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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觀虛] 陣問長生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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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7-10 13:49:11
第1146章 大兇虎

  所謂“鬥妖場”,是一些上層修士,觀賞妖獸厮殺争鬥,以此取樂并賭博的地方。

  妖獸吃人,鬥妖也是極危險的。

  因此這種行爲,在離州,乃至乾州,都是被禁止的。

  雖不至于明令杜絕,但也處于“灰色”地帶。

  但大荒這個地方比較特殊,妖獸叢生,民風野蠻,禁令松弛,是以這種地下的鬥妖場,才有容身之處。

  但話是這麽說,能在四品的大仙城内,聚養妖獸,用來厮鬥取樂,這種灰色行當,本身也不是一般勢力能做到的。

  這個鬥妖場的背後,一定有大背景做“靠山”。

  而墨畫通過明察暗訪,以及因果蔔術,也的确在鬥妖場中,尋到了一縷熟悉的氣機。

  這縷氣機,帶着兇戾的氣息,顯然與一隻,熟悉的強大妖獸有關。

  墨畫便試着想辦法,混進鬥妖場。

  但鬥妖場,辦得十分隐蔽,外圍是一座靈獸樓,樓中正常售賣寄養各種靈獸,用以掩人耳目。

  周邊陣法嚴備,應有盡有,神識穿不透,在不熟悉虛實的情況下,也沒辦法隐匿混進去。

  墨畫便在外面等着,同時以手掐指,心中衍算,感受鬥妖場内的氣機。

  幾日後,鬥妖場内的因果氣機,有一陣混亂。

  血光濃烈了一瞬。

  之後,平添了幾縷煞氣,但卻少了幾個活人的氣機。

  墨畫心中推測,是有妖獸暴動,殺了鬥妖場的人。

  死了幾個人,就意味着缺人了。

  次日,墨畫收斂起氣息,重新扮作那個,一身古銅色的煉氣境小體修,進了靈獸樓。

  他的天機命格中,一片迷霧。

  神識道化之後,極爲深邃,斂氣的效果極強,在隻顯露一點點修爲的情況下,一般金丹中期,乃至普通金丹後期,都看不清他的虛實。

  估計至少要羽化境,才能真正察覺出他的詭異。

  墨畫剛進靈獸樓,就被一個門人攔下了。

  門人問他做什麽的,墨畫就道:“我想找個差事做。”

  門人一臉嫌棄,作勢就要趕墨畫走,可不知想到什麽,便道:“你随我去見一下管事。”

  說完他就領着墨畫,去見了管事。

  靈獸樓的管事,體态微胖,一身玄綠色錦衣,坐在椅子上,抿着茶,問墨畫:
  “你要來做事?”

  墨畫點頭。

  管事問道:“爲什麽找到這裏?”

  墨畫老實道:“我餓了,幾天沒吃飯了,随便找了個門就進來了,隻要給我口飯吃,我做什麽都成。”

  “你從哪來?”

  “老家是離州的,家裏太窮了,沒飯吃,逃難來的。”

  管事看了看墨畫瘦弱的身子,清秀但消瘦的面容,以及那一雙清澈無暇不會說謊的眼睛,微微颔首。

  他又問道:“真的做什麽都成?”

  墨畫點頭,“嗯。”

  管事道:“有些危險,可能會死。”

  墨畫道:“我幾天沒吃飯了,快餓死了……”

  言下之意,都快餓死了,還在乎什麽危不危險。

  管事點頭,喚了個人過來,指了指墨畫,道:“帶他下去,吃頓飽飯。”

  一個小厮領墨畫下去了,給了墨畫一些簡單的吃食。

  墨畫大快朵頤,把肚子塞得飽飽的。

  他雖然先天體弱,但從小到大,其實一直很能吃。

  吃飯的時候,墨畫能察覺到,一雙眼眸一直在暗中觀察着他,應該是那個管事。

  吃完之後,他又被帶到管事面前。

  管事叮囑道:“我給你一份差事,供你住,供你吃,但是你切記,一定要聽話,讓你做什麽就做什麽,除此之外,把嘴巴縫上,一句多餘的話不要說,否則我也救不了你。”

  墨畫神情凜然地點了點頭。

  管事用一條黑布,把墨畫的眼睛蒙着,道:“你随我來。”

  這黑布有一定的封閉感知的作用。

  但根本封不住墨畫。

  墨畫的神識,還是能将周遭感知得一清二楚。

  不過他還是裝作一無所知,由這管事領着,走進了靈獸樓内。

  靈獸樓内,正經設立獸廄,豢養各類靈獸,人來人往。

  而在大廳裏面,卻另設有暗樓,暗樓通往地下。

  墨畫跟着管事,走進暗樓,順着石階向下,在黑暗中,走了不知多久,耳邊終于聽管事道:

