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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觀虛] 陣問長生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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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5-12 11:09:47
第1088章 驚天殺孽

  詭異的笑臉上,透露出毀滅的意味。

  一縷崩解的靈力,宛如沾着猛毒的瘟疫之源,自笑臉上流出,滲入大陣陣樞,沿着既定的軌迹,隻一瞬間,便“污染”了整座血祭大陣的陣樞。

  未解開的謎陣,開始一一顯露真形。

  一道道詭異的陣紋,露出本相,宛如一朵朵詭異的罂粟花,次第盛開,而後徹底崩解。

  先是一片死寂。

  靈力逆變,産生的崩解之力,分解了靈力,也吞噬了聲音,四周一片漆黑。

  繼而驚人的爆炸聲響起。

  這是二品崩解之力,侵蝕了三品的陣樞結構,從而使三品陣樞結構失衡,産生強大的爆炸。

  屠先生就處在爆炸的中央。

  可他無可奈何。

  他隻能看着道道逆靈陣,如朵朵花開,挾着可怕的崩解之力,徹底摧毀了一切。

  漆黑色的崩解之力,和血紅的爆炸之力,在整個血祭大陣的深處交織,摧毀着血祭大陣的核心陣樞。

  來自大荒的巨獸之骸,也在這股毀滅之力下,開始肢解,崩塌,墜入地脈血河之中。

  山石碎裂,塵煙四起。

  黑紅色陣法之力交織。

  血肉迷宮開始震蕩,坍塌。

  血祭大陣的核心,在此等威力的爆炸之下,徹底淪陷,化爲齑粉。

  整座荒天血祭大陣,沒了陣眼邪力的支撐,斷了供給,徹底停擺。

  血色邪光開始暗淡。

  天邊濃郁的血海,也停止了翻湧。

  ……

  觀劍樓上。

  一衆洞虛老祖,紛紛色變。

  “血祭大陣……停了?”

  “爲何?”

  有陣法老祖皺眉道:“内在陣力紊亂,有強烈的陣法波動,似乎是……核心的運轉出了纰漏,陣樞……自爆了?”

  “還有這種事?”

  “陣樞自毀,大陣停滞,沒了血祭大陣的加持,這些魔道修士,便沒了最大的依仗,不如現在就沖殺進去?”

  “機不可失……”

  一道蒼老的聲音道:“不。”

  一衆洞虛老祖轉頭看向荀老先生。

  荀老先生眉頭緊鎖,聲音無比凝重,而且帶着深深的寒意:
  “這不過……才剛開始……”

  他是五品陣師,能看出當前靈力的逆變,還隻是“熱身”,大陣内積蓄的,真正可怕的變化,那股磅礴的毀滅的氣息,根本還沒釋放出來……

  “剛開始?”

  一衆洞虛老祖瞳孔微顫,而後屏住聲息,定睛看向遠處。

  ……

  血祭大陣内。

  因陣樞爆炸,大陣坍塌,威力向外擴散,當即抹殺了一部分魔修,也驚動了其餘大部分魔修。

  一衆魔頭,紛紛神情驚怒,但又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而陣樞崩塌的廢墟之中,橫七豎八,躺着不少血淋淋的魔修屍體和斷肢。

  片刻之後,塵土飛揚,山石破碎。

  四道強橫的氣息湧出。

  屠先生,上官望,仗着金屍護持的陰屍谷羽化,還有魔劍護體的魔劍門老者,紛紛現出了血迹斑斑的身形。

  繼被雁落山深淵中的萬千妖魔啃噬之後,短時間内,他們便栽了第二次跟頭。

  他們近距離,被陣樞自爆的威力波及了。

  但這種自爆,隻是三品,而且爆炸體量不算太大,持續時間也并不長,因此隻是傷了這四位羽化,根本殺不掉他們。

  本身羽化,也沒那麽好殺。

  而一而再,再而三被算計,被坑害,搞得如此狼狽,幾個羽化眼中,都滿是殺意。

  他們即便不明就裏,但光從陣法這一點,也能猜出,這些都是墨畫那小子搞的鬼。

  “他日若抓住這小子,不管他是何身份,都要将其掏心剖腹,截肢斷頭,煉爲屍奴,好好炮制一番……”

  幾個魔道羽化,無不在心中恨然道。

  尤其是屠先生,對墨畫的恨意,更是直逼天際。

  如果恨意可以殺人,墨畫現在已經死得連渣都不剩了。

  他之前預判得不錯。

  二品逆靈陣,崩解二品陣法,産生的崩解之力,足以媲美三品金丹之力。

  甚至因爲是絕陣,是崩解,在法則概念的威力上,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便意味着,墨畫雖是築基修士,但憑借逆靈陣,已經有了足以動搖準三品大陣根基的能力。

  而他也的确,利用逆靈陣,摧毀了血祭大陣的中央陣樞。

  陣樞一毀,等同于毀了大陣。

  在當前的嚴峻形勢下,想頂着乾學各世家和宗門的壓力,重新構建血祭大陣中樞,難如登天。

  事到如今,畢生的布局,滿腔的心血,已然是被墨畫徹頭徹尾給“糟蹋”掉了。

  一想到那個詭異的,帶着天真的嘲諷意味的笑臉,屠先生便覺得氣血上湧,心在滴血,眼中布滿血絲。

  “屠先生,”陰屍谷的羽化聲音沙啞道,“這血祭大陣,可還有辦法修複?”

  魔劍門老者也道:“若真事不可爲,我們也好早做打算,是撤是留,是攻是守,都要早做籌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身爲魔道羽化,誰一生沒經曆幾次坎坷。

  隻要大陣的底子在,或者說,隻要這些魔宗的弟子還在,就總會有辦法。

  屠先生神情冰冷,也在心裏琢磨,該如何才能重構大陣,如何才能扭轉眼前不利的局面。

  可剛想了不過幾息,屠先生就臉色一變。

  “還是不對……”

  此前他預感到了一股令人悚然的寒意。

  眼下陣樞被炸,損失雖然慘重,但還遠不到這種令他渾身發寒的地步。

  這意味着這一切……還沒完?

  屠先生瞳孔微張。

  那張詭異的笑臉,又浮現在他腦海,而且于天真和詭異之外,還浮現了一絲“殘忍”。

  仿佛一尊域外天魔,在對着他笑。

  便在此時,異變又生。

  廢墟之下,一縷逆變之力死灰複燃,宛如“接力”一般,開啓了第二輪崩解。

  而這輪崩解的目标是……

  屠先生心中驚惶:“陣眼?!”

  先崩陣樞,再崩陣眼?
  而荒天血祭大陣的陣眼,正是那一枚,大荒古妖的心髒!
  屠先生當即臉色蒼白,而後肉身變形,化作一團血肉,鑽入廢墟底部,想去護住陣眼。

  可一步慢,步步慢,一切同樣已經晚了。

  逆靈之力早已蔓延開來。

  荒天血祭大陣的陣眼,開始逆變,大荒古妖的心髒上,布滿了裂痕。

  而後心髒碎裂,其内蘊含的磅礴的血色邪力,瞬間如同浩瀚的海浪一般,噴薄而出,沿着既定的陣法路徑,一路奔湧,向外蔓延。

  大陣之中,不少魔修,乃至大多血肉妖魔,被這些海潮一般的邪力灌溉吞沒。

  邪力是魔修修爲道行的根源。

  磅礴的邪力,他們原本求之不得。

  可問題是,整個血祭陣眼,整隻大荒古妖心髒内,蘊含的邪力,實在是太過磅礴了,磅礴到超出了魔修承載的上限。

  不少築基魔修,開始邪力過載,爆體而亡。

  即便是一些血肉妖魔,也承受不住,開始肉身扭曲,而後四肢變形,自爆而亡……

  以古妖陣眼爲核心,一股濃烈的邪力,瞬間爆炸,蔓延至天際。

  心髒邪力加上自爆的血肉,凝成一抹鮮紅的血色,塗抹在荒天血祭大陣之上。

  自遠處看去,宛如火山噴發一般。

  隻不過,這個“火”,是由血肉澆築而成,殘忍而唯美。

  觀劍樓上,一衆洞虛老祖,紛紛失聲。

  血祭大陣内,浸在邪力中的屠先生幾人,同樣驚恐莫名。

  而後,不待衆人細想,随之而來的,便是第三輪崩解。

  陣眼被崩掉,邪力和鮮血,如“火山”噴發,天邊唯有一抹血紅。

  可下一瞬,這血紅中間,又湧出了一層晶瑩的藍色。

  這是靈力的顔色。

  荒天血祭大陣,靠大肆殺戮,獲取大量的修士皮,肉,骨,血作爲陣法素材,才能構建而成。   
  但論劍大會因爲墨畫,發生了種種變故。倉促之間,屠先生不得不提前啓動血祭大陣。

  因此前期準備不足,後期又受乾學各方勢力鎮壓,魔修的殺戮遭到遏制,大陣的素材匮乏,陣師也死了一大片。

  在這等重重困難之下,屠先生沒辦法,隻能用墨畫做陣師,以正道的陣法體系,輔建荒天血祭大陣。

  因此,這套血祭大陣,是正邪并軌的陣法體系。

  大陣内部,靈力和邪力并行。

  邪力部分,由屠先生主管。

  而靈力部分,完全由墨畫掌控。

  在此之前,靈力和邪力并立,互不幹擾。

  可墨畫打破了這個平衡,他先崩陣樞,再崩陣眼,而後讓邪力和靈力,交織在了一起。

  修界天地萬力,相生相克,相容相斥,對立而統一。

  邪力和靈力,都是天地修爲力量的一種。

  藍色的靈力和紅色的邪力,甫一接觸,便彼此糾纏交彙在了一起。正邪之力,互相絞殺,互相排斥,但又互相轉化,互相滲透……

  前兩次崩解,都隻是鋪墊。

  而這,才是墨畫最後要“崩解”的東西。

  荒天血祭大陣,以合縱連橫之勢,覆蓋了乾學周邊,足足九個中小州界,整體的規模太大了。

  第一重陣樞崩解,核心坍塌,但隻波及了很小的一片區域。

  第二重陣眼崩解,邪力蔓延,也隻占據了大陣的五分之一。

  可第三重,也是墨畫準備的最後的崩解,借靈力和邪力交織的逆變,卻如春風吹野火般,幾乎在眨眼之間,便蔓延到了整個荒天血祭大陣的全部。

  廢墟之中,經過前兩次逆變,已經積蓄了足夠多的“崩解”之力,如同一大片火種。

  此時海量的靈力和邪力滲透交織,如同處于臨界點的巨大“炸藥”。

  火種碰上炸藥,幾乎一點就着。

  崩解之力,點燃了海洋般的靈力和邪力。

  那一瞬間,整片天地,全都暗了下來。

  日光被吞沒,漆黑籠罩天地。

  遮天的血色,晶瑩的藍色,也全都被崩解的漆黑之色籠罩。

  無論是血色的邪力,還是藍色的靈力,交織糾纏之時,都帶上了一層恐怖的黑邊。

  而後,天地一片死寂。

  令萬物消融的“寂滅”開始。

  無論是靈力,還是邪力,都被從本源上,開始“解體”,連帶着沾染上這些逆變靈力和邪力的一切事物,都開始悄無聲息,但又無可抗拒地被“消融”,化作漆黑的粉末。

  山石化爲黑灰,層層消解。

  草木瞬間枯萎成齑粉。

  大片大片的山川,宛如圖畫一般,被漆黑色的墨水抹去,憑空消失。

  無數的魔修,于一瞬間死亡。

  他們恐懼着,掙紮着,怒吼着,咆哮着,嘶喊着……一個個面目猙獰,歇斯底裏,但卻如同黑白畫上的“水墨人”一般,在恐怖的崩解之力下,被連同圖畫一同撕毀,解滅成灰。

  而這恐怖的崩解之力,還在不斷滋生。

  死滅籠罩天地……

  乾學州界,所有修士,在這等天地無光山川變色萬物寂滅的崩解之前,全都駭然失神。

  無論是道廷司典司執司,各世家各宗門長老弟子,還是各地前來觀劍的修士,乾學周邊因魔患惶恐不安的散修……此時所有這些修士,全都仰着頭,看着這崩解之力吞噬天地的恐怖一幕,驚恐呆滞。

  便是一向見多識廣的各世家宗門老祖,也都瞳孔震顫,寂靜無聲。

  而在觀劍樓的最頂層。

  一位白發蒼然的老者,看着天邊的萬物死滅之景,同樣怔怔失神,手中的棋子,停在半空,久久不曾落下。

  末了,棋子落于棋盤,老者輕輕歎息。

  靈力與邪力相融,彼此容斥,滲透轉化,再以崩解之力,強行将其‘解離’,從而引發更強大的崩解之力……

  這種崩解從根源上來說,崩解的并非是陣法,也不是靈力,或者是邪力。

  而是正邪互斥互融的“法則”。

  換句話說,這就是初步的……

  “陰陽逆變”。

  老者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陰陽是古修士理解天地的法則。

  天地萬物,皆合陰陽之理,學任何陣法,乃至任何功法,道法,丹法,符法,都有可能觸類旁通,明白大道陰陽的道理。

  但這道理,至簡又至繁。

  尤其是陣法。

  這裏面要涉及到極高深的衍算之法。

  真想用崩解之力,進行陰陽逆解,法則剝離,需要極強大的神識,極浩瀚的算力,以及極深厚的陣法造詣,和極高明的衍算之法。

  再加上有耐心,有恒心,有悟性,才能準确推衍出,陣樞崩解後的各種情況,和靈力的萬般變化,從而對崩解,進行精準的規劃,首尾相續,層層管控,暗布殺機……

  這裏面的變化太多。

  控制太精準。

  涉及的衍算,也太……變态了……

  老者皺眉,最後又深深歎了口氣。這是他第三次歎氣,與此同時,他也心中腹诽:
  “姓莊的小子,到底都教了些什麽啊……他心裏到底有沒有一點數?什麽都能教的?”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教出來的是個什麽‘東西’?”

  以前最令人頭疼的,是那姓莊的小子。

  好了,現在姓莊的沒了,剛過了十年,他徒弟就來接班了。

  “人都沒了還不安生……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老者揉了揉額頭,而後轉過頭看向窗外。

  窗外,天地仍舊昏暗,荒天血祭大陣還在崩解,寂滅之力還在吞噬着一切。

  天地陰寒,如同九幽。

  老者沉默,片刻後目光凝重,口中頗有些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這也不是‘接班’啊……”

  “這滔天的殺孽……這一次……得抹殺多少人啊……”

  “姓莊的當年……也不敢這麽殺……”

  ……

  荀老先生也凝視着窗外,從最開始的震驚失神之後,也意識到了什麽,臉色越來越凝重。

  荒天血祭大陣,被漆黑色籠罩。

  大陣之内,一個又一個生命,被直接抹消,而且越來越多。

  這些生命,不隻包括各個魔道宗門的修士,還包括數不盡的血肉妖魔,以及大量詭異魔道的血奴,屍奴,色奴,靈奴……

  如今這些人,這些生靈,被沾了“陰陽逆變”的恐怖大陣崩解之力,全部抹殺一淨。

  無論煉氣,築基,還是金丹,全都會死。

  哪怕他們是魔道,也殺得太多了。

  實在是太多了。

  這個數之不盡的數量,令荀老先生都頭皮發麻。

  “殺生”二字,可沒那麽簡單,這是沾着因果,會凝聚煞氣的。

  殺得越多,身上背負的殺孽越重。

  命格裏的煞氣越濃。

  假如眼前大陣崩解,真是墨畫下的手,他崩解死了這麽多魔道生靈,那他這次的“殺孽”,恐怕真的是要“通天”了。

  他身上的煞氣會濃烈兇戾到什麽地步,荀老先生更是想都不敢想,怕是真的說一句如深淵如滄海都不爲過。

  這可絕不是什麽好事。

  關鍵是,墨畫修齡才二十多歲,就背着這通天如海般的殺孽煞氣……

  荀老先生眉頭緊皺,心中焦慮,胸口更是如同壓了塊重石一般。

  可大陣既崩,殺孽既開,便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爲轉移。

  墨畫這次的行迹,是真正的“毀屍滅迹”,“毀陣滅屍”,他引發的崩解之力太強了,荒天血祭大陣之内,幾乎所有的生靈,都難逃一死。

  天地寂滅,生靈被抹殺。

  一條條亡魂,歸于九幽。

  整片天地,被抹上了肅殺之色,幾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陰寒。

  而這每一條亡魂,都爲墨畫的“殺孽”記上了一筆,也讓他的煞氣,濃烈了一分。

  不知過了多久,忽而天邊陰雲密布,雷聲乍起。

  荀老先生臉色大變,其餘洞虛修士也紛紛循聲望去,面露驚恐。

  一股令所有修士,包括洞虛修士都恐懼的天道氣息傳來。

  鮮紅刺目的雷光,從天邊降下。

  頃刻間,抹殺了四道生機。

  這四道生機,是羽化!
  而這道紅光,是天道雷劫!
  荒天血祭大陣被崩解,恐怖的寂滅之力,硬生生将四尊羽化逼上了死路。

  這也意味着,墨畫罄竹難書的“滔天殺孽”中,被添上了四道,最爲濃墨重彩的記錄:

  他崩解大陣,逼死了足足四尊羽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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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5-12 11:10:07
第1089章 孽報
  雁落山外,通向乾學州界的道路上。

  墨畫正駐足回望。

  他看到經自己苦心竭慮衍算,絞盡腦汁布置的三重逆變,一重重炸開。

  足足連接九個州界的荒天血祭大陣,完全崩解。

  漆黑色的寂滅之力籠罩天地,數之不盡的妖祟魔修,如萬千蝼蟻,被憑空抹殺,化爲黑粉而湮滅,亡魂遮天蔽地,殺孽深沉如海。

  便是墨畫自己,也爲之動容。

  這種利用靈力和邪力糾纏的臨界點進行“崩解”的方法,源于他詭衍一體的天機算力,以及對于正魔轉化,靈犀一點的領悟。

  真正崩解之後的威力如何,他也不太清楚。

  畢竟荒天血祭大陣,他也是第一次崩。

  這也是他的第一次“實踐”。

  效果讓他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

  甚至其中呈現出的,正邪兩股力量互相統一,對立,滲透,轉化,剝離……的種種玄妙變化,落入墨畫的眼眸,竟讓他一時間怔住了。

  一種對天地大道之中,兩類根本法則的頓悟,自墨畫心底慢慢滋生。

  墨畫瞳孔剔透,色彩斑斓,露出對大道的癡迷之色。

  而恰在此時,天邊恐怖而熟悉的氣息傳來。

  一道鮮紅的雷光自天而降,穿入大陣,直接抹殺了四個身影,泯滅了四道生機。

  墨畫神情一震。

  劫雷!

  “劫雷将屠先生他們都殺了?!”

  “我利用大陣崩解,把屠先生他們給逼死了?”

  “我……逼死了四個羽化?”

  墨畫倒吸一口涼氣,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不可思議。

  那麽厲害的師伯,當年在枯木崖,用道心種魔,也隻逼死了三個羽化。

  現在自己一出手,就逼死了四個,比起師伯他老人家,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說出去也不算丢臉了。

  可随後,墨畫的眉頭卻漸漸皺起,神情有些凝重:
  “不太對……”

  在他的預估中,自己這三重崩解,頂多也就是“毀陣滅迹”,加上“殺人滅口”。

  将自己“參與”邪道大陣的痕迹全部抹去,将大陣也給崩了。

  将知道自己在大陣裏混過的魔修全都殺了,将屍體也給焚了。

  但這些手段,僅限“羽化”以下。

  他自己才築基,修爲懸殊太大了,羽化這個境界的真人,根本不是他能“謀殺”的。

  他從一開始,也就沒奢望,能坑死屠先生他們。

  隻要血祭大陣沒了,金丹及以下魔修都死了,乾學州界的危難解除了,不再有無辜的修士喪生,墨畫也就心滿意足了。

  可現在,屠先生他們,竟然也死在了血祭大陣的崩解裏,這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墨畫不解。

  這等崩解之力,雖然強,但畢竟品階低了些,應當殺不掉羽化。

  他們是自相殘殺,瀕臨絕境,動用了超過三品地界的修爲,所以才被天道抹殺?

  還是被崩解之力消耗得受不了了,下意識想用羽化飛天的能力離開血祭大陣,因此觸動天道法則限制,被劫雷抹殺?

  墨畫覺得這些都有可能,但又覺得都有些牽強,不太能說得通。

  那麽……

  墨畫瞳孔微縮。

  “是有别人,在暗中下手,逼得屠先生他們,不得不自取滅亡?”

  “還是說,有人……支配了他們?”

  這個念頭一浮起,墨畫當即心中一寒。

  一絲詭異的陰影,籠罩在心頭。

  墨畫皺了皺眉,目光困惑,片刻後心中歎道:
  “先走吧……該做的事,都做完了,這裏也不是什麽久留之地,而且……”

  墨畫又擡頭,看了眼魔修恐懼無聲,一片死滅之氣籠罩的血祭大陣,心底有些發寒。

  他也覺得,自己這次殺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一股恐怖的寒意,籠罩在自己頭頂。

  墨畫背着瑜兒,繼續遠離三品雁落山,向乾學州界走去。

  走了一會,忽然有呢喃聲響起,墨畫側過頭,便見到自己後背上的瑜兒,緩緩醒了過來。

  “墨……哥哥?”

