有意将其他人支開。

  俞長老皺眉。

  墨畫想了想,也看了眼俞長老。

  俞長老明白了墨畫的意思,有些不放心,墨畫便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俞長老這才點頭。

  “膳樓裏有些好酒,藏了百年了,我去取來。”

  蒼狼宗掌門拱手,“有勞。”

  俞長老起身離開,室内隻剩下墨畫和蒼狼宗掌門兩人,一時更加安靜了。

  墨畫淡然地喝着酒。

  蒼狼宗掌門遲疑片刻,便道明了來意:

  “明人不說暗話,墨兄弟,不知是否有意,加入我蒼狼宗?”

  墨畫有些意外,緩緩道:“我是太虛門的弟子。”

  “無妨,”蒼狼宗掌門道,“我蒼狼宗,不是傳業授道類的宗門,宗門是有經營的産業的。門中弟子,也都是爲了賺些靈石,或圖個前程,才會加入我蒼狼宗。”

  “入宗退宗,都很自由,不會強迫。”

  “隻要墨兄弟,能爲我蒼狼宗效力,爲宗門做實事,擴大産業,賺取靈石利潤,那想要什麽,我蒼狼宗都會盡力滿足。”

  “之後若待得不順心,大可随意去留,沒太大約束……”

  墨畫微微颔首,心中大概明白了。

  這蒼狼宗,估計是從哪裏,聽到了風聲,知道自己是乾學“大宗門”畢業,所以掌門親自來這一趟,想拉攏自己,爲他們蒼狼宗效力。

  畢竟,在通仙城周邊二品,乃至蒼狼宗附近的三品州界,真正受過上等修行教育,有深厚修道底蘊的“大宗門”弟子,是極爲罕見的。

  說是“鳳毛麟角”,也不爲過。

  墨畫沉吟片刻,倒沒直接拒絕,而是道:“我考慮下。”

  蒼狼宗掌門看了墨畫一眼,放緩了語氣:
  “墨兄弟,恕我冒昧,你莫非是打算……一直待在通仙城?”

  墨畫神色微動,“是又如何?”

  蒼狼宗掌門含着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微微搖頭,輕聲歎道:

  “有些話,說起來或許比較難聽,但卻是事實……”

  “你能拜入大宗門,不管是因爲……”蒼狼宗掌門微頓,心裏覺得不太可能,但還是道:

  “不管是因爲你的‘靈根’,還是其他什麽資質,人脈,天賦,或單純是運氣,都是萬千修士求之不得,且十分難能可貴的機緣……”

  “換句話說,隻要拜入了大宗門,你已經算是‘鯉魚躍龍門’,逆天改命了。”

  “既然如此,再與這些貧窮的散修混在一起,是沒前途的……”

  蒼狼宗掌門搖頭歎息:
  “這些散修,對修道的認知太低了,他們的靈根,傳承,都太差了,心性也有瑕疵,品行也不可能高……”

  “跟他們待在一起,就像掉在泥潭,隻會無休止地陷在貧窮困苦裏,耽誤你自身的修行。”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與他們,已經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了。”

  “你應該,擺脫這個泥潭,繼續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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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3 09:46:42
第1109章 薪火

    墨畫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在教我做事?」

    蒼狼宗掌門神情一滯。

    若是尋常修士,敢在他麵前如此放肆,他絕不會輕饒,即便不下殺手,也至少要廢了他的經脈,斷了他的手腳。

    但被墨畫淡然的目光看著,蒼狼宗掌門卻覺得心底發寒,這是一種,類似於本能的警覺。

    蒼狼宗掌門盡量平心靜氣,「墨兄弟——身為大宗弟子,天資不凡,行事自然無需他人置喙。」

    「但是,事實就是事實。」

    「你或許是好心,不想忘本,這點難能可貴-但你的出身,你的家世,不但無法托舉你,反而還會成為你的拖累,讓你修行受阻,無法再求得更高的大道。」

    「成大事者,必須絕情,有斬斷過去的決然。」

    「優柔寡斷,一味心善,是很難有大出息的——

    墨畫神色平靜,不置可否。

    蒼狼宗掌門皺眉,但也識趣,沒有再多說什麼,隻道:

    「在下言盡於此,如何抉擇,就看墨兄弟自己了。」

    他想了想,又道:「我會在通仙城,停留三日,領略一下風土人情,之後便會打道回宗。」

    「三日之內,墨兄弟若改變主意,盡管來找我。」

    墨畫點頭,「我想想。」

    蒼狼宗掌門起身,拱手道:「我在通仙客棧裏,靜候墨兄弟佳音。」

    說完之後,他拍了拍手掌。

    幾個蒼狼宗弟子進屋,抬了幾個儲物箱,還有一些儲物袋。

    蒼狼宗掌門道:「些許薄禮,不成敬意,還請墨畫兄弟笑納。」

    墨畫也沒推辭,拱手道:「多謝。」

    「告辭。」

    蒼狼宗掌門道,之後帶著蒼狼宗一行人便離開了。

    雅間之內,唯有墨畫若有所思。

    通仙城的大道上,人如潮水。

    蒼狼宗掌門,走在街上,見了周遭的喧囂熱鬧,頗為異,目光也露出豺狼一般的鋒芒。

    「是個好地方—

    穿過大街,到了通仙城最大的客棧,一行人定了最大最奢華的房間,而後安置了下來蒼狼宗掌門,獨自在房間內喝茶。

    過了片刻,有敲門聲響起。

    「進。」

    一個身穿行商修士長袍,麵容平平無奇,但卻有築基後期修為的修士,走進了屋內。

    他反手關了門,走進屋內,脫下長袍,露出了長袍之下,繡著狼紋的宗門衣袍。

    這是蒼狼宗長老的道袍。

    「如何?」蒼狼宗掌門喻聲問道。

    「打聽好了。」

    蒼狼宗長老,將一枚玉簡,呈了上去。

    蒼狼宗掌門接過玉簡,貼在額頭上,簡單看了一遍,神情漠然。

    蒼狼宗長老低聲問道:「掌門,這人您見過了,覺得如何?」

    蒼狼宗掌門沉思道:「有點古怪,不好確定—」

    「您說,」蒼狼宗長老低聲問道,「他真是乾學五品大宗的弟子麼?」

    蒼狼宗掌門默然片刻,搖了搖頭,「難說一個二品州界的小散修,能拜入五品州界的宗門,本就有些天方夜譚。」

    「即便他真是運氣好,有了此等機緣——」

    蒼狼宗掌門沉吟,「身為大宗門弟子,乾學五品州界不待,反倒回到了離州這二品小州界,也實在是說不通———」

    蒼狼宗長老皺眉:

    「您的意思是說—這個墨畫,是在五品州界,混不下去了?甚至有可能,他是犯了什麼事,被逐出了宗門,顏麵無光,這才灰溜溜地跑回了離州老家?」

    蒼狼宗掌門抿著茶,不置可否。

    按理來說,這不是沒可能。

    五品大州界,居之不易。你一個無親無故,無家無世的散修,憑什麼能混得好?

    而五品大宗門了,底蘊何其深,天驕何其多。

    你一個靈根中下,血虛體弱的弟子,怎麼可能受待見?又怎麼可能學出什麼門道來?

    但凡你能混得好點,學得好點,又怎麼可能離開五品州界,回到這偏僻荒涼的小地方來?

    五品鼎盛的大州界,和二品偏僻的小仙城,那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但凡有點腦子的,都知道留在五品州界,去尋求更好的機遇,和更高的發展。

    而不是回到鳥不拉屎的小地方,跟一群散修玩過家家。

    「可是」蒼狼宗長老低聲道,「我聽他們在傳,這個墨公子,還被洞虛老祖傳過陣法,這.他總不敢假借老祖的名頭吧?」」

    蒼狼宗掌門冷笑,「別的還好說,這點是絕然不可能的。」

    「洞虛那是何等人物?」

    「尋常修士,想見洞虛一眼,都是三生有幸了,更別說洞虛親自傳道了。」

    蒼狼宗長老目光微沉,「那您的意思是,這個姓墨的小子,他撒謊了?」

    蒼狼宗掌門搖頭,「也未必。」

    蒼狼宗長老不明白。

    蒼狼宗掌門反問道:「什麼叫老祖親傳陣法?」

    「洞虛老祖,給宗門所有弟子上大課,講解陣法,是不是叫親自傳授陣法?」

    「哪怕他隻是同門弟子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是不是也算是,得了老祖親傳?」

    「同樣,他若在大道場,跟幾千個同門弟子,一起聆聽洞虛老祖訓話,是不是也可以叫做,得老祖親自傳道?」

    「出門在外,麵子還不都是自己給的。」

    蒼狼宗長老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那這墨畫,其實也沒別人吹的那麼厲害—.不過是說話的時候,討了個巧,自己給自己長臉,聽起來唬人罷了。」

    蒼狼宗掌門緩緩點頭,可又搖了搖頭,皺眉道:

    「話是這麼說,但此子總給我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危險?」蒼狼宗長老一愣。

    金丹初期,一向心狠手辣的蒼狼宗掌門,竟會覺得一個築基後期的雛兒危險?

    「哪裏危險?」

    蒼狼宗掌門沉默,沒有回答。

    蒼狼宗長老便道:「要不,我們想辦法,去大宗門那裏查查?」

    蒼狼宗掌門了他一眼,「你想往哪查?」

    蒼狼宗長老一時被他氣勢所攝,需道:「自然是—.四五品——」

    蒼狼宗掌門神情有些嚴肅,緩緩道:「你到底懂不懂,四品跟五品,意味著什麼?」

    蒼狼宗長老一臉茫然。

    蒼狼宗掌門冷笑,「你不會單純從字麵上以為,三品到四品,是隻隔了一品。四品到五品,也隻隔了一品吧?」

    蒼狼宗長老有些心虛,沒有答話。

    蒼狼宗掌門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道:

    「我蒼狼宗,兩百年前,費盡千辛萬苦,才從二品升到了三品,又經兩百年苦心經營,這才勉強坐穩三品宗門的位置,即便如此,還隨時有經營不善,品階滑落的風險。」

    「從二品升到三品,已然十分艱難。」

    「要從三品,再升到四品,其間的困難,更是瞬間提升了十倍不止。」

    「從四品到五品,更是難上百倍。」

    「你以為,這真的隻是一品的差距?」

    「甚至這十倍百倍的懸殊,都還是極樂觀的情況。」

    「上麵給的名額,是有限的,你的勢力想起來,就要從別人那裏搶位置,你一個新晉的勢力,怎麼搶得過別人?誰又會讓給你?」

    「所以,你別看我蒼狼宗,如今是三品宗門,聲勢頗大,但真想要爬到四品,再發展上千年,估計都不可能。」

    「修道壁壘森嚴,上麵的門,早就都給你關上了。」

    「通仙城在我們眼裏,或許是蟻,但我蒼狼宗,在上麵的眼裏,同樣是蟻。」

    「你讓我去查,我去哪查?」

    「我蒼狼宗這等小三品宗門,連四品勢力的門檻,都踏不進去,更湟論五品的乾學大宗門了,那裏麵隨便出來幾個金丹後期的真傳長老,都能滅了我蒼狼宗」

    蒼狠宗長老瞬間若寒蟬。

    他這才意識到,墨畫這個「五品大宗門弟子」的身份,究竟是什麼份量。

    哪怕他真的,隻是一個普通弟子,是一個在五品州界混不下去的「差生」,那也絕不是他三品的蒼狼宗能冒犯的。

    「那他若真加入我蒼狼宗,我們豈不是,請了尊‘大佛」回去?」蒼狼宗長老有些擔憂。

    蒼狼宗掌門搖頭,「他身份是大,但畢竟年齡還小,修道經驗尚淺。酒色財氣,吃喝玩樂,總歸會有軟肋。」

    「我們投其所好,再施些小手段,早晚能將他治得服服貼貼。」

    「屆時,他若真有本事,我們就收為己用。」

    「若沒本事,我們扯著虎皮做大衣,借著他‘五品大宗門’弟子的名頭,也能做不少事...」

    蒼狼宗掌門自光冰冷。

    蒼狼宗長老心中凜然,暗歎難怪掌門能做上掌門,這份心思和手腕,自已拍馬難及。

    他又問道:「可是,若這小子不識抬舉,不願歸順我蒼狼宗呢?」

    「無妨,」蒼狼宗掌門淡淡道,「他若答應,自然最好。即便現在不答應,早晚也還是會歸順於我蒼狼宗。」

    「為何?」蒼狼宗長老不解。

    蒼狼宗掌門目光一凝,「他已經是築基後期了,下一步便是結丹。」

    「結丹可不是開玩笑,需要龐大的修道資源支撐。

    「通仙城這種二品小地方,可供不起一個金丹修士。」

    「即便真供出來了,也不知要被吸走多少血,一旦失敗,更是血本無歸。」

    「所以,他隻要想結丹,早晚得找一個三品勢力投靠,我蒼狼宗不說最好,但也是最合適的。」

    蒼狼宗長老點頭讚道:「掌門英明。」

    蒼狼宗掌門和長老聊天的同時。

    福膳樓裏。

    墨畫也跟俞長老說著話。

    俞長老進屋,看了眼滿屋的禮物,又看了看墨畫,欲言又止,歎了口氣。

    「俞長老,怎麼了?」墨畫問道。

    俞長老思索片刻,緩緩歎道:

    「若是一般正經的三品宗門,你去做個長老,倒也不錯,但蒼狼宗行事狠辣,風評似乎並不太好”」

    「可除了蒼狼宗,附近的確也沒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我倒是希望你留在通仙城,可通仙城是二品州界,你——沒法結丹啊——」

    「時間久了,反而會耽誤你——」

    墨畫知道俞長老是真心在為自己考慮,笑道:「俞長老,您放心吧。我自有打算。」

    俞長老一,見墨畫神態從容,默默鬆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墨畫看了俞長老一眼,忽而想起一件事,問道:

    「對了,俞長老,您最近怎麼都不罵人了?」

    俞長老一滯,尷尬笑道:

    「以前罵人,是為了虛張聲勢,跟錢家作對,現在———今非昔比了,也不用罵人了。」

    現在通仙城發展好了,家大業大,他好歲是獵妖師長老,不能一點禮貌沒有。

    更何況.

    俞長老歎了口氣,「罵人———其實也沒用,於事無補——

    墨畫搖頭,「罵人怎麼可能沒用,我就是學了一點長老您罵人的本事,在乾學州界,

    便所向披靡,嘴皮子上從沒輸過。」

    「修為上贏我可以,嘴皮子上贏我,那決計不可能。」

    「就這,我都還是收斂著的,不然光是罵人,都能把別人給氣死”

    俞長老震驚,「我罵人,真有這麼厲害?」

    墨畫點頭認同道:「很厲害!」

    隨後他又一臉認真道:

    「人活在世上,一定要有一技之長,哪怕隻是罵人,也要罵到極致,千萬不能放棄,

    失去了初心。」

    俞長老瞳孔一震,瞬間有醍醐灌頂之感。

    難怪,明明通仙城發展得越來越好了,他卻活得越來越茫然,越來越沒自我了。

    俞長老看了墨畫一眼,有些不太確認,又詢問道:「我這罵人的本事,當真—-幫到你忙了麼?」

    墨畫點頭:「幫了大忙了!」

    俞長老大感欣慰,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之後一切如常,三日後,蒼狼宗掌門便要啟程離開了。

    離開之前,他又來拜訪了一下墨畫。

    「墨兄弟,考慮得如何了?」

    墨畫道:「我暫時會留在通仙城。」

    「墨兄弟,不想結丹?」

    「結丹的事,我自己會考慮。」墨畫道。

    蒼狼宗掌門有些遺憾,但並不算意外,隻道:

    「墨兄弟心意已決,我不便勉強,但我的誠意擺在這裏,蒼狼宗的大門,也一直為墨兄弟開。」

    「今後,若改變了主意,想加入蒼狼宗,隻管找我便是。」

    「我蒼狼宗,必定竭盡全力,助墨兄弟結丹。」

    「當然,即便墨兄弟不想加入蒼狼宗,那也無妨,我們還可以做朋友。以後若途徑蒼狼州界,也歡迎到我蒼狼宗做客,我也好略盡地主之誼。」

    蒼狼宗掌門,把話說得滴水不漏。

    墨畫拱手道:「多謝。」

    蒼狼宗掌門也拱手:「告辭。」

    之後蒼狼宗一行人,便啟程離開了,他們沿著通仙城的大道,一直出了南門,而後繼續向前走,進了大黑山。

    到了大黑山上,蒼狼宗掌門回頭,將通仙城的全貌盡收眼底,目光微閃,心中默默道「的確,是個好地方—」

    蒼狼宗掌門離開後,墨畫回到家,也陷入了沉思。

    他就躺在自家的院子裏,跟小時候一樣,仰頭看著天空,愜出神。

    某種意義上,蒼狠宗的掌門說的也對。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若想自強不息,提升境界,精進修為,尋求長生的大道,那就隻能憑著堅毅的道心,

    一直走下去。

    一直向上走,向高處爬。

    隻有攀登到最高處,與天道齊平,身負仙人般的偉力,才能改變這修界的一切。

    沒有實力,哪怕自己道心再堅定,麵對修界的坎坷,也都隻能「有心無力」。

    但一直往上走,一心往上爬,然後呢?