  “好了,将黑布摘下。”

  墨畫将眼上的黑布摘下,眯眼看去,便見眼前,是一座巨大恢弘的地下鬥獸場。

  場地正中,是一片血腥的決鬥場地,供妖獸厮殺。

  周圍看台層層疊疊,水桶一般圍攏在一起。

  而在鬥獸場更深處,還有數不盡的地下監牢,充斥着各類兇殘的妖獸氣息,低沉的吼聲自監牢中傳出。

  墨畫适時地露出震驚和惶恐的神色:
  “這……這是……”

  管事瞥了墨畫一眼,“你别管這是哪。你不是餓肚子麽?在這裏做差,有你一口飯吃,除此之外,你就裝聾子,做啞巴,這樣才能活得久點……記住了麽?”

  管事目光嚴厲,盯着墨畫。

  墨畫咽了口唾沫,怯怯點了點頭。

  管事喚來另一個仆人,吩咐道:“帶這小子,去收拾一下,教他一些規矩。”

  “昨日剛死了兩個奴人,正好需要人手補上……”

  若是執事以上的人死了,有人立刻來應聘,這管事心裏還會懷疑一下。

  但煉氣境的雜役和奴人,實在太低微了,死了就死了。

  有人來,直接補上就好,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吩咐完這些,管事就走了,他管的東西多,還要服侍各位“貴人”,是很忙的。

  管事走後,另一個仆人,便領着墨畫,走向了鬥妖場的深處。

  “這裏管吃管住。”

  “吃的不好,但不至于餓死。”

  “住的也不好,但不至于露宿街頭。”

  “其他的,就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更多的,我也沒什麽好叮囑你。”

  “你若安分,我不必多囑咐。你若不安分,早晚會死,我囑咐了也白囑咐。”

  “雜役和奴人,其實差不多,跟路邊的狗一樣,死了也沒人在意。”

  “反正,到了這裏,你自求多福……”

  這仆人聲音冷漠,又有些麻木,将墨畫領到一間狹窄寒酸的石室裏,道:
  “這屋子本來是兩人住的。”

  “但之前的兩人,一并死了,現在你就一個人住吧。”

  墨畫點頭,“好。”

  仆人說完,也漠然地離去了。

  墨畫将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便住了下來,此後便開始了,他在鬥妖場作爲“仆役”,甚至說是半個“奴人”的生活。

  白日裏辛苦勞作,做着各種雜活累活,喂食妖獸,清理牢籠,打掃鬥妖場,将戰死妖獸的血肉,清理出場地……

  晚上睡眠時間也短,偶爾還要值夜,以免妖獸啃斷鎖鏈,惹出亂子來。

  執事和管事,對他們這些仆役和奴人,也沒有好臉色,經常又打又罵。

  但仆役和奴人,全無反抗。

  墨畫很快便發現了,大荒這裏,和道廷統治下的九州,是有明顯差别的。

  這點他此前根本沒想到。

  在乾州和離州,哪怕最窮苦荒涼的地方,人活着雖然艱苦,但其實都還是有,身爲“人”的自覺的。

  但在大漠城裏,明顯不一樣。

  這些身爲“奴人”和“仆役”的下人,任勞任怨,任打任罵,無論被怎麽對待,都沒有太多脾氣。

  仿佛他們也隻當自己是被馴化的“牲口”,并不拿自己當個“人”。

  墨畫不太清楚,這是否就是大荒的制度和傳統。

  而這大漠城,還隻處在大荒的邊緣,甚至是處在道廷,和道廷直隸的大荒門的轄制下,尚且有如此風氣。

  那大荒深處呢?

  這種不被人當做人,也不把自己當做人的修道“奴隸”,是不是會更多?

  墨畫神情有些凝重。

  可如今他也是個“奴人”,也做不了什麽。

  除此之外,他還有更急切的事要做。

  那就是找到他的“大老虎”。

  如果大老虎,真的被抓到這座鬥妖場,就意味着,它肯定會作爲“鬥獸”上場,與其他妖獸生死厮殺,以此爲上層修士取樂,成爲貴人們賭博的工具。

  這種妖獸厮殺,是很兇殘的,一不注意,就會被開腸破肚而死。

  若是發揮不好,讓某個“貴人”輸了,還可能被貴人花靈石,買“誅妖令”處死,以此洩憤。

  墨畫擔心大老虎,因此隻要有空,便有意無意,在鬥妖場的監牢裏,搜尋大老虎的身形。

  但他找了很久,還是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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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牢裏倒是有幾隻虎妖,但體型和毛色都不對。