  瑜兒的聲音中,還帶着一絲畏懼。

  “嗯。”墨畫點頭,溫和地笑了笑。

  瑜兒安心了些,小聲問道:“我們現在在哪?那些魔頭……”

  “沒事了,”墨畫一邊走,一邊輕聲地安慰瑜兒道,“我們已經安全了,那些魔頭,也都死了。”

  “死……了?”

  瑜兒一愣,這才覺得四周寂滅無聲,天地也是昏暗一片。

  轉過頭去,便見到了身後大陣自毀,山川崩解的一幕,當即張大了嘴,滿眼震驚。

  “墨哥哥,這是……”

  “他們多行不義必自斃,被一個路過的好心的哥哥,替天行道,全都給炸死了。”

  “路過的……好心的哥哥?”

  “嗯。”墨畫點頭,補充道:“還是不知名的哥哥。”

  瑜兒呆呆地看着墨畫,也點了點頭。

  “所以……”墨畫看着瑜兒,目光溫柔,輕聲道,“一切都過去了,噩夢也消失了。”

  瑜兒單純無垢的眼眸,微微顫動,眸子如春雨般濕潤。

  “我帶你回去找娘親。”墨畫溫聲道。

  瑜兒鼻子微酸,揉了揉眼眶,拭去了淚水,輕聲道:“嗯……”

  墨畫繼續背着瑜兒,向乾學州界走去。

  瑜兒本來想自己走,但他離了血祭大陣,不知爲何,總覺得神識昏聩,手腳酸軟,還是隻能由墨畫背着。

  墨畫的肩背瘦削,但又筆直而柔和。

  在瑜兒眼裏,仿佛有着肩負蒼天的氣概,和承載大地的寬廣,讓人仰慕,又讓人心安。

  ……

  乾學州界周邊。

  四宗八門十二流的天驕,一直都在等着墨畫。

  可他們還沒等着墨畫,便看到了天邊,那大陣崩解,山川成灰,天地死寂的一幕,紛紛神情駭然,内心受到了劇烈的沖擊,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過了好半天,震撼的情緒才漸漸消化。

  很快,他們便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
  “墨畫呢?”

  “大陣自毀了,可墨畫呢?”

  “他是不是還在大陣裏,沒有出來?”

  “雁落山通向乾學州界,隻有這一條路,他若逃出來了,我們肯定能遇到。”

  “或者,他若真出來了,道廷司那邊也會通知我們,太虛門也會有消息。”

  “可現在,我們沒見到墨畫,也沒墨畫的消息,那他……”

  葉之遠目光失神,喃喃道:“墨畫他不會……死了吧……”

  “胡說什麽!”有太虛門弟子怒斥,“你才死了!”

  “小師兄怎麽可能會死?”

  “你死一萬次,小師兄也不可能死!”

  葉之遠本想反駁,但見太虛門弟子們氣勢洶洶,一副要剁了他的架勢,也不敢吱聲了。

  其他人也都皺着眉頭,臉色也不大好看。   
  太虛門的一衆弟子,包括令狐笑,程默,司徒劍,歐陽軒,郝玄,楊千軍,歐陽五兄弟……等等,盡管嘴上不承認,但心裏卻全都沉甸甸的,喘不過氣。

  他們的小師兄墨畫,聰明,正直,友愛,英明神武,神識強,陣法強,身法好,會隐匿,遇到任何事,都有解決的辦法……

  這樣的小師兄,根本不可能死!
  但他們很快又意識到了,這隻是他們的一廂情願。

  小師兄再厲害,畢竟也隻是個人。

  隻是一個築基修爲的宗門弟子。

  他不可能不死。

  說他不死,隻是他們想當然罷了。

  尤其是,身處如此恢弘邪異,妖魔如雲的魔道大陣中,危險重重,兇惡萬分。

  以小師兄的修爲,能夠自保,能夠不被魔道蠱惑堕落,就已經是燒高香了。

  而現在,更令他們心驚膽寒的是,整個魔道大陣,都不知被何方高人,以驚天的手段炸毀了。

  大陣内外散發着恐怖的毀滅氣息,所有生靈灰飛煙滅,他們的小師兄,又怎麽可能幸免?

  “難道,小師兄他……”

  所有太虛門弟子,心中都咯噔一跳,心底發顫。

  令狐笑抿着嘴,皺眉道:“我們……再等等。”

  “嗯。”司徒劍等一衆太虛門弟子點頭。

  其他各宗門天驕,也都留了下來,一起等着墨畫。

  可他們等了許久,一直等到大陣徹底崩解完,所有生靈化爲黑灰,死氣直沖天際,也沒見到墨畫的身影。

  “小師兄……”

  太虛門弟子們,心底越來越涼,甚至有人開始眼眶發紅,偷偷揉眼睛。

  “墨畫他……真的……死了?”

  四大宗的敖戰,蕭若寒,沈藏鋒,神情都有些呆滞。

  八大門之中,斷金門的宋漸緊咬着嘴唇,心中難過。

  癸水門的秦滄流,紫霞門的陸珍珑,大羅門的葉之遠,逍遙門的風子宸,金剛門的石天罡……這些與墨畫有過恩怨的天驕弟子,也紛紛心情複雜,神色落寞。

  他們與墨畫有過節,恨着墨畫。

  但他們也被墨畫救過,受了墨畫的恩情。

  如今,墨畫救出他們之後,自己卻說着要救人,深入邪道大陣,并在大陣内殒命……

  年紀輕輕,才華橫溢,但卻舍己爲人,死于魔道大陣之内……

  這種猝不及防的發展,令他們所有人,都神情黯然,心中又酸又澀。

  人死如燈滅。

  既然死了,一切怨仇就消失了。

  他們甚至開始念墨畫的好了。

  甚至有人,想到墨畫此前,力壓四宗奪得陣道魁首,論劍大會隐忍籌謀鋒芒畢露,血祭大陣中發号施令力挽狂瀾救下一衆天驕……這種種不凡的事迹,心中唏噓感歎。

  鄙夷化爲敬佩,恨意變爲惋惜。

  甚至有人眼眶微紅,神色惆怅。

  氣氛一片肅穆,所有人都在爲墨畫傷心,傷感,爲驚才絕豔卻英年早逝的墨畫悼念并默哀。

  天地之間,都籠罩着一層悲色。

  在這一片悲壯肅穆的氣氛中,忽然一個熟悉的,清脆的,還帶着幾分好奇的聲音,從他們背後響了起來:
  “你們在這……做什麽呢?”

  衆人吓了一跳,連忙回頭望去,就見正被他們“默哀”着的墨畫,正背着個孩子,不知何時,不聲不響地站在了他們身後,臉上滿是奇怪的神情。

  氣氛一下子就僵住了。

  空中似乎有淡淡的涼風吹過。

  “你……”葉之遠吸了口涼氣,“你……沒死?”

  墨畫瞥了他一眼,“你才死了。”

  他離開雁落山,徑直回太虛門,走到這附近,遠遠見這黑壓壓一群人,乍一看不知根底,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本來是想直接繞過去,避開他們的。

  可走得近了,才發現這些都是“熟人”。

  笑笑,程默,司徒這些小師弟也在。

  墨畫這才過來打了個招呼。

  隻是……這些人情緒好像都有些怪怪的,眼眶也紅紅的,還有點傷感?
  墨畫一臉懵懂,“你們眼睛怎麽紅了?遇到傷心事了麽?”

  四宗七門的天驕們,聞言臉色一僵,尴尬之後,當即惱羞成怒。

  這個墨畫,果真十分讨厭!
  卑鄙可惡至極!

  這一臉假裝無辜的樣子,肯定是在看自己這些人笑話!
  适才的感傷,當真都是喂了狗了!

  他們一時又羞又怒,不僅眼紅,臉也氣紅了。

  太虛門的弟子們,反倒十分開心。

  小師兄“失”而複得,他們如釋重負之餘,也都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而後便好奇問道:
  “小師兄,你剛剛去哪了?”

  “我不是說了麽,我去救人了……”墨畫拍了拍身後瑜兒的屁股,示意他把人救回來了,“讓你們别擔心我,早些回宗門。”

  “哦……”

  他們這才記得,小師兄好像的确這麽說過。

  而且小師兄救出來的這個孩子,他們也都很熟,正是那個在膳堂裏,天天跟小師兄一起吃飯的,叫“瑜兒”的孩子。

  “小師兄,你……”

  司徒劍還想問什麽,忽而見墨畫印堂發黑,嘴唇蒼白,渾身也在細微地顫抖,當即心頭大震:

  “小師兄,你怎麽了?”

  墨畫神色一變,也意識到有什麽不對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源源不絕的黑色的極兇極戾之氣,自天邊降臨,湧入自己的天門,一道道亡魂厲鬼,循着他犯下的殺孽,侵蝕進了他的命格之中。

  他的眼前,仿佛有萬道冤魂黑影,遮天蔽日。

  他的耳邊,似乎有九幽的無盡亡魂,在沖着他咆哮嘶吼。

  亡魂化煞,厲鬼索命。

  九幽的寒意,滲入骨髓。

  這是他犯下的殺孽,他也應當承擔這份罪責。

  而他殺得太多了,這份罪責也沉重到了極其離譜的地步。

  沉重到了,讓墨畫也覺得呼吸困難,遍體生寒,便是呼出的氣,似乎都帶着九幽的陰森寒風。

  墨畫的神色一時痛苦至極。

  他猛地攥住司徒劍的手臂,隻覺胸悶氣短,每一個字都似乎費盡了全身的力氣,但他還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把我……和瑜兒……帶回太虛門……”

  說完之後,墨畫再也承受不住命格中的無窮殺孽,神識昏聩,暈了過去。

  “小師兄!”

  司徒劍神色大變,其餘太虛門弟子也都大驚失色。

  其他各宗天驕,震驚之餘也面面相觑。

  令狐笑連忙去試了下墨畫的手臂,可隻碰了一下,便覺得墨畫的手,如千年寒冰,又如九幽寒泉,蘊含着暴虐而陰戾至極的寒意,隻輕輕碰了這一下,便讓令狐笑全身發寒,耳邊盡是刺耳而尖厲的亡魂之聲。

  “這是……”

  令狐笑臉色發白,再轉過頭,便見墨畫的印堂,已然漆黑如墨,黑氣爬滿白皙的臉頰,陰煞之氣濃得滴水。

  “陰氣化冰,煞氣化水……”

  “小師兄他到底……都做了什麽……”

  一衆太虛門弟子,目光震撼,神情難以置信,而後他們不敢再怠慢:

  “快,回宗門,請荀老先生……”

  “一定要救下小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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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5-13 10:28:30
第1090章 因果命煞,一念仙魔

  太虛門,後山祖庭。

  一處老祖洞府中。

  墨畫躺在天機白玉床上,雙眼緊閉,滿臉黑氣,渾身冰寒,散發着濃烈至極的“死”的氣息。

  無窮的煞氣,自因果中浮現,不斷湧入墨畫的額頭,侵蝕着他的命格。

  修士的命格,通常是隐晦的,不易被窺視。

  除非是修習天機的高人,因果造詣極深,借助天機至寶或因果秘術,方能窺人命途。

  否則一般修士,是看不出他人的命格的。

  但有一種特殊情況,人的命格會由隐及顯,自命宮之中浮現。

  那就是,人的命格,遭逢極大變故的時候。

  大災大劫加身,生死存亡考驗,遭逢驚天變故,或犯重大業報,人的命運會發生劇變。

  當此之時,人一生的因果所鑄就的命格,就會自封閉的命宮之中,顯現出本相來。

  甚至尋常修士,用肉眼都可以看到……

  如今,墨畫的命格,就隐約地呈現在了,荀老先生和司徒真人面前。

  他的命格裏,如今全是漆黑的死煞之氣。

  這股煞氣之強,規模之大,數量之多,戾氣之重,殺孽之深,即便是洞虛境的荀老先生,和玄機谷的大長老司徒真人,也是生平僅見,心中駭然。

  他們不敢有絲毫松懈,竭盡手段,壓制着墨畫身上的煞氣。

  室内焚着安神的檀香。

  司徒真人布下了小玄天七星陣,借七星光芒,護住墨畫的命格。

  他的乾坤清光盞沒了,六陽赤金盞碎了,隻能又尋了一個明燈安神盞,點一盞魂燈,來穩住墨畫的神識。

  荀老先生,則借助太虛天機羅盤,催動墨畫脖子上的太虛兩儀天機鎖,來抵抗源源不斷的煞氣,意圖化解墨畫的此番厄難。

  但形勢十分不妙。

  墨畫閉着眼,嘴唇發白,臉色越來越難看。

  四肢越來越冰寒,煞氣也越來越濃烈。

  荀老先生看着心疼不已。

  司徒真人同樣心中不忍,同時也深感震驚。

  尋常修士,哪怕是一些高明的天機修士,承受這無量大海般的煞氣反噬,早就心智扭曲,煞氣入體,識海碎裂而死了。

  或是從因果上,被煞氣的反噬吞沒,從而身死道消。

  可墨畫小小年紀,隻有築基修爲,竟然能支撐這麽久。

  他的道心,未免太堅韌了。

  他的命格,也未免太“硬”了……

  想到墨畫在邪神夢魇中,種種匪夷所思的表現,和足以與神明媲美的神念力,司徒真人心中稍稍松了口氣。

  可随後,他眉頭又皺緊了起來。

  神念再強,命格再硬,也絕不可能抵擋得住,這滔天一般,源源不斷的死煞之氣侵蝕。

  這煞氣太強了,别說是人了,便是真正的天地神明,恐怕也會被“侵蝕”,堕落成兇煞的邪神。

  形勢十分不容樂觀。

  司徒真人和荀老先生,眉頭緊皺,憂心忡忡。

  七星陣,加安神盞,加太虛兩儀天機鎖,換作一般兇煞,倒是不足爲懼。

  但眼下的“兇煞”,無邊無際,無法度量,實在兇險至極。

  而墨畫雖然神念強,但畢竟修爲太低,“道基”太淺,一些更霸道的天機手段用不了。

  荀老先生和司徒真人,也隻能聯起手來,想盡一切辦法,替墨畫壓制煞氣,緩解他的“命煞”,爲他“吊命”。

  這個過程極兇險,也極漫長。

  長時間施展天機術,爲墨畫“消劫化煞”,也令荀老先生和司徒真人,精神開始透支,神念開始幹涸,後背也被冷汗浸透。

  可爲了救墨畫,荀老先生二人,還是咬着牙堅持着。

  墨畫身上的煞氣,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

  情況稍稍平緩。

  可還沒等荀老先生二人喘一口氣,很快變故驟生。

  滔天殺孽,招煞氣入命。外來的煞氣,不斷湧入墨畫的命格,攪動了墨畫原本的命格,也引動了墨畫命格中,更可怕的變數。

  陰森血色,自墨畫的命格内部滲出。

  古老的邪念,也籠罩着墨畫的命途。

  墨畫命格中,真正的“大恐怖”,也開始顯露出猙獰的一角。

  屍山血海的因果領域蔓延。

  道孽之氣纏身的屍王,君臨萬屍之上,正在吞吐無邊漆黑的煞氣,發出驚天的怒吼。

  而屍山血海之下,一隻漆黑色,與墨畫面目相似的“邪胎”,也受了煞氣滋養,開始睜開了眼眸。

  古老的邪念開始蛻變……

  屍山血海,道孽現身,屍王怒吼,邪胎開眼。

  司徒真人隻驚得魂飛天外。

  荀老先生也覺得遍體森寒,手掌止不住地顫抖。

  “這些都是……什麽東西?”

  “墨畫這孩子的命格裏……怎麽會藏着……這麽多天地至兇的恐怖因果?!”

  “這……不好!”

  荀老先生神色陡然大變。

  幾乎一瞬之間,受殺孽死煞所激,所有屍氣、邪氣和煞氣聚在墨畫的命格中,交彙融合,并凝練在了一起。

  命格開始蛻變。

  墨畫整個人,被液體狀的黑色,灰色和血色纏繞,散發着極兇極惡的氣息,看上去就跟滅世的魔頭再世一般。

  而墨畫的道心,也在被這魔念吞噬。

  被屍氣邪氣和煞氣浸泡着的墨畫,仿佛一個“曠世魔胎”。

  而自這魔胎中孵化出的,便是一個驚天的魔頭。

  感知到這股驚世的魔氣,太虛的山門,開始震動。

  古老的門庭,替天行道的劍意湧動。

  後山之上,雲霧缭繞,太虛門列祖列宗的牌位,都開始簌簌顫動。

  荀老先生眉目抖張,驚駭失色。

  墨畫的命格,在逆變!

  從那個赤子之心,立志學陣法,體悟天道造福萬生的正道天才,在向一個屍山血海伴身,大道孽變爲王,邪胎孵化封神的“滅世大魔頭”進行正邪逆變!

  “糟糕!”

  荀老先生當即以指點額頭,催動神念,牽引太虛兩儀天機鎖,鎖住墨畫的氣機和因果,鎮住墨畫的煞氣,拼盡全力,阻止他道心逆變,一點點沉淪深淵。

  重傷未愈的司徒真人,也提着最後一口氣,忍着識海皲裂之苦,竭力以七星護持墨畫,并以魂燈安穩其神。

  可在道孽,邪胎,無盡死煞這等恐怖的大因果面前,這些天機阻力,實在杯水車薪。

  墨畫的命格,還在逆變。

  他的身子,也在一點點被屍氣,邪氣和煞氣吞沒……

  看着墨畫漆黑的面容,荀老先生心在滴血。

  司徒真人也心生恐慌。

  便在此時,變故又生,大地開始顫動。

  一股古老渾厚而充滿親和力的道蘊蓦然自地脈湧出,厚重的大地光芒融入了墨畫體内,替墨畫消解着災厄。

  荀老先生臉色錯愕,“大地的道蘊,在護着墨畫……”

  這是……在報恩?

  而且,還不止……

  另一股古老磅礴的氣息,此時此刻,在天地間凝聚。

  荀老先生猛然擡頭看去,瞳孔一縮。

  天變了。

  狂風驟起,山林呼嘯。

  風起雲湧間,方圓百千裏的上空,浩蕩的雲層,此時全部呼嘯着,向太虛山的上空凝聚,形成了一道無比巨大,足以遮蔽天日的雲海旋渦。

  其中至剛至強,奔騰不息的天機在湧動。

  整個乾學州界無數修士,乃至所有洞虛老祖,全都擡頭望天,看向太虛山方向,神色震動,目光驚疑。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這是……乾道的天機!”