    這樣,真的是自己要做的事麼?

    墨畫腦海中,不由又浮想起了,十幾年前,自己決定構建一品五行屠妖大陣,抵禦大妖封時的感悟。

    當時遭逢大劫,情勢危難,自己不想「獨善其身」,所以立下大誌:

    既然還無法布下通天徹地的大陣,以天道法則,製衡天下修土,讓修界繁衍,生生不息。

    那麼就從最簡單的一品大陣開始,想辦法學會,並布下第一座一品大陣,誅一方道孽,保一地仙城的安寧如今剛好相反,現在對他道心的考驗,不是通仙城的危難,反倒是自己的錦繡前程。

    是能不能抵住誘惑,不被世俗的名利牽絆,不被他人的目光幹擾。

    能不能在向前走的時候,不厭棄自己的出身,不拋卻自己的過去,不忘掉這天下窮苦的蒼生,能守住自己的初心。

    乾學陣道雙魁首。

    乾學論劍第一人。

    乾學第一大宗門弟子。

    太虛門小師兄·

    前途無量的陣法妖孽·

    這些頭銜,固然光鮮亮麗,讓人迷亂,但最本初的身份,卻決不能忘:

    自己隻是一個,通仙城的小散修。

    是一個,立誌求大道的小陣師墨畫周身氣質,歸於質樸,目光清澈而炯然,看著蒼茫的天空。

    和小時候一樣,墨畫將手伸向天空,似乎要用白皙的手掌,將整個蒼天都握住。

    「陣師上觀天象,下感地蘊,博覽陣紋,是為了體悟天地之道,造福萬生。」

    「這是陣法的道。」

    「身為弟子,去乾州求學,是為了學天下修道的傳承,拓寬眼界,打牢道基。」

    「這是修行的道。」

    「如今我修道有成,便應該將所學的‘道」,傳於天下,讓所有修土,都能有生存和修行的基礎,都能感悟天地至理,道心清明澄澈,使大道生生不息,薪火相承———”」

    「這或許才是,真正的長生飛仙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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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4 14:37:10
第1110章 大陣宏圖
  墨畫躺在小時候的院子裏,在大槐樹的陰涼下,望着浩瀚無際,仿佛有玄妙大道,運轉不息的天空,心裏漸漸打定了主意。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通仙城。

  通仙城隻有二品,自己若要結丹,隻能離了這方天地,去尋求更廣闊的機緣。

  但自己也不能一走了之,這有違自己的初心,有悖于自己的道心。

  底層的散修,的确有很多人,見識不多,認知有限,心性愚昧,傳承落後。

  但這更多是貧瘠的修道資源,閉塞的修道環境,和匮乏的修道傳承導緻的。

  并不意味着,他們天生“愚昧”。

  修士的靈根,肉身,血脈,出生,或許生下來就有所差異。

  但人的本心,卻天生平等,不受出身和資質所限,本就無高下貴賤優劣之分。

  這一點,無論是小地方的散修,或是大世家和大宗門的天驕,都是一樣的。

  悟天道,修己道,并傳道于天下蒼生,發揚道心。

  這才是修道之人,應該做的事。

  墨畫回到小書房,坐在小時候學陣法的桌子上,鋪開紙張,展開玉簡,開始認認真真,進行陣圖規劃。

  同時也梳理自己一路遊曆求學,得來的浩瀚的傳承典籍,并一一整理歸納……

  這個工作比較浩繁。

  不過墨畫神識過人,神思敏銳,兼詭衍算法于一身,還是極高明的陣師,對這些陣法規劃,以及功法傳承,典籍分類,分辨甄别歸納梳理的速度極快。

  如此不舍晝夜,竭心思索,十日後,墨畫便大緻規劃整理完成了。

  他喊來俞長老,将一堆書籍和玉簡,遞了過去。

  俞長老接過一看,神情震動:“這是……”

  墨畫道:“裏面有通仙城的規劃圖,有修道見聞,有功法,道法傳承,還有一些煉丹,煉器和煉符的簡要法門,以及更高深一些的陣法要義……”

  這是一整套,完整的修道傳承。

  也是他在乾學州界,十年求道,苦心孤詣,從太虛門學來的道統雛形。

  太虛門對門内傳承,有嚴格要求,門下弟子禁止外傳。

  但這些要求,一般隻限于上品的功法,上乘的道法,以及一些秘傳的法門,和不容染指的禁術。

  普通傳承,太虛門并沒太嚴格的規定。

  因爲在世家大門眼裏,普通的傳承,并不稀有,也不值得太過在意。

  但這種“普通”,是對世家和宗門來說。

  對底層散修而言,即便隻是五品大州界的普通傳承,也是他們一輩子可望而不可得的上等真傳。

  大州界的東西,一旦流落到底層,都是會引起一番血雨腥風的。

  因此,這些太虛門中,“普通”的傳承,傳給傳承匮乏的通仙城,最好不過。

  這是墨畫的善心,也算是太虛門的功德。

  荀老先生宅心仁厚,以傳道授業爲己任,他若知道了,估計也會欣慰。

  墨畫開始給俞長老一一介紹:

  “這是《修道志聞》,是我将在太虛門學來的,聽來的,看來的,有關修道界的曆史和見聞,編纂而成的。”

  “以此,讓通仙城的修士,知修界之廣袤,九州之宏大,道法之無窮。這天地間,大道森羅,俗世萬象,流轉不息,知曉這些,方能拓寬視野和認知,胸懷天地,立下大志……”

  “此外,便是一些功法和道法的傳承。但凡我通仙城的散修,到了一定年齡,都可免費修行……”

  墨畫又拿起一本薄薄的書冊:

  “這還有一本《道心啓蒙》,可以讓幼年的孩童念誦,讓他們從小明心求道,啓蒙道心。”

  俞長老鄭重接過薄薄的書冊,揭開扉頁,便見上面以隽秀玄妙的字迹寫道:
  “修道之本,在于明心。”

  “心不明,則道不顯。”

  “道心不顯,則雜念生欲,名利惑心,蹉跎滅志,耽于勝負成敗,一時榮辱,而失志于道,虛度終生……”

  俞長老看着這寥寥數語,怔然失神。

  這些話,說是用來“啓蒙”,但孩童大概率不會懂。

  唯有活過百年,蹉跎過茫茫歲月,怅然間回首,才能心有所感。

  “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墨畫說道,而後将一大副恢弘浩瀚,道路連橫,子母城拱衛的大修道陣圖,展開在了俞長老面前。

  俞長老隻看一眼,便神情震撼,擡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墨畫,“這是……”

  “這是全新的……”墨畫目光之中透露出鋒芒,還有一絲野心,一字一句道:

  “通仙城大陣圖。”

  俞長老隻覺渾身顫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通仙城……大陣圖?!
  “我通仙城内,要建一座大陣?”俞長老顫聲道。

  墨畫點頭,“是,而且與一品五行屠妖大陣不同,這将是一座,與仙城一體,攻防兼備的,二品護城大陣。”

  俞長老激動不已,随後仍舊有些不敢相信,“我通仙城……真能建成二品大陣?”

  墨畫搖頭,“還不行。”

  俞長老一愣,神情複雜地看着墨畫。

  墨畫解釋道:“現在還不行,二品大陣,品階高,體量太大,通仙城如今的底蘊還遠遠不夠,即便傾盡全城之力,也不可能建出二品大陣。”

  在二品州界,建戰力封頂的二品大陣,跟建一品大陣,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所耗費的人力,物力,都不在一個量級上。

  更不必說,如今的通仙城,真能築基的修士,仍舊寥寥無幾。

  這意味着,二品境界的修道資源積累,建築構造,陣法構建,人力安排上,都面臨極匮乏的境地。

  客觀來說,通仙城,并沒有建二品大陣的底蘊。

  但現在沒有,并不意味着以後沒有。

  墨畫指着大陣規劃圖,對俞長老道:“二品大陣,工程浩繁,非一朝一夕之功。”

  “俞長老,您要做的,就是先擴建通仙城。”

  “擴建?”俞長老微怔。

  “嗯,”墨畫點頭,“将通仙城作爲母城,向外擴建子城……”

  “通仙城如今今非昔比,發展迅速,産業興旺。周邊很多散修,都想投靠通仙城,到通仙城定居修行。”

  “但奈何通仙城地界有限,根本容納不了,那麽多散修。”

  “既然如此,我們便擴建子城,以通仙城爲核心,輻射周邊,将這所有散修,全部吞納下來,讓通仙城進一步壯大。”

  “散修越多,力量越大,能築基的修士就越多。”

  “而人越多,産業越興旺,通仙城越繁榮。”

  “同時,擴建後的通仙城,也可以提前規劃,鑄好地基,爲将來建二品大陣,奠定基礎。”

  “這樣發展下去,一旦時機成熟,通仙城母子城池互相拱衛,連成一體,便會成爲一個巨大的二品仙城。”

  “屆時通仙城中,築基如雲,便有了充足的人力。”

  “通仙城産業興旺,靈石富饒,便有了充足的物力。”

  “有了大陣的地基,有了充足的人力和物力,萬事俱備,到了那個時候,便可着手構建,真正的二品通仙大陣了。”

  墨畫語氣嚴謹,思慮缜密,而且透着難言的慷慨豪邁。

  俞長老隻覺面前,有一張宏偉的藍圖,緩緩展開。

  一座雄偉巍峨的巨大仙城,宛如龐然大物,矗立于大黑山。

  大陣的光芒,璀璨奪目,遮天蔽地。

  這副願景,幾乎讓他這個通仙城窮苦散修出身,一心爲散修謀福祉的獵妖師長老,渾身有沸騰之感。

  墨畫深深看了俞長老一眼,緩緩道:
  “但這個設想,太過宏大,從您現在開始,可能需要幾代修士,數百年的努力,不斷發展,生生不息,才能積攢出足夠的底蘊,真正将這大陣建成,将通仙城變成二品州界巅峰的最強仙城。”

  俞長老神情震撼,而後目光毅然,沉聲道:

  “自古以來,宏圖大業,都非一朝之功。若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那便從我這個老骨頭開始。”

  “哪怕拆我的骨頭,當成柴火,燒成灰燼,我也要将這大陣建成。”

  墨畫聞言頗爲動容,“俞長老……”

  俞長老卻看着墨畫,一臉感激和欣慰道:   
  “我本以爲,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卻不成想,半截身子快入土了,還能有一番大事業可爲,好啊……”

  俞長老神情唏噓,鄭重道:“你這孩子,果真是上天賜給通仙城,最大的福緣啊……”

  墨畫道:“俞長老,您過獎了。我隻能給陣圖,具體怎麽去建,還是要靠通仙城的大家,勠力同心。”

  俞長老一怔,歎了口氣,既是驚歎,又是感激,之後向墨畫行了一禮。

  “我這就安排人,着手去辦。”

  俞長老将這些傳承的書籍,玉簡和陣圖鄭重收好,肩上仿佛扛着千斤重擔,但整個人的精神卻似乎年輕了二十歲,目光矍铄地,邁步離開了。

  俞長老走後,墨畫在原地沉思。

  很早之前,在他主建一品五行屠妖大陣的時候,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他陣法再厲害,也隻是一個人。

  他可以立志救天下蒼生,但歸根結底,他也救不了所有人。

  真正能救蒼生的,隻有蒼生自己。

  通仙城也是如此。

  他可以構建出大陣陣圖,但真要建成大陣,仍舊需要通仙城所有修士上下一心,不懈地爲之奮鬥和努力。

  這本質上,也是大家在救自己。

  而且,還有一件事,讓墨畫放心不下。

  墨畫擡頭望天,心中微動,眉宇有些凝重。

  自乾州血祭,邪神複生之事後,墨畫便時常心有所感,仿佛這天地,蒙着一絲看不見的血色,許多亘古以來,不可知的危險,在暗中蠢蠢欲動。

  天地之間,似乎有大劫将臨……

  一旦劫難降臨,修界必定大亂。

  自己倒還好,畢竟還有宗門照拂,可自己的爹娘,還有通仙城的這些街坊親朋,誰又來護住他們?

  至少他一人之力,是很有限的。

  既然如此,那就未雨綢缪,定百年大計,幫通仙城建一座二品大陣,讓他們能自己保護自己。

  二品州界,築基封頂。若能建成二品大陣,便幾乎可以登臨州界巅峰,永久立于不敗之地。

  哪怕是衆多魔道金丹,乃至是羽化老魔前來,在天道限制之下,也不可能攻破這二品大陣。

  除非他們舍得身死道消,頂着劫雷,用“命”來強攻。

  甚至,墨畫還考慮過,假如真的天地大變,修界混亂,兵燹所及,血流成河,殺伐不斷……

  那二品州界下的二品大陣,反倒可以是一個極安全的“淨土”。

  以此爲據點,也另有一番可爲。

  這還是屠先生的荒天血祭大陣,給墨畫的啓發。

  通過大規模的大陣,将低品小州界,連成一片,以形成反包圍,與大州界相抗衡。

  某種意義上,這是聚衆弱,以敵寡強的策略。

  隻不過,屠先生搞這些,是爲了血祭蒼生。

  墨畫學會了,便拿過來反着用了。

  做完這一切,墨畫又喊洛大師前來做客了。

  洛大師是陣師,人脈多,交遊也廣,至少在通仙城附近,吃得很開。

  洛大師急匆匆來了,落座之後,喝了口茶,心中疑惑,不明白墨畫這個“貴人”,百忙之中,喊自己來做什麽。

  墨畫也不啰嗦,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意圖:
  “洛大師,我想開一場論道會。”

  “論道會?”洛大師微怔。

  墨畫點頭,“開論道會,宣講大道法門。此後每年,都開一次,分陣、丹、器、符四類,讓不同行業的修士,進行宣講交流,共同進步。”

  這個論道會,也是他參照乾學論道大會搞的。

  當然,這是“簡陋”版的,而且不是爲了争強鬥勝,真的隻是爲了“論道”,交流和切磋。

  “論道會第一場,我來講陣法。”墨畫道。

  洛大師一怔,繼而神色大喜。

  他早就想着,能不能鬥膽請墨畫,爲他們這些一品陣師,講解一下陣法。

  但墨畫如今地位太高,而且貴人事多,他真不好開口。

  如今墨畫親自要給他們講陣法,洛大師自是喜不自勝,忙不叠道:

  “好,好!小墨先生您放心,我一定籌備好。”

  “屆時還請小墨先生,開壇講道,爲我等指點迷津。”

  墨畫拱手:“洛大師客氣了,大家互相交流。”

  洛大師頭皮微麻,心道我們這點雕蟲小技,哪裏擺得上台面跟你交流……

  十年之前,墨畫的陣法水準,就已經遠超他們這些通仙城的陣師了。

  如今十年過去,去大宗門修行了一番,墨畫的陣法造詣,更不知深厚了多少。

  不過洛大師心中也的确好奇,他真的很想知道,十年求學之後,如今墨畫的陣法,到底高明到了什麽程度。

  之後,洛大師放出風聲,稱一個月後,通仙城的小墨先生,要開壇論道,講解陣法。

  這道風聲一時間,在周遭的諸多仙城,還有各宗門勢力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茫茫多的陣師,向通仙城湧來。

  不少陣師得了訊息,即便隔了千裏,也在快馬加鞭趕往通仙城。

  甚至一些德高望重,向來不出遠門的二品老陣師,也破例跋山涉水,奔赴通仙城。

  原本熱鬧的通仙城,一時間更是人聲鼎沸。

  幾乎所有陣師,都想一睹這位“小墨先生”的風采,聆聽他論陣講道。

  通仙城一時間,成爲了整個大黑山州界,幾乎所有陣師的聚集地,成爲了毋庸置疑的陣法勝地。

  一個月後,在喧嚣之中,論道會舉行。

  通仙城内一處,新建的宏偉大道場内。

  墨畫坐在最上方。

  座下密密麻麻,坐滿了通仙城本地,以及外地來的陣師。

  這些陣師,幾乎有一半,都是滿頭白發,另一半中年修士居多,僅有少數容貌年輕一些,但眉眼之間,頗顯滄桑,顯然隻是保養得好,修齡卻并不小。

  相較而言,面容白皙,目如清水的墨畫,年輕得令人發指。

  座下外來的陣師,看着墨畫這副容貌,神情震動,心思各異。

  墨畫被如此衆多陣師看着,态度從容。

  他在乾學州界,經曆過比這更大的排場,因此眼下的萬衆矚目,亦如清風拂面,算不得什麽。

  墨畫定了定心緒,準備開講,卻忽然見到,嚴教習就坐下下面,身姿端正,聚精會神地,準備聽着自己講課。

  墨畫連忙起身,恭敬行禮道:

  “嚴教習。”

  嚴教習對他有陣道啓蒙之恩,算起來應當是他半個“先生”,墨畫心中待嚴教習也很敬重。

  如今他坐在上面,嚴教習坐在下面,墨畫自然覺得有些不适。

  嚴教習看了墨畫一眼,溫聲道:
  “學無先後,達者爲尊。”

  “從前,我比你學問高,所以我教你;現在你比我學問高,自然應當你教我。”

  “這也是,陣師間的‘傳承’……”

  墨畫一怔,而後溫和一笑,又向嚴教習行了一禮,道:
  “是。”

  之後墨畫不再推脫,坐在最上座,開篇明義道:

  “今日,我主講五行八卦陣類的精義,五行生克,八卦相合,兩者契合,互生互長,互消互克,其間陣樞流轉,奧妙無窮,兼含萬千陣紋變化,自一品而始,至二品高階,自一品九紋,至二品十九紋,盡皆包羅……”

  此言一出,嘩然聲大作,群情震動。

  二品高階,十九紋陣法!