  監牢更深處,還有幾間密牢。

  密牢外,陣法嚴密,墨畫初來乍到,也不敢打草驚蛇,貿然去碰這些陣法。

  萬一被察覺,一切潛伏就都泡湯了。

  而萬一密牢裏面,關押的是某類更強的妖獸,一旦暴走,結果同樣很糟糕。

  墨畫偷偷用了下妖骨蔔術。

  占蔔出的因果,的确與這座鬥妖場有關,但更具體的,就占蔔不出了。

  似乎這件事中,涉及的人和事很多,蔔算難度很大。

  鬥妖場裏,死去的妖獸和人的雜念紛呈,氣機複雜,也會妨礙因果的蔔算。

  局面一時有些僵持住了。

  墨畫有些着急,但此時此刻,也沒更好的辦法,隻能耐心等着機會。

  而三日後,契機果然出現了。

  管事将一衆仆人,聚在一起,目光如炬地掃視了一圈,淡淡道:
  “有個内場的仆人,失手砸了杯子,被貴人打死了,要換一個。”

  一衆仆役和奴人,全都低下了頭。

  鬥妖場分内場和外場。

  外場負責打雜,喂養妖獸,又髒又累又辛苦,吃穿也差。

  内場負責服侍貴人,端茶遞水,看着光鮮亮麗,但同樣危險。

  “貴人”出身高貴,喜怒無常,有的時候,比妖獸還兇殘。

  妖獸還有牢籠關着,貴人可沒有。

  一旦稍有不慎,冒犯了貴人,惹貴人不如意,死相會十分凄慘。

  是以,很多仆人,甯願待在又髒又累的外場,與兇殘的妖獸相處,也不願進内場,去伺候貴人。

  管事這麽一說,他們全都低下頭來。

  隻有墨畫的頭沒低。

  換言之,隻有墨畫“擡頭”了,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出。

  管事一眼就看到了他,尋思片刻,這才記起,墨畫是他之前招進來充數的。

  過了這麽久,竟然還沒死,顯然是安分守己的。

  而且……

  管事又回憶了一下,想到這些時日來,墨畫這個新人,根本沒有一丁點受過打罵,或挨過責罰的印象,顯然又是個乖順讨巧的。

  “你過來。”管事對墨畫道。

  墨畫走上前去。

  管事仔細打量了一下墨畫,嫌墨畫有些瘦了,但仔細端詳墨畫的面容,卻頗有些驚豔之感,雖不白,但十分俊秀,有一種淳樸深邃的美。

  管事心想,那些貴人脾氣喜好,各有不同,但模樣好,總歸是更順眼些,也不易發怒。

  他便問墨畫:“你去内場,可否願意?”

  墨畫問道:“能吃飽飯麽?外面的飯吃不飽。”

  管事微怔,頗爲滿意,點頭道:“不僅讓你吃飽,還能吃好。”

  墨畫點頭,“好,我去。”

  管事欣慰颔首。

  其他仆人,則偷偷看向墨畫,目露同情。

  于是墨畫,就從“外場”,轉到了“内場”,穿了一身幹淨整潔的衣服,給内場觀看鬥妖的“貴人”們,端茶送水。

  他也終于,見到了鬥妖場内場的模樣。

  鬥妖場的内外場,是隔絕的。

  在外場,他隻能跟妖獸打交道。

  但是到了内場,就能服侍“貴人”,同時能近距離看到鬥妖的場面。

  鬥妖的場面很兇殘。

  這些妖獸,上場前會被喂食嗜血丹,激發兇性,因此厮殺的時候,都是不死不休,拼命啃噬,内髒腸子流一地。

  而場面越血腥,觀戰的“貴人”們越興奮。

  這些“貴人”們,無不錦衣華服,面容倨傲,目光桀骜,身旁跟着很多小厮和仆從服侍,頤指氣使,十分威武。

  但他們修爲,大多不高,也就在煉氣九層,到築基中後期這樣。

  看樣子是出自大漠城中的大小家族和宗門。

  墨畫給他們端茶倒水,心裏忍不住翻白眼。

  他還以爲是什麽了不起的‘貴人’,原來不過是一些垃圾世家的廢物子弟罷了……

  越是廢物,越喜歡以折磨殘害弱者取樂。

  要不是他現在不方便,高低崩一下陣法,把這些垃圾,全都炸成飛灰。

  此外,倒有一件事,讓墨畫頗覺意外。

  觀戰的“貴人”中,除了這些,錦衣華服的大漠城世家和宗門子弟外,也有一些身披妖獸皮毛,高大兇蠻,一看就是大荒修士的人混在其中。

  這副畫面頗爲違和,跟墨畫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不過他琢磨了一會,也就漸漸明白了過來。