  “乾道的天機,彙聚在太虛門上空……”

  “發生了什麽……”

  話音未落,一道純白色的祥瑞氣機,浩浩蕩蕩,從天而降,直接照入太虛門後山,穿透層層陣法,重重樓閣,籠罩在了墨畫身上。   
  這股純白色,至剛至強的天道氣機,護持着墨畫的命格。

  黑色的死煞之氣,瞬間開始消解。

  墨畫命格的逆變,重又開始回轉。

  荀老先生神情震撼,與司徒真人對視一眼,心中瞬間恍悟。

  這是……乾學州界,不,是整個乾州的氣運,是乾道的氣運賜福。

  墨畫雖犯下了無盡殺孽,但與此同時,他也救下了無數生靈。

  若非他炸掉大陣,抹殺了所有魔修,一旦血祭大陣蔓延,魔修猖獗,乾學州界,乃至整個乾州,都會面臨生靈塗炭的浩劫。

  天地之間,因果平衡。

  他殺了無數人,犯下的大殺孽,引動了恐怖的“命煞”。

  但他也救了無數人,所行的大功德,引得天降祥瑞,乾道氣運加身。

  道心如赤子,救一地,一界,乃至一州之生靈。

  這是真正的“大氣運”。

  而在乾道氣運的加持下,墨畫的“命格”,也在發生着劇烈的變化。

  正邪各股氣機,開始割據絞殺。

  大地的道蘊,主“守”。

  憑借“厚德載物”的生機,護持着墨畫的根本,讓墨畫的氣機生生不息,并鎮壓着他命格中,原本伴生的恐懼屍氣,孽氣還有邪氣。

  乾道的氣運,則主殺。

  純白色的天道氣運自強不息,與源源不斷的深黑色的死煞之氣,彼此抗衡,不斷消解。

  二者,一個來自殺人的孽報,一個來自救人的功德;

  滅世的煞氣,和救世的氣運,一黑一白,在墨畫的命格之上交混,浩蕩玄妙,形如太極,不斷流轉。

  二者就這樣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最終凝固,融入了墨畫的命格之中。

  至此,一切因果命煞消弭。

  屍氣和邪氣被鎮壓,大地道蘊蟄伏。

  煞氣和天機交融,彼此維持平衡。

  太虛門上,乾道氣運消散,祥瑞的白光隐沒,雲海凝成的漩渦,也化作了點點雲朵,點綴于天邊。

  墨畫命格中的兇象,也都消失不見。

  纏繞在身上的,黑色的煞氣,血色的邪氣,灰色的屍氣,也都盡數暗藏。

  墨畫蒼白的臉色,有了紅潤。

  冰寒的手腳,也有了溫度。

  他的氣息,也變得平穩,甚至傳出了輕輕的呼吸聲,似乎是在睡覺。

  荀老先生和司徒真人神情怔忡。

  親眼見證,并親身經曆天地種種因果異象的二人,此時仍舊心神驚愕,屏着呼吸,怔怔地看着墨畫。

  直到墨畫氣機平穩,呼吸勻稱,也不再有其他危險,兩人這才餘悸漸消,輕輕喘了口氣。

  荀老先生小心翼翼拭了拭墨畫的脈搏,心中如釋重負。

  而後他取出一枚金色剔透的丹藥,喂入墨畫口中,又重新焚了一枚安神香,待香氣氤氲,沁人心脾,這才與司徒真人,一同離開洞府。

  離開洞府,關了大門,封了陣法,二人也不敢走遠,隻在院子裏,布桌煮茶,稍作休憩。

  司徒真人喝了口茶,還魂了一般,長長歎了口氣,這才驚覺,自己整個道袍,都被冷汗浸濕了,不由苦笑道:

  “這世上竟真有人,能有這般……”

  司徒真人想不到怎麽形容才好,隻能歎道,“這般……‘驚天地泣鬼神’的命格……”

  “今天,也算是見過‘世面’了……”

  荀老先生沉默片刻,也喟歎道:“我也沒料到……”

  他覺得自己對墨畫這孩子,已經算是了解了,可知道越多,卻發現自己知道得越少。

  屍山,道孽,邪胎,命煞……這些可怕的因果,尋常修士,但凡沾上一樣,都不得好死。

  墨畫身上,卻寄生了一大堆。

  沒點大恐怖的東西,似乎都不配沾他的身……

  荀老先生神情已經有點麻木了。

  司徒真人也隻怔怔地喝着熱茶,壓着驚。

  院中一時安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司徒真人又皺眉道:“這件事……可還沒完……”

  荀老先生微怔,意識到司徒真人在說什麽,也皺緊了眉頭。

  司徒真人聲音無比凝重:“他這命格,‘大兇’都不足以形容。”

  大兇之兆,說的是人的命格。

  眼下這命格,已經難以當成“人”來看待了。

  “這些兇煞之中,哪一個都不是好惹的,而這所有兇煞,聚在一起,不僅兇上極兇,更形成了一個極恐怖的‘養蠱’煞局。”

  最終養出來的“蠱”,到底是什麽,誰也不知道。

  但用屍山,道孽,邪胎,天地死煞……養出來的“蠱”,不用想都知道到底有多恐怖。

  司徒真人真的是頭皮都在發麻。

  “眼下……”司徒真人微微吸了口涼氣,“眼下,大地道蘊護身,乾道氣運制衡,墨畫的命格,是暫時穩住了,但這些兇煞,隻是暫時‘平衡’了,根本無法消除,一旦……”

  司徒真人聲音帶了一絲顫抖,“一旦受外力幹擾,或内在道心紊亂,打破了這種平衡,那這些命格中的兇煞,還是會‘死灰複燃’。”

  “墨畫也會受到,更兇戾的反噬……今日的‘魔化’還會再重現,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到了那個時候……”

  司徒真人臉色蒼白,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了。

  荀老先生的臉上,也蒙上了一層深深的陰翳。

  救世和滅世的大因果,都彙聚在一人身上。

  一念濟天下。

  一念亦可滅蒼生。

  因果難料,天機難定,氣運反複,墨畫的命格,究竟會如何發展,當真是……誰也預料不到。

  “還有一個問題……”

  司徒真人又凝聲道,“哪怕這個命格,在天地氣運加持下,能夠穩住,不再逆變,但也可能會潛移默化,影響這孩子的心性。”

  “尤其是,那股死煞之氣,會在無形之中,讓他變得暴虐,兇殘,嗜殺,讓他一言不合,就想殺人……”

  “長此以往,他還是會變成……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司徒真人語氣發寒。

  荀老先生眉頭緊皺,問司徒真人:
  “一般這種命格的修士,按照天機因果的法則,該如何處理?”

  司徒真人默然,而後緩緩道:
  “玄機谷有記載,這種命煞之格的修士……心性易變,一生變數太大,兇險太高,十之八九,都會被煞氣支配,淪爲嗜血的魔頭。”

  “按照慣例,是……”

  司徒真人微頓,而後寒聲道,“防患于未然,将這些兇煞的隐患,扼殺于搖籃。”

  荀老先生眼皮一跳。

  司徒真人又歎道:“但這些……又不太适用于墨畫。墨畫這孩子的命格,要兇殘得太多太多,而且,還有乾道氣運加身,情況更複雜,不是那麽簡單,說扼殺就能扼殺的。”

  即便真要殺……

  反正司徒真人下不了手。

  墨畫救了他一命,他沒辦法恩将仇報。

  荀老先生就更不可能舍得了。

  墨畫比他親孫子還親。

  除非墨畫将來真的成了惡貫滿盈的曠世魔頭,否則無論司徒真人,還是荀老先生,都無法狠下心來,對墨畫下殺手。

  荀老先生沉思片刻,長歎道:“此時說這些,還爲時尚早,等墨畫這孩子醒來再說吧。”

  司徒真人點頭。

  兩人不再說什麽,自顧自喝茶,但顯然都是心事重重,眉間籠着一層愁色。

  而外界,風雲變幻。

  血祭大陣被崩解,魔修被屠戮一空,引發各方震動,以及一系列後續的猜疑,争執和諸多事端。

  但這一切,都與太虛門無關。

  太虛門奉荀老先生的命令,山門緊閉,隔絕一切幹擾,以及因果衍算。

  外界暗流湧動。

  而太虛門上下,從老祖到弟子,卻隻關心着墨畫的安危。

  終于,七日之後,太虛後山的老祖洞府裏,沉睡了許久的墨畫,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的命格,映照在他的眼中。

  死煞之氣和乾道氣運融爲一體,黑白交織,緩緩流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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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5-13 10:28:59
第1091章 大荒骨簡
  神識昏昏沉沉,明明醒了,但還是疲憊得不行,識海有重若千鈞之感,仿佛背負了太多的冤孽和負債。

  而且眼前,一片朦朦胧胧。

  看什麽東西,都是半黑半白。

  仿佛天地都失了顔色,回歸爲最本源的色彩,黑白交織中,既讓人覺得萬物死寂,又讓人覺得大道歸一。

  墨畫又用力眨了眨眼。

  天地萬物的黑白之色稍稍褪去,略微多了點色彩,但也沒徹底消散,半黑半白的虛影,仍舊貼在眼邊。

  這種黑白視界,仿佛與他的眼眸,融爲了一體。

  墨畫皺眉,又眨了眨眼,再睜開眼時,就看到了白發蒼蒼,一臉嚴肅,目光擔憂的荀老先生。

  墨畫一驚,“荀老先生……”

  他剛想起身,就被一隻蒼老但溫暖的手掌按住了,“别動。”

  荀老先生以手背,貼了貼墨畫的額頭,又試了試墨畫的脈搏,感知了墨畫體内經脈的強弱,血氣的盈虧,和靈力的流動,最後又捏着墨畫的下巴,左右端詳了一下墨畫的眼眸。

  見墨畫眼眸之中,黑白兩色漸漸褪去,沒有煞氣留存,也沒有邪氣,屍氣和血氣浸染,這才算最終放心。

  “能看清東西麽?”

  “能看清,”墨畫點頭,如實道,“但還是有一點點模糊,帶一點黑白邊。”

  “經脈靈力呢?”

  墨畫運轉了一下,道:“應該沒問題。”

  “覺得累麽?”

  “嗯,”墨畫點頭,“覺得肩頭沉甸甸的,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壓着我,不讓我喘氣……”

  荀老先生微微歎息。

  殺孽那麽重,也隻是覺得“沉甸甸”的,這命格已經不是一個“硬”字能形容得了的。

  “你……”荀老先生微頓,最後還是直接問道,“想殺人麽?”

  “殺人?”

  墨畫愣住了,有些不太明白,“我爲什麽會想殺人?”

  荀老先生不知從何說起,歎了口氣,“不想殺人就好。”

  荀老先生又盯着墨畫的眼睛看了看,确定墨畫眼神清澈真摯,沒有對自己撒謊,這才放心。

  墨畫卻有些疑惑,“荀老先生,我到底怎麽了?”

  荀老先生默默看了墨畫一眼,淡淡問道:“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麽?”

  “我……”

  墨畫猶豫片刻,覺得這種事,還是跟荀老先生實話實說好。

  畢竟荀老先生待自己極好,有些事瞞着,實在是迫不得已,他也不好開口。

  但血祭大陣的事,大抵還是能說的,自己是去救人,又沒做壞事,也沒必要隐瞞老先生。

  更何況這件事太大了,自己肯定頂不住。

  老老實實告訴荀老先生,荀老先生還能替自己兜底。

  墨畫尋思片刻,就将自己所做的事,都跟荀老先生說了。

  他爲了救同門,以及其他乾學天驕,破了雁落山的邪道大陣。

  後來又爲了救瑜兒,跟屠先生虛與委蛇,在各個魔頭間夾縫求生,最後終于成功救下了瑜兒,順手炸了血祭大陣,也順手将大陣裏的魔頭都殺了。

  荀老先生歎了口氣,隻覺得跟聽說書人講故事一樣,天花亂墜的。

  不過驚愕的次數多了,他也都麻木了。

  墨畫無論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來,他現在也都漸漸能接受了。

  至于一些細節,墨畫肯定有所隐瞞,荀老先生也不打算細問。

  凡事心裏大概有個數就行,有時候知道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尤其是墨畫身上的事。

  “我知道了,”荀老先生點頭,“這件事到此爲止,不可再對第二人提及了,你要記住……”

  荀老先生深深地看着墨畫,緩緩道:

  “瑜兒的事,你也隻是恰巧,将他的‘肉身’救了出來,夢魇之中發生了什麽,你并不知道。”

  “血祭大陣自毀之事,與你無關。”

  “那些魔修的死,是他們罪有應得,同樣與你無關。”

  “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要咬死一句話,‘與你無關’。”

  “如若不然,這麽多金丹乃至羽化魔頭身死,不光血煉門,玄魔宗,陰屍谷,魔劍門,合歡宗……這些魔道宗門,會視你爲魔門的‘血仇’,與你不死不休。”

  “便是乾學各宗門,各世家,也會觊觎你,視你爲眼中釘,千方百計打你的主意,将你敲骨開顱,研究你的識海……”

  “你的敵人,将遍布正邪兩道,到時候無論你做什麽,都是寸步難行,且步步殺機。”

  “這些話,你一定要記住!”

  荀老先生神色嚴肅至極。

  墨畫也此中知道利害,認認真真地點頭,“嗯,老先生,我都記住了。

  荀老先生見狀,臉上嚴肅之色消散,目光也重新變得溫和起來,輕聲道:

  “好了,将這一切都忘了吧,好好休息養傷。這段時間,你就留在這後山,哪也不要去。”

  “其他的事,我來處理。”

  墨畫感激道:“多謝老先生。”

  荀老先生擺了擺手,和藹地看了墨畫一眼,寬聲叮囑道:
  “你是受了因果上的傷勢,心神負荷重,不要妄動神念,也不可過多勞心思慮,沒事就多睡一會。”

  “嗯。”

  墨畫點了點頭,也的确覺得神識昏沉,精力不濟,便又閉上眼睛,緩緩睡了過去。

  荀老先生等墨畫睡着,沒有異狀,這才起身離開。

  離開後,荀老先生喚來一個内門弟子,吩咐道:“傳我的令給掌門,開三山道會,有事要商議。”

  “是,老祖。”那内門弟子領命去了。

  荀老先生又回頭看了墨畫一眼,心中喃喃歎道:

  “這才築基,就折騰成這樣,要是到了金丹,再捅起婁子來,我這個老祖,可真未必兜得住了……”

  ……

  之後數日,荀老先生忙着開宗門會議,命令宗門上下,各方運作,替墨畫做着“封口”善後的事。

  最大程度上,減少墨畫與荒天血祭之災的因果聯系。

  盡量讓墨畫從這件事中“隐身”,以免招緻魔道的血腥報複,以及其他勢力别有居心的觊觎。

  太虛門中的知情人,無論知道多少内情,也都盡數“封口”。

  當然,真正的“封口”,墨畫自己做了。

  更準确地說,他那是叫“滅口”——将所有親眼見過他,知道他做了什麽事,畫了什麽陣法的魔修,全都崩殺了。

  甚至包括屠先生在内的四個羽化,也未能幸免。

  真真正正,死得幹幹淨淨。

  除了他之外,也根本沒人,真正知道他到底在血祭大陣内做了什麽。

  因此,這也讓荀老先生“封口”的安排,方便了不少。

  一切都很順利。

  也不會真的有人,會将準三品荒天血祭大陣的覆滅,歸咎到墨畫一個小小的築基弟子身上。

  畢竟隻是築基,哪怕他神識再高,陣法再強,甚至還是乾學州界的陣道魁首。

  但這所有能力,所有光環,全部加起來,在這傾盡魔道心血,連橫九州的巨大規模的邪道血祭大陣面前,也實在是不值一提。

  也的确有人懷疑過墨畫。

  懷疑墨畫,是血祭大陣崩解的幕後黑手,或者至少是重要參與者。

  但這種懷疑,連懷疑的人本身,都覺得有點荒謬且可笑。

  那可是準三品的邪道大陣。

  墨畫即便再妖孽,也隻是築基境的宗門弟子,何德何能,能毀了準三品的大陣?

  這種說法,無疑是在給墨畫臉上貼金,也無疑是在給太虛門增添功績。

  這違背了大多宗門的利益。

  因此,墨畫炸毀血祭大陣的猜測,無疾而終,很快也就沒人再提了。

  但另一類謠言,卻傳播甚廣。

  “據說……墨畫陷入血祭大陣,早已皈依了魔道,不但修了魔功,吃了人肉,喝了人血,還用人血人皮畫了邪陣。”   
  “邪神複蘇的血祭大陣中,一大部分陣法,就是出自墨畫這個乾學陣道魁首之手。”

  這個謠言,其實也不純粹是謠言。

  至少有一半是對的。

  但荀老先生肯定不能承認,太虛門也态度堅決,一律回應道:

  “荒謬!”“可笑!”“無中生有!”“造謠中傷!”

  有人便讓墨畫出來澄清,讓他證明自己并沒有修魔功,沒有吃人肉喝人血畫邪陣。

  畢竟這種事,是瞞不了人的。

  一旦誤入歧途,沾了血腥邪異的手段,很容易被人察覺出異常。

  即便沒問題,有時候也可以查出問題來。

  荀老先生活了不知多少年,這種事怎麽可能不明白,自然不可能理會這些言論,隻将墨畫藏得嚴嚴實實的,一點風聲和線索,也不向外透露。

  别人若問,就說墨畫在修行,在閉關,在學陣法。

  一些宗門或世家高層若質疑,荀老先生便将臉一沉,冷聲道:
  “怎麽,你要辱我太虛門楣?”

  “我太虛門弟子清不清白,我能不知道?”

  “我太虛門的陣道魁首,是你們說查就能查的?恕老夫冒昧,你們算什麽東西?”

  荀老先生德高望重,在墨畫眼裏,是個可親可敬的長輩,但在旁人的眼裏,卻是個深不可測的“老怪物”。

  他拉下臉來,也沒人真敢蹬鼻子上臉,觸荀老先生的黴頭。

  但是樹欲靜風不止,這種種懷疑的聲音,雖然被荀老先生暫時壓了下來,但背地裏卻在各處蔓延,甚嚣塵上。

  墨畫對此一無所知。

  一切人心惡意,風言風語,都被荀老先生隔絕在太虛山門之外。

  墨畫一個人待在後山養傷,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歲月靜好的日子。

  所有外人,甚至包括太虛門人,都不得探望墨畫。

  唯一的例外,是司徒真人。

  身爲玄機谷大長老的司徒真人,也算是“知情人”。

  墨畫身體稍好了些,司徒真人便親自來探望了,兩人一起在小院子裏喝茶。

  兩人一老一少,一個羽化,一個築基,一個玄機谷大長老,一個太虛門小弟子,坐在一起喝茶,竟喝出了“老友重逢”的感覺,氣氛靜谧而融洽。

  司徒真人端着茶杯,餘光看了一眼墨畫,心中感慨良多。

  他沒想到,當年離州城那個小娃子,轉眼之間,竟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了。

  陣道魁首,神道無雙。

  化劍斬神,生吞邪胎。

  每每想起,司徒真人都覺得心中悚然,同時也很困惑。

  短短十年間,這孩子到底都經曆了什麽?
  他這一身匪夷所思的本領,到底是從哪學來的?
  司徒真人很想問墨畫,但好歹忍住了,不曾開口。

  病從口入,禍從口出。

  一旦開口,便會洩了天機。

  而墨畫其實,也有一個問題,很想問司徒真人,他忍了忍,到底是沒忍住,便小聲道:

  “司徒前輩,我師……”

  司徒真人當即按住了墨畫的手臂,抿着嘴,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

  這個因果,比墨畫身上的還要大,牽涉還要多,更不知有多少老怪物,在暗中嗅着這血腥味,虎視眈眈。

  雖然明面上,那人生機已斷,歸墟天葬落于詭道人之手。

  但背地裏,是不是仍舊有人窺視,也不得而知,因此不得不小心謹慎。

  見墨畫目光黯然,神情落寞,司徒真人心有不忍,便歎了口氣:“你問與不問,都于事無補。”

  “有些事,你提前知道了,也未必是好事。”

  “現在的你,雖然……”司徒真人沉默片刻,緩緩道,“雖然本事不俗,但在這等真正的仙天大因果面前,還是太弱小了,你也還沒到,真正能坐上棋局,與這古往今來,明裏暗裏,無數正魔大能對弈的地步。”

  “你當今的第一件要事,還是好好修行,提升修爲,等到你境界足夠高了,真正有能力掌控大局,逆改因果了,你再去出手。”

  “切不可操之過急……”

  司徒真人語氣有些嚴肅,“自身能力不足,但卻貪功冒進,妄想改變局面,這是很愚蠢的。行事無謀,籌備不密,輕則淪爲他人傀儡,重則身死道消,與大道無望,這輩子都做不成自己想做的事……”

  “修道非一日之功。成大事者,更需要的,是堅定的道心,和持之以恒的堅持。”

  墨畫一怔,而後目光清明,浮躁盡去,認真點了點頭。

  司徒真人見狀,心中寬慰,亦生感慨。

  常人聽他這番話,隻會覺得他說的是大道理,華而不實,并嗤之以鼻。

  可唯有真正大格局的人,才能聽得明白,世間真正的大道理,并身體力行,将其付諸實踐。

  這份格局和道心上的穎悟,世所罕有。

  或許,也唯有這樣的人,才能秉承天地氣運,以自身的命格,壓制道孽和邪胎的極兇命煞……

  司徒真人心生感慨,随後又微微皺眉,在心中歎道:“隻希望他,不要行差踏錯才好……”

  之後兩人又喝了喝茶,聊了些瑣事,墨畫請教了一些天機因果上的學問,待時候不早了,司徒真人便起身告辭了。

  “我不打擾你了,好生休養。”

  “嗯,司徒前輩慢走。”

  送走了司徒真人,墨畫也覺得有些倦了,而且腦袋的确有些發沉,渾渾噩噩的,便回床上繼續躺着了。

  可躺了一會,又總是睡不着。

  站着想睡覺,躺着睡不着。

  墨畫便睜開眼,盯着屋頂,腦海中一遍遍回想司徒真人的話,心中挂念:
  師父他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已經過去十年了,乾坤清光盞,還能定住師父的生死因果麽?不會壞了吧……

  小師姐的娘親,也就是自己的師叔,會照顧好師父麽?
  墨畫想着想着,心緒便有些亂,便搖了搖頭,摒棄雜念,沉下心來:
  “司徒真人說得對,超出自己能力,超脫自己掌控之外的事,想再多也沒意義。”

  “不如靜下心來,将自己能做的事,一絲不苟,踏踏實實地做好。”

  自己現在,要做的且能做的事,隻有兩件:

  一是變強。

  二是變得更強。

  這也是乾學之道的含義,是修行和學習的意義。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人生在世,要不斷變強,唯有如此,才能感應天道,自強而不息。

  墨畫精神一振,眼眸也越來越晶瑩璀璨。

  “救不了師父,是因爲我還不夠強。”

  “隻要我足夠強,就一定能救師父!”

  “我現在是築基,下一步是結丹,而若要結丹……”

  想到這裏,墨畫自大拇指間一抹,從自己的納子戒中,取出了一枚骨片。

  這正是他從屠先生供奉着的那尊人面羊角白骨邪神像的腦袋裏,摳出來的大荒骨片。

  确切地說,這應該是一枚,近似玉簡的“骨簡”。

  而這骨簡之中,應該藏着一副對他極重要的陣法。

  之前形勢緊急,墨畫沒來得及看,後來又因爲殺孽太深,承受了命格中不該承受之重,一直卧床養神,也沒空想别的。

  此時他才将這骨簡拿出來,準備好好研究研究。

  墨畫先檢查了一遍骨簡,發現這骨簡,雖是骨頭做的,但用的應當不是人骨,而且裏面沒邪性的氣息,這才放心。

  将骨簡貼在額頭,感知了片刻,墨畫神情一怔,面露古怪:
  “看不懂?”

  “這上面寫的是……大荒古文?”

  大荒,一般指的是離州以南的蠻荒之地,與道廷九州,風土迥異,而且曆史悠久,有獨特的修道傳承,自然也有一些古老相傳的舊代文字。

  一般傳承的記載,肯定用不到這些古文。

  而能用古文記載的,絕對不可能簡單。

  墨畫看着骨簡上的大荒古文字,緩緩皺起了眉頭。

  “看不懂怎麽辦?”