  這位小墨先生,修齡二十有餘,竟然已是……問鼎十九紋的二品高階陣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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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5 16:11:01
  第1111章 大老虎

    二品高階陣師?!

    放眼整個二品大黑山州界,千百年來,也都沒能出過一個二品高階陣師。

    便是二品中階,都是鳳毛麟角。

    座間一些須發皆白的老陣師,互相對視一眼,難掩目光中的震撼和驚疑。

    他們這些老陣師,年輕時也都被稱為陣法天才。

    三歲啟蒙,七歲學陣,十幾歲嶄露頭角,二三十歲時入煉氣九層,苦心鑽研,於四五十歲通過定品考核,成為一品陣師。

    這已然是,罕見的陣法天才了。

    是周邊各家族,各宗門,瘋狂招攬的對象。

    之後他們潛心修行,辛苦築基,再學二品陣法。

    學道有成後,再與其他同道,一同參與定品考核,其間各種辛酸,難以陳說如此,一兩百年過去,他們熬枯了心血,熬白了頭發,終於熬到了二品,成為了二品初階陣師。

    這等水準,已經是站在大黑山州界,陣道的頂端了。

    可是,眼前這位小少年,不過二十多歲,竟已聲稱要講解二品高階陣法,講解二品巔峰十九紋的陣理,這怎麼能不讓他們心中震動,且酸苦難言。

    當然,也很多人不信。

    二十多歲,二品初階陣師,雖然離譜,倒也勉強還能相信一下。

    但初階再往上,每一步都越發艱難。

    二品中階,難了數倍。

    至於二品高階,更完全是另一個層次了。

    二十多歲的二品高階陣師,太過匪夷所思。

    一眾陣師盯著墨畫,臉上或震撼,或頹然,或嫉妒,或不屑,或鄙夷,或驚恐,或懷疑————.神情各異,心思紛呈。

    墨畫對周遭一切視若無睹,隻是按照自己的計劃,開始一步步講解陣法。

    他先從最簡單的,五行陣法的原理講起。

    從基礎陣紋,講到特殊變式。

    再講陣樞,從單一陣樞,講到複陣結構。

    而後從五行陣理,拓展到八卦門類,講到五行與八卦的類同,講到火陣與離陣,水陣與癸陣,土陣與良陣的相生相化相變最後再講到五行與八卦並用時,兼連,融合,互補,轉變等等複雜變化。

    以及,某些更高深的,大陣的表層陣樞結構,五行八卦的大框架構局,大量的陣紋兼容·——

    在座的陣師,從一開始麵帶質疑,漸漸到鴉雀無聲。

    繼而聽到玄妙處,心生驚歎,拍案叫絕。

    又聽到晦澀處,漸漸皺眉,神情茫然。

    最後聽到大陣格局,縱橫闔,艱深莫名處,無不覺頭皮發麻,冷汗渾渾,

    目光驚恐,有井中窺月,蠣見青天的絕望感。

    至此,他們再看墨畫,便覺得他與大道一體,周身隱有仙光,綽約若神人。

    若非真的仙人下凡,絕不可能有如此恐怖的天賦。也絕不可能,在如此年紀,便有如此令人望而生畏的陣法造諧·

    墨畫講完陣理,停下了話語。

    滿座肅穆而寂靜,落針可聞。

    片刻後,一位滿頭白發,年紀最大,資曆也最老的老陣師,緩緩起身,向墨畫拱手歎道:

    「老夫鑽研陣法,足足堅持了兩百餘年,竟遠不如小墨先生,二十餘年的造詣深厚,實在是—慚愧不已—

    「小墨先生的天賦,當真是——驚世駭俗——」

    墨畫思索片刻後,緩緩道:「我其實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天賦———

    白發老陣師一證。

    墨畫想了想,道:「我唯一的天賦,也就是堅持每天畫陣法,學陣法,悟陣法-白天學,晚上做夢也學,心無旁驁,心思專一,不斷學不斷思考,除此以外,其他都不考慮,也從不會考慮,我有沒有‘天賦」這件事——”

    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

    白發老陣師神情一震,末了歎了口氣,緩緩行禮道:

    「謝—小墨先生傳道。」

    其餘陣師,也紛紛起身,心悅誠服地向墨畫行禮,齊聲道:「謝小墨先生傳道。」

    嚴教習也起身,鄭重向墨畫行了一禮。

    墨畫躬身,恭敬還禮。

    通仙城偌大的論道場,一派蔚然的氣象,悄然升起。

    陣法論道,完美結束。

    之後煉丹,煉器和煉符的論道會,也依次舉行。

    隻不過在這些門類上,沒有墨畫這等,造詣超然的高階修士坐鎮傳道,一眾丹師、煉器師和符師,隻是互相交流,互通有無罷了。

    但即便如此,也讓大家受益匪淺。

    通仙城也有了初步的修道學術氛圍。

    論道會的最後,還是由大宗門出身,築基後期修為的墨畫坐鎮,向眾人講解築基的修行之道。

    這次聽講的修士,就更多了,密密麻麻,坐滿了整個大道場。

    甚至道場外,還有不少修士,或是蹲在屋頂上,或是掛在大樹上,為的就是聽墨畫傳道。

    學陣法的修土,畢竟是少數。

    但修為,卻是每個人修士都要修的。

    所有煉氣修土,都想要築基。而所有築基修土,也無不想要精進修為,更進一步。

    在太虛門裏,築基的修行,其實不算難。

    但那是因為,太虛門是五品大宗門,傳承的根基深厚,對於築基這等基礎的境界,有著一套經曆代羽化掌門和洞虛老祖創造,並不斷改良,驗證,迭代的修道方法。

    這是無數修道天才,和高階修士的心血。

    墨畫在太虛門修行的時候,自然不覺得有什麼。

    可回到了通仙城,他就意識到了,對尋常散修而言,築基以上的修行法門,

    幾乎堪稱是一片「荒漠」。

    大多數散修,即便修到了築基,也根本不知,後麵該怎麼修。

    隻能憑著經驗,或先輩傳下來的隻言片語,摸索著向前走。

    這也就導致築基的散修,每向前走一步,都艱難無比。

    所謂「修道無門」,大抵如此。

    墨畫便將太虛門的築基道統,向眾人講解了一遍,告訴眾人,所謂築基,究竟是什麼意思。

    築基初期之後,靈力該如何吐納,如何煉化。

    突破之時,需要注意哪些,如何減少失敗的概率。

    修行之中,有哪些禁忌,是絕不可觸碰的。

    哪些經脈,是絕不能用來運轉靈力,化為周天的——

    這一番話,令眾人驚歎不已,不少苦於修行無門的散修,更是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很多修道的細節,其實並不難,知道就能做到。

    但難就難在「知道」這兩個字。

    傳承匱乏,無人指點,修道壁壘森嚴,以往的散修,想知道這些,無異於癡人說夢。

    此場論道會結束後,墨畫聲名更甚。

    人人都知道,通仙城出了個「小仙人」,有天人之資,仙風道骨,不僅天賦驚人,修為深厚,陣法卓絕,而且仁心仁德,廣傳大道於底層修士。

    而另一邊,俞長老已經開始,著手擴建通仙城的事宜。

    擴建後的通仙子城,空間更大,可供更多外來散修安家定居。

    此消息一傳出,通仙城周邊常往來的散修,無不欣喜若狂,感恩戴德。

    而一部分陣師,乃至二品的老陣師,參加了論道會之後,也不打算走了。

    他們身家豐厚,資曆也老,直接在通仙城置辦了洞府,安定了下來。

    畢竟整個大黑山州界,也沒有哪一座仙城,能像通仙城這般,安定富庶,人氣興旺,陣法氛圍濃鬱,從上到下都透露出如此勃勃生機的。

    更何況,通仙城還在發展。

    他們作為陣師,留下來,必定大有可為。

    而陣師多了,彼此之間交流切,即便是會友喝茶,也容易了許多。

    整個通仙城,彌漫著一股欣欣向榮的氣息。

    一切都在變好,一切也都在按墨畫的預期發展。

    墨畫看著這一切,心中欣慰,而後便突然意識到,他所能做的已經做了,接下來的事,暫時也用不上他了。

    通仙城,靠俞長老,靠著大家,已經可以發展得很好了。

    「或許,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這個念頭一浮起,有些突元,又十分理所當然。

    墨畫神情微沉,目光有一絲黯然。

    明明剛回家沒多久,一轉眼的功夫,又要離開了—·

    人這一生,總在悲歡之中,經曆離合。

    這次再離開,要去哪裏,會遭遇什麼,又會曆經哪些挫折,多久能再回家就真的一點都不清楚了。

    墨畫深深歎了口氣。

    因為預感到要離開,接下來的時間,墨畫就全部騰出來,用來陪自己的爹娘了。

    這也算是盡他為人子的職責。

    柳如畫身為母親,心有所感,止不住有些感傷,但什麼都沒說,隻每天想著花樣,給墨畫做好吃的。

    她想讓自己的孩子,在離家之前,多吃一點好的。

    墨山同樣沉默不語,隻是偶爾會帶著墨畫,去大黑山逛一逛,走一走墨畫小時候的路,給墨畫傳授一些獵妖師的技巧,當然,也算是人生的經驗。

    告訴墨畫,預事需周密,行事需謹慎。

    無論遇到什麼,保住性命都是第一要務。

    若遇強敵,能殺必殺,絕不可留手。

    殺不掉就逃,絕對要果斷。

    殺敵要記得補刀,不可大意,否則反會受其所害這些話,墨畫身為獵妖師,從小耳濡目染,外出遊曆,也一直身體力行地踐行者。

    但此時墨山一字一句,不厭其煩的叮囑。

    墨畫還是一字一句,全都刻在心底,不敢疏忽。

    這些人生的心得經驗,都是越體會,越深刻。越踐行,越受益的。

    父子兩人,繼續向大黑山深處走去。

    這還是墨畫小時候上山的路,隻不過,大黑山地形變了,這條路上,也多了很多變化。

    沿路遇到一些新奇的事物,墨山就說給墨畫聽。

    墨畫也會開口,問些大黑山的近況。

    父子兩人一邊走,一邊輕鬆愜意地閑聊著。

    「對了,爹——」墨畫忽然想到什麼,問道:「孟大叔和孟大娘呢?我回來之後,好像沒看到過他們。」

    孟大叔和孟大娘,之前跟墨畫住同一個條街,從小待墨畫很好,有什麼好吃的,也都想著墨畫。

    他們家養了三個孩子,也就是大虎,雙虎,三虎三人。

    大虎三人,身強體壯,是煉體的好苗子,也是墨畫打小的玩伴。

    大家一起上學,一起修行,一起逛街,有好玩的一起玩,有好吃的一起吃,

    有什麼話也一起聊。

    墨畫從小體弱,但凡有人欺負他,也都是大虎三人幫他找回的場子。

    甚至三人,還膽大包天,偷了長老的錦雞,烤熟之後,送給墨畫吃。

    事發之後,三人「寧死不屈」,也沒把墨畫給招出去—

    隻是,自從墨畫雲遊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大虎三人了。

    墨山便道:「大虎三人,不是拜入了大荒門了麼?這事你知道了吧。」

    墨畫點了點頭,「嗯。」

    ?

    墨山輕歎道:「聽說這三個孩子,在大荒門頗受器重,如今混得很好,甚至都當了親傳弟子,因此便托人,將他們爹娘,全都接了過去,說讓他們的爹娘享享清福·——」

    「你孟大叔和孟大娘,算是苦了一輩子,不知忍了多少心酸,才好不容易將這三個大小子拉扯到大,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說到這裏,墨山神情感慨,頗為欣慰。

    墨畫卻皺起了眉頭。

    「大荒門—」

    不知為何,他心中總隱隱有些擔憂。

    兩人繼續向大黑山深處走去。

    墨畫看著周遭景色,心中還在掛念大虎三人,還有他孟大叔和孟大娘的事.—

    片刻之後,墨畫神情一愣,似是又想起了什麼,放開神識,將深山掃視了一圈。

    二十紋神識散開,幾乎一瞬間,籠罩了大部分深山。

    山內有不少二品妖獸,此時蟄伏在山間,或是棲息,或是進食,或是安眠。

    墨畫的神識掃過,這些妖獸大多一無所覺。

    僅有幾隻,天賦異稟,感知敏銳的二品妖獸,本能地察覺到了死煞一般的凶險,在洞穴中瑟瑟發抖。

    可墨畫卻皺起了眉頭。

    沒有?

    哪去了?

    我的那隻大老虎呢?