  道廷與大荒,在此之前,并非“水火不容”。

  甚至很長時間内,大荒都是歸順了道廷的。

  大漠城地處兩地交集,有道廷治下的世家修士,也有大荒出身的蠻族修士。

  雙方混在一起,彼此交流買賣,自然也不奇怪。

  隻是如今,大荒反叛,局勢突然變得尖銳了而已。

  但即便大荒反叛,也不意味着,大荒所有的“氏族”都反叛。

  道廷也不可能,将大荒所有修士,不分善惡,不講緣由,全都屠戮一空。

  這種“屠州”級别的殺孽,即便是魔宗來做,也都顯得太喪心病狂了,更遑論是道廷。

  隻不過,這些都隻是暫時的形勢。

  随着戰局焦灼,戰況慘烈,道廷和大荒的仇隙加深,之後會變成什麽樣,誰也說不準……

  将内場的情形,觀察了一遍,大緻的情況,墨畫都了然于胸了,便繼續做着服侍“貴人”的事。

  他收斂氣息,存在感很淡,基本不會觸怒貴人,自然也不會被打罵,乃至殺害。

  即便真有幾個蠢貨,突然腦抽,發了病要折磨墨畫,以此取樂。

  但在被墨畫看了一眼後,他們心底莫名其妙的恐懼,也讓他們冷靜了下來。

  就這樣,墨畫的差事,做得很好。

  唯一的問題是,即便到了内場,他還是沒打探到大老虎的線索。

  鬥妖場内,也沒有大老虎的身影。

  墨畫覺得很奇怪。

  他的直覺一般不會錯,占蔔的因果,雖不說萬無一失,但大緻的方向,卻沒出現過太大謬誤。

  “大老虎在哪……”

  這一日,墨畫還在内場服侍,一邊端着茶水,一邊皺眉暗自沉思,正困惑之時,忽而他心頭猛然一跳。

  恰在此時,有人威嚴道:

  “拓跋公子來了,跪。”

  一群奴人齊刷刷跪了下去,以頭觸地,不敢作聲。

  墨畫跪不下去。

  剛好他身前,有幾個站着行禮的世家子弟,和魁梧的大荒修士。

  墨畫想了想,便捧着茶盤,低垂着頭,退到了這些人身後,斂氣凝神,倒也不顯得違和。

  過了片刻,一群金甲護衛,在前面開道。

  之後,一位身着金色獸紋戰甲,身姿高大,氣度威武,貴氣逼人的少年,闊步走了過來。

  這少年,身份似乎極高。

  他走過時,跪拜的修士,屏氣凝神,不敢動彈分毫。

  行禮的修士,身子也躬得更深,态度十分恭敬。

  墨畫垂着頭,站在人群裏,心裏好奇,這位排場極大的“拓跋公子”究竟是誰,但礙于現在的身份,還是忍着好奇,沒有擡頭去看。

  可緊接着,他耳邊竟忽而響起了一道,桀骜不羁的猛虎吼聲。

  這虎聲很陌生,但隐約間又十分熟悉。

  墨畫心頭一顫,當即擡頭看去。

  便見那拓跋公子身後,八個渾身肌肉虬結的壯漢,正以八條金鐵巨鎖,牽着一隻巨大的,黑白色紋路相間的兇虎,一步步艱難向前走。

  這黑白兇虎的額頭,四肢,背上,尾巴上,全是束縛用的陣法,金鐵鑄成的鎖鏈,壓制妖氣的鞍具。極鋒利的口齒爪牙,也全都被禁锢住。

  即便如此,它的周身,還是散發着令人顫栗的駭人妖氣。

  足足八個築基巅峰的體修大漢,拼盡全力,才能勉強拖着它行走。

  墨畫看到這隻,和他印象中模樣大變,但氣息又很熟悉的兇猛大老虎,瞬間愣住了。

  而原本厭惡束縛的兇惡猛虎,似是察覺到了一道熟悉的目光,感知到了一縷久違的氣息,不由一怔,四爪撕入地面的磚石,硬生生止住了身子。

  任憑八個壯漢怎麽拉,都拉不動它分毫。

  大老虎目光顫動,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展露着霸氣“王”字的腦袋,四處嗅了嗅,然後突然一驚,猛地擡頭向墨畫的方向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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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7-12 09:33:16
第1147章 魚乾