  “難道……要我現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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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5-13 10:29:19
  第1092章 蠻荒古陣
  “大荒古文字……怎麽學?”

  從哪裏去學?
  誰會教自己?
  墨畫皺眉,考慮了半天,還是沒頭緒。

  屠先生應該是會的。

  若是屠先生還活着,自己也還在血祭大陣裏跟他學東西,替他“打工”,彼此之間的關系也處在“友好期”,說不定真的可以旁敲側擊,向屠先生請教一下大荒古文。

  但問題是,屠先生已經被崩死了。

  這個可能性,從根本上被抹去了。

  墨畫又将骨簡貼在額頭上,感知了一下裏面的内容,還是一頭霧水。

  “文字”這種東西,大抵比較抽象,不會就是不會。

  若沒有系統的傳承去學,根本不知道大荒的古族人,到底是以什麽樣的腦回路,來創造并記載這類文字的。

  而骨簡中,隻有晦澀的古文字記載,并沒有陣紋的圖形。

  不知那所謂的蠻荒古陣圖,被隐藏在了哪裏。

  在情況不明的情況下,墨畫也不太敢輕舉妄動,害怕自己神念太強,動作太粗暴,将這骨簡給弄壞了。

  情況就有些僵住了。

  “要不,請教下荀老先生?”

  墨畫心中沉吟。

  可是之後幾天,荀老先生似乎是在忙碌着什麽大事,一直不曾現身。

  墨畫被“禁足”,一時也出不去,隻能抱着骨簡幹瞪眼。

  大概過了五日後,荀老先生才來看墨畫,檢查了一下墨畫的傷勢,見墨畫氣色好了許多,眼眸清澈,命格也不逆亂,稍稍點了點頭。

  但荀老先生全程眉頭緊皺,一臉疲憊。

  墨畫見狀,心念一閃,便好奇問道:“老先生,您在忙血祭大陣的事麽?”

  荀老先生微怔,本不想多說,但念及墨畫雖小,但牽扯進的大事卻太多太多了,甚至很多大事,都與他息息相關。

  有些秘密,跟他聊聊也無妨。

  荀老先生颔首,輕聲歎道:“血祭大陣,是大災禍,雖然災禍消弭了,但造成的損失,還是不可估量,也有大量善後的事要做……”

  “死去的修士要安葬,屍體要焚燒,以免發生瘟變,或者屍化。”

  “戰亡的道廷司,世家和宗門的修士和弟子,也需要撫恤。”

  “被邪氣和血氣污染的土地,要想辦法重新淨化。”

  “崩塌,變形,或直接被滅解的山川,也要重建。”

  “破損陣法的城池要修複,很多無家可歸的散修,也要安置……”

  殺戮,破壞這種粗暴的事,有時候做起來容易。

  但在破壞之後重建,給流離失所的人,一個安身之處,讓大家能繼續生存下去,這種看似“平平無奇”的瑣事,卻要複雜而且艱難得多。

  而且,勢必要花費大量靈石。

  荀老先生見墨畫眉頭緊皺,便安慰道:“這些你就不必操心了,你做的事已經夠多了,功德也足夠大……”

  當然,殺孽也足夠深罷了。

  荀老先生心中默默道,而後繼續叮囑墨畫:

  “你隻要記住,不把你做的事,洩露出去就行,免得引禍上身。”

  “我不會被懷疑麽?”墨畫問。

  荀老先生道:“這世間,修士大能和隐世高人無數,你隻要不冒頭,一些離奇的事,自會有人替你背鍋。”

  甚至這荒天血祭之災,可能本身在暗中,就有其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能在操盤。

  隻不過,衆人身在局中,不曾看清罷了。

  這一點,荀老先生有預感。

  即便是墨畫,也隐隐有些察覺。

  “嗯,”墨畫點頭,而後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荀老先生,論劍大會的事怎麽樣了?”

  “是我們太虛門赢了麽?”

  荀老先生剛想開口,忽而看了眼墨畫,反問道:“這件事……在你原先的推衍中,會如何發展?”

  墨畫一怔,“要我說麽?”

  荀老先生颔首,“你先說。”

  見荀老先生目光平和,墨畫便道:“當時,我一劍劈出去,大抵會有幾種情況。”

  “一,是會直接抹殺沈麟書他們的神念,要了他們的性命。”

  “但這種情況不太可能,他們是有長生符的。”

  “所以,這一劍,大概率隻是碎了他們的長生符。”

  “碎了長生符之後,仍舊有幾種情況:”

  “一是沈麟書幾人識海被廢,會一直昏迷,直到論劍結束。”

  “二是,會讓他們顯出‘原形’……”

  墨畫沉默了片刻,緩緩道:
  “沈麟書這些天驕,背地裏有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是上過胭脂舟的,識海中必定會被污染,有邪神的邪念,隻是被以高明的手段,封印在識海裏罷了。”

  “這一劍,即便不廢了他們,但隻要破開他們識海,讓這些邪孽的因果外洩,被其他羽化真人,或洞虛老祖發現,那他們肯定會遭論罪,沒法再論劍了。”

  “最差的情況下,即便廢不了他們,也沒辦法讓他們的邪念現形,至少碎了他們的本命長生符,讓他們元氣大傷。”

  “隻要四大宗這四個絕頂的天驕元氣大傷,後續的天字論劍,就完全由我說了算,勝負也由我太虛門拿捏。”

  “另外,還有一種情況……”

  墨畫想了想,又道,“那就是,我劈碎長生符,引動洞虛法相,洞虛法相會殺我,而我是論劍弟子,五品論道山大陣必會爲了護我,與洞虛法相對戰。”

  “洞虛級别的大陣和法相之戰,必是驚天動地,平山倒海。整個論劍場地,估計都會被廢掉。”

  “這樣一來,後續的論劍,也就不得不終止。”

  “而如果論劍至此終止,那就會按照當前的成績,來定最終論劍排名。”

  “我們太虛門,前期成績很好。修羅戰中,大多數弟子都活到了最後,我更是最後一個修羅戰的幸存者,這樣算起來,我太虛門的勝點,肯定是最多的……”

  ……

  “以上種種情況,我都仔細推衍過了。”

  “涉及的因果,還有種種變數,大抵也在掌控之中。”

  “因此,隻要我能一劍,斬碎沈麟書幾人的本命長生符,那最後論劍第一的名頭,便一定是我太虛門的。”

  墨畫口齒清晰,條理分明,目光透徹,不疾不徐地将這所有因果思慮,全都說了出來。

  荀老先生神情怔然。

  他看着墨畫,猶帶着少年氣的面容,深邃如潭水的眼眸,以及那股于因果之中,思慮深密,并掌控一切變數的從容,心中湧起深深的感慨。

  他猜到墨畫做這一切,定是有所考慮的。

  但他沒想到,墨畫思慮得,竟然會這麽深。

  他這個年紀,自記事起滿打滿算,也就二十個春秋的閱曆,便已然如此心思缜密,心智如妖。

  若是再活上百年,乃至上千年,修爲更高,衍算之力再強,對因果的洞悉更深,又該是何等逆天的程度。

  荀老先生心中歎息。

  天地如棋,蒼生如子。

  而墨畫有此等恐怖的天賦,必是天生的執棋之人,難怪……乾道的氣運,大地的道蘊,會彙于他一身。

  難怪那人,會收他爲親傳弟子。

  隻是……

  荀老先生皺眉。

  “到底是那人收他爲徒,才讓墨畫覺醒了這份悟性和氣運。”

  “還是因爲,墨畫有這份悟性和氣運,那人才會收他爲徒?”

  “抑或者都不是?這真的隻是一種,天機因果上的巧合?”

  荀老先生陷入沉思。

  片刻後,墨畫問道:“老先生,我說得對麽?”

  荀老先生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意識到墨畫說的是什麽,不由歎了口氣,點頭道:

  “差不多是這樣……”

  “這件事,算來算去,我太虛門應該都能占下這個‘論劍魁首’的名頭。”

  “但這事也沒那麽簡單。”

  “乾學各大宗門和世家,肯定不會這麽輕易同意,尤其是四大宗,必然明裏暗裏,使很多絆子。”

  “我太虛門也不可能坐視不理。論劍的事,估計要斡旋好一陣,才會最終有結果。”

  “不過,還是那句話,”荀老先生看着墨畫,既是感慨,又是欣慰,“你做得已經夠多了,這件事由我來解決,你安心休養,遠離這些風波便是。”

  “嗯。”墨畫點了點頭。

  荀老先生沉默片刻,目光微沉,忽而開口道:“那一劍……”

  墨畫心頭一跳。

  荀老先生蒼老而幽邃的目光,盯着墨畫澄澈的眼眸,低聲緩緩問道:“是誰教你的?”

  “這……”

  墨畫默然,片刻之後,歎了口氣。

  事到如今,他也沒辦法再瞞下去了。

  如今在論劍大會,萬衆矚目之下,他已經用過這一招了。

  别人不知神念化劍的根底,或許看不出來,但荀老先生何許人也,這一招一顯露出來,他肯定看得一清二楚了。

  雖然獨孤老祖,特意叮囑過他,讓他誰也不說,但眼前的情況,他不說肯定不行。

  “是……”墨畫小聲道,“獨孤老祖……教我的……”

  荀老先生眼皮一跳,心道果然,随後又皺眉道:“他被關在劍冢禁地,怎麽教你的?”

  墨畫道:“每隔七日,獨孤老祖會破開虛空,把我拉到禁地,親自傳我劍法。”

  荀老先生恍然大悟,而後心中震驚。   
  他這個師兄,才華驚世,目無下塵,從來傳劍,都是别人磕着頭求他,他也愛答不理的。

  從來沒有,他主動把人拉到面前,親自傳劍的先例。

  想不到,他固執了一輩子,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反倒壞了自己的規矩,“包接包送”教别人學劍了。

  隻是……

  荀老先生随後又皺眉不解。

  劍冢禁地和外山弟子居,隔了那麽遠,又沒什麽交集,師兄他……究竟是怎麽發現墨畫這孩子的?

  甚至還不惜動用,本就殘存不多的修爲,來破開虛空,把墨畫拉到面前,親傳劍法?
  這裏面,還有其他因果?

  最關鍵的是……墨畫這孩子,可是沒有任何劍道基礎的。

  進太虛門之前,他估計都沒摸過劍。

  這樣,師兄也能把他教會?
  荀老先生越想越覺得古怪,便問墨畫:“這神……這劍訣,你是怎麽學會的?”

  墨畫有點一言難盡。

  這裏面的過程,太複雜了。

  從選宗門前的因果預感,再到從黃山君那裏打聽到的線索,到血色小漁村得了因果,再到獨孤老祖傳道。

  在此基礎上,一步步推衍,一步步琢磨,再根據自己劍道弱,而神道強的客觀條件,修改修煉的法門,期間攻克一個個難關,再加上日積月累的參悟和練習……

  以及,各種劍陣,劍流和斬情道的“大雜燴”。

  這才好不容易學會的。

  綜上所述,的确……一言難盡,墨畫也隻能道:“努力去學,學着學着……就學會了……”

  荀老先生一臉的無話可說。

  太虛神念化劍真訣,這是努努力,就能學會的東西麽?
  你這努的是什麽“力”?
  随心所欲之力麽?

  不過見墨畫神情複雜,一臉爲難,荀老先生也大概猜到,這事肯定牽扯了很多不方便說的事。

  更何況,師兄若教他這份劍訣,肯定也叮囑過他,千萬不可向任何人洩露。

  墨畫遵從師兄的命令,也是理所應當。

  至于論劍大會上,展露這驚世的一劍……這也是爲太虛門,爲太虛門上下修士,内外門弟子,争取論劍排名,謀求最根本的宗門利益。

  這就更不能怪他了。

  不但不能怪,反而還應當大加贊賞。

  荀老先生想到這裏,心中便釋然了,對某些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肅然道:

  “這劍訣,傷人傷己,以後不到生死關頭,輕易别用了。”

  “尤其是你如今,殺孽深重,命犯死煞,更不可妄動神念殺伐,使識海透支,否則引動煞氣,道心受侵蝕,易生出劫變。”

  荀老先生神情嚴肅。

  墨畫臉色微白,顯然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認認真真點了點頭。

  随後他又想起什麽,問荀老先生:
  “老先生,獨孤老祖呢?他老人家沒事吧,我好久沒見到他了,他也很久很久,沒找我過去學劍了。”

  墨畫有些擔憂。

  荀老先生一怔,而後深深歎道:

  “師兄他,本就是風中殘燭,還身負災劫,他……”

  荀老先生欲言又止,最後隻神色怅然,對墨畫道,“這件事……你也别操心了。”

  “哦……”墨畫點頭,不過還是有些挂念獨孤老祖,神色憂慮。

  荀老先生看着墨畫,目光溫和,“你休息吧,切記,這段時間内,神識不可虛耗,不可透支,更不可心生殺念。”

  “好的。”墨畫答應道。

  荀老先生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他身形蒼老,步伐緩慢,但速度卻不慢。

  眼見荀老先生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門口,墨畫心頭一跳,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件正事沒問,忙道:

  “老先生!”

  荀老先生轉過身,看向墨畫,“還有事?”

  墨畫點頭,便将大荒古文的事,向荀老先生說了。

  荀老先生有些意外,“大荒古文?你學這個做什麽?”

  墨畫道:“屠先生,還有大荒邪神的隐秘,涉及一些大荒的古秘辛,我想趁現在有空,多了解一下,未雨綢缪,以免将來再碰到大荒的陰謀,着了他們的道。”

  荀老先生猜到墨畫的話,隻說了一半。不過他對墨畫,也向來縱容,并不刨根究底。

  荀老先生沉吟片刻,便緩緩道:

  “各州界,涉及上古記載的文字,其實也是一種修道學識,因爲隻是‘學問’或‘學識’,不受大多數修士重視,但其珍稀程度,其實并不比某些天品的功法或道法傳承遜色。”

  “但這些文字又極重要,偶爾還包含很大的隐秘,因此大多數有底蘊的大宗門,都會收錄一下。”

  “太虛門内,也的确有一些,大荒上古之時,各族的古文記錄和釋義。但這些,都收錄在内門的藏經閣内,并不對外門弟子開放。”

  墨畫渴望道:“老先生,我能看看麽?”

  見墨畫一臉求知若渴的神情,荀老先生多少有點,拒絕不了,便歎道:

  “我給你一枚令牌,你拿着令牌,自己去内門的藏經閣,找玉簡學吧。”

  “但是,兩點一線,除了這洞府,就是藏經閣,其他地方不準去。”

  “也隻準借閱與大荒古文有關的文獻,典籍或是玉簡。其他東西,不要亂借,會壞了規矩。”

  “學完之後,記得把令牌還回來……”

  墨畫大喜,一雙眼眸熠熠生輝,點頭道:“一定!謝謝老先生!”

  ……

  之後的時間,墨畫就三天兩頭,向藏經閣裏跑了。

  太虛山,共分外山,内山和後山三部分。

  外山,是外門弟子生活,修行,上課的地方。

  内山,是内門弟子,教習,長老修行起居的地方。

  後山,則是副掌門,掌門,以及各位宗門老祖的洞府所在。

  後山之中,也包括一些宗門祖墳,祠堂牌位,和絕密禁地等區域。

  一般來說,外門弟子,是不允許進内山的,更别說後山了。

  不過墨畫特殊。

  爲了低調保密,不受各方勢力觊觎和幹擾,墨畫現在養傷住的地方,是荀老先生身爲宗門老祖的後山洞府。

  而他要去的地方,是内山藏經閣,同樣是内山的重地。

  當然,墨畫也不可能真的“無法無天”,到處亂逛。

  他從後山去藏經閣,往返的路徑,是被荀老先生指定好了的。

  藏經閣,後山洞府,加上一條山路。

  真的是“兩點一線”。

  既是怕墨畫“失蹤”,也是爲了提防他好奇心作祟,在後山到處亂跑,又不知惹下什麽禍來。

  荀老先生不給墨畫鑽一點空子。

  原本真打算“四處逛逛”的墨畫,也就死心了。

  他心裏有點可惜。

  當然,學習大荒古文,才是最要緊的事,逛後山這種事,今後早晚有機會的,不急于一時。

  ……

  内山的藏經閣,是内門的道統典庫。

  這是真正的,太虛門内部的核心傳承。

  整座藏經閣,與外山的比起來,不僅規模更大,曆史更悠久,藏錄的傳承,也更是豐富無比。

  而且品階,大多都是三品以上。

  數不盡的藏書,古卷,玉簡,圖錄,堆疊成牆,四壁宏偉,一眼望不到底。

  墨畫心中驚歎,也算是親自體會到了,太虛門真正的“修道底蘊”。

  隻不過,這些他都沒資格看。

  他隻能看大荒古文相關的文獻。

  墨畫謹記荀老先生的吩咐,隻在這些卷帙浩繁的藏書裏,去找與大荒古文相關的文獻記載。

  找到之後,墨畫就一一記下,然後去找内門的藏經閣長老,登記借閱。

  大荒古文,佶屈聱牙,晦澀抽象。

  太虛門傳承悠久,有古宗門遺澤,内山的藏經閣裏,的确收錄了不少,有關大荒古文的記載,還有一些破譯的文獻。

  隻不過,這些文獻比較繁雜。

  而且有關古文的注釋,出自不同前輩修士之手,各人理解不同,釋義也會有出入。

  墨畫隻能耐着性子,一一記錄,仔細比對,然後再結合自己的理解,慢慢學習并領悟。

  這個過程,比較漫長而且費神。

  好在墨畫是陣師,他平日裏學的,看的,練的,是比這些文字還要複雜晦澀的陣紋。

  因此,研究這類古文,對墨畫而言,反倒另有一番趣味。

  就這樣,墨畫靜下心來,慢慢學,慢慢悟,過了大概半個月,總算初窺門徑,磕磕絆絆地破譯出了骨簡之上,第一行大荒古文。

  墨畫隻看一眼,瞳孔便猛然一縮。

  時至此刻,他終于知道,自己尋覓許久的,到底是一副什麽樣的古陣法。

  邪神骨簡,大荒古文之上,記載着一個極兇戾的陣法:
  “二品二十四紋,蠻荒古絕陣……”

  “十二經饕餮靈骸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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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6
匿名  發表於 2025-5-15 13:51:05
第1093章 饕餮
  墨畫神情微變。

  曾經那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夢兆”,一瞬間又浮現在腦海。

  那一日,他推衍着自己的本命法寶,莫名其妙就睡着了。

  睡着之後,他做了一個夢。

  夢中有一條威嚴的青龍。

  之後天機突變,似乎有什麽怪異的東西,侵入了他的夢境,讓他的夢境寸寸崩塌。

  青龍震怒,高聲嘶吼。

  不過片刻,一團模模糊糊,黑霧一般的東西,如同狂風一般撲向青龍。

  某個畸形怪異,不可名狀之物,将這青龍包裹,撕裂,而後竟活生生……吞了下去。

  墨畫低頭看向大荒骨簡,看向那個兇名赫赫的蠻荒古陣:

  “夢中那個吞掉青龍的怪物,是……饕餮?”

  “十二經饕餮靈骸陣……這就是我結丹的……本命陣法?”

  “饕餮,是我的本命?”

  墨畫深深吸了一口涼氣,有些不敢相信。

  竟然是……饕餮?!

  大荒的曆史十分悠久,可追溯至道廷未創的遠古歲月,其古老的傳承中,有強大的四神獸。

  同樣,也有不可提及的四兇獸。

  但有關兇獸,尤其是兇獸饕餮的記載,不光在大荒,便是在乾學州界,在太虛門内門的藏經閣内,都寥寥無幾。

  這是一種,極冷僻,極兇殘,極暴虐,極貪婪,隐沒于修道曆史長河,不爲絕大多數修士所知的,更不是尋常修士所能接觸到的,古老的兇獸。

  “兇獸饕餮……怎麽會跟我扯上關系呢?”

  墨畫皺眉,十分不理解。

  自己明明是一個一身正氣,友愛善良,助人爲樂,人見人愛的正道好少年。

  “難道,是因爲我平時吃邪祟,吃得太多了?”

  “還是因爲,我斬妖除魔,犯了大殺孽,命裏遭了兇煞,所以本命也就成了兇獸?”

  墨畫微微歎氣,而後目光下移,又看了一遍這陣法的注釋,當即心頭又忍不住一顫。

  “二品二十四紋蠻荒古絕陣。”

  二品二十四紋!

  比金丹二十紋,還多了足足四紋。

  這個陣紋數,就相當離譜了。

  正因爲這個陣紋數相當離譜,所以這副陣法,肯定也相當逆天。

  這種逆天的陣法,配自己剛好!
  墨畫稍稍沉思,覺得雖然“饕餮”這種東西,不太符合自己的形象和氣質,但“二品二十四紋古絕陣”,卻十分契合自己“乾學陣道魁首”的身份。

  唯有這種紋數的絕陣,才有資格當自己這個“陣道天才”的本命陣法。

  “就它了!”

  這副十二經饕餮靈骸陣,是二長老告訴自己的,肯定有冥冥中的因果。

  自己爲了弄到手,也費了很大的功夫。

  最主要的是,除了這副蠻荒古絕陣,墨畫手裏,也真的沒其他陣法,能來當本命陣了。

  墨畫根本沒的選。

  但問題是,這副兇獸絕陣,足足有二十四紋,超出墨畫如今的神念境界太多了。

  若想将其煉化爲本命陣圖,還得要想盡辦法,拼命提高神識境界。

  除此之外,這陣法本身,也十分古怪。

  “十二經饕餮靈骸陣……十二經,指的是十二經脈?”