    墨山見墨畫神色有異,問道:「怎麼了?」

    墨畫沉吟片刻,問道:「爹,這山裏的那隻大老虎呢?」

    「大老虎?」墨山一愜。

    「嗯,」墨畫點頭,「就是那隻,我去乾州求學的時候,托您有空,給它喂魚幹的那隻老虎。」

    墨山恍然,點頭道:

    「說起來,這虎妖倒也奇怪,與其他妖獸不同,並不殺人,也不見它吃人似乎有點通人性。」

    「我也按你說的,時常帶些魚幹喂它,本來好好的,但一年多前,它突然就不見了。」

    墨畫有些異,「不見了?」

    墨山頜首:「不見了,我也不知它去了哪裏,問了其他獵妖師,也都說沒見到過。」

    「倒是你趙叔叔—

    墨山皺眉,回想了一下,繼而道「你趙叔叔,說某日夜晚,他獵妖耽擱了時辰,便在大黑山留宿,到了子時,營地外風聲,間有猛虎呼嘯,震動山嶽,似乎有人在獵妖。」

    「他沒敢出去,一直到天明,他才敢出去,便見滿地血跡。人血妖血都有,

    林木倒塌了一大片,山石都塌了一半,廝殺極其慘烈。」

    「自那以後,就沒人再在大黑山,看到過那隻奇怪的老虎了。’

    墨畫自光一凝,心中微沉:

    「我的大老虎————被人給獵了?」

    之後他又花了點時間,將深山逛了一圈,可仍舊一無所獲,並沒有發現大老虎的蹤跡。

    這件事已過了一年,大黑山經風吹日曬雨淋,即便真有什麼線索,也早就消彈了。

    之後幾日,墨畫又向周邊的一些獵妖師打聽了一番,但也都沒什麼具體的線索。

    墨畫也沒辦法在這件事上,消耗太多時間,隻能暫時作罷。

    剩下的日子裏,墨畫仍舊陪著爹娘,偶爾見一下熟人。

    俞長老偶爾來拜訪,聊下通仙城擴建的進度。

    空閑的時間,墨畫都用來思考,自己接下來結丹的事。

    修界蒼茫無邊際,即便隻是離州,也廣闊無垠,通仙城,乃至大黑山州界,

    也隻占據了離州的一小片,離州還有更廣的地方,他從未涉足過。

    甚至大荒,本身也是離州的一部分。

    他到底要去哪裏,在何處結丹,可選的範圍實在太大,墨畫一時也很難打定主意。

    夜半時分,墨畫坐在書桌前,思考著這個問題。

    考慮許久,仍沒什麼頭緒,墨畫的神識,突然又有些昏沉,不知不覺中,又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見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個老者,容貌蒼老,神情苦楚,滿麵血淚,跪在墨畫麵前,哀求道:

    「神君,您不可言而無信啊——”」

    墨畫皺眉,「我怎麼言而無信了?」

    老者麵容模糊,不斷給墨畫磕頭,「您答應過老夫,要保住大荒一族的血脈。」

    「神君,您不可食言。」

    墨畫目光微沉,「大荒一族的血脈,是誰?」

    老者並不回答,隻一直磕頭,磕得滿臉都是血,「神君,您答應過我的。」

    「神君,救我大荒。」

    墨畫皺眉,「我該怎麼救,救誰?」

    可老者仍舊沒回答,不知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仍舊流著血淚,不停道:

    「求神君,救我大荒後裔。」

    「生靈塗炭,我大荒,將有滅頂之災·我大荒一族,要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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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6 16:46:26
第1112章 詭兆

  含血悲苦,憤怒不甘哀求聲中,一切宛如迷霧散去。

  墨畫醒來,緩緩睜開了雙眼,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適才夢中這老者,滿面血淚,面容模糊,但看身影和聲音,應當正是那個隨著大荒龍殿,一同灰飛煙滅的魔宗二長老。

  十二經饕餐靈骸陣的線索,正是二長老告訴自己的。

  當時,他也的確提出了一個請求:

  在接下來的大劫中,替他大荒一族,保住一絲血脈。

  原本這件事,墨畫都快忘記了,卻不料從乾學州界回家後,這本已死去的二長老,竟會託夢哀求自己·

  但是—

  「大荒一脈的後裔,指的究竟是誰?」

  「為什麼這二長老會現在託夢給自己,是因為發生了什麼變故?」

  「大荒將有滅頂之災,大荒一族——.要絕了——」

  「這是二長老在提醒我,將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若我置之不理,那對二長老的承諾,就再也無法兌現了?二長老也將死不目?」

  墨畫眉頭緊皺對二長老的承諾,他之前並不太放在心裡。

  即便自己食言,區區死去的二行老,也奈何不得自己。

  哪怕二長老死不目,化作厲鬼,自己反手間,就能將其捏死。

  但話又說回來,二長老的確幫了自己一個大忙。

  若沒他指路,自己絕不可能得到二品二十四紋的本命陣法,十二經饕餮靈骸陣。

  何況,當時自己好像的確是答應過他的。

  於情於理,都應該履行一下承諾,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因果。

  可是,怎麼履行承諾?

  墨畫沉吟,「難道——·要我去一趟大荒?」

  大荒皇族,應當在離州以南,三千大荒的中樞之地。

  如今二長老託夢,顯然大荒一脈,已經面臨了極大的隱患,可能稍有不慎,

  便有滅門滅族之禍,血脈斷絕之災。

  但假如大荒一族,有滅頂之災,便意味著接下來的大荒,是大凶之地。

  既是大凶之地,自然是躲得越遠越好。

  趨吉避凶,這麼簡單的道理,學了天機衍算的墨畫,不可能不明白。

  這個大荒,自然去不得.——

  墨畫微微搖頭。

  大荒一族的存亡,這個因果太大了,他一個築基修士,自然也沒那個能力去承擔。

  當務之急,還是結丹重要。

  可是結丹墨畫一證,目光微沉,心中沉思。

  若要結丹,必須要鑄本命陣圖。

  而他的本命陣圖,是饕餐靈骸陣。

  這副陣法,本就是大荒的古老禁陣現在他還沒能力學,也並不知道,這副餐餮陣中,有沒有隱藏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假如有,那這些秘密,只會藏在大荒皇族。

  大荒一族若真的滅了,便意味著,這饕餮古陣中的秘密,會被永遠塵封,乃至徹底消亡。

  自己將再也無法,領悟這十二經饕餐靈骸陣,更湟論將其煉化為自己的本命陣法了。

  墨畫目光微微凝起。

  這雖然只是他的猜測,但可能性卻很大。

  即便只有萬一的可能,他也不太敢去賭。

  畢竟假如饕餮陣的隱秘,真的隨大荒一族徹底覆滅,那他這輩子,可能都沒法結丹了。

  或者,只能再找另一副低等點的陣法,湊合著用用。

  但這種事,墨畫肯定不甘心。

  曾經滄海難為水。

  他手裡都有二十四紋絕陣了,怎麼可能自降檔次,再去用其他陣法當本命陣「這莫非也是二長老的算計?」

  墨畫心道,「我若得了這蠻荒絕陣,不學還好,一旦想學,再想將其煉為本命法寶,就必然要去一趟大荒,自然而然,也就要完成與他的承諾?」

  「這個二長老—」

  墨畫目光冰冷,尋思片刻,又輕輕嘆了口氣。

  雖然二長老耍這些小心思,讓他有些不悅,但細細想來,即將身死道消的二長老,也實在沒其他辦法了,這已經是他,唯一的一絲機會了。

  為了大荒鞠躬盡,哪怕死後灰飛煙滅,也矢志不渝。

  拋去立場,墨畫對這種人,還是頗為尊敬的。

  而且,這副絕陣,若是個「誘餌」,那也是他自己願意上鉤的。

  有時候得了好處,自然要承擔一定的責任。

  有了因,也就要承擔對應的「果」。

  這也是天機因果的法則。

  「事已至此—那就—去一趟大荒?」

  墨畫沉思片刻,心頭衍算,感知了一下自己的宿命因果,一番衡量之後,最終緩緩點頭,下定了主意:

  「去大荒,煉饕餮陣,尋求結丹的契機——」

  這個決定一下,墨畫長長舒了一口氣。

  雖然心中還是猶豫不舍,但也覺得心神一瞬間通明了許多,至少目標更明確了。

  只是他還是有一事不解:

  「二長老所恐懼的,大荒的滅族之災,到底—會是什麼?」

  墨畫目光有些凝重。

  此時,遠在千萬里之外的乾學州界。

  一處偏僻荒涼,人跡罕至的山林間。

  一個書生模樣的中年修土,正在齲齲獨行。

  這中年修士,面容斯文,五官儒雅,若是墨畫見到,必定十分驚訝。

  因為此人,正是自離州南嶽城,便與他有過交集的沈家長老,沈修言。

  只是此時沈修言有些怪異,走路之時,動作有些僵硬,乍一看沒什麼,但若細細看去,便會發現他邁步之時,腳步有著輕微的一淺一深。

  他的眼神,也有一絲呆滯,愜愜地直視前方。

  沈修行便這般,獨自走在死寂的山林間,像是一隻提線的人偶。

  沒人為他指路,但他仿佛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又或者說,是冥冥中,有什麼東西在「呼喚」著他不知走了多久,沈修行來到了一處石壁。

  他呆呆地伸出手指,在石壁上磨著,磨得指尖,血肉模糊,磨出了森森白骨。

  然後,他用白骨,蘸著自己的血,在石壁之上,畫著血色的陣法。

  這是一種,超脫於尋常範疇的陣法,一道道陣紋,像是一張張鬼臉,在詭異地嘶吼,咆哮。

  陣法畫完,石壁應聲消解,露出深深的漆黑洞穴。

  沈修言邁步進入洞穴,四周一片漆黑,無燈無光,但沈修言卻能在黑暗之中,自辨方位。

  他就這麼一直走,走到洞穴的盡頭。

  黑暗的盡頭,泛著血光。

  血光籠罩之下,是一座塵封的祭壇。

  經歷乾學血祭之災後,整個乾學州界,及其周邊地界,所有魔修山窟,邪神祭壇,都被盡數摧毀。

  眼前這座,封在暗處的祭壇,是在道廷司的圍剿中,唯一倖存下來的祭壇。

  沈修言眼底的黑色,開始變得濃郁。

  他跪在祭壇前,一根接一根,咬破十指,然後在祭壇前,畫起了詭異的紋路。

  血色的陣紋,形如長蛇,流入了祭壇。

  黑暗之中,血色更濃,透著滲人的光芒。

  似乎有什麼存在被「喚醒」,祭壇之下,傳來了血肉蠕動的聲音,有什麼東西,在孵化著。

  沈修言做完這一切後,並不理會之後發生的一切,只僵硬地轉身,又離開了祭壇。

  離開祭壇後,他眼底的黑色,越來越濃,四肢越來越扭曲。

  腳步踩在地上,一深一淺,也更加明顯。

  「我是誰?」

  「我是—·誰?」

  「我—」

  沈修言聲音沙啞地念叻著,似乎忘卻了一切,也忘掉了自己是誰。

  漆黑的詭紋,在向外蔓延,遍布他的肉身,也爬滿了他的雙臉。

  「我是—詭—」

  就在「詭」字出口的瞬間,一切又發生了變化。

  漆黑如墨,原本僵化的詭紋,一瞬間仿佛有了生命,陷入了沈修言的皮表,

  消失不見了。

  原本神情迷茫的沈修言,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環顧四周,神情大變,心中驚駭:

  「我這是—在哪?我在做什麼?我———做了什麼?」

  可四周並無他人,也沒有告訴他發生了什麼,有的只是死寂的黑夜。

  「不能留在這裡—」

  沈修言心中惶恐,連忙奪路而逃。

  他雖不知自己在哪,但來時的路,又仿佛隱約印在他腦海里,他雖然是慌不擇路,但離開的路竟也沒錯。

  就這樣,沈修言離開了山林,抬頭便見路旁有一輛馬車。

  四周空曠無人,這馬車,似乎就是他乘來的,但他竟沒一點印象。

  可事到如今,沈修言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毫不猶豫,乘了馬車,駕車倉皇逃離了這片「噩夢」般的樹林。

  這些時日,他他已經分不清噩夢和現實了。

  他覺得做夢的,有可能是現實。

  覺得是現實的,又可能是夢。

  甚至他自己都常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中。

  這種情況,之前還只是極偶爾會出現,但自從乾學血祭之事後,就越發頻繁了。

  沈修言駕車,沿著山道疾馳,離開了荒山,又行了數十里,周遭的景色,才漸漸熟悉起來,他也能找到回宗的路了。

  他是乾學百門之中,小靈門的長老。

  身為長老,自然要負責宗門事務。

  若是太過懈怠,曠課失職,是會受宗門責罰的。

  沈修言回到宗門,發現此時恰逢旬休,弟子們都在放假,無需他這個長老授課,這才鬆了口氣。

  沈修言進了小靈門的山門,穿過長階,徑直回到了自己的長老居,鎖上門窗,封好陣法,將自己徹底關了起來,感受著四周絕對的靜謐,這才徹底放心。

  但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連串令他驚懼的疑問:

  我去了哪裡?

  我在那裡,做了什麼?

  我到底是怎麼了?

  我——

  沈修言越想,越覺得困惑,識海越疼,心底越寒,很快他眼底一黑,只覺頭腦昏沉,又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睡著後,他又做了一個夢。

  這是他很久以來,經常會做的一個夢。

  夢中還是那個小破廟,他和文老頭,雲少爺,三人,在破廟裡寄宿。

  而在他們對面,是一個面容可親的孩子,還有一個全身籠罩在黑霧中的道人。

  那個孩子正在用陣法,烤著紅薯,同時口齒翁合,似乎在無聲地提醒他,讓他快走。

  沈修言想走,可在夢中,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

  他走不了。

  而恰在此時,他看到了那道人緩緩起身,挾著一團黑霧,一步步向他走來。

  沈修言驚恐至極。

  他知道這道人是誰。

  他也知道,一旦這道人,走到自己身旁,將會發生極其恐怖的事。

  沈修言開始拼命掙扎。

  與此同時,他口中念叻著一些從其他修士高人處得來的,可以誅邪驅累,鎮夢破魔的口訣。

  他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到底有沒有用。

  但那道人的身影,的確變慢了,甚至黑霧也開始收縮,而且漸漸有了靈性一般,凝聚在一起。

  「有用?」

  沈修言心中大喜,拼盡全力,費盡幾乎全部神識,繼續默念鎮壓夢魔的法訣。

  而他念著念著,覺得自己心頭壓得沉甸甸的思緒,竟莫名其妙,得到了解夢魔之中,清明了不少。

  破廟的黑暗,也逐漸退去了。

  原本昏暗的火光,也明亮了起來。

  沈修言心中如釋重負,抬頭看去,便見破廟之中,已經沒了那個道人。

  那個烤紅薯的孩子,也不再開口提醒他了,只是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默默地看著他。

  「這個劫—過去了—」

  沈修言長長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絲艱難的笑容。

  他隱隱有一種預感,自己今後,都不必再受這噩夢困擾了。

  只是他沒注意到,對面那個烤紅薯的孩子,不是不開口提醒他,而是不敢再開口提醒他了。

  那個孩子的目光,正看向他的身後。

  而沈修言的身後,站著一個褪去了黑霧的,活生生的道人。

  三日後。

  沈修言去過的,那個荒僻的祭壇之上,血紋鮮紅,磚石裂開,鑽出了一團血肉。

  血肉凝聚在了一起,化作了一道妖魔人形。

  這妖魔人形,渾身蒼白,竟與曾經的「屠先生」,有幾分相似。

  此時它喉齒蠕動,口吐人言,聲音嘶啞可怖:

  「是誰——·解了我第三具,妖魔之軀的封印?」

  「是誰,將我放了出來?」

  「屠先生」沒有頭緒,正困惑之時,忽而心生莫大的危機,心中急道:

  「不行,要逃!」

  沒了神主的滔天邪念遮蔽,他的存在,早已暴露在一群大能的天機視野之中。

  一旦露頭,瞬間就會被抹殺。

  「屠先生」不敢再有絲毫遲疑,蒼白的妖魔之軀,瞬間化作一道血光,鑽入大地,沿著地脈中殘存的血氣,向著乾學州界以南遁去。

  而在此時。

  觀劍樓上。

  正對著棋盤,閉目打盹的閣老,緩緩睜開雙眼,目光深邃得可怕。

  「還有—·漏網之魚—」

  閣老伸出枯老的手指,拈著一枚棋子,向棋盤上重重一落,殺機四溢。

  天機鎖定,虛實轉化,空間開始扭曲。

  地脈之中,正狼狽逃竄的「屠先生」,瞬間被天機鎖死,而後隨著虛空碎裂,空間扭曲,渾身的骨骼血肉,都被擠壓,擰碎,榨乾,抹殺這一切,不過瞬息的事。

  而就在「屠先生」,將被抹殺的一瞬間,生死一線。

  他咬著牙,動用了最後的大荒邪法,燃燒畢生的神念,擋住了一縷天機,而後凝聚全部修為,分化出了一縷血肉之絲,在閣老隔著千里之外,隨手一指的恐怖殺機之下,硬生生爭得了一縷生機。