  銅鈴般明亮的眼眸,在一群修士中,搜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

  幾乎與此同時,高大威武的拓跋公子,也察覺到了虎妖的異常,當即神色冷厲,目光如刀一般,向墨畫的方向看來。

  這道目光之中,含著憤怒。

  墨畫只能將頭垂得更低,往一個大個子蠻修身後站了站。

  而在他身前,幾個世家子弟,還有大荒修士,被拓跋公子嚴厲的目光盯著,心中驚懼。

  但他們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只能紛紛拱手行禮,將身子彎得更低了,態度恭敬得甚至有些卑微。

  拓跋公子將這些人,一一看在眼裡,自然也看到了墨畫。

  但墨畫只是一個僕役,端著茶,低著頭,存在感很低。

  拓跋公子並未將墨畫看在眼裡。

  他的注意力,還是放在墨畫身前的幾個「貴人」身上,將他們一一審視。

  恰在此時,大老虎似乎見到了什麼,忍不住嘶吼一聲,之後妖力下意識進發,渾身封印的陣法和鎖鏈,也在顫動,似乎想掙脫束縛。

  八個築基巔峰的煉體大漢,根本制不住它。

  被大老虎扯著,東搖西晃,一個個面紅耳赤,腳下的磚石,也寸寸裂開。

  拓跋公子面帶怒容:「孽畜!還不服管束?!」

  他抽出虎頭紋金鋼長鞭,用力一甩,一鞭子抽在了大老虎身上。

  這虎頭紋金鋼長鞭,似乎是半個法寶,鞭上金光燦燦,勁力洶湧,抽在大老虎身上,當即抽出了一道血痕。

  大老虎生怒,便想撲殺拓跋公子。

  八個築基巔峰壯漢,當即神色大變,將血氣催到極致,周身肌肉暴漲,全力牽引金鎖,束縛住大老虎的四肢。

  周遭幾個金丹修士,也冷著臉,催動法術,將大老虎鎮壓在地。

  拓跋公子,又抽了大老虎幾鞭,而後半是不甘,半是憤恨:

  「養不熟的東西,本公子給你這妖畜機緣,你竟不願臣服,還敢對本公子生出列心?該打!」

  金鋼長鞭,一遍遍落在了大老虎身上。

  大老虎並不服,可被道道鎖鏈,層層陣法,和一群築基乃至金丹修士壓制,它根本掙脫不開,

  沒過多久,便被打得血肉淋漓。

  墨畫看著眉頭皺起。

  可那拓跋公子,仍舊不解氣,還在一鞭又一鞭地抽打,直到大老虎地趴在了地上,沒了一點凶氣,這才收起虎頭金鋼長鞭,吩附道:

  「拖下去,看管起來。」

  「是!」

  八個築基壯漢,便拖著傷痕累累的大老虎,向外走去了。

  傷勢很重的大老虎,被拖走之前,緩緩睜開雙眼,茫然地向墨畫的方向看了一眼。

  銅鈴般的眼眸顫動了一下,之後又緩緩闔上了。

  兇猛的虎妖,被制住,被鞭打,之後被帶下去了。

  地上留下了長長一道血跡。

  周遭修士若寒蟬,不敢出聲。

  拓跋公子余怒未消,目光情不自禁,也向墨畫的方向看了過去,心中生出疑惑:

  「這隻虎妖,究竟看到了什麼,才會如此反常——」

  「平日裡,它可是凶戾暴躁得很,對誰都沒好脾氣—」

  拓跋公子心中,竟莫名其妙生出一絲嫉妒。

  可看了半天,他也沒在人群中,找出一個氣質格局不凡,能讓萬妖「王者」,都為之側目的修士。

  拓跋公子心中不解,越發煩悶,臉上的神情,便越是可怕。

  眾人知道這位拓跋公子,喜怒無常,更是謹小慎微,不敢言語半分。

  片刻後,拓跋公子一聲冷哼,道:「開始斗妖吧。」

  眾人稍稍鬆了口氣。

  之後一切照常進行。

  斗妖場上,妖獸開始廝殺,血腥味開始變濃。

  受了刺激,原本冷清的氣氛,也漸漸熱烈了起來。

  拓跋公子坐在高位,冷眼旁觀,雖沒說什麼,臉上卻不免有些掃興。

  今日本是他「斗虎」,「馴虎」的日子,結果這一切全泡湯了。

  拓跋公子越想,越覺得煩躁,反手扇在一個管事臉上。

  那管事捂著臉,賠著笑,還一個勁地恭維著拓跋公子。

  墨畫目光微冷。

  一日的斗妖結束了,貴人們離去,僕役和奴人們,開始收拾桌椅茶壺,打掃觀戰台,清理妖獸戶體和殘肢,清掃血跡,

  墨畫蹲在地上,清理著地上,已經快乾涸的虎妖血跡,

  但沒人注意到,他將清洗下的虎妖血水,暗中倒進了一個小瓶子裡。

  入夜,一片黑暗。

  僕役和奴人入睡。

  斗妖場內一片死寂,只隱隱有妖獸壓抑的吼聲,在暗中響起。

  躺在床上的墨畫睜開了雙眼。

  他身姿輕盈,躍下床榻,取出火盆,狼骨,磷火,而後遵循妖骨卜法,進行占卜,待火焰奔騰,狼骨裂紋之時,將白日取來的「虎血」,置於盆中。

  火焰之中,光影浮動。

  因果的線索,在墨畫眼中呈現。

  而後火焰熄滅,狼骨滿是裂紋墨畫消掉一切痕跡,而後手指一點,解了鎖門的陣法,身形漸漸隱匿,消失在了黑暗中。

  夜晚的斗妖場監牢,漆黑陰森。

  墨畫輕車熟路在監牢間穿梭他在外場做過雜役,又在內場端茶倒水,這些時日以來,整個監牢的格局,早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墨畫穿過監牢,也走過密牢,最後七轉八轉,便在路的盡頭,碰到了一扇牆壁。

  因果視野中,一道道血絲,穿過牆壁,延伸向更遠處,

  墨畫放開神識,心中衍算,將周遭用於封鎖的陣法,窺探得一清二楚。

  陣法的格局,在墨畫心中顯現。

  墨畫手指一划,以神識御墨,無聲無息地解了陣法。

  暗門打開。

  墨畫隱身走了進去,鼻尖便能聞到,較為濃烈的妖血的味道了,跟白日裡,大老虎身上的血味一模一樣。

  墨畫一直往裡走,走到了一間特殊的,刻有圖騰的地牢。

  地牢十分嚴密,周遭遍布陣法,以精鐵鑄造欄杆,門鎖用的三品,將地牢封得死死的。

  地牢內部,還算寬,此時趴著一隻巨大的,黑白紋相間的虎妖。

  虎妖的身上,滿是血痕。

  但這些血痕,有不少已經結疤了,不知是用了藥,還是其血氣渾厚,恢復能力強。

  此時的大老虎,就趴在地上,閉著眼眸,似是受了不少折磨,精神十分不好。

  墨畫看著,莫名有些心疼,輕輕嘆了口氣,

  這聲嘆氣十分輕微,在昏暗的地牢中,並不明顯。

  但大老虎卻猛然一驚,抬起頭來,銅鈴般的眼眸之中泛出了驚疑的神采,目光炯炯地,看著面前的黑暗。

  可黑暗中,什麼都沒有。

  沒人現身,也沒人說話。

  大老虎漸漸露出失望的神色,

  忽然,一個東西從黑暗中被拋了出來,落到了大老虎的頭前。

  大老虎下意識張開大口咬住了,低頭一看,發現竟是一隻魚乾。

  大老虎先是一愣,而後整隻虎都興奮了起來。

  它衝著黑暗,嘶吼了兩聲。

  可黑暗中,再也沒有其他反應,那道熟悉的,隱晦的氣息,也漸漸消失了。

  似乎那人已經走了。

  大老虎愜片刻,叼著魚乾,回到了原地躺著。

  魚乾其實很大,是用大魚做的。

  但大老虎如今體型更大,因此這魚乾,叼在嘴裡,還跟「小魚乾」一樣。

  魚乾的滋味很熟悉,是小時候的味道。

  大老虎將魚乾,捂在爪子裡,伸出大舌頭,一點點舔著,慢慢嘗著味道。

  舔著舔著,大老虎就低「鳴」了一聲,趴在地上,一臉落寞,還有點委屈,

  墨畫抹去了痕跡,還原了陣法,而後原途返回,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心裡開始謀劃。

  「要將大老虎救出去.—」

  可如今的情況,又不太好救。

  斗妖場其實無所謂。

  區區一個斗妖場,只有金丹駐守,陣法也以二品為主,摻雜一些三品陣法,對墨畫而言,隨隨便便就能毀了。

  問題是,毀了之後呢?