  “饕餮……預示着這陣法,與饕餮有關?需要饕餮的血,還是某些骨肉,來當陣媒?”

  “又或者,需要饕餮的神魂,來爲陣法賦魂?”

  “還是說所謂的‘饕餮’,其實指的是‘饕餮紋’?是一類脫胎于四象紋的,具有可怕威能的,上古蠻荒兇獸陣紋?”

  “那靈骸呢?又是什麽意思……”

  ……

  墨畫眉頭緊皺,覺得這“十二經饕餮靈骸陣”,不但名字兇異,品階離譜,便是内在的陣法邏輯,陣道原理,陣流傳承,也深奧複雜,極難理解。

  不過現在考慮這些,還爲時尚早,當務之急,還是将整副骨簡上的大荒古文,全都破譯出來。

  畢竟他折騰到現在,也隻破譯出了一行名字和注釋。

  有關這饕餮靈骸絕陣的更多秘密,還藏在骨簡内,那些未破譯的,晦澀的大荒古文之中。

  甚至連陣紋是什麽樣,墨畫如今都沒看到。

  “先集中全力,将這骨簡破譯完……”

  墨畫沉下心來,但内心也抑制不住地興奮起來。

  他的本命陣圖,總算是有眉目了!
  無論這十二經饕餮靈骸陣,具體是什麽效果,但高達二品二十四紋,出自大荒絕世奇才大巫祝之手,甚至一度被大荒皇族封禁的絕陣,絕對不可能簡單。

  一旦煉爲本命陣法,必有無窮的妙用。

  墨畫精神振奮,原本“大病初愈”,還有些疲憊的身體内,瞬間湧出了無窮的動力。

  他開始全力以赴,破譯完整的大荒古文。

  之後的幾日,墨畫全部身心,都撲在這件事上。

  隻是這種古文字太過晦澀,錯謬也多,一個個勘誤校正,着實費心費神,而且浪費時間。

  破譯的進度,雖然在穩步向前推進,但一天破譯一兩行,實在是太慢了。

  好吃的東西就擺在面前,但費盡心思,就是吃不到嘴裏。

  墨畫實在着急。

  而因爲荀老先生囑咐過,讓他克制一下神念的消耗,不可濫用,不可透支,以免識海枯竭,命煞重現。

  因此,墨畫也不太敢動用天機衍算和詭算的能力,甚至都不太敢熬夜破譯古文。

  破譯的速度,根本提不起來。

  但他也沒其他辦法,隻能耐着性子,一步步來……

  這一日,墨畫還是照例,起床修行,而後離開後山,頭頂着明媚的朝陽,腳踩着曆經風雨的山道,前往内山藏經閣,去耐心查閱文獻,勘校大荒古文,破譯本命饕餮靈骸陣的陣義和陣圖。

  走到半路,陸續有内山長老和内門弟子,一臉善意跟墨畫打招呼。

  墨畫也很有禮貌地一一還禮。

  經過上屆論陣大會,加上此屆論劍大會,以墨畫的戰績,身份和地位,如今的太虛門,隻有墨畫不認識的人,卻沒有人不認識墨畫。

  其他弟子見到長老,都是恭身而立,先作揖行禮。

  到了墨畫這裏,往往他還沒反應過來,就有宗門長老先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了。

  論劍大會的最終名次,各宗門還在扯皮,沒最終定下。

  但太虛門的名次,絕不可能低。

  甚至有可能,會是有史以來,排名最高的一次,高到他們這些長老,做夢都不敢想的地步。

  這個名次,是靠誰得來的,太虛門上下心知肚明。

  沒有一個長老,沒有一個弟子,不感念墨畫的恩情。

  若是之前,有人嘲諷墨畫是太虛門“太子爺”,太虛門長老還會辯駁幾句。

  現在太虛門長老們,卻是求之不得。

  他們隻恨上天沒早點把這個“太子爺”,丢到他們太虛門。

  這些墨畫倒沒太放在心裏。

  他隻秉承着,别人待他好,他也待人好,别人對他客氣,他也對别人客氣的準則,對一衆内門長老和弟子,十分客氣禮貌,偶爾還說點好聽的話。

  内門長老們,無不欣喜不已。

  有才華,有擔當,有禮貌,說話還好聽,長得也俊俏,這誰能不喜歡。

  内門的師兄師姐們,原本與墨畫也不熟,可這一來一回,也就混成了一片。

  墨畫去藏經閣,早有長老們,爲他留好了位置。

  找不到的文獻,自有内門師兄爲他帶路。

  一些體貼的師姐們,還會送他親手煮的茶水,或是一些精緻的點心和鮮美的果脯。

  “墨師弟,你安心看書,若有什麽需要,隻管與我們說。”一個身穿太虛門内門道袍,容貌秀婉的女師姐,笑着對墨畫道。

  這句話,瞬間提點了墨畫。

  墨畫便問道:“師姐,你們有空麽?”

  女師姐聞言微微錯愕,随後便笑道:“有空,師弟是有什麽事麽?”

  “嗯,”墨畫點頭,而後攤開一張紙,“我最近在研究大荒的古文,但這些文字太古老,也太難懂了,我一個人研究,進度太慢了……”

  “不知道能不能請諸位師兄師姐們,幫忙對比勘校一下。”

  “好,我看看……”那女師姐接過紙張,看了一眼,沉吟片刻,便又喚來幾個内門師姐。

  這幾個内門師姐,又喚來了幾個内門師兄。

  其中一個内門師兄,端詳片刻後,道:“子陵對這些修道古文感興趣,我喊他過來。”

  片刻後,一個身材修長,頗具書生氣的内門弟子走了過來,見了墨畫給的那些古文,有些拿不準,沉吟片刻,道:

  “我師父對此頗有研究,我去請他老人家過來看看。”   
  過了一會,這個名爲“子陵”的内門師兄,便領着一個童顔鶴發的内門長老過來了。

  “這位是我師父,楚長老。”子陵道。

  “楚長老好。”墨畫行禮。

  楚長老看到墨畫,有些驚訝,颔首示意道,“你好。”

  而後他低頭,目光一掃,翻閱了紙上的大荒古文,當即來了興趣,便問墨畫:

  “你想破譯這些修道古文?”

  “嗯。”墨畫點頭。

  “急麽?”

  “很急。”

  “好,”楚長老沉吟,“我手下有一批内門學生,跟着我做過修道九州古文的訓诂學考究,基礎都不錯……”

  楚長老看着墨畫,言簡意赅道:
  “這樣吧,你将你的古文,拆成行段,一行行給我,我讓他們,逐字逐句,勘誤校正,将釋義給到你。”

  “這樣既快,也穩妥。”

  修道古文,一般會涉及一些古老的隐秘道統。

  既是隐秘,就不方便洩露。

  拆開之後,逐字逐句破譯,既幫了墨畫,也不會洩密。

  楚長老經驗豐富,考慮得很周到。

  墨畫大喜,心中很是感激,拱手道:“多謝楚長老。”

  楚長老捋了捋胡須,欣慰颔首。

  之後墨畫就輕松了許多,隻将一大片晦澀複雜的大荒古文,拆分成小行,然後交給楚長老,楚長老再分發下去,讓他内門的徒弟,一一勘校破譯。

  最後破譯的“釋文”,再全都彙總到墨畫手裏。

  墨畫再聯系上下文,梳理全篇大荒古文的含義。

  在此期間,墨畫自己也會破譯,遇到古文訓诂上的問題,就向高他幾屆的師兄師姐們請教,拿不準的,便會請楚長老指點迷津。

  三人行,必有我師。

  墨畫自己畢竟修齡小,很多修道學問不曾研究過,因此有機會,就要不恥下問,虛心請教,認真學習,想辦法拓寬自己的學識和眼界。

  對修士而言,修爲的強大,隻是強大的一種。

  學識和認知的強大,同樣十分重要。

  墨畫一邊學習,一邊破譯,沉浸在修道學問研究的氛圍中,心無旁骛,又如飲甘霖。

  荀老先生不放心墨畫,偶爾來看他一眼,就見到墨畫在藏經閣裏,混得如魚得水。

  幾個内門長老,帶着一群内門的師兄師姐,圍繞着墨畫,忙忙碌碌地研究着什麽。

  研究出的東西,還要給墨畫“過目”。

  搞得墨畫這個外門小弟子,跟内門“大師兄”一樣。

  荀老先生微微歎氣,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

  “這孩子真是,到哪裏都能混個‘自來熟’……”

  荀老先生搖了搖頭。

  不過墨畫能在内門也混得遊刃有餘,也算是好事。

  至于墨畫究竟在研究什麽,自有他自己的打算,荀老先生也不會多過問。

  反正遇到問題,墨畫自己會解決。

  解決不掉的,遲早還是會找上門來問。

  荀老先生并不擔心。

  荀老先生又默默看了墨畫一眼,确認墨畫識海平穩,情緒正常,命格也沒顯露兇煞,這才微微點頭,之後便不露聲息地消失了。

  藏經閣内,墨畫還在研究着大荒古文。

  有學識豐富的楚長老帶隊,還有一衆内門師兄師姐們“打工”,破譯的進度,自然一日千裏。

  不到半個月,邪神骨簡之中的大荒古文字,便被大緻翻譯了出來。

  墨畫自然感激不盡,對着楚長老,還有一衆師兄師姐們道謝不叠。

  而經過這些時日的努力,墨畫也總算初步掌握了大荒古文,知道了這副蠻荒古絕陣的來曆:
  這副古絕陣,如二長老所說,的确出自多年前的蠻荒大巫祝之手。

  這位大巫祝,通曉天文,精通巫術,将大荒各源流陣法融彙貫通,自成一體,是個驚世的奇才。

  後來他誤入蠻荒淵薮,僥幸未死,還于絕境逢生之時,另有奇遇,得到了一副上古年代遺落的“饕餮兇陣”。

  但這饕餮陣,乃是兇獸陣紋,根本不是“人”能用的。

  而且饕餮陣是古陣,是兇陣,是異類陣法,與正統修行路體系悖,無論是道廷的道統,還是大荒的傳承,都無法兼容這副饕餮兇陣,發揮出這副陣法的作用。

  大巫祝不甘心,因此嘔心瀝血,皓首窮經,枯耗畢生神念,竭盡神識算力,終于以此饕餮古陣法爲根基,改良出了一副,可供修士傳承并使用的陣法。

  這也正是,十二經饕餮靈骸陣!
  但問題是,這副陣法,也根本不簡單。

  大巫祝雖然盡力了,但二品二十四紋這個難度,還是太離譜了,足以令所有陣師望而生畏。

  因此這陣法,也就随歲月流逝,而塵封于黑暗之中了。

  骨簡之中記載的來曆,隻有這麽多。

  這個記錄,并不算詳盡。

  裏面肯定還涉及更多的隐秘,至少大荒的皇族,爲何要封禁這絕陣,骨簡中就并未提及。

  但這些都不重要,墨畫最想知道的,還是這十二經饕餮靈骸陣的陣義和陣圖是什麽。

  墨畫繼續往後翻。

  這骨簡的内部構造,是層疊式的,像是某個巨獸的骨節,十分奇異。

  而所有的記錄,都籠罩在一層漆黑的霧氣中。

  隻有看懂了上一層的大荒古文,才能繼續往後翻轉,看到更深層的文字和圖形。

  來曆之後,是陣法的原理和要義。

  墨畫隻大概瞄了一眼,了解了初步的陣理,便當即頭皮微麻,心中震撼莫名。

  這是一種他從未曾設想過的,驚奇的陣法構思。

  有天馬行空般的構想,鬼斧神工般的造化,以及羚羊挂角般不落窠臼的手段。

  他此前的一些推測沒錯。

  十二經,指的就是修士體内的十二正經,溝通三焦等五髒六腑之正氣,循十二時辰之變,按自然周天流轉。

  饕餮,便是那副貪婪而兇殘的兇獸古陣,這是陣法的本源。

  靈骸之中,‘靈’指的是修士靈力,‘骸’指的是修士骨骸。

  所謂‘靈骸’,指的就是靈力之骸。

  将饕餮古陣,與修士十二經,和周天骨骸,融爲一體,構成一副可容納更多靈力的“靈力外骨骸”。

  屆時,靈力可存儲于饕餮靈骸之中。

  一旦與敵人鬥法,靈力耗盡,便可解開陣法封印,釋放饕餮靈骸中積蓄的龐大靈力。

  吞噬靈力,人化饕餮。

  這副蠻荒古絕陣,會把人變成一尊,擁有無窮無盡法力的恐怖“兇獸”。

  墨畫心底,頓時情緒激蕩。

  以此十二經饕餮靈骸絕陣,作爲本命陣法,融入十二經脈和周天骨骸,便可極大地補足,自己靈力匮乏的短闆。

  那自己的法力,便會如大海一般,浩瀚無窮。

  那麽……

  借靈骸陣加持,自己的萬法皆通,将不再隻是小五行法術的生克流轉。

  中乘的道法,自己也能學,并且能流轉起來,不必擔心靈力透支的問題。

  甚至威力強大,消耗也極大的上乘道法,也不是不能學。

  墨畫心頭一熱。

  天下法術,唯快不破。

  這是傀爺爺當年教給自己的道理。

  神識越強,操控越強,法術越快。

  但傀爺爺當時說的,是火球術,以及一些低端法術的“唯快不破”。

  可如果,自己上乘法術,也能做到和火球術一樣“唯快不破”,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就真的可以搞出……

  “瞬發上乘法術?”

  而如果,十二經饕餮靈骸陣吞噬并積蓄的靈力足夠多,那這樣的“瞬發上乘法術”,同一時間,可能還遠不止一發?
  萬法皆通,五行流轉。

  流轉的是瞬發的上乘法術。

  而且……是瞬發上乘法術的“連發”。

  墨畫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副畫面有多恐怖,他想都不敢想。

  那他也将成爲一台,貨真價實的“法術大炮”……不,應該是一頭,如饕餮般殘暴的“法術兇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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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5-15 13:51:29
  第1094章 妖孽的陰影

  墨畫震驚良久,而後心中恍然,難怪大荒的二長老會說,這是更适合自己的本命陣法。

  借助陣法,内置靈骸,解決靈根的弊端,彌補靈力不足的缺陷。

  會讓自己,變成一個真正強大,乃至可怕的靈修。

  修爲是根本,靈力是基礎。

  靈力越強,能做的事就越多。

  相較而言,四象青龍陣雖然也好,也很強,但畢竟隻有二品二十紋,紋數還是低了點,多少有些入不了墨畫的“法眼”了。

  而且,青龍陣是增幅肉身的。

  肉身的力道,都是相互的。

  肉身勁力越強,對自身肉身的強度要求越高。

  以墨畫自身的肉身強度,根本承載不了青龍陣的負荷。

  即便能承受住負荷,也能成功煉化青龍陣,但他自身的肉身根基,實在弱得令人發指,也沒太多補足的意義。

  與其把一個極端的短闆,彌補到平庸的地步。

  不如想辦法,将自己的長處,發揮到極緻。

  至于“防禦”的問題……

  墨畫摸着下巴,微微沉思。

  他有天機衍算,還有張瀾叔叔教的逝水步,和水獄門的頂級身法水影幻身。

  因果避兇,身法避殺。

  因果和身法避不開的殺機,指望自己這細皮嫩肉的體格來硬抗,也根本不現實。

  更不必說,還有“饕餮吃龍”的因果夢兆……

  墨畫點了點頭,徹底将四象青龍陣抛卻,正式堅定信念,要想方設法,将蠻荒“十二經饕餮靈骸陣”,煉化爲自己的本命陣法。

  可很多問題,也接踵而至。

  墨畫将大荒骨簡,貼在額頭,神識沉入,繼續向後翻閱。

  再往後翻的内容,便是十二經饕餮靈骸陣的最終陣圖了。

  墨畫也的确,感知到了一股蠻荒的,古老的,兇戾的氣息,神識感知中,已然能看到幾枚,古老神秘,猙獰威嚴的“饕餮紋”了。

  但也僅此而已。

  能窺到幾枚饕餮紋,已經是極緻了,更多的陣圖,根本看不到。

  墨畫皺起了眉頭。

  “神識境界不夠,所以看不到完整的陣圖?”

  “找别人來看,然後告訴自己?”

  墨畫想了想,搖了搖頭。

  這是本命陣圖,是性命相修,大道攸關的,極絕密的東西,根本不方便給别人看。

  甚至荀老先生那裏,他都不太方便透露具體陣紋。

  不然天機一旦洩露,就是将自己的“命門”,送給别人拿捏。

  “隻能等自己神識更強了,再一點點看,一點點學,一點點悟了……”

  “還有……”

  墨畫皺眉,又意識到了一些更爲棘手的問題。

  這個陣法,要怎麽煉化?

  饕餮“靈骸”陣……總不可能,真的将這陣法,刻在自己骨頭上吧?

  以骨爲媒?豈不就成了邪陣?

  墨畫轉念又想,這應該不算……

  邪陣是要殺人,剝皮,剔骨,放血,制造殺戮,令他人恐懼,也令自己癫狂,這才算“邪”……

  将陣法畫在自己的骨頭上,不殺人不害人,應該問題不大……

  可問題又來了。

  怎麽才能将陣法,畫在自己的骨頭上?

  總不可能,開膛破肚,把自己的骨頭抽出來,然後一筆一筆畫上陣法,再給“縫”進體内吧?
  這豈不是要疼死?
  此外,還有一系列更基礎的陣法問題:
  用什麽墨?

  以什麽爲媒?真的是自己的骨頭?

  用什麽作筆?
  陣眼是什麽,陣樞如何排布?

  ……

  光是想想,墨畫就覺得頭皮發麻。

  他又仔細看了看大荒古文中的陣義釋文。

  其中有關,如何将十二正經,周天骸骨,與饕餮陣法煉化融爲一體的記載,隻有寥寥數語。

  不知是故意沒記載,還是這些在大荒的道統中,隻是一些基礎的傳承法門,因此并不值得細說……

  果然,這天下就沒掉下來的餡餅。

  更不必說,這裏面還涉及蠻荒淵薮,大荒巫祝,兇獸饕餮,二十四紋絕陣,内置靈骸,這麽多深奧複雜的修道概念和因果了,更不可能簡單。

  想一蹴而就,根本不現實。

  墨畫歎了口氣。

  “罷了,慢慢琢磨吧。”

  修士修道,鑄就本命,結成金丹,無論哪個,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隻要肯堅持,肯花心思,持之以恒,說不定哪天,突然有了機緣,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在此之前,多做準備就好。

  墨畫沉下心來,之後的日子,一邊修行,一邊溫習陣法,一邊繼續鑽研大荒古文。

  同時隻要有空,便在心中推衍,設想各種變數和可能,爲自己煉化本命饕餮靈骸陣法,未雨綢缪。

  偶爾他也會試着描幾筆饕餮紋。

  十二經饕餮靈骸陣,墨畫現在神識不足,看不全,也學不會,但并不妨礙他,偶爾描上幾筆饕餮紋解解饞。

  就這樣,日子突然充實又安靜了起來。

  在這期間,墨畫幾乎是“與世隔絕”,一心休養,琢磨自己本命陣法的事。

  也沒有其他人,能進太虛門的後山來見他。

  倒是有一個例外。

  那日墨畫研究完古文,從藏經閣返回後山洞府,便在院子裏,遇到了一個儒雅而俊美的修士,當即目露詫異:
  “上官叔叔?”

  來人文質彬彬,一表人才,正是上官儀。

  是上官家家主上官策唯一的兒子,也是聞人琬的丈夫,瑜兒的父親。

  上官儀見到墨畫,便道:“我求了荀老先生,來見你一面。”

  墨畫點了點頭,問道,“上官叔叔,找我有什麽事麽?”

  上官儀沉默片刻,忽然彎腰拱手,對墨畫行了一個大禮。

  墨畫一驚,連忙讓開,“上官叔叔,你這是做什麽?”

  上官儀深深松了口氣,鄭重道:“琬兒和瑜兒的事……多謝。”

  墨畫本想說“不用謝”,可又想到,這件事涉及邪神隐秘,不能透露出去。

  荀老先生和司徒真人,也都叮囑過自己不要外洩。

  墨畫便道:“我也沒做什麽……”

  上官儀搖了搖頭,看他的神情,顯然不知從何處,知道了一些内幕。

  但他也并未說破。

  墨畫想了想,便問道:“琬姨和瑜兒,還好麽?”