  「屠先生」的妖魔之軀,於瞬息湮滅。

  但那縷血肉之絲,卻從虛空的囚籠中,逃遁了出來。

  觀劍樓上,閣老微感異,而後落下第二子。

  一子殺不完,那就落第二子。

  這第二子,已是絕殺,「屠先生」根本抵擋不了。

  但恰在此時,虛空之中,虛實轉化,一縷詭紋顯現,隔空護住了只剩一縷血肉之絲的「屠先生」。

  儘管下一刻,詭紋就被閣老的一子碾碎。

  但「屠先生」卻得了生機。

  他借著詭紋的遮瞞,逃遁向了地脈的更深處,而且已經脫離了,五品乾學地界,鑽入了二三品的州界,並進一步離開乾州,向離州的方向逃去。

  這是他籌謀千年,早已計劃好的逃遁路線。

  若大陣落成,大計成功,神主降臨,那這後手自然無關緊要。

  可一旦大計失敗,面臨生死存亡之危,他狡兔三窟,留下的這第三副妖魔之軀,便可沿著此前規劃的路徑,在最短的時間內,逃出乾學州界。

  為自己,留存一線生機。

  也為神主的大計,留下一枚種子。

  但問題是,他上一副妖魔肉身,死得太徹底了,被劫雷直接抹殺了,灰也不剩。

  他這備用的後手,遲遲無法啟動,

  可現在不知為何,竟有人找到了祭壇,解了封印,將它給放出來了。

  「屠先生」心中震驚不解。

  可大殺機加身,它無暇他顧,哪怕被抹殺得只剩一縷血肉之絲,為了效忠神主,東山再起,它也只能拼命得逃遁,去謀求那一絲生的希冀。

  而閣老的殺機,也被阻攔了一瞬。

  就這一瞬的時間,因果變幻,生死迥異。

  一縷血肉之絲,混雜在地脈中,離開了乾學州界,游向了遠處更廣的大地,在天機之中,如石沉大海,香無音信。

  觀劍樓上。

  被虛實轉化的詭紋,阻擋片刻的閣老,證然失神。

  他默默看著指尖的棋子,深邃的目光凝重,神情也越來越肅然,末了語氣森然道:

  「以詭道破虛——你是想———·神蛻化形,無法無天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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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8 09:09:10
第1113章 離别
  “詭道人……”

  閣老輕聲默念着這個,對常人而言恐怖不可提及的名諱。

  幾乎與此同時,一個漆黑道人的身影,在閣老的識海中,緩緩顯現。

  他籠罩在黑霧中,定睛看了閣老一眼,而後緩緩行了一禮。

  閣老眉頭緊皺。

  他能感覺到,這道詭影的氣息,越發陰森強大了。

  一縷古老的大道氣蘊在其中孵化,甚至距離由實化虛,破碎法則,也隻剩一步之遙。

  兩人隔空,對視了一眼。

  下一瞬,詭影消散,一切杳然無蹤。

  閣樓中,隻有一縷檀香,一杯清茶,一局棋盤,平靜如常。

  閣老枯坐于棋盤之上,沉思良久,長歎了一口氣。

  他轉過頭,看向南方,見天邊晴空萬裏,白日高懸。

  但白日之中,看不見的紅光隐現,既像是血光,又像是火光。

  閣老眉頭緊皺,片刻後,眉頭又漸漸舒緩開來,既是慶幸,又是無奈:
  “罷了,我這個閣老,也快退位了,這些爛攤子,你們自己挑去吧。”

  “我隻要下下棋,養養老就行……”

  閣老低頭看向棋盤,腦海中忍不住浮現一道清朗如風,白皙如月的少年身形,喃喃道:
  “也不知這孩子,什麽時候能再跟我下棋……”

  ……

  在閣老看向南方的同時,道廷乃至九州各地,不少修道勢力中的洞虛老祖,同樣察覺到了異常,擡頭看向了九州以南的天邊,神色凝重:
  “這天色……有些不對?”

  “南荒之地的格局有變……”

  “血光之災……這是,哪個大魔頭要蛻化現世了?”

  “還是說,南荒那邊,将有更大的兵燹戰亂?”

  “派人去看看……”

  局勢如狂風驟起,暗流湧動間,不少勢力的目光,都向離火荒涼的南荒之地彙聚。

  連通州界的大路之上。

  也有不少修士身穿便服,收斂氣息,遮掩着身份,自乾學州界,向大荒之地駛去。

  而在人群中,混雜着兩個不起眼的修士。

  一個瘦高個,目光偏執而陰鸷。

  一個身形偏矮,體态微胖,滿臉油光。

  這兩人,别人認不出,但若墨畫在場,一眼便能辨出,這都是他的“老熟人”。

  已然覆滅的乾學魔宗精英弟子,李三。

  還有與墨畫打過交道,口頭欠了墨畫一百八十萬靈石的尤長老。

  這兩人穿着灰舊色的修士長袍,混在人群中,一路向南邊走去,一路無話,走了半日,到了一處荒嶺,兩人在路旁休息。

  見四周無人,尤長老看向李三,皺了皺眉,這才開口問道:
  “你是怎麽從道獄出來的?”

  李三神情陰沉,但對尤長老,卻是莫名地忠心耿耿,答道:

  “天上出現血色大陣,各地魔道猖獗,道廷司暴亂,我便也趁亂,逃出了道廷司的大獄。”

  尤長老又問:“逃出道獄後,你沒跟其他魔修一同進入大陣?”

  李三道:“沒有,我躲了起來。”

  尤長老皺眉:“爲何?”

  李三道:“因爲,尤長老您沒吩咐我這麽做。”

  尤長老一愣。

  李三虔誠道:“我的一切行動,都遵循您的吩咐。您沒讓我進大陣,那我自然不會進去。此後,您也沒給我一丁點訊息,我猜您的意思,就是讓我安靜蟄伏,不要輕舉妄動。”

  “一切,也都如您所料……”

  “大陣覆滅了,裏面一切生靈,都化爲黑灰,徹底湮滅。而我,則活了下來。”

  “尤長老您果然料事如神,也果然沒放棄我……”

  李三看着尤長老,神情有些狂熱。

  這份狂熱,讓尤長老都有些不自在,甚至隐隐有些害怕。

  但這狂熱之中,又透露着一股絕對的忠誠。

  這讓尤長老心中,暗生渴望。

  他這種人,一輩子走在暗處,左右逢迎,唯利是圖,最缺的就是“忠誠”二字。

  “好,你便随我,一同去大荒。”尤長老點頭道。

  李三拱手,“是。”

  尤長老點了點頭,忽而看了李三一眼,反問他道:“你就不問,我爲什麽要去大荒?”

  李三道:“尤長老行事,自有考慮。您說什麽就是什麽。您告訴我,說明我應該知道,您若不說,說明我不該知道。”

  尤長老神情欣然,極爲滿意。

  自修界沉浮百年,他也從未見過,如此忠心剔透之人,一時起了愛才之心,便對李三道:
  “其他事不便多說,我隻能告訴你,我們這行,做的是靈石買賣。”

  “我們暗中資助魔宗蔓延,資助沈家發家,資助了屠先生的大計……”

  “隻可惜,這些資助,都失敗了。”

  “但這也沒辦法,投資就是這樣,大多數都是虧的,隻有極少數能大賺。”

  “隻要大賺上一筆,便可扭虧爲盈,賺取海量的靈石。”

  尤長老的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李三聞言有些錯愕,“您不是魔宗的長老?”

  尤長老道:“我可以是魔宗的長老,但也可以不是。我可以是任何宗門,任何勢力的長老,但歸根結底,我又誰都不是。你隻需知道,我叫‘尤長老’,我等所信奉的,隻有靈石。”

  李三緩緩點頭。

  尤長老問他:“你知道,我爲何與你說這些麽?”

  李三沉思片刻,道:“這是尤長老,信任小的。”

  尤長老颔首,“做買賣,信任,是最重要的,你要牢記這一點。”

  李三點頭。

  尤長老看了眼李三,心裏或多或少有些不明白,這個莫名其妙的李三,爲什麽會對自己如此忠誠。

  明明隻是,一個傀儡魔宗中,一個當了棄子的弟子。

  但這份“忠誠”不會作假。

  尤長老閱人無數,自然能看明白,李三是真的,發自内心地,忠誠于自己。

  而且,忠誠得有些狂熱。

  對做買賣的人來說,忠誠是最寶貴的财富。也是他們這些人,最不具備的品質。

  因此,尤長老很珍惜。

  “從今日開始,你便是我的親信,凡事,隻需聽我的号令,我可保你結丹,助你飛黃騰達。”

  結丹!飛黃騰達!
  魔宗令中,“尤長老”曾經的承諾,果然兌現了。

  李三心中狂喜,拱手道:“李三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尤長老欣慰颔首,“走吧。”   
  “是。”

  兩人一前一後,繼續向着南方的州界走去。

  尤長老走在前面。

  走在後面的李三,眼眸中燃燒着,對“尤長老”熾熱的信仰。

  隻是兩人都不知道,李三所忠誠的,真正的“尤長老”,究竟是誰……

  ……

  離州,通仙城。

  小院中,墨畫坐在八仙桌上,擡頭看向南邊的天空,神情帶着幾分困惑和凝重。

  白日越高,離火越盛。

  這意味着,大荒的形勢,十分不樂觀。

  墨畫輕輕歎了口氣,知道是時候了,自己又該離開了。

  他回頭看了眼郁郁蔥蔥的大槐樹,看了眼小時候的院落,看了眼喧鬧的通仙城,以及遠處的大黑山,心中怅然。

  這些景色,又隻能存在記憶裏了。

  下次再見,又不知要到何時了。

  打定主意後,墨畫稍稍推演了一下,推定三日後是個好日子,也就是他啓程的日子。

  這三天裏,他還是要向一些長輩朋友,簡單道個别。

  他先去拜訪了一下嚴教習。

  嚴教習如今,算是小靈隐宗的掌門,他的修爲,已經突破到築基境了。

  嚴教習的夫人沈茹,距離築基也隻差一絲。

  夫妻二人,在新建的小靈隐宗,接待了墨畫。

  嚴教習從前一心複仇,滿腔憤苦,神情也頗爲嚴肅,如今大仇得報,又成了親,心态便從容了許多,神情也溫和了許多,氣質儒雅,與妻子沈茹站在一起,兩人相敬如賓,十分般配。

  墨畫也爲二人高興。

  嚴教習與墨畫,邊喝茶,邊聊着陣法。

  沈茹看着墨畫,想到墨畫如此年輕,就已然是二品高階陣師了,心中忍不住驚歎。

  聊了一會,莫管事就過來了。

  算起來,墨畫與莫管事的因緣也很深,當初要不是他替莫管事畫陣法,賺靈石,可能也無法成爲通仙城的“小陣師”,更沒辦法一步步走到今天。

  隻是,曾經的莫管事,如今是“莫長老”了。

  陣閣的生意不好做,管事也沒什麽前途,他也還要養家糊口,最後就跟着嚴教習這個師兄,在小靈隐宗,當了個長老,平日裏教弟子陣法,當然,有什麽雜活累活,也都是他在做。

  說是“長老”,其實做的很多還是“管事”的活。

  但重振師門這種事,本也比他守着個小陣閣,來得有意義。

  莫管事倒也很知足。

  他進門後,墨畫與他打招呼,“莫管事,好啊。”

  “好,好……”

  莫管事笑呵呵地回禮,心中頗爲唏噓。

  他哪裏能想到,曾經那個,都沒他櫃台高,捧着幾副明火陣紋來換靈石的小娃子,如今竟能有如此可怕的天賦,和驚天動地的大作爲。

  這件事,他這十幾年來,但凡跟人喝酒,必會吹噓一番,引得衆人震驚贊歎,着實是給他長了不少顔面。

  而有了這番傳奇的“履曆”,哪怕是築基給他敬酒,他都不帶虛的。

  幾人又叙了一會舊,墨畫便起身告辭了。

  嚴教習似乎預感到,墨畫就要離開了,神情有些遺憾,但也有着欣慰:

  “天下之大,陣法無窮,你還年輕,就應當多闖闖,多看看。”

  “龍不可困于淺水。”

  墨畫笑道:“是。”

  “還有……”嚴教習拉着妻子沈茹的手,對墨畫道:“我當初告訴你的,遇到好姑娘,一定要牢牢抓住,千萬别松手。”

  墨畫一滞,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嗯……”

  莫管事也笑着拱手道:“我這點見識,也沒什麽能囑咐你的了,隻盼你能順風順水,心想事成,将來宏圖大展,得道成仙。”

  墨畫笑了笑,拱手道:“也願莫管事,家庭和睦,子女成龍,早日發财。”

  這話說到莫管事心裏了,他樂呵呵笑道:“承墨仙……墨兄弟吉言。”

  ……

  辭别嚴教習後,墨畫又去看了下安小富。

  安小富已經長高了不少,還是胖乎乎的,也依舊比較單純,沒什麽心眼。

  聽到墨畫又要走了,安小富很是失落,最後想了想,給了墨畫一個白玉牌,玉牌上寫了“福膳”兩個字。

  “這是什麽?”

  “白吃牌。”

  墨畫一愣,“白吃?”

  安小富點頭,“明面上,是叫‘福膳白玉牌’,但實際上,就是‘白吃牌’。有了這個玉牌,就可以在福膳樓裏,白吃白喝,不用花靈石……”

  “我争取将福膳樓,開遍九州,這樣你無論在哪,都可以憑這福膳牌,白吃白喝了,你以後的夥食,我就能全都包了!”

  安小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滿是豪情壯志。

  墨畫心中感動,笑道:“好!”

  安小富也傻呵呵地笑了笑。

  ……

  和安小富分别後,墨畫又拜訪了一圈,最後去見了俞長老。

  俞長老在忙着擴建通仙城的事,很忙,隻是将一枚玉簡,遞給墨畫。

  “我想了想,到底還有什麽能幫到你的,結果想了十來天,一點也沒想出來。”

  “論修爲,你現在是築基後期,我這個長老,也還隻是築基初期;論身份,你現在是五品大宗弟子,我也隻是一個小仙城的散修長老;論修道見識,修行經驗,我也都遠遠不如……”

  “唯一有可能,對你有幫助的,”俞長老歎了口氣,指了指墨畫手裏的那枚玉簡,“也就是這個了……”

  墨畫一臉詫異,神識沉入玉簡,略一掃過,隻見滿篇“譏諷之語”,盡皆“辱罵之言”,角度之刁鑽,言語之犀利,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墨畫神情震驚,“這是……”

  俞長老神情嚴肅:
  “我将畢生所能想到的罵人的話,全都錄在了這枚玉簡裏。你有空翻翻,若能幫到你最好,若是幫不上忙……也别說是我給你的……”

  墨畫捧着玉簡,雙手沉甸甸的,隻覺接收到了一份,連乾學州界五品大宗門都不曾有的,了不得的上乘傳承,當下神色鄭重道:

  “俞長老,您放心,有朝一日,我定會将這份傳承,發揚光大的!”

  俞長老神情弱弱,擺手道:“不至于,不至于,也千萬别發揚光大……”

  隻是,墨畫已經聽不進這些了。

  他珍而重之,将俞長老送他的語錄,收進了納子戒,打算以後好好用心參悟,學以緻用。

  俞長老頭皮微麻,也不知自己做的到底對不對。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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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8 09:09:31
  第1114章 搶食
  三日後的清晨,天還沒亮,墨畫已經收拾好行囊。

  他将一枚玉簡,遞給娘親柳如畫,說道:

  “娘,這玉簡裏,是一些築基的心得,我都總結好了,您有空看看,好好修行。我爹已經築基了,您還在煉氣九層,一定是平時懈怠了,沒把心思放在修行上,這可不行,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是懈怠了,就會一步慢,步步慢的……”

  “一定要努力修行,修爲是修士的根本,您修爲高一點,身體才能更好,将來壽命也能更長一點,也免得我老是擔心……”

  墨畫一臉嚴肅地叮囑道。

  柳如畫赧然。

  一旁的墨山,也有些哭笑不得。

  别人家,都是做父母的督促兒子修行,到了墨畫這裏,卻反過來督促起他爹娘來了。

  說完這些話,墨畫也沒其他可囑咐的了。

  他檢查了一遍儲物袋,确定娘親給他做的肉幹點心都在,又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屋子,看了眼自己的家,心中有些不舍。

  柳如畫看着即将要離家的孩子,心頭一陣疼,忍不住将墨畫摟在懷裏,細聲叮咛道:
  “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遇到危險了,千萬别逞強,能跑就跑,保命要緊。這世上,沒什麽比你的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若是累了,就回家,娘一直在家等你……”

  “嗯……”墨畫輕聲點頭。

  柳如畫又深深看了墨畫一眼,猶豫片刻,這才開口道:

  “子勝和……子曦,這兩個孩子,我還挺想念的……你在乾州求學,有碰見他們麽?”

  子曦特别喜歡吃柳如畫做的糕點。

  白子勝貪吃,更是一直心心念念,想認柳如畫做幹娘。

  兄妹二人,之前還到墨畫家裏來做過客。

  更何況,他們還是墨畫的小師兄小師姐,師門三人情同手足。

  柳如畫也很喜歡這兩個孩子,心中頗爲挂念。

  墨畫聞言微怔,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乘坐雲渡離開乾學州界,在雲脈分流處,驚鴻一瞥時見到的那個朦胧的,綽約的女子身影,還有隔着面紗,宛如昙花一現的絕美面容,心中嘀咕:
  “這個人……是我的小師姐麽……”

  “應該是吧?”