  上官儀緩緩點頭道:“琬兒她……受了點傷,也還在休養,瑜兒也受了驚吓,要緩一緩……但都還好,沒什麽大礙了。”

  “隻不過,現在局勢很亂,司徒真人特意吩咐過,不讓他們娘倆出門,以免生出事端。”

  墨畫點了點頭,“那就好……”

  這個時間段比較敏感,的确不能随意走動,他自己也被荀老先生給“禁足”了,困在後山出不去。

  墨畫又問了些上官家的叛徒上官望的事,得知上官望已被上官家除名,一整脈都被牽連“清算”了……

  有職的削職,有權的削權,整一脈的家族弟子,一部分被抹去姓名,逐出家族,其餘的要麽外放到家族小産業,要麽被徹底邊緣化了。

  上官望也被罵成了老狗和孽障,遭所有人唾棄。

  墨畫不由心生感慨。

  一輩子求名求利,最後身敗名裂。

  不顧一切求長生不死,最後卻死無全屍。

  上官望若是知道,他這輩子是這個下場,不知心裏會怎麽想,又會怎麽選……

  之後,墨畫和上官儀,又聊了一些瑣事,上官儀便打算告辭了。

  他來見墨畫,已經是得了荀老先生的恩準了,如今見墨畫無恙,他也就放心了,不好再耽擱下去,耽誤墨畫休養。

  “墨畫,”臨别前,上官儀又看了眼墨畫,目光鄭重道,“以後若有什麽事,我上官儀,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墨畫又吓了一跳,連忙擺手道:“上官叔叔,言重了……”

  琬姨對自己有恩,甚至自己能拜入太虛門,也是托了琬姨的福。

  瑜兒這個孩子墨畫也很喜歡,他也一直将瑜兒當成弟弟。

  他們兩人有難,墨畫自然會去救,也當不得這份感激。

  上官儀不再多說,隻拱了拱手,“我不打擾了,保重。”

  墨畫還禮,“保重。”

  兩人就此分别。

  上官儀離開洞府,沿着山道,走至半途,又回頭望了一眼,一時目光複雜。

  想到自己幾乎差一點,就失去了最愛的妻子和孩子,心中後怕不已。

  如今劫難過去,上官儀忽而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他深深歎了口氣,苦笑着喃喃道:
  “這份恩情,當真是做牛做馬,也還不起……”

  ……

  恩情什麽的,墨畫倒也真沒太放在心上。

  世人有大苦難。

  很多苦難,他力有不逮,改變不了太多。

  但至少,他希望身邊的人,都平平安安,幸福安康。   
  隻是……

  墨畫擡起頭,看向上官儀離開的方向,皺起了眉頭。

  “瑜兒他……”

  墨畫沉默片刻,若有所思。

  ……

  之後的日子依舊平靜如水。

  墨畫依舊過着歲月靜好的“禁閉”日子。

  直到這一日,荀老先生親自來找他,跟他說:“論劍有結果了。”

  墨畫眼睛一亮,“那太虛門……”

  荀老先生歎了口氣,仿佛肩頭的一座大山卸了下來,整個人都輕松了,這些日子的奔走斡旋,也都有了回報。

  荀老先生點頭,“托你的福,得了論劍第一。”

  墨畫大喜,眼睛熠熠生輝。

  一向嚴肅的荀老先生,看着墨畫這樣子,也露出了一抹溫和的笑意。

  他這個宗門老祖,也真是做夢都沒想到,太虛門竟還真的能有,力壓乾學各大頂級宗門,奪得論劍第一的這一天。

  三宗合流,論劍第一。

  九泉之下的太虛老祖們,也不知是發下了什麽大宏願,竟真的給太虛門,送來了一個足以讓整個宗門逆天改命的“寶物”。

  如今墨畫在太虛門的地位,說是“小祖宗”,恐怕都不爲過。

  不光太虛山,便是太阿山,沖虛山的掌門和長老們,此時都恨不得在祖宗祠堂裏,給墨畫立個牌位供上,天天給他燒香。

  當然,這些事荀老先生沒告訴墨畫,免得他驕傲。

  墨畫沉浸在喜悅裏,過一會兒,又問道:

  “那我們太虛門,如今便是乾學四大宗了?而且……還是四大宗之首?”

  荀老先生點頭,“應該是這樣……不過具體怎麽排名,怎麽劃分份額,這裏面牽扯的利益太多,最終還要上報道廷天權閣核定,所以真等一切塵埃落定,還需要一段時間……”

  墨畫又奇怪道:“這個結果,四大宗不可能答應吧。”

  “不同意也不行,戰績擺在這,而且……”荀老先生道,“時間緊迫,必須要給個結果了……”

  “這是論道大會,不隻是論劍,還有丹、陣、符、器的論道。論劍不出結果,後續其他論道會,也沒辦法舉行。”

  墨畫不由問道:“血祭之災這麽嚴重,其他論道大會,還要正常舉行麽?”

  荀老先生點頭,“正因爲此次血祭之災嚴重,這些例行的盛事,才不能取消,否則反而會引得人心惶惶。”

  “此後的論道會,是爲了聚攏人氣,平複人心的。”

  “道廷,乾學各世家和宗門,也會在論道大會上宣布,撥一批靈石物資,用來救濟散修,重建因血祭受損的城池。”

  “這也是好事……”

  墨畫點了點頭。

  荀老先生看向墨畫,“這次論陣大會,你要出場。”

  墨畫一怔,“我可以出去麽?”

  “嗯,”荀老先生颔首,“你該出去,露個臉了。”

  針對墨畫的風言風語,醞釀至今,已然有些壓不住了。

  人怕出名豬怕壯。

  墨畫身爲陣道魁首,論劍大會又表現得太強,風頭太盛,既容易遭妒,又容易招恨。

  明面上或許沒人敢做什麽,但背地裏,各種謠言中傷,層出不窮。

  人心叵測,惡意揣度,再加上一些人煽風點火,說什麽的都有。

  有說墨畫已經“入魔”,之所以不敢露面,是怕被人瞧出端倪。

  有人說墨畫,與魔道沆瀣一氣,本身就是血祭大陣的“主謀”。

  還有人質疑墨畫,在論劍大會上,化身邪魔,靠着卑鄙狠毒的隐秘手段,這才壓了乾學四天驕一頭。

  否則根本無法解釋,他一個築基後期,靈根低劣的弟子,是怎麽做到憑一己之力,橫壓乾學四個最頂級的血脈天驕,以及大羅門大師兄的……

  “謠言”這種東西,回應往往沒用,會被認爲是“狡辯”。

  但不回應,又會被視爲“怯懦”,是“默認”了你的罪行。

  “所以,你不需要說什麽,說什麽都沒用,隻需要參加一次論陣大會,在衆人面前,露個臉就行了。”

  荀老先生意味深長地道。

  墨畫點了點頭,但還是有些不太确定,“那參加論陣大會,具體我該怎麽做呢?”

  “你收斂點,表現得平庸點,簡簡單單,拿個第一就行了。”

  荀老先生淡淡道。

  墨畫:“……”

  收斂點,平庸點,簡簡單單,拿個第一……

  這些話是能放在一起說的麽?

  不過墨畫也明白了荀老先生的意思,點頭道:“好,我收斂點。”

  ……

  三日後,論道大會便重開了。

  觀禮的人數,比之前少了不少,但一眼望去,仍舊是人山人海。

  之後又過了七日,便是論陣大會的日子。

  這一日,被荀老先生關在後山,久未露面的墨畫,也第一次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

  穿着太虛門道袍,身形瘦削,白皙的面容上,五官如畫,眼眸明亮,看着跟之前并沒有什麽兩樣。

  除了更清瘦了一些,眼睛更亮了一些。

  一衆修士和弟子,在看台之上,議論紛紛。

  這是論道大會重開以來,觀戰人數最多的一場。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墨畫身上。

  有關墨畫的流言蜚語,也如暗流一般,在潮水一般的人群裏,來回湧動。

  墨畫則記着荀老先生的叮囑,低調點,收斂點,表現得樸素簡單一些,内在淡然,因此也并不将其他人的目光和議論,當成一回事。

  各大世家和宗門的高層,紛紛注視着墨畫,心思各異,但都默不作聲。

  觀衆席中,顧長懷,張瀾,太虛門長老和弟子等一衆原本擔心挂念墨畫的修士,此時看到墨畫安然無恙,神色如常,也都如釋重負。

  論道山的長老們則恰恰相反。

  他們全都提心吊膽,如臨大敵,死死盯着早已被列入“黑名單”的墨畫,生怕這小子又搞出什麽幺蛾子,把論道山再掀個底朝天。

  按理說,論陣不是論劍,應該折騰不出那麽大動靜。

  但問題就在于,墨畫這小子身上并沒有什麽道理可講。

  就在這種複雜而微妙的氣氛中,論陣大會開始了。

  墨畫被安排在了,所有座位的第一排,第一座,還是獨立的座位,頗有“獨占鳌頭”的氣勢。

  原本想收斂行事的墨畫,無奈歎了口氣。

  沒辦法,他倒是想低調,可他的實力不允許。

  他是“陣道魁首”。

  此前從沒有,陣道魁首,還來參加論陣大會的先例,因此,他隻能坐第一排,獨立的第一座,受萬人矚目。

  墨畫有一點點不自在。

  不過,他經曆的大場面太多了,很快心态就平和了下來。

  之後,開始發題,考試。

  整套流程,和上一屆大差不差。

  能畫出來就留下,畫不出的就走。

  每個弟子,也都有三次容錯。

  墨畫覺得熟悉,親切,還有些無聊。

  因爲這些陣法,實在太簡單了。

  每屆論陣大會,弟子之間的陣法實力,不會有太大出入,但墨畫卻比三年前,強了太多太多。

  神識二十紋結丹,學了絕陣,學了血祭陣樞,陣法的造詣早已更上了一層樓,甚至連血祭大陣都崩掉了。

  如今回過頭來,參加論陣大會,再畫三年前的那些陣法,墨畫總有一種,陪小朋友“過家家”的感覺。

  “收斂點……”

  墨畫歎了口氣,而後拿起筆,在陣紙上,百無聊賴,但也一闆一眼畫了起來。

  無論什麽陣法,他都是這樣一臉憊懶,慢悠悠地畫着。

  墨畫以爲自己,已經足夠“收斂”了,但卻沒想到,他這副“懶散”的樣子,給身後的乾學天驕們,造成了多大的壓力。

  在場的都是陣師,是乾學陣法天才,不可能不知道墨畫。

  不可能不知道墨畫的事迹。

  也不可能沒見過,墨畫那深厚無比的陣法造詣,和匪夷所思的陣法手段。

  甚至論劍大會驚險的一幕幕畫面,還曆曆在目。

  如今,墨畫就孤身一人,橫亘在衆人前面。

  所有陣法天才,都隻能看到他的背影。

  這個背影,并不高大,但卻深沉得可怕。

  這是一座,在陣法上,根本無法攀登的山峰,是一道根本無法逾越的天塹。

  甚至于,這座山到底有多高,這道天塹到底有多深,他們也不清楚。

  陣法上,有差距不可怕。

  可怕的是,連差距在哪都看不到。

  不學陣法的人,不知墨畫的恐怖。

  隻有學了陣法,而且學到一定高度,才有資格體會到,墨畫這個“妖孽”帶來的絕望。

  因此,盡管墨畫一臉懶散。

  但他深邃的氣場,卻籠罩了全場。

  在他身後,衆多陣法天才隻覺得身處一隻“妖孽”的陰影裏,後背冷汗岑岑,握着陣筆的手,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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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5-16 15:29:02
第1095章 道别


  整場論陣大會,就這樣在墨畫無趣,别人恐懼的詭異氛圍中結束了。

  自始至終,墨畫坐在原地,百無聊賴得畫着一副又一副陣法。

  所有陣法考題,無論難易,在他筆下,都沒半分區别。

  甚至他連畫陣法的時間,都控制得一模一樣。

  這也是他此次論陣大會,唯一費了點腦子的地方。

  最後,墨畫也不出意外,得了陣道第一。

  而且,這次他得了第一就收手了,沒再把考題給畫穿了,沒有給其他孩子太多壓力,也沒讓考官們難做。

  十分體貼周到。

  之後墨畫也沒多說什麽,隻緩緩起身,環視全場,而後向主考官颔首示意,便退場了。

  低調而收斂。

  當然,這是墨畫自己以爲的。

  看在衆人眼裏,他這種“淡然”,卻有一股淩駕于萬衆天才之上,驚才絕世,但又一身鋒芒盡斂于内,渾然天成的深邃和從容。

  強得可怕而平靜,甚至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

  論陣大會,便在這個謝幕中落幕。

  墨畫略微出手,“又”拿了個第一。

  其他陣法天才,拼盡全力,無法戰勝。

  至此,墨畫也成爲,論道大會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在陣道上,一人雙“魁首”的弟子。

  一個“陣道魁首”,已經無法衡量墨畫的陣道水準了。

  所以,他得了兩個。

  而隻有真正的乾學陣師,才明白“雙魁首”的真正份量。

  這不是兩個魁首疊加這麽簡單,而應當是,“魁首中的魁首”。

  意味着墨畫在陣法上,達到了同輩天才,根本難以企及的高度,他的陣法造詣,在所有弟子間,擁有幾乎是碾壓級别的,絕對的統治力。

  隻是這種“差距”,實在是太過懸殊。懸殊得仿佛,完全是兩個境界的較量。

  在普通觀衆的眼中,難免就有些微妙了。

  他們不是沒學過陣法,身爲世家子弟,或乾學修士,大多從小家境優渥,傳承深厚,耳濡目染之下,或多或少都在啓蒙之時,學過一些陣法。

  隻是這種“學過”,畢竟還太粗淺。

  人知道的越多,越知道自己知道的少。

  知道的越少,越覺得自己知道的多。

  正因爲學得太淺,以至于他們其實不太能看懂,墨畫的陣法,到底強在哪裏。

  若是此前,在論劍大會上,墨畫崩個陣法,殺幾個人,他們看個熱鬧,或許能有直觀的體會。

  現在論陣大會,就隻是一群人坐下來,枯燥地畫幾副陣法,難免會給人一種,我上我也行的錯覺。

  但不管怎麽說,墨畫在大庭廣衆之下露面,堂而皇之又拿了一個陣道魁首。

  此前針對他的一些,“經不住誘惑走火入魔”,“邪道血祭大陣主事人”,“魔道内奸”的流言蜚語,也消散了不少。

  隻要有足夠強的實力,就可以讓别人閉嘴。

  而憑一己之力,摘得雙魁首的墨畫的實力,自然毋庸置疑。

  ……

  風波漸漸消散,命煞也沒再犯,荀老先生也不拘着墨畫了。

  墨畫也終于回到了太虛門外山,回到了弟子居裏,跟自己的小師弟們,混到一塊了。

  令狐笑,司徒劍,程默等一衆弟子,開心不已,還特意辦了酒宴,爲墨畫接風洗塵了。

  一切陰謀和危險散去,太虛門的日子,突然娴靜安詳了起來。

  可快樂的日子,并沒持續多久,墨畫便意識到,離别的日子,就要來了。

  在太虛門的第九年,即将接近尾聲。

  換言之,他們這些同門,能再在一起生活,修行,喝酒,論道,玩鬧的日子,也隻剩下不到兩月了。

  兩月之後,大家就要各奔東西了。

  盡管都知道有這一天,但當這一天真的來了,衆人錯愕之餘,都有些怅然。

  淡淡的傷感,籠罩在宗門弟子之間。

  而對于墨畫來說,這兩個月的時間,他要做的最多的事,隻有“道别”。

  向很多關心他,喜愛他,關照過他的人道别。

  也向他在太虛門生活了九年的光陰和歲月告别……

  人生就是這樣,相處時隻覺平淡如常。

  真到了别離的時候,才會驚覺,會恍然若失。

  人生際會,悲歡離合,往往都是在不經意間。

  ……

  第一個道别的人,便是張瀾。

  他要回坎州了。

  太虛門的山腳下。

  墨畫有些遺憾道:“說要帶張叔叔你逛一逛太虛門,還有乾學州界的名勝古迹的,可惜你要走了……”

  張瀾歎了口氣,“沒辦法,大長老有正事,他要回族,我也不可能再在這逗留下去,而且……”

  乾學州界這次的風波,鬧得太大了。

  盡管乾學道廷司,各世家和宗門,都想平息事态,大事化小,将這荒天血祭之災掩蓋過去,以免修界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但世上沒不透風的牆。

  魔道死灰複燃,血祭乾學的事,早已傳了出去。

  此後整個九州修界,還不知會變成什麽樣。

  恰如野火焚枯草,這天下,恐怕也很難太平了……

  想到這裏,張瀾神情凝重,片刻後他突然一怔,低聲問墨畫:
  “那個邪道大陣,不會……又是你炸的吧?”

  墨畫笑了笑,沒有說話。

  張瀾張大了嘴,既是震驚,又是感慨,片刻後苦笑着搖頭,果然,這小子到哪裏,哪裏就不安生。

  而且這大陣,他當真是見一個炸一個。

  當年在通仙城如此,現在到了乾學州界,還是如此。

  隻希望他将來,闖了大禍的時候,别把自己教他逝水步的事說出去……

  張瀾又跟墨畫确認了一遍,“逝水步的事,你沒跟任何人說吧?”

  墨畫點頭,“放心,我誰都沒說,絕不會有第三人知道。”

  “這就好……”張瀾松了口氣,随即有些遺憾:

  “可惜三品金丹以上的逝水步,隻有實權長老以上的張家嫡系才會,我剛入金丹,還沒資格學,不然現在一并教你了,省得你以後還要爲身法的事費功夫。”

  都到這個時候了,張叔叔還替自己惦記身法的事……

  墨畫既是感動,又是擔心:“張叔叔,你還敢教我?”

  張瀾擺了擺手,“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一品和二品的身法你都學了,三品的不學,不是浪費了麽?”

  “再者說,這件事如果不暴露,那你再多學點,也無所謂。”

  “如果暴露了,你學多學少,我都要去跪祠堂,挨闆子,一樣倒大黴,沒什麽差别。”

  “既然如此,不如讓你多學點,學好點。我張家的逝水步,如果能在你身上發揚光大,那我臉上也有光。”

  “哪怕跪在祠堂裏,面對着列祖列宗,我腰杆也能挺直了。”

  墨畫由衷贊揚道:“張叔叔,你格局真大。”

  張瀾悻然。

  之後兩人,又坐在山腳下,喝了會酒,聊了會天。

  時間過得極快,一眨眼,日頭就西沉了。

  兩人也必須分别了。

  明日,張瀾就要坐着馬車,随張家大長老離開乾學州界,返回千裏迢迢之外的坎州了。

  在可預見的幾十年,百年,乃至幾百餘内,這或許都是,他跟墨畫見的最後一次面,喝的最後一次酒了。

  臨别有千言千緒,卻都說不出口。

  張瀾隻是端起酒杯,歎道:
  “希望有朝一日,我還能回通仙城,坐在你家酒肆的八仙桌上,跟你一起悠閑地喝酒聊天。”

  墨畫心中怅然,也端起酒杯,笑着點頭道:
  “到時候,我盡地主之誼,一定好好款待張叔叔。”

  張瀾俊逸的面容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日頭西落,晚霞鋪在山路上。

  張瀾就披着晚霞,漸行漸遠。

  墨畫站在山門處,向張瀾揮手道别,心中滿是惆怅。

  ……

  風家洞府。

  張瀾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時辰顯然也已經晚了。

  衆人都在收拾行李,準備明日啓程,忙忙碌碌的,但唯獨不見張大長老的身影。

  張瀾暗暗松了口氣。

  乾學州界不比張家,這裏的地頭蛇都是強龍,大世家大勢力太多,随便一個磚頭下去,十個有七個恐怕都是世家子弟,宗門親傳,輕易得罪不起。

  因此,爲了避免與其他世家和宗門生出沖突,引發事端,大長老定的門禁十分嚴格。

  此時已是誤了時辰,若碰到張大長老,免不了要被耳提面命地斥責一番。

  張瀾暗道僥幸,輕手輕腳地回房,準備簡單收拾一下。

  可剛一開房門,一轉頭,便見一個面沉如水,臉色嚴肅的老頭,正坐在他房間裏喝茶。

  “大長老……”

  張瀾如遭雷擊。

  張大長老瞥了他一眼,卻不說話,隻自顧自喝茶。

  張瀾隻覺得後背有針在紮,但也隻能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室内落針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張大長老喝完了茶,這才緩緩起身,走到張瀾面前。

  張瀾心口發緊,正準備硬着頭皮,直面張大長老的怒火。

  張大長老卻将一枚玉簡遞給了他。

  張瀾一怔,“大長老,這是……”

  張大長老淡淡道,“逝水步。”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三品的心法。”

  張瀾愣住了,“這……我……”

  “拿着。”張大長老道。

  “哦,是……”張瀾這才恭恭敬敬,雙手接下張大長老遞給他的這枚玉簡。

  “你是我張家的嫡系,心性憊懶了些,但天賦不差,心性也不錯。這三品逝水步,是我張家不外傳的絕學,你資曆不夠,但沒關系,我現在破例傳你,你一定要好好參悟……”

  張大長老神色平靜道。

  張瀾有點懵。

  張大長老見狀,皺了皺眉,又一字一句着重強調道:

  “話說在前面,莫要辜負我張家絕學,給我好好學,定不要讓我失望,一定給我記住了,切記!”

  張大長老說得很慢,語氣還有點怪。

  說完他深深看了張瀾一眼,便離開了。

  屋裏隻剩張瀾一人。

  他捧着玉簡,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大長老這是……什麽意思?”

  張瀾皺眉,心中一遍又一遍琢磨着大長老的話,想着他的語氣,情态,反反複複,琢磨了許久,漸漸琢磨出門道來了。

  “‘話’說在前面……‘莫’要辜負我張家絕學,‘給’我好好學,‘定’不要讓我失望,‘一’定給我記住了,切記!”

  話,莫,給,定,一……

  反過來就是:一,定,給,莫,話……

  一定給……墨畫?!

  所以,大長老把三品逝水步給自己,然後說的這段話,加起來的意思就是……

  “切記,一定要把逝水步交給墨畫?!”

  是這個意思麽?!
  啊?!

  張瀾呆立原地,一臉淩亂。

  大長老他……可真能打機鋒。

  敢情他老人家,全部都看出來了?
  甚至,大長老他自己也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把張家概不外傳的身法送人……

  還是經自己的手?
  張瀾深深歎了口氣,心中無奈。

  ……

  次日,早起修行後,正在膳堂吃包子的墨畫,就收到了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儲物匣。

  打開包裹,儲物匣上,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道:
  一個路過的,好心的叔叔贈。

  字迹和話術都很熟悉。

  墨畫有些詫異,“張叔叔?他送我的?”

  墨畫開了木匣,發現匣中,封着一枚玉簡,神識沉入玉簡,便見到了玉簡之上的幾個大字:
  《逝水步·金丹篇》。

  “金丹境……逝水步身法典籍?”

  墨畫先是一喜,繼而感動,随後又有些震驚:
  “張叔叔不是說,他沒學過三品逝水步麽?”

  “那這本身法典籍,他是怎麽弄到手的?”

  墨畫心中不解。

  而此時的張瀾,已經離開了清州城,和張家一衆修士一同坐着馬車,踏上了前往坎州的路。

  馬車内靜谧舒适,燃着沉香。

  張瀾時不時打量張大長老,神情古怪。

  而張大長老,則閉目養神,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一直到馬車真正離開了乾學州界,周遭氛圍一變,張大長老這才睜開眼,看向窗外的天空,心思複雜。

  此次乾學之行,幾番詢問考究之下,那個令他困惑許久的問題,已經有了一些答案。

  可正因如此,他才會憂心忡忡。

  血祭……黃泉……絕不會是巧合。

  “大災之兆已現端倪,這天下九州,恐怕要變了。也不知我張家最終,會是什麽樣的命運……”

  張大長老看着昏沉的天空,目光黯然。

  ……

  與張瀾道别之後,墨畫又收到了顧家的請柬,去參加顧家的晚宴。

  這場晚宴,是顧家專門爲墨畫置辦的,本質上,也該算是一場“道别宴”。

  墨畫與顧家關系好,認識的人也很多,眼下快畢業了,可能不知何時,便要離開太虛門,離開乾學州界,自然也要跟顧家的人,好好道個别。

  本來,墨畫是想請客的來着。

  但他是一個小散修,沒那麽多靈石。

  而且顧家也不可能真讓他請。

  堂堂乾學論道大會,陣道雙魁首。

  如今乾學第一大宗門太虛門“德高望重”的小師兄,炙手可熱的“太子爺”,能來參加顧家的晚宴,已經讓顧家家主甚感欣慰,令顧家一衆長老和弟子,顔面有光了。

  晚宴在晚上舉行。

  雖然不逢節日,但顧家爲了款待墨畫,仍舊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各種珍馐佳肴,也早早在準備了。

  而如今,荒天血祭大災消弭,屠先生身死,邪神爪牙和魔道修士,都全被一鍋端,炸得屍骨無存。

  墨畫也便“清閑”了許多,沒有那麽多事要忙了。

  也無需像之前那樣,爲了修行,爲了祭壇,爲了神髓,爲了魔宗,到處冒險,不斷奔波勞累。

  他也真的可以,給自己放放“假”了。

  因此一上午,墨畫便去顧家玩了。

  到了顧家,剛下馬車,一道小小的身影便撲了上來,抱着墨畫的腿,開心喊道:
  “墨哥哥!”

  是瑜兒。

  墨畫拉着瑜兒的手,端詳了一下他的面容,見他面色白皙,兩頰紅潤,眼眸清亮,氣色也很好,顯然已經從“噩夢”中脫離了出來,這才笑着摸了摸他的頭。

  “沒事吧?”

  “嗯!”瑜兒點頭。

  不遠處,聞人琬目光溫婉,感激地看着墨畫。

  墨畫也笑道:“琬姨。”

  聞人琬滿腔感激的話,可不知如何開口,最後歎了口氣,隻化作了一聲誠摯的,“謝謝。”

  墨畫也隻笑了笑,笑容清澈而溫和。

  之後顧家一些人,便也迎了上來。

  顧家家主顧守言,顧紅長老,還有其他一些,給墨畫塞過小禮物的長老們,顧長懷也在。

  衆人熱熱鬧鬧,寒暄了片刻。

  顧守言便道:“墨畫小友,到顧家做客,隻管随意。”

  墨畫也笑道:“謝謝顧家主。”

  顧守言身爲家主,事務繁忙,因此特意來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

  墨畫和顧長懷打了招呼,又和琬姨,瑜兒,一塊喝了會茶,吃了糕點,發覺時候還早,便想着和瑜兒,到大街上逛逛。

  聞人琬遲疑片刻,便也同意了。

  邪神夢魇之事後,沒有誰比墨畫,更能讓她安心了。

  “戌時開宴,記得早點回來。”聞人琬溫聲叮囑道。

  “嗯,放心吧,琬姨。”墨畫道。

  清州城是大城,同時也是往來乾學州界的關口。

  即便不逢節日,仍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坊市鱗次,熱鬧非凡。

  墨畫便牽着瑜兒的手,離開了顧家府邸,走到清州城的街道上,看雜耍,吃糖球,買了些木頭刻成的老虎,或精鐵煉成的小刀劍,兩人玩得不亦樂乎。

  一直到天色漸晚,兩人都有些累了,而且有些餓了。

  墨畫便帶着瑜兒往回走,走到一處高台上,剛好有人點起了燈籠。

  一點點紅光升起,照亮了夜色。

  自高台上,向下望去,便見萬家燈火,一點一點綿延向遠方。

  逛夜市的修士,比肩接踵,與這點點璀璨的燈火,交相輝映,倒也是一番喧鬧的景象。

  自血祭之災後數月,整個乾學州界,又漸漸重現了生機,恢複了人氣。

  墨畫看着眼前這一幕,心中感慨。

  恰在此時,一道天真但尖利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這麽多‘刍狗’,要是都吃了,該有多好啊,你說是麽……墨哥哥?”

  墨畫一點點,緩緩轉過頭去,看向瑜兒。

  瑜兒天真的面容,一片漆黑。

  眼眸之中,滿是邪惡。

  街上的燈籠,照在瑜兒的臉上,照得他滿臉血腥,宛如一隻活在現世的……

  邪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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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5-17 10:28:04
第1096章 “弟弟”

  一臉邪異的“瑜兒”,映照着黑夜中的燈籠火光,便這麽森然地看着墨畫。

  可墨畫神色平靜,沒有錯愕,沒有驚異,也沒有恐懼等一切異常情緒。

  “瑜兒”不知爲何,突然就笑不出來了。

  墨畫伸出一隻白皙的手指,點在“瑜兒”的額頭上,淡淡道:“你總算願意出來了,我等你一天了。”

  “瑜兒”臉色微變,“你……知道?”

  墨畫道:“邪神要是這麽好殺,就不叫邪神了。”

  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瑜兒”臉色難看,聲音沙啞道:“你要做什麽?”

  墨畫眼底露出金色,神芒鋒利。

  被墨畫四分五裂過的“瑜兒”心頭一顫,神情無比凝重,片刻後卻忽而咧嘴陰森一笑,有恃無恐:

  “你想殺我?别忘了,我現在跟瑜兒一體,我就是瑜兒,瑜兒就是我,你殺了我,就是殺了瑜兒。”

  “你的天魔斬,也分不開我們。”

  墨畫點頭道:“沒錯,你若寄生在别人身上,我早就将你連同神胎一同斬滅,讓你神死道消了。”

  “但你寄生的人,是瑜兒,投鼠忌器,我的确沒辦法。”

  “我今天帶你出來,讓你露面,也隻是爲了警告你而已……”

  “警告我?”“瑜兒”譏諷一笑,“你憑什麽警告我?你以爲你的警告會有用?”

  墨畫神色漠然,目光威嚴。

  “瑜兒”臉上的笑容消失,臉色難看起來。

  “你應該知道,”墨畫淡淡道,“我之所以不殺你,完全是因爲瑜兒。”

  “換言之,瑜兒就是你的‘護身符’。”

  “讓瑜兒好好的活着,你才能活着。”

  “若是哪天……”墨畫的語氣中,透露出冰冷的鋒芒,“我發現……不,哪怕是我算到,瑜兒的命魂滅了,神識消亡了,便是不遠千萬裏,我也會來一趟乾州,親手将你抽魂裂魄。”

  “我的手段,你應該體會過……”

  “哪怕你是邪神,我也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你永生永世,淪爲我的‘刍狗’,如豬狗一般,被我生吞活剝,鑄就我的神道根基。”

  這一字一句,皆是逆天渎神之言。

  “瑜兒”震怒,雙目血紅,血絲猙獰,可心底卻湧起了深深的忌憚。

  祂知道,眼前這個“人”說的話,可能絕非虛言。

  以凡人之軀,走神明之道,犯了大道禁忌,這本就是天大的異類。

  而他身上的命格,大善與大惡交織,煞氣,天機,因果,氣運,混在一起,一片混沌,深不可測。

  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經被他活生生“斬”了一次,神魂分離,元氣大傷。

  而這隻半人半神的怪物,還隻是在“幼年期”。

  十年,五十年,百年後,祂又會變成什麽模樣?
  身爲邪神真胎的“瑜兒”心中生寒,甚至,生出了一絲本能的畏怯。

  墨畫看着“瑜兒”的眼神,确認了他的恐懼,點了點頭:
  “很好,看來你心裏有數了。”

  “瑜兒”似是有些屈辱,目光兇戾,看向墨畫。

  墨畫搖了搖頭,“别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不喜歡。還有……”

  墨畫用手指,一下又一下,點在了“瑜兒”的腦門上,“你剛剛那句‘墨哥哥’,叫得很甜,我很喜歡。”

  “記住了,在我面前,你永遠隻是個‘弟弟’。”

  邪神真胎終于惱羞成怒,不願再直面墨畫,閉上了雙眼。

  “瑜兒”臉上的邪異也漸漸褪去,片刻後,再睜開眼時,目光清澈,變回了原來的瑜兒。

  墨畫溫和地看着他。

  瑜兒被墨畫看着,像是内心的秘密被發現了,有點心虛,有點慚愧,有點害怕,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他流着淚,有些恐懼道:
  “墨哥哥,我……我……變壞了……”

  墨畫揉了揉瑜兒的額頭,溫聲道:

  “人的心,都是有惡的。所有人内心,都混雜着善惡。”

  “你之前太善良了,哪怕現在變‘壞’了,也不過是跟普通人一樣,沒什麽區别,所以不用太放在心上。”

  瑜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可心裏仍舊忐忑:
  “可是……我感覺,我變成了兩個人,一個好瑜兒,一個壞瑜兒……”

  墨畫問道:“你心裏的‘壞瑜兒’,會欺負你麽?”

  瑜兒怯怯地點了點頭:

  “它會跟我說,很難聽的話,會威脅我,會逼迫我,還會……罵我……會讓我産生,很多不好的念頭……”

  瑜兒聲音越來越低。

  墨畫便微微笑道:“那你就用這些‘邪念’,來磨煉你的道心。”

  瑜兒一怔,“磨煉……道心?”

  墨畫點頭,“不是純粹的善,才叫作善,天下本也沒有這種人,沒有這種真正一塵不染的‘善’。”

  “善良的内心,也會蒙上污垢,會沾染惡念,會因善惡的矛盾而痛苦掙紮。”

  “在善惡的矛盾掙紮中,能堅持本心,不改初衷,這才是真正的善。”

  “這種經受矛盾淬煉的‘善’,比天生純粹的‘善’,更難能可貴。”

  “所以,不必畏懼,直面本心。将所有的邪念,都當做磨砺你内心的‘工具’,這樣你的道心,就會越來越強,越來越堅韌,哪怕曆經劫難,也一塵不染。”

  瑜兒的眼眸,漸漸亮了起來,可随後又有些害怕:
  “可是,那個壞瑜兒,好兇,好強,我……”

  墨畫笑道:“那隻是個色厲内荏的東西罷了,不必怕它。它之所以能活下來,也完全是多虧了你。”

  瑜兒一愣,“多虧了我?”

  墨畫颔首,對瑜兒道:
  “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沒捏死它的。若是沒有你,它早死一萬次了。所以,你才是它的‘主人’,更是它的‘恩人’。”

  “我才是它的‘主人’……”瑜兒喃喃道,眼眸明亮,隻覺心底湧出了無盡的勇氣。

  他擡頭看着墨畫,心底也覺得無比安定。

  墨哥哥的話,肯定是對的。

  墨哥哥說捏死它,肯定也能捏死它。

  自己什麽都不用怕。

  瑜兒的小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這些時日來,藏在他心底,最不可告人的陰暗的秘密,也漸漸散去。

  “好了,”墨畫又摸了摸瑜兒的腦袋,“該回去了,今晚有很多好吃的。”

  “嗯!”瑜兒眼角微潤,笑着點了點頭。

  ……

  回了顧家之後,晚宴也剛好差不多開始。

  宗門畢業在即,這大概也是墨畫,能在顧家吃的最後一頓晚宴了。

  墨畫的坐席,位次很高,吃的也基本是最好的。

  瑜兒被他帶在身邊,兩人吃得不亦樂乎。

  吃到一半,便有人陸續向墨畫敬酒。

  這是家宴,與會的都是顧家的人,跟墨畫關系好,墨畫自然來者不拒,喝得兩頰紅撲撲的。

  宴會的氣氛,也是輕松融洽。

  隻是吃到一半,突然另外來了幾個客人。

  這些人,墨畫也認識。

  是夏監察和夏典司,随行的也都是夏家的人。

  顧守言有些意外,但還是起身迎接,道:“失禮失禮,不知監察大人光臨,有失遠迎。”

  夏監察的臉上,也挂着淡然的笑容,“不速之客,還望家主,不嫌夏某冒失。”

  “哪裏,哪裏。”顧守言道,而後命人排座次。

  夏家是道州大世家,是道廷權貴。

  夏監察是道廷直隸的監察。

  顧家曆代又都在道廷司任職。

  于情于理,顧守言都不敢怠慢,而夏監察的來意,顧守言也心知肚明。

  夏監察被特意安排在了墨畫的旁邊,落座之後,與墨畫點頭示意,而後目光下意識地,就落在了瑜兒身上。

  墨畫心頭微微警覺,當即道:

  “瑜兒,你将這些琉璃果,送給琬姨嘗嘗。”

  瑜兒乖巧點頭,捧着一盞果子,去找他娘親了。

  夏監察收回了目光。

  墨畫則淡定喝着顧家珍藏的芙蓉酒釀。

  瑜兒被大荒邪神,選作“邪胎”的事,一般人不知道,但夏監察身爲中央道廷監察,心裏肯定有數。

  此時邪神之災,看似消弭了,但瑜兒的身份,還是很敏感,因此墨畫也不太敢,讓瑜兒暴露在夏監察的視野下。

  夏監察倒也不在意。

  瑜兒的事,輪不到他操心,他此行也隻是爲了墨畫而來。

  自從血祭之事後,荀老先生看得嚴,他們這些道廷勢力,還真沒什麽機會,能接觸到墨畫。

  墨畫的陣法能力,匪夷所思。

  他身上的因果,也讓人捉摸不透。

  夏監察内心十分好奇,很想窺個究竟,但也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墨小友,外門畢業之後有何打算?是入太虛内門做長老?”夏監察客氣詢問道。

  墨畫搖頭,“不一定。”

  “那就是,投靠乾學世家,謀個出身?”

  墨畫搖頭,“不好說。”

  “回離州老家?”

  墨畫還是搖頭,“不确定。”

  夏監察沉默,心中暗歎。

  這小子也不知跟誰學的,小小年紀已經有了“老祖”的派頭,說話模棱兩可,油鹽不進,一問三不知。

  不過墨畫不說,也很正常。

  他現在地位特殊,光明面上的身份就不得了,不可能輕易把風聲透露出來。

  夏監察取出一枚令牌,遞給墨畫。

  “這是我夏家的福緣令,以後有一天,你若想入夏家,無論是爲了結姻緣,學陣法,求傳承,還是單純隻是做客,都可出示這枚福緣令,我夏家自會好生款待。”

  福緣令?
  墨畫有點猶豫。   
  他怕拿了這所謂的“福緣令”,會沾上一些因果。也怕夏監察,在這“福緣令”裏,做了手腳。

  不過想了想,墨畫又覺得自己可能多慮了。

  道州夏家的“福緣”,不知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而且堂堂夏監察,也不至于用一些小伎倆來算計自己。

  實在不放心,拿回去再讓荀老先生,幫忙看一下……

  墨畫心道,而後接過令牌,道謝道:

  “承蒙夏監察厚愛,墨畫感激不盡。”

  夏監察微微颔首。

  夏家的福緣令給了,他的目的也就算達到了,其餘的事,現在也沒法聊。

  夏監察隻喝了幾杯酒,便起身告辭了。

  一身淡月色衣裙,容貌清美的夏典司,也随之起身離開,隻是離開之時,轉眼看了眼人群中,自飲自酌的顧長懷,有一瞬間的失神。

  這一切,都被夏監察看在眼裏。

  但他神情平靜,沒有說話。

  夏監察離開後,墨畫又将瑜兒喚過來,跟他一起吃香喝辣。

  沒了外人,晚宴的氣氛,又漸漸輕松自在了起來。

  吃完晚宴,聞人琬牽着瑜兒消食去了。

  墨畫則去跟顧紅長老,聊了一會八卦。

  聊完之後,他又特意去看了眼顧長懷。

  不到兩個月,他就要離開乾學州界了。

  想到這近十年間,與顧叔叔一起經曆的點點滴滴,墨畫心中頗爲不舍。

  顧叔叔這個人,典型的“面冷心熱”。

  這些年來,他身爲道廷司典司,對自己頗爲關照,在很多兇險的事件中,也都幫了自己大忙。

  當然,也替自己背了很多“黑鍋”……

  而現在,自己就要離開了。

  以後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跟顧叔叔一起冒險了。

  墨畫歎了口氣,感歎道:“顧叔叔,你多多保重。”

  顧長懷默然片刻,看着墨畫莫名有些傷感,最後真摯道:

  “我沒什麽好說的,可能也……沒什麽能幫到你的,隻能祝你,一念求仙,道途無量。”

  這種話,從性情一向冷淡的顧叔叔嘴裏說出來,墨畫還是很感動的。

  他當即反手祝福道:“顧叔叔,我也祝你早點成婚,早生貴子。”

  顧長懷臉一黑,心中那點離别的感傷,瞬間不翼而飛。

  墨畫歎道:“隻可惜,我喝不上你的喜酒了。”

  顧長懷道:“這個不用可惜。”

  墨畫便問道:“夏姐姐的事,你不努力努力麽?”

  顧長懷一滞,神情有些不自然,“我……很忙……”

  “夏姐姐也很忙,而且……”墨畫道,“你們都在道廷司,案子一起辦,忙也不是一起忙麽?”

  顧長懷沒話說了。

  片刻後,一向倨傲的顧長懷,臉上竟浮現出一絲黯然。

  “她是夏家的人……”

  墨畫搖頭,“這世上的事,隻在乎你想不想。若想,那就去做,不要放手,其他都不重要,更沒必要患得患失,這純粹是在浪費時間。”

  顧長懷詫異地看了墨畫一眼,想了片刻,竟覺得頗有道理,不由感慨。

  難怪墨畫小小年紀,就能有如此高明的陣法實力。

  至少這份心性上的通透,就是常人難及的。

  不焦慮,不内耗,将所有心緒,都付諸行動。

  顧長懷點了點頭,歎道:“我知道了……”

  他又深深看了墨畫一眼,“以後若有機會,再來乾州,一定來顧家,我請客。”

  墨畫笑道:“一定。”

  ……

  和顧長懷聊完後,墨畫又在顧家逛了逛,陪瑜兒玩了一會,晚上也沒回宗門,而是在顧家暫住了一晚。

  ……

  夜色漸深。

  夏家府邸。

  這是夏家在乾學州界,置辦的一處府邸,用來給本族修士,居住修行和臨時落腳的。

  雖然是暫住的,但這府邸,布置得依舊十分豪華。

  此時,一處書房裏,夏監察正坐在上方,翻閱着乾學道廷司的公務玉簡。

  夏典司恭敬地站着,答複夏監察的問話。

  兩人一問一答。

  半個時辰後,聊完了公務,室内頓時安靜了下來。

  夏監察擡眸,看了眼夏典司,緩緩道:

  “三日後,我就要回道州複命了,你就留在這裏吧,不必回去了。”

  夏典司一怔,急切道:“叔父……”

  夏監察搖頭,“乾學這裏,世家太強,宗門勢大,上面不喜歡,因此要留人看着。”

  夏典司沉默。

  夏監察注視着夏典司,片刻後又道:“顧長懷那個人,太過執拗,我不喜歡。”

  夏典司目光黯然。

  “但是……”夏監察微歎道,“他又的确是個優秀的典司,從家世職位來說,他是個聯姻的‘次品’,但從爲人來說,他卻是一個相伴一生的‘良人’……”

  夏典司神情錯愕,有些難以相信,這些話竟然會從他這個叔父嘴裏說出來。

  “我是道廷監察,看人還是很準的……”夏監察道。

  當然,凡事也總有例外,墨畫那次就是意外。

  這也沒辦法,墨畫這小子,任誰來都會看打眼。

  夏典司神情複雜。

  夏監察歎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了不少:

  “我與你說過,世家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你想獲得優待,就要付出代價。你不付出代價,就别想家族照拂你。”

  “你若服從族中的安排,去跟一些低五品世家聯姻,那我會給你優渥的資源,足以支撐你修到羽化,你在族中也會有一定的話語權。”

  “你不想聯姻,那族中的‘扶持’,必會大副縮減。”

  “你也不可能,再跻身到夏家權力的中心,隻能一步步成爲一個‘邊緣人’。”

  “我将你留在乾學州界,這已是我能爲你做的,最後的事了。”

  “之後的一切,你隻能自求多福了……”

  夏典司有些怔忡,心底生出一絲感動。

  她知道,自己這個叔父,雖然行事冰冷刻薄了些,但也絕非不近人情。

  隻是大世家并非真正的善地,一脈修士中,總要有人功利,有人刻薄,有人做不近人情的事,别人才好自由地活下去。

  夏典司彎腰,對夏監察鄭重行禮道:
  “這些年來,多謝叔父照拂。我知道,爹娘他們,也暗中承了叔父不少關照……”

  夏監察擺了擺手,淡淡道:
  “别想多了,是我自己要往上走。你爹娘那種人,有情飲水飽,得過且過的,我看着就煩。”

  夏典司不置可否,片刻後,還是真摯道:
  “叔父,您……多保重。”

  夏監察默默看着夏典司,想着這丫頭,自己從小看到大,有時候真當自己的女兒一樣,可惜看着精明,卻是個傻丫頭,爛泥扶不上牆……

  夏監察深深歎了口氣。

  “你也……多保重吧。”

  ……

  次日,墨畫便要離開顧家了。

  再來蹭飯,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聞人琬收拾一些靈石,靈物,丹藥,還有平日裏積攢下來的陣書,給墨畫當禮物。

  隻是她的臉上,偶爾會露出一絲深深擔憂,似乎想對墨畫說什麽,但又有些欲言又止。

  墨畫便開口問道:“琬姨,是有什麽事麽?”