  “那這麽說來……天機衍算,讓我選那隻老舊的雲渡,不選就會後悔的預感,就是因爲,可以見到小師姐?”

  “雲渡慢一點,剛好可以等到小師姐?”

  “隻可惜……雲渡交錯,就隻有一瞬,看了那一眼,都沒來得及仔細看看,小師姐如今長什麽模樣了……”

  墨畫心中有些怅然。

  “畫兒?”

  柳如畫見墨畫走神,輕聲喚道。

  “哦,”墨畫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還沒碰到過……”

  “是麽……”柳如畫目光黯然,片刻後,她擡眸看了墨畫一眼,有些擔憂道,“子曦……她們家,身份不簡單吧……”

  俗話說的好,小時看老。

  兩個孩子的情愫,小時候就能看出一點。

  他們自己,青梅竹馬,一直待在一起,可能自己都未必察覺,但柳如畫這個做娘親的,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可兩人的身份差距,實在太大了。

  柳如畫既是愧疚,自己這個做娘親的,沒給墨畫一個好的出身。

  又是心疼這兩個孩子,怕他們将來,即便心心相系,也要受盡世俗規矩的磋磨,嘗盡坎坷辛酸。

  墨畫似是看出了柳如畫的想法,輕聲安慰道:“娘,您放心吧,這些不用您操心……”

  柳如畫點了點頭,但眉眼低垂,顯然還是放心不下。

  墨畫看了看柳如畫,又看了眼墨山,沉吟片刻,忽而道:

  “爹,娘,要不你們……再給我生個弟弟妹妹吧,家裏也熱鬧些……”

  柳如畫瞬間鬧了個大紅臉,“說什麽呢,你這孩子……”

  一向沉穩的墨山,也神情無奈。

  但離愁别緒,卻是沖淡了不少。

  墨畫将一切都收拾好,最後看了眼爹娘,躬身行禮道:

  “爹娘,孩兒外出曆練,尋求結丹去了,你們一定好好照顧自己,多多保重。”

  “嗯。”墨山點頭。

  柳如畫眼角濕潤,又叮囑道:“你也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嗯!”

  墨畫心中不舍,但還是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了家。

  墨山夫妻二人,就站在老家的門口,互相扶持着,目送着墨畫遠行。

  墨畫能感受到,兩道眷戀的目光,一直萦系在自己身上。

  他心中愧疚。

  常言道,父母在,不遠遊,可他卻不得不一直背井離鄉,在外奔波修行。

  不過,這世上本就沒十全十美的好事。

  人總要不斷地做抉擇。

  既然立志于大道,便應心無旁骛,努力修行,不辜負爹娘的期望,早日結丹,成爲通仙城有史以來,第一位金丹大修士。

  “金丹……”

  墨畫心中沉靜下來,漸漸堅定了想法,将對故土的思念,和對父母的關心,藏在心底,孤身一人,踏上了結丹的路。

  天未破曉,殘夜朦胧。

  通仙城大多數修士,還沉浸在夢鄉。

  在沒多少人知曉的情況下,墨畫已然悄悄離開了通仙城,走上了另一條滿是荊棘與坎坷的修行之路。

  下次再歸鄉,已不知是何時了。

  ……

  離開通仙城後,墨畫先繞道,去了一趟南山,看了眼莊先生曾經的故居。

  隻是,曾經的一切都已經沒了。

  竹苑,池塘,大槐樹,師父,傀老,小師兄和小師姐,都沒了……

  如夢幻泡影,歸于虛無。

  墨畫駐足良久,輕聲歎了口氣,這才繼續取道向南,進入大黑山。

  天色尚暗,山林森森,大黑山中,妖獸的低吼聲此起彼伏。

  墨畫孤身一人,走在山勢錯綜,環境兇險的大黑山中。

  但滿山妖獸,并無一隻能發現他的身影,即便有些強大妖獸,隐隐察覺到了一縷氣息,但出于本能的畏懼,也不敢觸墨畫這道未知黑影的黴頭。

  墨畫在深山中,逛了一圈,最後在一個山峰前停下,俯下身來,用手指撚着泥土,嗅着淡薄得幾乎泯滅的血腥,心中稍加推演。

  一些黑白色,殘破斷續的畫面,自墨畫腦海,陸續閃過。

  似乎有修士,在獵殺一隻妖獸。

  妖獸在怒吼,撕開了一個修士的胸膛。

  之後震怒聲響起,雙方迎來了更激烈的厮殺……

  但時間太久,畫面太模糊,撕裂比較嚴重,看不清更詳細的内容。

  墨畫想多耗些神識,增強衍算之力,可神識忽而一痛,煞氣上湧。

  耳邊似有冤魂厲鬼咆哮。

  墨畫眼底發灰,心頭生寒,當即又硬生生止住了推衍。

  “不行……”   
  神識不能過度使用,天機和神念的法門,也要克制着用,否則心智容易失衡,引煞氣反噬。

  墨畫皺眉。

  這樣一來,就有些麻煩了。

  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大老虎到底去哪裏了,如今究竟是死還是活。

  算起來,他跟這隻大老虎淵源還是挺深的。

  小時候,這大老虎又瘦又小,跟小貓一樣,被楚大叔的陷阱抓住,後來被自己讨來,用來練身法,然後信守諾言,将它放回山林了。

  之後,在黑山寨裏,自己又救過這隻大老虎,這大老虎也幫自己殺過邪修。

  自己還抽空喂過它不少小魚幹……

  甚至自己離家,前去乾州求學的時候,這大老虎還一臉落寞地送過自己。

  有這些情分在,墨畫也舍不得不管它。

  可問題是,現在的情況,有些撲朔迷離。

  到底是誰在抓它?
  現在這大老虎又怎麽樣了?

  是逃掉了?還是被抓住了?

  若逃掉了還好,可能隻是離開了大黑山,跑到其他山頭占山爲王了。

  可若是被抓住的話,以妖獸和修士的關系,它恐怕活不到現在了……

  墨畫目光微沉。

  “到底是誰,在抓我的大老虎……”

  片刻後,墨畫微微歎氣,天機衍算受限,現在實在也沒其他線索了,隻能沿路,再打聽打聽,看有沒有其他線索吧。

  而且,還有另一件事……

  墨畫繼續向南走,走到大黑山更危險的深處,又走了大半日。

  四周無人,便是連妖獸都罕見。

  墨畫神識禦墨,在地上簡單布了些二品高階陣法。

  在二品大黑山州界内,尤其是這等偏僻的小地方,二品高階陣法,基本上等同于“封頂”的修爲層次了,基本不可能有修士,或是妖獸能打破這等陣法。

  墨畫坐在陣法内,取出了貔貅牙符。

  他要準備“進食”了。

  在乾學州界,爲了避免邪神的因果露出,墨畫沒吃。

  到了離州,在通仙城内,墨畫害怕吃的時候,發生變故,邪神失控,邪念外溢,影響到自己的親人朋友,所以也沒吃。

  現在,他将要獨自一人,踏上旅程,行走于荒山僻嶺,周遭一個人沒有,自然也就無所顧忌,可以打打“牙祭”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

  神明不仁,以蒼生爲刍狗。

  墨畫不仁,以邪神爲刍狗。

  邪神是他的“祭品”,這是墨畫答應大荒邪神的,決不能“食言”。

  更何況,若要結丹,要神識證道,要鑄本命法寶,那他的神識,必須要提升到二品二十四紋才行。

  這裏面,包含着海量的神識缺口。

  若要早點結丹,必須想盡辦法,早點補足這個缺口才行。

  而爲了補足缺口,邪神真胎,就是一塊大肥肉。

  這也是墨畫,借助神獸貔貅,封印邪神真胎的意圖。

  他原本是這麽打算的。

  這個想法,原本也很合理。

  但墨畫沒想到的是,他忽略了一個極關鍵的點。

  那就是,貔貅很不樂意!

  墨畫手握貔貅牙墜,神識沉入識海,進入封印的神獸之殿,想從邪神真胎身上,割下一塊“肉”來,補一補神識。

  結果原本還和和氣氣的貔貅,當即翻臉,炸起金毛,沖着墨畫龇牙咧嘴。

  墨畫這才意識到,傳說中的那個說法,是确實的。

  貔貅之所以成爲辟邪封印的神獸,是因爲它吝啬,愛财,一毛不拔。

  這個大腦袋的貔貅,本性上是個摳門的小氣鬼!

  送到它嘴裏的肥肉,休想再拿回來。

  墨畫頭疼不已。

  千算萬算,沒想到這一點。

  他雖是将邪神真胎封印了,但也等同于,是将邪神真胎,拱手送“人”了。

  墨畫骨子裏,其實也是個“小氣鬼”,這種事自然不可能答應。

  更何況,他還要結丹,不吃邪神,怎麽結丹?

  墨畫就開始對貔貅好言相勸,想以理服人,但貔貅吃了秤砣鐵了心,愣是寸步不讓。

  墨畫氣得揍了貔貅一拳。

  貔貅着惱,就跟墨畫打了起來。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一個大腦袋神獸,一個小孩子神明,雙方你來我往,你撕我咬,打了半天,愣是誰也奈何不得誰。

  最終還是貔貅妥協了,似乎它也知道,自己有些不“厚道”,明明兩隻獵物,都是墨畫抓來的,自己也不能太過小氣。

  它便破例允許墨畫,從邪神真胎上,割下一塊“肉”來。

  墨畫很不滿意,覺得貔貅不夠意思。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對向來一毛不拔的貔貅來說,已經是天大的讓步了。

  若不是他跟貔貅關系真的很好,貔貅這才破天荒地,違背了本性的法則,做了妥協。

  否則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休想從貔貅嘴裏,占到一丁點便宜。

  墨畫還想多貪點。

  但貔貅兇乎乎的大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說什麽都不同意了。

  墨畫沒辦法,也隻能同意。

  最後,他用神念化劍,從邪神真胎的身上,割了一塊肉下來。

  這一劍,割得邪神真胎吃痛,怒而嘶吼,對祂而言,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墨畫以神念爲刀俎,以神明爲魚肉。

  這是觸犯天道的禁忌之事。

  而邪神真胎痛,貔貅心裏更痛。

  割它的“财産”,比割它自己的肉還痛。

  要不是墨畫跟它關系好,還跟它簽了契約,有了一截貔貅角,約等同于半隻“貔貅”,不然大腦袋貔貅絕不可能允許,墨畫從它眼皮子底下“搶食”。

  割了邪神一塊肉,墨畫回到識海,用道碑上的劫雷抹殺了邪神意志,消了消“毒”,然後一口吞入,直接煉化掉了。

  他的神識,又增強了一小截。

  可這點增強,遠遠達不到墨畫的心理預期,對于二十四紋的神識境界來說,更是杯水車薪。

  而從貔貅嘴裏搶食,比殺了這個大笨蛋還難。

  墨畫歎了口氣,目光放遠,看向蒼茫的離州大地,心中忍不住歎道:
  “看來,還是要另想個辦法,增強神識……”

  “也不知大荒之地,有沒有其他‘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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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10 12:19:04
第1115章 殺戒

  隻是,真正能喂飽他的邪祟,肯定也不是爛大街的貨色,要找起來,估計也很費勁。

  墨畫忽而有些懷念起乾學州界來。

  當時,屠先生還在,大荒邪神還沒蘇醒,血祭大陣還沒開,周遭到處都是祭壇。

  每一個祭壇,都夠自己吃上一波,那個時候,即便是吃到二十四紋,估計都綽綽有餘。

  現在真胎被抓,屠先生死了,大陣崩了,雖是危機解除了,但祭壇也都全沒了。

  難怪古人常說,做事要細水長流,殺雞取卵是不可取的。

  現在殺雞取卵的這個“卵”,也被小氣鬼貔貅扣着,自己也吃不上幾口。

  墨畫微微歎了口氣。

  如今離了乾學州界,上哪還能找到這種,能讓自己神識“大快朵頤”,海量進補的好地方。

  畢竟那可是屠先生,苦心經營了成百上千年的老本。

  墨畫感歎了片刻,便又收拾好心情,繼續動身。

  “路還很長,也不知道接下來會遇到什麽,邊走邊看吧……”

  墨畫按照既定的方向,繼續往南走。

  他身形如水,步法極快,如此走了将近半月,這才離開大黑山州界。

  周遭山峰變矮,妖氣淡了,也更顯荒涼,沒了大黑山那股深邃的陰森之氣。

  這是毗鄰大黑山的另一個二品小州界,名爲小界集州界。

  “界集”這兩個字,其實并非是單獨的名字,而是指州界邊緣修士集居的意思。

  意味着,這裏本沒有特定的成型州界,沒有太多仙城,隻是在各州界的邊緣,有修士聚集,因此才籠統取了個“界集”的名字,用來稱呼。

  隻是,在墨畫前腳剛離開大黑山地界,踩在小界集州界的一瞬間,目光中煞氣浮現。

  心中的殺意,又在湧動。

  墨畫眉頭緊皺,心中有些煩躁。

  “煞氣又反噬了?”

  是因爲離開了大黑山州界,沒了功德庇護,所以命格又失衡了?
  還是因爲離“家”遠了,人性失了錨點,所以殺性又變重了?
  墨畫無奈,隻能強行按捺殺意,穩住心神。

  同時仿照七魄瞳術的修行之法,将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當做人性的錨點,刻在神魂裏,以此來抵禦煞氣對心智的反噬。

  但同時,他心情也有些沉甸甸的。

  命煞的影響,比他預料得還要嚴重。

  若不早點想辦法遏制或化解,真不知道,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麽模樣……

  墨畫搖了搖頭,待煞氣平複後,繼續動身,橫穿小界集州界。

  如此走了數十裏路,全是荒山野嶺,破落村戶。

  小界集州界很窮,州界内的仙城也寥寥無幾。

  大多數散修,都是聚居在山村,或平地的村落中。

  一路上,墨畫所見,也都是窮苦的散修。

  十分窮,比墨畫預料得還要窮。

  面黃肌瘦,目光畏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甚至往來的幾個孩子,瘦得皮包骨頭一般。

  墨畫見慣了乾學州界,世家聳立,鍾鳴鼎食的繁華。

  見了通仙城,人心所聚,蒸蒸日上的景象。

  此時此刻,再親眼見到這些,皮包骨頭的貧苦散修,心中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隻可惜,這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周邊荒涼,沒耕種的靈田,沒煉丹的藥草,沒煉器的礦石,甚至連妖獸也沒多少……

  着實是一窮二白,連墨畫都不知道怎麽幫他們。

  墨畫心情低沉,繼續向前走,走了半天,途徑了五六個山村,大抵都是如此,并沒有太大差異。

  一直走到一個岔道口。

  面前山林掩映,灌木稀疏,崎岖的山頭上,分出三條狹小的山道,遙遙通向遠處。

  墨畫分辨不出,要走哪條山道。

  他神識雖強,但哪怕是金丹境神識,外放的距離終究有極限,不可能真的将整座山脈覆蓋在内。

  他隻好去問路。

  岔道左側,有一個小山村。

  墨畫進了山村,雖穿着風塵仆仆的灰袍,但其清澈的眼眸,白玉般的容貌,還是讓一衆散修神情震撼,久久失神。

  墨畫行了一禮,“冒昧打擾了,我來讨杯水喝,問個路。”

  沒人敢答話。

  兩個孩子向後村跑去。

  過了片刻,村後走出一個拄着拐杖的枯瘦老者,顫顫巍巍向墨畫行禮道:

  “小公子,有失遠迎,這邊請。”

  墨畫點頭,随着這老者,進了旁邊一處簡陋的茅屋中。

  老者指着桌上的舊瓷茶杯,聲音沙啞,“山野粗茶,望公子不要嫌棄。”

  墨畫看了眼,是山間的野茶,抿了一口,很苦,澀味蔓延到舌根。

  “公子,從何處來,往何處去?”老者問道。

  墨畫道:“我從通仙城來,往離州以南的大荒而去。”

  老者聞言震動,“通仙城距此,隔着大黑山,妖獸可怖。此距南邊大荒,遙遙萬裏,艱險重重……公子,您就一人上路?”

  墨畫點了點頭,“我是爲了遊曆求道。”

  老者肅然起敬,“不知可有什麽,是老朽能幫到公子的?”

  墨畫便問:“前面山道分岔,不知都通向何處?”

  老者輕歎道:“說來慚愧,老朽虛活了一百五十餘歲,困于這山野,并不曾走過遠路,這前面三條路,究竟通向何處,我也屬實不知,隻是活得久了,偶爾聽來往的客商談過……”

  老者伸手,指了指道:“左側的路,通往南嶽,一直走下去,便是大離山州界……”

  “中間的路,走下去便是這周邊,唯一的三品州界,蒼狼州界……”

  “右側是荒路,八百裏全是荒山,杳無人煙,也很少有人走……”

  “這些,全是老朽聽來的,但往來的行商,都這麽說,想來不會有錯。”

  墨畫拱手,“多謝老人家。”

  既已探聽了路,墨畫也不便多耽擱,便起身告辭了。

  老者歎了口氣,慚愧道:
  “按理來說,公子遠道而來,我們應盡些地主之誼,款待一頓粗茶淡飯。奈何……”

  老者面容苦澀,“奈何鄉野之地窮苦,沒什麽吃的,隻有些味苦野生的充饑之物,若奉上來,怕引得公子見笑。”

  這些鄉野修士,雖日子清貧,但心性也淳樸。

  墨畫拱了拱手,笑道:“老人家不必介懷,路長日短,我也要及時啓程,不便過多打擾。”

  墨畫離開茅屋,老者也顫顫巍巍來送。

  走到村口,見有幾個村民,在用遍布荊棘的籬笆砌着樁,将山村的外沿護住。

  墨畫便問道:“這些荊棘,是用來防妖獸的?”

  老者點頭,“是防一些小的貓妖犬妖,來村裏叼孩子,也是防山上的山匪的。”

  “山匪?”

  “嗯,一些打家劫舍的孽障,也常來村裏搶東西,搶不到東西,就搶孩子,搶女人。”

  老者言語間,頗爲憤恨,而後神色微變,對墨畫道:
  “對了,公子,您若走左邊或右邊的路,倒沒什麽,但若走中間的路,也要小心沿路的山匪,這些人可不是好東西……”

  墨畫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轉過頭,看了眼村口的籬笆和荊棘,又看了眼一群瘦弱可憐的孩子,心中不忍,便手指一點,墨迹于空中蜿蜒,頃刻間在地面上,勾勒出了幾副陣法。

  土石隆起,荊棘蜿蜒,将村口的兩側,完全封死,形成了一道極堅固的屏障。

  土木艮山陣。

  這一幕,不過眨眼間的事。

  手指輕輕一點,陣法浮現,屏障構成,一衆煉氣期的村民看在眼裏,宛如“神迹”。

  老者神情大震,顫聲道:“您,這是……”

  墨畫輕聲道:“我喝了您一口茶,無以爲報,替你們畫些陣法。”

  “陣法!”老者難以置信道,“公子……您還是陣師?”

  墨畫點頭。

  老者震驚失聲道:“了不得啊,了不得。”

  在小地方,陣師本就高人一等,而在這等鄉野之地,傳承匮乏,能會一兩手陣法的修士更是極受尊崇。

  “快,快……”老者道,“将大家都喊來,謝謝這位陣師大人。”

  不一會兒,村裏人都來了,烏壓壓一片,給墨畫行禮。

  墨畫連忙還禮,道:“不必多禮。”

  他見一些孩子,實在餓得不行,便将自己備用的辟谷丹,取出幾瓶,送給了他們,而後便不再遲疑,準備動身離開。

  老者見他去的方向,連忙喚住他,“公子,公子,您可是要從中間走?”

  墨畫點頭。

  老者苦勸道:“中間山路有山匪,狡猾陰險得很,您是陣師,是千金之體,孤身一人,不可犯險。”

  墨畫淡然笑道:“無妨。”

  老者勸不住,隻能眼睜睜看着墨畫,循着中間山道,消失在了密林中,忍不住唉聲歎氣。

  另一個身穿布衣的中年漢子,望着墨畫的背影,卻眉頭緊皺,對老者道:“長老,這公子看着,好像有些不對……”

  老者聞言不解,“怎麽不對?”

  “我總覺着,”這中年漢子有些遲疑道,“這公子看着有點……不像是人……”

  老者愠怒,“胡說什麽!”

  中年漢子左右看了看,小聲道:
  “真的,長老,您活了這麽久,在這往來的修士裏,何曾見過如此模樣的少年?面容如玉,白得隐隐發光,一看就不是常人。”

  “而且,這荒山兇險,妖獸遍地,正常少年,怎麽敢一人外出遊曆。”

  “還有,适才他畫陣法時,您沒看到麽?一伸手,憑空一點,陣法就畫出來了,我雖見識少,但也知道,尋常陣師的陣法,絕不是這麽畫的,這少年,怕真的……不是‘人’……”

  老者聞言一怔,眉頭也緊緊皺了起來。

  這麽一說,似乎也是有些道理。

  可不是人,能是什麽……

  老者回憶起了墨畫的容貌,發黑如墨,膚白如玉,一雙眸子黑白分明,當真有仙人之資……

  一念及此,老者渾身一震,道:“你還記不記得,大黑山對面的傳說?”   
  中年漢子一愣,“您是說……”

  老者點頭:“傳說大黑山對面,有個通仙城,城中有個仙童,姓墨名畫,自小天資不凡,陣法出神入化,曾在小小年紀,建下大陣,鎮殺大妖。”

  “我觀适才這少年,瞳如墨,面如畫,莫非他……就是那位仙童?”

  中年漢子道:“可……不是說是‘仙童’麽?怎麽是少年模樣?”

  老者道:“仙童又不是長不大。”

  中年漢子颔首,“也是。可是……仙童不是在大黑山麽?爲何會到我們這窮地方來?”

  “這……”老者沉吟片刻,忽而一驚,心中震撼道:
  “仙童此番,定是修道有成,所以才離開大黑山,遊曆天下,爲蒼生賜福來了……”

  老者越想,越是激動,顫聲道:
  “我聽說了,通仙城之前也窮,過得也苦,可有了仙童畫的陣法,卻是一年比一年興旺。”

  “如今仙童,從我們這裏走過,替我們畫了陣法。”

  “這意味着,我們以後的日子,也會越來越好……”

  一念及此,老者便道:“快,快跪下,向仙童祈福,求仙童保佑。”

  村裏有的人信了,但有的人還是不明就裏,不過長老發話,也都烏壓壓跪了一片,誠心道:
  “願仙童長生……”

  “求仙童保佑……”

  ……

  荒僻的山林中。

  正獨自走着的墨畫,忽覺一股淳樸而細微的願力,融入了自己的命格,一定程度上,消融了殺孽引起的煞氣。

  墨畫微怔,回頭望向了來時的山村,心頭有些感動。

  “這莫非是……功德願力?”

  隻可惜,這附近實在是太窮了,一應修道資源,要什麽沒什麽……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可這些散修,世代定居的山,荒涼無比,根本供養不了他們。

  墨畫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也實在是束手無策。

  若要遷徙,周遭妖獸環伺,他們也多半要死在半路。

  “那就隻能……從通仙城,橫穿大黑山,硬生生再開鑿出一條大路過來?”

  墨畫目露沉吟,

  接下來的一路上,墨畫都在考慮這件事。

  如此,又向前走了半個時辰,兩側忽而狹窄,山勢收攏。

  兩裏之地外,山勢變化,兩岸懸崖高聳,面前僅有一個狹窄的山道。

  墨畫在山道前駐足,既不進,也不退。

  四周沉寂,足足一炷香後,兩側山道的灌木間,走出了一批修士,一行足有十來個人。

  “大哥,這小鬼察覺到我們了?”

  有人低聲道,聲音很輕,但還是落入了墨畫的耳中。

  片刻後,被喚作“大哥”的黃衣大漢,邁步走了出來,仔細端詳了墨畫一眼,眉頭緊皺,末了歎了口氣:
  “小兄弟,我也不想爲難你,但山裏窮,揭不開鍋,你留些買路錢,我們便放你過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這話說得倒也合理。

  墨畫想了想,點了點頭,丢了二十枚靈石過去。

  黃衣大漢神情錯愕,不由得和其他人面面相觑。

  墨畫道:“買路錢給了,放我過去吧。”

  黃衣大漢有些遲疑。

  身邊有個山匪,以手掩口,悄聲對黃衣大漢道:

  “大哥,按規矩,我們守在這山口,若是來人是個軟柿子,就殺人劫貨;”

  “若來人看起來身份不俗,就賣點慘,說點好話,讨些靈石便罷了。”

  “可這小子,随手一丢,就是二十枚靈石,身資必極豐厚。這可是個‘大肥羊’,我們要不要……搏一搏?”

  黃衣大漢皺着眉頭,目光閃爍,顯然在心中權衡,片刻後,他微微颔首。

  山匪中,另一個面容憨厚的大漢便歎了口氣,對墨畫道:

  “小兄弟,這些靈石不夠啊,不瞞你說,我上有老,下有小,這些靈石分下來,都不夠我那小子吃飯修行的。”

  “你要不,再多給一點?”

  墨畫沉吟道,“也對……”随手又抛了二十枚靈石過去。

  這下,所有山匪的眼睛都亮了。

  黃衣大漢的眼中,也露出了貪婪兇殘的光芒。

  “夠了麽?”墨畫問道。

  黃衣大漢搖頭,歎道:“還是不夠……我也上有老母,下有妻小,養家的壓力太大了,小兄弟不妨再多給些?”

  墨畫沉默。

  黃衣大漢冷笑。

  片刻後,墨畫搖了搖頭,“你撒謊了。”

  黃衣大漢嘴角一咧,“我撒什麽慌了?”

  墨畫道:“我精通一點因果術,能算一點命格,你這面相,有些刻薄,上沒老,下沒小,所以你撒謊了。”

  黃衣大漢一愣,而後獰笑道:“你多給我點靈石,我才好去娶妻生子。”

  墨畫仍舊搖頭,“你這面相,是‘斷子絕孫’的面相。這輩子娶不了妻,也生不了子了。”

  黃衣大漢臉色難看,罵道:“小畜生,油嘴滑舌的。”

  墨畫瞳孔微黑。

  黃衣大漢仍不自覺,嘴裏罵罵咧咧道:

  “一起上,搶了他的儲物袋,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一行十來個山匪,也興奮地向墨畫撲去。

  “好久沒大肥羊了……”

  “算他倒黴……”

  “我得多賺點靈石,回去給我兒子,讓他好好修行,将來接我的班……”

  “沒辦法,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也就隻能劫劫道,殺殺人過活了……”

  不過幾息時間,十多個山匪便将墨畫團團圍住。

  墨畫一動不動。

  “這小子,莫不是吓傻了?”一個山匪獰笑道,而後道,“頭功是我的,你們别跟老子搶……”

  “你放屁!”

  “老子很久沒開葷了……”

  三四個山匪,舉着斧頭,争搶着向墨畫的頭上砍去。

  可下一瞬,幾乎隻是眨眼之間,深紅的火光亮起。

  這三四個山匪,連衣服,帶皮肉,骨骼,乃至整個人,都被消融得一幹二淨。

  其餘山匪的臉上,原本還殘留着的戲谑的笑容,一瞬間全都被難以置信的恐懼替代。

  “媽的!”

  “什麽東西!”

  爲首的黃衣大漢更是霎時間,全身被冷汗浸濕,面如白紙,再無半點血色。

  他當機立斷,不假思索地抛下同伴,轉身瘋狂逃竄,心中狂呼:
  “我去他媽的!去他媽的!大白天遇鬼,碰到他媽的硬茬子了!”

  黃衣大漢,使出了吃奶的勁,催動他那拙劣的身法,拼命逃遁。

  沒跑出幾步,忽覺胸口暖洋洋的,還有點燙,低頭一看,頓時肝膽俱裂。

  他的胸口,不知何時,已經被一個火球融穿了。

  血液都焚幹了,露出了一個黑黢黢的大洞。

  黃衣大漢目光驚恐,踉跄了幾步,直接撲倒在地,就此殒命。

  剩下的七八個山匪,也都被墨畫一個火球一個,甚至一個火球兩個,全部殺了。

  僅剩下那一個,面容憨厚的山匪,吓得癱在地上,褲裆濕了一片,不住求饒道:
  “小兄弟……不,大爺,小祖宗,饒命,饒命啊……我真的有孩子要養……”

  墨畫漠然地看着他,“把孩子養大了,好接你的班,繼續劫道麽?”

  山匪面色慘白。

  墨畫淡淡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這是命。今天,我就殺了你這個做爹的,爲你孩子,改一次命。”

  山匪驚得魂飛魄散,轉身掙紮着拼命想逃,可雙腿卻止不住發軟。

  沒過幾息,一枚深紅色火球降臨,轟隆一聲,便将他整個血肉之軀焚燒抹殺。

  至此,這一行十來個打家劫舍的山匪,便被墨畫焚殺一盡,屍體和殘肢都沒留多少。

  狹窄的山道前,一片死寂。

  墨畫神情冷漠,眼底煞氣湧動,宛若殺神。

  片刻後,墨畫眼中的灰色煞氣漸漸消退,瞳孔一縮,這才回過神來。

  他看向周遭死去的山匪,又看向自己白皙的雙手,神情怔忡,不由皺眉道:

  “我怎麽會……忍不住……”

  這些山匪,他原本是可以不殺的,他也沒太想殺。

  隐身直接走,或是用法術,将這幾個山匪困住,哪怕是廢了他們的手腳都行。

  可适才,一見他們的貪婪,聽到他們的惡行後,内心的殺意,就抑制不住地向上湧。

  乃至于,他以火球術,親手将這十來個山匪,殺了個幹淨,這才回過神來。

  而真的殺人之後,墨畫并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也沒覺得煞氣暴動,反倒覺得念頭通達,心中暢快。

  但墨畫知道,這其實才是最大的問題。

  若是強行壓抑心中的殺意,不下殺手,那煞氣就會反噬,幹擾自己的心智,讓自己心煩意亂。

  但若真殺了人,發洩了殺欲,表面上是念頭通達了,但這副殺孽,會化作業力,融入命格。

  殺意也會融入自己的心性,刻入神魂。

  長此以往,自己的殺性會越來越重,乃至最終一發而不可收拾,嗜殺成瘾,濫殺成性,一言不合,就拔劍殺人。

  這樣絕對不行……

  墨畫皺着眉頭,心底暗暗告誡自己:
  “不能殺,不能殺,千萬千萬,不能再下殺手了……”

  “我墨畫以後,再也不犯殺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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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10 12:19:27
  第1116章 滅口
  十多裏之外,另一道山口。

  周圍七八個劫道的山匪,被焚殺殆盡。

  或是胸口黑黢黢的,或是渾身血液焚幹,或是身軀被燒成了焦炭……

  墨畫站在一衆屍體中,低頭看着自己白皙如玉的手掌,忍不住皺眉歎氣:
  “我怎麽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呢?”

  說好了不犯殺戒的,結果沒過半個時辰,到了這山口,見了這幾個打家劫舍的山匪,聽他們口出惡言,一時心頭怒起,又沒忍住用火球術,将他們殺了個幹淨。

  胸中是暢快了。

  但内心的殺性,又深重了。

  墨畫甚至能感覺到,一縷煞氣,已經纏繞進識海,根植進他的神魂裏了。

  這就導緻他,很容易殺念上頭。

  一碰到該死的人,就想讓他死。

  這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墨畫覺得自己行事,一向都是謹慎低調,能把人陰死,絕不真刀真槍地幹。

  而且,自己心地善良,行事以和爲貴。

  殺人這種事,也是盡量避免。

  除非萬不得已,一般不會殺戒。

  可現在的情況,有些偏離他的掌控了……

  墨畫神情凝重,擡頭看向前路,心中默默道:
  “接下來,千萬别讓我再碰到山匪了,也千萬别跳臉嘲諷我,不然我真的忍不住……”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

  再往前,沒走幾裏路,又碰到了另一波山匪。

  山匪之中,有個人眼尖,老遠見了墨畫,喚人圍了上來,冷聲道:
  “小子,把身上的靈石都交出來。”

  墨畫怕他們又見财眼開,搖頭道:“沒了,被搶光了。”

  這群山匪互相對視一眼,沉吟道:
  “前面有幾波同行,這小子走到這裏,估計被搜刮了幾波了,身上應該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了……”

  “這山裏,本就是狼多肉少……”

  “真他娘的晦氣。”

  此時,一個身型高大的山匪,盯着墨畫的面容看了幾眼,目光震動,露出驚豔之色,當即向墨畫一指,道:
  “沒靈石無所謂,抓住他,賣到城裏,定能賣個好價錢。”

  旁邊有人道:“大哥,他不是女子……”

  “無妨,”高大山匪貪婪道,“長成這個模樣,是男是女,已經無所謂了……”

  話音未落,一枚兇殘的火球轟在他的臉上,将他整個頭顱都轟碎了,脖子上的血肉,也燒成了黑灰。

  其他山匪,當即面色驚恐,轉頭看去,就見适才一臉白淨,人畜無害的少年,此時面沉如水,眼瞳漆黑,眼底的煞氣,令人渾身生寒。

  “大哥!你殺了我大哥!我殺了你!”