  聞人琬怔忡片刻,見墨畫目光澄澈,再三猶豫之後,皺眉緩緩道:
  “墨畫,我覺得瑜兒他……有點怪……”

  墨畫一怔,意識到琬姨也發現了瑜兒的異常。

  做母親的,心思細膩,對自己孩子的事更是敏感,這麽多天了,聞人琬不可能沒察覺。

  而這件事,她又不敢跟任何人提起。

  畢竟她也知道,瑜兒是召喚邪神的“邪胎”。

  現在瑜兒活着,是大家想當然地以爲,邪胎被“滅殺”了,可如果瑜兒身上,再有什麽邪惡的異常,那他……

  聞人琬緊抿嘴唇,臉色蒼白。

  那段時日,擔驚受怕,心如刀絞的滋味,又浮在心頭,似乎自己好不容易救回來的瑜兒,又如夢幻泡影一般,轉眼就會失去……

  墨畫目光同情,神色溫和勸慰道:“琬姨,放心吧,瑜兒沒事的。”

  聽了墨畫的話,聞人琬安心了些。

  可一想到那張偶爾看到的邪異的小臉,她還是不太敢放心,“真的……沒事麽?”

  墨畫點頭,沉聲道:“琬姨,你隻要記住,無論發生什麽事,瑜兒永遠都是你的孩子。”

  “你永遠,都是瑜兒的母親。”

  “隻要記住這一點,始終如一便好。”

  瑜兒他,永遠是我的孩子……

  聞人琬有些錯愕,思索片刻後,那顆擔驚受怕的心,竟緩緩安定了下來。

  “我知道了。”

  聞人琬柔美的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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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5-20 08:59:22
第1097章 乾學第一大宗
  顧家門口。

  聞人琬牽着瑜兒,來爲墨畫送行。

  顧家家主顧守言,以及一衆長老,也親自來與墨畫道别。

  一身紅衣,熱情而爽朗的顧紅長老,此時拉着墨畫的手,神情滿是不舍。

  從第一次見面時,她便十分喜歡墨畫這個可愛有禮貌的孩子。

  隻是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這個跟她一起吃瓜,一起聊“八卦”的小弟子,竟能有如此大的能耐,有如此驚豔的天賦,甚至能冠絕天驕如雲的乾學州界,在乾學論劍上大放異彩,并兩次奪得陣道魁首。

  哪怕是現在想起來,也仍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顧紅長老深深端詳了墨畫一眼。

  如今墨畫這孩子,眼看着也漸漸長大,成了一個溫潤如玉,眉眼清澈,姿色如天人般的翩翩少年。

  她這個慣喜牽線做媒的長老,真是越看越喜歡。

  “這麽好的孩子,也不知将來會便宜了哪家的小姑娘……”

  顧紅長老心裏默默道。

  寒暄片刻後,到了分别的時候。

  墨畫站在門口,向一衆長老,還有琬姨行禮,“在乾學修行的日子裏,多謝諸位長輩照拂,墨畫感激不盡。”

  一向刻闆的顧守言,聞言也露出了笑容,“墨小友,言重了。”

  聞人琬一臉挂念地看着墨畫,“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顧紅長老拍了拍墨畫的手掌,真摯道:“今後出門在外,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瑜兒也一臉不舍,“墨哥哥,保重。”

  墨畫笑着點頭,摸了摸瑜兒的頭,而後向衆人行了一禮,便轉身登上馬車,踏上了返回太虛門的路。

  此次一别,歲月暌違,相逢難期。

  ……

  而回到了太虛門,沒過兩日,最後一件大事便塵埃落定了。

  論劍大會,包括整個論道大會的排名,終于定了下來。

  太虛門得了論劍第一,論陣第一,最終也毫無意外,得了乾學論道第一。

  換而言之,太虛門如今,是貨真價實的,乾學第一大宗門。

  而宗門改制,要按論道排名來重新議定。

  太虛門,也就成了乾學“四大宗”之首。

  這原本是衆人預料中的情況,但最終的事實,卻有了不小出入。

  經道廷天權閣商定,不知爲何,并沒有将太虛門,劃爲“四大宗”,而是單獨列了一門,讓“太虛門”與四大宗并列。

  太虛門,一門三山。

  因此,乾學州界最終的宗門格局,就變成了:
  三大山,四大宗,八大門,十二流,及之後的乾學百門,及數千小宗門。

  三山四宗八門十二流。

  也就成了乾學州界,最頂尖的“宗門學府”。

  名義上,太虛門一門三山,與四大宗并列,不分高下,但因爲“三山”排在前面,因此還是隐隐壓了“四大宗”一頭。

  天權閣的決案一出,乾學州界震動。

  幾乎所有人都沒想到,事情竟會這樣發展。

  “三山四宗八門,三山壓四宗……”

  “這樣也未免太擡舉太虛門了?”

  “太虛門是不是在天權閣有關系?天權閣的閣老,在給太虛門走後門?”

  “太離譜了……”

  “若是并列四大宗,誰得第一,還要争上一争,如今直接封了個‘三山’的名頭,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此後太虛門,恐怕真的坐上了乾學第一大宗門的寶座了。”

  “這第一的位置,豈是那麽好坐的?依我看,這種突然冒頭的宗門,畢竟根基不牢,名不副實,反正我是不會将我的孩子,送進太虛門修行的。”

  “我奉勸大家,也别将族中優異的弟子,送去太虛門,免得太虛門誤人子弟……”

  “不錯,就是……”

  “蠢貨才會将弟子送進太虛門。”

  但私底下,大多修士的做法,隻有一個:
  送!
  送的就是太虛門。

  說的那些,都是廢話,宗門排名才是實打實的,名不副實更是蠢話,太虛門沒點實力,哪來的名次?
  三山四宗。

  不把弟子,送進三山,要退一步送給四大宗?
  三山隻有一個名字,叫太虛門。

  四大宗卻有四個。

  誰名頭更響,這還用問?

  無論嘴上說什麽,大多數修士,行動還是很誠實的。

  甚至有些人,會刻意煽風點火,造謠中傷,說太虛門的壞話,鼓吹大家千萬不要報考太虛門,以方便他們自己家的孩子,和自己族中的弟子,能有更多拜入太虛門的機會。

  太虛門一時成爲整個乾學州界,最飽受争議,但又最炙手可熱的大宗門。

  而太虛門上下,也無不欣喜若狂。

  一門三山,四宗八門!

  有朝一日,他們不僅能跻身乾學州界最頂級的宗門之列,甚至還能橫壓四大宗一頭。

  盡管天權閣此決斷,有些古怪,其中肯定包含着一些不爲人知的謀算。

  但無論如何,這對太虛門來說,都是一件光耀門楣,光宗耀祖的大事。

  自此之後,他們便是名義上的乾學第一宗門!

  不光洞虛老祖們心中唏噓,感慨萬千。

  三山掌門驚歎,諸多長老和弟子們心花怒放。

  而太虛門如今這一切,都得益于宗門弟子勠力同心的奮鬥。

  其中最功勞最大的,自然是身爲“小師兄”的墨畫。

  “小師兄他之前說的,竟然都是真的!”

  “他竟真的帶着我們,硬生生将宗門,從八大門的末尾,擡高到了四大宗之上!”

  “我們入門修行時,還是八大門弟子,如今一轉眼,卻已經是乾學第一大宗門的弟子了?!”

  一衆弟子,都有恍如夢中,難以置信的感覺。

  墨畫在宗門原本“超然”的地位,一瞬間又水漲船高,攀升了不少。

  在太虛門弟子間,墨畫備受信賴和推崇。

  但凡有宴會吃飯,都有一群弟子們,排着隊來給墨畫敬酒。

  對他們而言,“師兄”這兩個字,隻是稱呼。

  但“小師兄”這三個字,卻是信仰。

  甚至在太阿山和沖虛山的老祖那裏,墨畫都開始有“排面”了。

  太阿山和沖虛山的老祖,特意請墨畫去喝過茶。

  喝茶的時候,老祖坐主座,墨畫坐次座。

  太阿和沖虛兩山的掌門,則坐在末座,給老祖們煮茶斟茶,順便也給墨畫倒茶。

  席間,太阿山和沖虛山,對墨畫表示了關心和慰問,問他要不要入太阿山,或沖虛山的内門,若是入了,單獨給墨畫開一個族譜,以後太阿山和沖虛山,就有一脈,會姓“墨”了。

  墨畫十分感動,然後婉拒了。

  太阿山和沖虛山老祖十分惋惜,但越發覺得墨畫,能秉持本心,不爲利動,是個可造之材。

  之後兩位老祖,又和墨畫長談了一會。

  一場茶會,雖沒達成“交易”,但賓主盡歡。

  ……

  而太虛門得了論劍第一,墨畫也如願以償,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荀老先生将一份陣圖,交給了墨畫。

  這份陣圖,便是天樞閣附贈給乾學論劍第一的獎勵,一門名爲《乙木回春陣》的稀有陣法。

  這門陣法,是因應用單一,門類狹隘,構畫不便,而日漸被煉丹之道淘汰掉的醫術陣法。

  這還不隻是一門陣法,墨畫翻看了下,發覺這“乙木回春陣”,竟然是一整套陣法。

  裏面包含了從一品,到四品,一整套乙木類的醫術陣法傳承。

  這也的确十分可貴的傳承。

  隻是……

  墨畫皺眉,“這個乙木回春陣,能救師父?”

  爲什麽?
  墨畫比誰都清楚,他師父的傷勢,涉及天機因果,生死氣機,根本不是簡單的血肉之傷。

  這乙木回春陣,又能起到什麽作用?
  墨畫又端詳了一下這乙木回春陣,怎麽看都覺得,這裏面有些古怪,或許暗藏玄機,但他參悟不透,隻能姑且留着,以後再慢慢研究。

  墨畫将這一整套乙木回春陣,收進了納子戒。

  ……

  此後的一些時日,太虛門熱鬧不已。

  因爲定了排名,今非昔比,不少家族,宗門,還有其他修道勢力,以及某些修道高人,爲太虛門送來賀禮。

  太虛門前,車水馬龍,人山人海。

  太虛門上下,也一片喜氣洋洋。

  這種喧鬧的氣氛,持續了将近一個月。

  期間,宗門進行了最後一次年末考核。

  墨畫的成績,開始和之前一樣,又變成了一甲六丙,
  他地位再高,但考不好就是考不好,也沒長老會“徇私舞弊”,給他高分。

  不過墨畫看着熟悉的“一甲六丙”,反倒覺得有些安心,而後,便深深歎了口氣。

  他知道,一切真的都結束了。

  太虛門九年修行,終于畫上了句号。

  宗門弟子們,開始陸續離宗了。   
  他的小師弟們,也陸續向他道别,各奔前程了。

  先是令狐笑。

  他雖是沖虛山的弟子,但要外出雲遊曆練,拜訪劍山,切磋劍法,尋覓劍道,再擇緣結丹。

  令狐笑不善言辭,眼底藏着萬般心緒,隻拱手道:
  “小師兄,山水有相逢。”

  墨畫也拱手,“山水有相逢,笑笑,保重。一定要成爲一個了不起的大劍修。”

  一向不怎麽笑的令狐笑,竟露出了一絲笑容,而後深深吸了口氣,向墨畫點頭示意,便一人一劍,随着一位沖虛山的長老,去遊離九州,尋求劍道了。

  之後是程默,司徒劍,楊千軍,郝玄,謝嶺……等等。

  他們有的要回族,有的要遊曆,有的要投奔長輩,有的要繼承家業,有的隻能靠自己去搏一條出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宿命。

  每個人離開前,都會來見一下墨畫,向墨畫敬一杯酒,心中不舍,但又慷慨道:
  “小師兄,道途漫漫,後會有期……”

  而後,他們都會補上一句:
  “以後若是再回乾州,或是去到坤州/坎州/離州/艮州/震州/巽州/兌州……一定要到我郝家/陸家/楚家/司徒家/程家/謝家/鄭家/風家/楊家/諸葛家/韓家……做客。”

  “……遇事報我的名字,絕對沒人敢怠慢小師兄你。”

  墨畫神色無奈,心中卻頗爲感動。

  就這樣,衆人一一離開了。

  平日裏,一起生活,上課,修行,倒沒覺得有什麽。現在突然離别,想到相逢不知何日,無不心中酸澀,眼眶微紅。

  修道之人,壽命悠長,但緣止卻淺。

  今後一别,餘生能不能在偌大的修界再碰面,就真的隻能看天意和緣分了。

  人世際遇,悲歡離合,總令人落寞。

  就這樣,一個個曾經朝夕相伴的同門小夥伴,全都離開了。

  弟子居也冷清了下來。

  墨畫作爲“小師兄”,一一爲他們送别,最後也隻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了。

  他沒急着離開。

  因爲他身上的因果太多了,一旦離開,下次再回來,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有些人,他還沒來得及見,有些事,也沒來得及料理。

  所以墨畫給自己,多預留了一點點時間。

  而這期間,荀老先生又将墨畫喊去,特意又确認了一遍他的意向。

  兩人在太虛的古樓上,看着蒙蒙煙雨,喝着清茶。

  “你确定了,不留在内門?”

  “嗯。”墨畫點頭。

  他有親傳的師父了,師父待他恩重如山,他這輩子,也隻會有這麽一個師父。

  荀老先生心裏也知道,所以并不意外。

  “那你要回家麽?”荀老先生問。

  墨畫點頭,“嗯,我想先回一趟家,看看爹娘……離家已經十年了,我不知爹娘怎麽樣了,總要看一眼才安心。”

  “之後呢?”荀老先生問。

  “我還沒想好……”墨畫沉吟片刻,問道,“荀老先生,我想……”

  荀老先生搖頭,“别說,有些打算,放在心底,别告訴别人,連我也别說。你身上天機因果重,一旦洩了密,會被人推算出來,從而引禍上身。”

  “嗯,”墨畫道,“我知道了。”

  “還有一點……”荀老先生微頓,沉聲道,“我與司徒真人,也商談過了,你此前……惹下了無窮殺孽,殺孽化煞,引你命格逆變。如今你命格裏,極兇之煞聚首,稍有不慎,便可能……萬劫不複……”

  墨畫心中凜然,皺眉問道:“那我該怎麽辦才好?”

  荀老先生歎了口氣,凝聲道:
  “神念的殺伐手段,如非必要,盡量别用。否則會使你神魂震蕩,勾動你内心的殺念,從而引煞氣反噬,命格失衡。”

  “迫不得已用的時候,也盡量收斂點。”

  “還有,盡量避免神識透支,否則命格容易失控,使煞氣暴動。”

  “今後出門在外,遇到事情,也要平心靜氣,能不殺就别殺。”

  “萬一要殺,也盡量克制一點,别殺太多。”

  “把控一下你的殺孽,不能再加重了……”

  說着說着,荀老先生自己都覺得離譜起來。

  自己這是在教正道弟子麽?
  哪家正道弟子,要跟他說“控一下殺孽”這種話?

  荀老先生歎氣,有些無奈。

  墨畫則将荀老先生的話,一一都記在心底。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荀老先生特意叮囑自己的話,一定要放在心裏,不能忽視。

  至于所謂的“控一下殺孽”這種事,墨畫倒覺得并沒什麽大問題。

  自己一向與人爲善,雖然有一點點“嫉惡如仇”,但真正動手殺人很少。

  血祭大陣的事,純屬是形勢所迫,他也沒辦法。

  以後他怎麽可能還殺那麽多人?

  “老先生,我都記住了。”墨畫點頭道。

  荀老先生見墨畫态度認真,顯然聽進去了,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而後他又深深看了墨畫一眼,心中感歎:

  “再舍不得的孩子,也總歸要放出去,讓他自己去闖闖……”

  “隻是……離了太虛門,離了乾學州界,可就沒人再照拂他了,外面太亂了,廟小妖風大,牛鬼蛇神也太多了……”

  荀老先生沉吟片刻,又取出一枚玉箋模樣的物事,遞給了墨畫。

  墨畫接過,打量了片刻,好奇問道:“老先生,這是什麽?”

  “宗門‘玉引’。”荀老先生道。

  “玉引?”

  “嗯。”荀老先生颔首,“是一枚‘引薦’用的玉箋,每個弟子,從宗門畢業後,會請門内一些長老,替他簽個名字,謀個出路,或者單純是用作修士道友間,互相引薦,論道交流之用。”

  墨畫恍然。

  這大概有點類似宗門的“推薦信”,又有點像是弟子的師門“名片”。

  “每個弟子都有?”墨畫有些奇怪,“我之前怎麽不知道?”

  荀老先生默默道:“可能大家都覺得,你不需要這個吧……”

  這種“玉引”,是長老簽名。

  墨畫這個身份,在老祖面前都挂得上号,也沒哪個長老,會不自量力厚着臉皮,替墨畫“引薦”什麽。

  但問題是,墨畫并不打算留在乾學州界。

  他是要離開的。

  一旦離開乾學州界,外面的世界又不一樣了。

  荀老先生道:“有些形式的東西,還是要有的,你在太虛門,在乾學州界,沒人敢看輕你。”

  “但你出了乾學州界,天下之大,魚龍混雜,又是萍水相逢,沒人知道你是誰。”

  “你若一直韬光養晦,不露聲名,倒無所謂。”

  “但偶爾要行點便利,沒個證明,空口無憑,别人都隻會認爲你是吹牛。”

  “所以,玉引這種東西,還是要有的。至少在外,遇到你往屆的太虛門長老師兄師姐,還能攀個交情。”

  “修士的修爲固然重要,人脈這種東西,也不可忽視。”

  說完,荀老先生自己先在“玉引”中,給墨畫簽了個名,然後道:

  “你拿去,多找些長老,讓他們都給你簽一下。就說是我說的。”

  “是。”墨畫捧着玉引,心中感激不盡。

  之後,墨畫便拿着荀老先生給的玉引,去找長老“簽字”了。

  他先找的,都是熟悉的交情好的長老。

  譬如荀子悠長老,荀子賢長老,溫柔貌美的慕容長老,教他道法的易長老,還有給他上課的傳承長老,以及負責山門考勤,經常給他批假條的宋長老……等等。

  然後這個消息,不知爲何,就傳了出去。

  不少長老,主動就找墨畫,想替墨畫簽名了。

  但他們不好意思主動開口,隻是假裝“偶遇”,然後眼巴巴地看着墨畫。

  墨畫遲疑片刻,緩緩道:“長老,弟子有個不情之請……”

  那長老便道:“哦,宗門玉引是吧,好說好說,我來簽,我來簽……”

  說話的時候,一臉喜悅。

  最後,三山越來越多的長老,都這樣“偶遇”墨畫,然後替他在玉引上簽了字。

  一般來說,長老能給弟子的玉引簽字,那是弟子的榮幸。

  到了墨畫這裏反過來了,誰給墨畫簽字,誰顔面有光。

  誰不簽,誰就低人一等。

  甚至,長老們給其他弟子簽名時,簽得龍飛鳳舞,生怕不夠潇灑。

  但給墨畫簽名時,一筆一畫簽得工工整整,生怕墨畫認不出來。

  長老簽完了,老祖也沒幸免。

  太阿山的老祖,喊墨畫去喝茶,無意間提及玉引的事,順手也給墨畫簽了。

  沖虛山老祖也不落于人後。

  然後三山的掌門也都簽了。

  至此,墨畫這個弟子的“宗門玉引”上,密密麻麻,幾乎簽滿了太虛門三山,從老祖到掌門,再到長老們的名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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