  一個四肢發達的山匪,抽刀向墨畫沖殺而來。

  多數山匪,還是機靈些,則早已轉身,向遠處奔逃。

  但無論是殺是逃,他們的結果,都不會有任何差别。

  索命的火球飛舞,幾息之後,這一群山匪,無一例外,全部被焚殺至死。

  墨畫眼底的煞氣,又濃了幾分。

  心底的殺意,也仿佛春風吹過的野草,紮根于神魂的泥土中,且漸漸冒出了頭角。

  墨畫深深歎了口氣,默默告誡自己:
  “下不爲例……”

  “真的……不能再殺了……”

  爲了徹底杜絕殺念,這次他強迫自己,用隐匿術趕路。

  之前幾波沖突,他本也可以直接隐匿,繞開這群山匪的,但他沒有。

  一是因爲,他覺得隐匿術,是爲了躲避強敵的。

  幾個小山匪,還不配他用隐匿術去躲。

  另一個原因……

  墨畫現在冷靜下來,自我剖析了一下,這才漸漸明白了過來:
  自己潛意識裏,就是故意不想隐匿,就是想堂而皇之,走在這群山匪面前,讓他們搶自己,動手殺自己。

  然後自己好有理由,将他們全殺了。

  這是自己“有意”爲之。

  心中藏有殺性,而且潛意識中通過衍算,判定了這種因果。

  所以才下意識放任自己,引起沖突,制造殺孽,滿足心底的殺欲。

  墨畫神情嚴峻。

  這意味着,他對自身欲望,自身心神,乃至自我的失控……

  這種内心的失控,絕不能放任。

  墨畫強行穩住心神,施展了隐匿術,身形漸漸淡去,繼續向前趕路。

  荒涼崎岖的山道上,杳無人影。

  但在暗中,墨畫身姿輕盈,淡然地向前走去。

  前方又遇到了兩撥山匪。

  但墨畫這次,施展了隐匿術,直接當着山匪的面,越過了山口,所以并未引起沖突,也省得他繼續犯下殺孽。

  此後,又沿着山路,走了近二十裏。

  途徑各種崎岖山隘,遇到過幾隻瘦包皮的狼妖,也有零散幾個山匪,最後穿過了一片小荒林,墨畫再擡頭時,便在左手邊,發現了一個山寨。

  這山寨建在一處險惡山頭,林木掩映,地勢頗高,占地也大。

  四周以粗木樁合圍,上面還布有粗陋的陣法,易守難攻。

  哨台林立,有山匪駐守。

  遠遠看去,城牆上木樁如長槍高挑,上懸血布,還挂着人頭,看着兇威赫赫,令人望而卻步。

  這是一處,頗有年頭的山寨。

  寨門上的血,已經裹了厚厚一層,經日曬雨淋,紅得發黑。

  墨畫隻目光一瞥,肉眼可見,盡皆濃郁粘稠的死氣。

  山寨裏長年累月,死過的人,絕對不少。

  墨畫放開神識,略一掃過,感知到山寨之中,有百餘個活人的氣息。

  每個人身上,都纏着污穢的殺孽,神魂斑駁而肮髒,可見都是雙手血腥,劣迹斑斑之人。

  這是一處,藏污納垢的匪修山寨。

  墨畫下意識想到了黑山寨。

  通仙城的黑山寨,隐于大黑山深處,受錢家老祖供養,裏面豢養了大批罪修和邪修,殺人越貨,修煉邪功,罪孽深重。

  眼前的匪修山寨,規模上不及黑山寨,但同樣陰氣森森,血迹斑斑,是一處“毒瘤”。

  墨畫周身經脈刺痛,血液瞬間躁動,心底近乎本能地湧出殺意,但又被他咬着牙,強行抑制了下去。

  若在平時,他一定将這山寨給滅了。

  但現在他命犯殺孽,煞氣已經入心,不宜再大開殺戒。

  “先離開這裏,到了仙城,報給道廷司,讓他們來滅了這山寨,這樣就不用自己動手了……”

  墨畫心中默默道。

  可他心底的殺意,仍在撩撥着他的心緒。

  煞氣也在侵蝕他的識海,讓他十分暴躁。

  墨畫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山匪,不去想這山寨,放空思緒,平靜心神。

  好半天後,心境這才稍稍緩和,而後便毅然轉過頭,向山寨另一個方向走去。

  眼不見爲淨。

  隻要遠離這匪修山寨,沒了煞氣影響,也就沒了引動殺孽的因果源頭。

  墨畫如此想着,便頭也不回,徑直向前走,離開了足有兩裏多地。

  山寨也被山峰險嶂遮住,消失在了墨畫的視野中。

  墨畫的心情,果然好了一些,心頭的殺意,也緩緩消解了。

  他就這樣,盡力維持着心态的平和,繼續向山的另一側走去。

  距離那山寨,也越來越遠。

  如此,又走了一裏地,到了一株大樹旁。

  墨畫餘光一掃,瞥見那大樹,目光微顫,整個人都沉默了。

  大樹很大,枝幹很粗,上面橫七豎八,吊着幾十個無頭的屍體。

  這些屍體,身形枯瘦,衣着破爛,顯然都是窮苦的散修,嗜血的蒼蠅,圍着他們的屍體亂轉。

  而他們的頭顱,被砍了下來,摞在了地上,滿臉恐懼。

  除了挂着的屍體,地面上還有一些女子的屍身,似是遭了非人的淩辱,四肢折斷,傷口露骨。

  甚至,還有幾個孩子,被擰斷了脖子,如木偶一般,被随意丢在一旁。

  諸般畫面,血腥殘忍,慘不忍睹。

  這是匪修故意設置在路口,用來“示威”,以彰顯自己的殘暴,引起他人忌憚恐懼的。

  但這些東西,卻深深刺激到了,原本竭力壓抑着内心的墨畫。

  他心頭的怒火,瞬間蔓延。

  壓抑了許久的殺意,如黃河泛濫,徹底決堤。

  墨畫閉上雙眼,深深吸了口氣,待再睜開眼時,眼眸一片漆黑,神情如三九嚴寒,冰冷至極。

  “罷了,該死之人,早晚是要死的……”

  這麽一想,墨畫的心頭忽然輕松了許多。

  他緩緩轉身,又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去。

  一直走到山寨前,墨畫隐着身,坐在山寨不遠處的一處大石頭上。

  整個山寨,人聲喧嚣,根本沒人能想到,一尊看不見的“鬼神”,就坐在他們門口,冰冷地注視着他們。

  一直到夕陽落山,天色漸晚。

  外出“狩獵”的山匪,陸陸續續,都回到了山寨。

  墨畫掐指一算,算到沒了漏網之魚,目光之中,透露出一絲冰冷的鋒芒。這才緩緩起身,無形無影,無聲無息地,一步步向山寨走去。

  夜色已然降臨。

  山寨之中,點了篝火,鮮紅得宛如鮮血。

  忙碌了一天的山匪,在寨子裏喝酒吃肉。

  酒是劣質的,十分嗆口,肉血淋淋的,也不知是什麽肉。

  他們大聲喧鬧着,聊着搶過的錢财,滅過的商隊,燒過的村子,砍過的人頭,淩辱過的女人……

  以此來助酒興,顯示自己的本事。   
  坐在最高處的,是一個刀疤臉壯漢,築基修士,也正是這山寨的寨主。

  他舉着杯子,看着自己這群兄弟,在這一毛不拔之地,如豺狼一般,殺人越貨,吃酒喝肉,大感暢快,将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吵吵嚷嚷間,酒過三巡,醉意上湧。

  衆人喝得迷迷糊糊的。

  忽而一陣夜風吹過,築基境的寨主,突然打了個激靈,心底莫名湧出寒意,四處望去,便見山寨周邊的夜色,黑得深沉。

  黑暗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漸漸靠近,“包圍”過來。

  寨主臉色微變。

  常年在生死之間,于刀尖舔血的直覺告訴他,肯定有什麽問題。

  “老黃呢?怎麽沒見他?”

  下面有人道:“三寨主出去劫道了,好像還沒回來。”

  寨主皺眉,又喊道:“崗哨呢?别他媽的光顧着喝酒,崗還是要站的,萬一有他媽的敵襲呢?”

  “寨主,您說笑了,誰敢來……”

  “閉嘴,”寨主破口大罵道,“你他媽的,給老子去看看,有沒有人偷懶。”

  那個山匪,不情不願地放下酒杯,向山寨外走去。

  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

  足足一炷香後,四周還是一片死寂。

  寨主也察覺到了不對。

  原本還醉意熏熏的衆人,也都心頭微寒,酒也醒了幾分。

  “人呢?”

  寨主又點了兩人,吩咐道:“你們兩個,去外面看看。”

  那兩人不樂意,但面對神情兇戾的寨主,也不敢不答應。

  他們持出刀,腿有些發軟,弓着身子,流着冷汗,一步一探地向外走去。

  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突然,一道猩紅的火光亮起。

  而後一切又歸于黑暗。

  無邊的黑暗,吞噬了一切,連同那兩個匪修的性命。他們甚至連叫都沒叫出一聲,便就此斃命。

  滿堂震動,四下嘩然。

  寨主臉色也大變。

  “誰?!”

  可黑暗中,根本無人應答。

  此時大廳中,還剩近百山匪,紛紛拔出刀劍,圍成一排,目光兇狠,嚴陣以待。

  “他媽的,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有人怒罵,而後下一瞬,一枚火球轉瞬飛至,殘暴的火焰,将他連皮帶骨,一同消融。

  “火球!”

  “是火球術?!”

  “誰人的火球術?怎會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話音未落,又是一道猩紅火球,自黑暗中飛來。

  這次的火球,殺的不是一個人,而是直接穿透了三個人。

  将第一個山匪焚幹,而後穿身而過,殘餘的威能,焚幹了第二個山匪,又貫穿了第三個山匪的胸口,至此火焰才消弭。

  滿堂山匪神情驚恐。

  他們恐懼的,是火球術的威力。

  更恐懼的是,迄今爲止,他們根本都不知道,究竟是誰,在施展火球術殺人!
  很快,又有數枚火球術飛來。

  極快,極準,極兇狠,宛如一發發火焰炮彈,在人群中爆炸,如灼熱的岩漿,将一個個山匪,焚殺得屍骨無存。

  而黑暗中,一道兇神惡煞般氣息的身影,若隐若現。

  如同地獄的閻魔,釋放着恐怖的業火,在收割着他們的性命。

  “鬼……是鬼!”

  “不逃都要死!”

  有山匪陷入驚恐,心神失守,當即厲聲尖嚎,向外逃竄。

  他這一逃,當即如大廈傾頹,引得山匪人心震蕩,紛紛四散逃去。

  寨主當即抓住一個山匪,捏斷了他的脖子,怒吼道:“不準逃!臨陣脫逃者死!”

  可他的威脅,根本不起作用。

  比起被他殺死,明顯死在“地獄的業火”中,更令人畏懼。

  近百個山匪,如鳥獸奔逃,自木樁搭建的大廳四周,尋着縫隙,向外逃去。

  可忽然,五色光芒亮起。

  地面上浮現起斑駁的紋路,一道道陣法浮現。

  有山匪被金光,切成了肉屑;有的被地火,焚成了黑灰;有的被水牢,活生生溺死;還有被流沙土葬,被藤蔓絞死的……

  “是陣法?!”

  “大廳被陣法封死了!”

  這一下,恐懼越發蔓延。

  山匪開始自行踩踏,甚至有理智失常的,看不到敵人,便開始自相殘殺。

  寨主高聲喝令,可嘈雜癫狂之中,根本沒人聽他的。

  陣法絞殺,火球焚殺。

  很快,滿堂山匪,就被屠戮得一幹二淨。

  寨主看着這一切,面容扭曲,心中既痛又恨。

  這些都是他的兄弟,是他這麽多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基業,如今喝個酒的功夫,就全都死得一幹二淨了。

  仇恨吞噬着他的心。

  可他并未失去理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兄弟”而已,死了還能再招,山寨滅了,也還能重建,隻要他還在,那遲早還能東山再起。

  四周血流遍地,屍橫大廳。

  “前輩……”

  刀疤臉的寨主,站在屍體間,向黑暗中拱手道:“有話好說……”

  他知道,這絕非什麽鬼怪,而是修士所爲。

  而且,是一個修爲高強的前輩修士。

  “晚輩自認,應該沒得罪過您……”

  黑暗中,沒人說話。

  寨主咽了口唾沫,沉聲道:
  “您劃下道來,想要什麽?靈石?寶物?女人?晚輩都可以替您去搶……”

  “您要做什麽,晚輩都替您去做。”

  “這個山寨,您若想要,我也可以拱手相讓……”

  可黑暗中,仍舊沒一點回應,寨主放開神識,極力窺視,也不曾找出一丁點蹤迹。

  他将刀柄握緊,跪在地上,叩了三下,擡頭道:
  “前輩,您說句話,即便不高擡貴手,至少也讓我死個明白。”

  “讓我知道,我爲何而死……”

  說到這裏,這寨主忽而恍然,“您莫非……是路見不平……”

  他連忙又扣了兩次頭,神情凄苦道:
  “不瞞前輩,我這麽做,也實在是有苦衷……”

  “這小界集州界,窮困荒涼,修道資源匮乏,我求道無門,隻能铤而走險,占山爲寇,靠劫掠修士過活。”

  “這世道,本就無道義可言。該死的世家剝削無度,腐敗的道廷昏庸無能,各地橫征暴斂,民不聊生……”

  “我們這些散修,修道艱難,甚至活下去都是奢望。”

  “若不這麽做,根本出不了頭,别說築基了,便是修到煉氣九層,都困難重重……”

  黑暗之中,那道身影似乎有些默然。

  “你……”

  這是一個少年的聲音,有些清脆。

  但這刀疤臉寨主,根本顧不得那些。

  幾乎是在這聲音響起的瞬間,他便用畢生練就的本事,迅速聽聲辨位,判斷出了黑暗之中,那道聲音的所在。

  那是大廳正中的位置,空空蕩蕩。

  他的神識感知不到,他的眼睛也看不到。

  但他的耳朵告訴他,那人一定就在那裏。

  寨主的氣海,早已蓄力待發,握緊的刀刃,瞬間注入血色的邪力,腥風驟起間,拉出一道紅光,猝不及防之下,猛然向那聲音所在的位置砍去。

  修士死戰,多死于話多。

  他這一招,用了很多次,幾乎每次都能斃殺強敵。

  可沒等他這一刀劈出去,空中突然有淡藍色的水形凝結成鎖鏈,将他的關節,死死捆住,伴有令人窒息的溺水感。

  “這法術?!”

  寨主瞪大雙眼,而後便見,黑暗之中,一道人影緩緩走了出來。

  待看清這道人影後,他瞬間心中驚恐,滿臉難以置信。

  太年輕了!

  又白又嫩,俊俏文弱,看樣子,估摸二十歲都不到。

  而就是這人,适才憑一己之力,竟屠殺了自己,百餘個兄弟?!

  而且他的修爲,莫非是……

  築基後期?!
  這寨主如墜冰窖,渾身震顫,還想開口求饒,可水牢術已經封住了他的嘴。

  墨畫也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白皙的手指,點在他的額間,冰冷道:
  “世家剝削,道廷腐敗,散修困苦……”

  “可你是散修出身,殺的人,也都是散修……”

  寨主瞳孔一縮。

  墨畫指尖火光一閃。

  “轟隆”一聲,火焰肆虐,寂滅的烈火之力,呼嘯而出,直接将這寨主的腦袋,轟成了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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