  大老虎可是妖獸,一旦出現在仙城,必是人人喊打。

  大漠城是四品仙城,城中是有大量金丹,還有四品羽化真人。

  少許金丹修士,墨畫可以不太在意,但大量金丹就不一樣了。

  更不必說羽化真人了。

  兩個大境界的懸殊,實在是太大了,真動起手來,根本不可能有還手之力。

  更何況,在四品大漠城,羽化是能凌空飛遁的,四周又是茫茫沙海,逃也絕對逃不掉。

  還有那個拓跋公子·

  墨畫雖不知道他的來歷,但單看他的氣度威勢,就知他身份絕對不一般。

  這鬥獸場,估計與他也是關係匪淺。

  而且,這個拓跋公子,似乎極為在意大老虎。

  一旦炸了這鬥獸場,從他手裡搶走大老虎,估計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將拓跋公子殺了·

  一是犯殺戒,會引動命煞。

  二是萬一殺了拓跋公子,肯定會若怒他身後的勢力,給自己招來血光之災。

  現在是在大荒,在大漠城。不是在乾學州界,也不是在太虛門。

  自己孤家寡人一個,是沒有靠山,沒有可依靠的勢力的,一旦被大荒的本土大勢力盯上,會陷入十分棘手的境地。

  「有些麻煩了墨畫嘆了口氣。

  主要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這大老虎,如今個頭長得太大了。

  明明小的時候,跟小貓咪一樣。

  如果它還是「小貓咪」一般大小,那揣懷裡就能帶走了。

  偏偏如今它體格壯,血氣強,妖氣澎湃,凶威赫赫,走到哪都令人聞風喪膽。

  這麼大一隻大老虎,真想帶出去,除非別人全都是瞎子和聾子,不然絕不可能。

  墨畫眉頭微微皺起。

  救大老虎的辦法,短時間內,不是那麼好想的。

  沒想出辦法前,墨畫還是跟往常一樣,天天在內場,給人端茶倒水,服侍「貴人」們。

  有空的時候,墨畫便偷偷向其他僕役,打聽這位「拓跋公子」的來歷。

  可其他僕役,卻全都神色惶恐:

  「拓跋家的事,你也敢問?」

  見墨畫不明白,便有僕役低聲道:「拓跋-你知道這個姓氏,意奕著什麼嗎?」

  墨畫自然不知道。

  有人便提點他一句道:「四品大宗門,大荒門的門主,就姓拓跋。」

  墨畫心頭微動,問道:「那這位拓跋公子,是大荒門掌門一脈的公子?」

  可沒人理他。

  所有僕役,全都閉口不言。

  奴人神情麻木,更不願說話。

  墨畫心中微沉,也不再多問。

  如果這拓跋公子,真是大荒門的嫡系,那這件事恐怕就更為棘手了。

  道廷直隸,四品大宗門,鎮守大荒,肘大荒皇族。

  這種邊睡之地「獨霸」的大宗門,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往往真的有無法無天的資本,輕易得罪不得。

  只漢用情況,等一下時機。

  幾日後,管事突然又找到墨畫,問道:「明日,你可願意,去服侍拓跋公子。」

  墨畫一愜「拓跋公子?」

  管事點頭,「這些僕役裡面,你麼事最認真,最細心,因此我丞意提拔你,給你這個機會。」

  「拓跋公子,可是真正的『主人」。你將他照顧好了,得他賞識,說不定將來,他漢賞你一個管事的差事。這樣以來,你就真的逆天改命,飛黃騰達了———」

  墨畫明顯有些意動,便問:「管事,那我該麼什麼?

  管事道:「不必,你照常麼就行,其他的,還是那句話,不要聽,不要問,不要管,就當你是個木頭就行。」

  墨畫故作思索,片刻後眼中閃過一絲野心,點了點頭:

  「好。」

  管事咨到了墨畫眼中的野心,搖頭輕笑,而後道:

  「明日,你就去拓跋公子面前當差。」

  他的語氣中,含著一絲欣賞和期盼。

  晚上,墨畫回到僕役的住處,神識略一掃過,便發現少了兩個人。

  他循著氣息,在一群即將要處理掉的妖獸屍體處,找到了兩具乾瘦的僕役屍首。

  屍首的臉上,各有一道掌印。

  掌印力道很大,直接震碎了頭骨,連帶著脖子都斷了。

  這個手法很眼熟。

  墨畫隱隱記得,幾天前,那個拓跋公子,就是這麼扇管事的。

  只不過,那管事修為高,賠賠笑就沒事了。

  但這兩個鍊氣僕役,一巴掌人就死了,戶體像垃圾一樣丟了。

  墨畫目光冷漠。

  次日,他遵循管事的吩咐,到拓跋公子處當差。

  當然,這所謂的「當差」,也就是在一旁站著服侍,見人眼色,端茶倒水而已。

  拓跋公子,瓷都不曾他一眼。

  墨畫心裡便大概清人了,那個管事嘴裡的話,基本全是假的,都是在「畫餅」。

  拓跋公子生怒,扇死了兩個僕役。

  因此,這個空誓,就由自己頂了上來。

  至們所謂的「得拓跋公子賞識」,「賞一個管事」,「飛黃騰達」這種事,就完全是笑話。

  拓跋公子根本不可漢記得他是誰。

  他如果真的只是普通的「僕役」,在這裡當差,漢不被拓跋公子一巴掌扇死,就已亢算是「福大命大」了。

  僕役不是人,只是「消鄉品」。

  就跟那些,用來盛放酒水果子的杯子碟子一樣。

  碎了就碎了,換個新的便是。

  不過,難得漢接近拓跋公子,也算是一個機會。

  墨畫一絲不苟,本本分分地站在一旁,一句話不說,一絲氣息也不露,看上去沒一丁點存在感而讓墨畫意攜的是,這個拓跋公子,今日企乎與以往不同,不是在觀瓷斗妖,而是在宴請客人。

  宴請的大廳,用的是最豪華的。

  宴會的酒食,是最上等的。

  一應安排,也都是最頂格的。

  而且倔傲如拓跋公子這樣的人,對這場宴會,企乎也極為重視。

  墨畫心裡見狀,心中疑惑:

  「這個拓跋公子—到底在宴請誰?」

  墨畫目光微閃,便屏氣凝神,在一旁默默瓷著。

  筵席的酒水佳肴,各類靈獸肉食,都布置好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門攜便來了人。

  一個個胖些的金丹修士,還有一個瘦高個的築基修士,走了進來,向仞在上方的拓跋公子行禮。

  個胖金丹拱手道:「見過拓跋公子。」

  拓跋公子頜首。

  另一旁瘦高個的築基修士,面容陰勢而堅定,目光之中,還帶著一絲瘋癲的偏執,也拱手向拓跋公子行了禮,但沒說話。

  拓跋公子瓷了他一眼,同樣沒說什麼。

  但在一旁候著的墨畫,卻是神情一愜。

  這個瘦高個築基修士,著好生面熟,自己企乎.在操里見過他?

  他是誰?

  墨畫皺眉,盡力回想,從一些斷斷續續,有些淡化的記憶中,去尋找線索。

  忽然他心頭猛然一顫,想起來了。

  「他是—」

  李三?!

  當島在學州界,與魔宗為敵之時,那個被自己用雷磁令,和「尤長老」的名義蠱惑,從魔宗中將二品逆靈陣圖,兌換到手,並親自遞交出來的,那個魔宗精英弟子李三。

  「可是——怎麼會是李三?!」

  墨畫心中驚疑,百思不得其解。

  「李三不是被抓住,然後關進道獄了麼?他怎麼出來的?」

  「而且,他怎麼會千萬里迢迢,從乳學州界跑到這大荒之地來?」

  「還有,他身邊那個個胖的金丹長老,又是誰———.」

  這個金丹長老,墨畫警了一眼,心中確定,自己與他的確是素未謀面。

  但他心中又隱隱約約,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仿佛此人,在過往與自己有過很多因果交集。

  此人會是誰?

  墨畫皺眉,沉思片刻,忽而一個古怪的名字,從腦海中冒了出來。

  墨畫心頭微。

  他該不會是—

  尤長老吧?

  那個在乳學州界的魔宗中,長袖善舞的尤長老?

  那個在魔宗令的傳書中,僱傭自己麼雷磁生意的尤長老?

  那個..

  欠了自己一百八十萬靈石還沒還的—尤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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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7-12 12:05:36
第1148章 華小姐

  墨畫是一個講原則的人。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雖說自己當初,是頂替了「元先生」的身份,跟這個尤長老做買賣的,最終將尤長老給賣了,

  讓乾學魔宗徹底覆滅了。

  但一碼歸一碼,無論結果如何,靈石確確實實,是這個尤長老欠下的。

  尤長老若死了,那自然只能銷帳,墨畫心中惋惜,但也不好說什麼。

  可現在這尤長老,不但沒死,還活生生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那這筆舊帳,就不能不提了。

  畢竟一百八十萬,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墨畫是窮人家的孩子,一向節儉,該討回來的帳,還是要討的。

  只不過墨畫心中還是有些疑惑。

  這個尤長老,怎麼會沒死?

  魔宗覆滅,他沒死。

  血跡大陣的波折中,他也能苟全性命?

  在乾學州界如此大的災厄中,他都能獨善其身—

  這個「尤長老」,到底是什麼人?

  還有,這個李三為什麼會跟尤長老混在一起?看樣子,還對尤長老頗為忠心?

  墨畫心中疑雲重重,而且越想越困惑。

  片刻後,他目光微凝,心道:「不管了,有機會先找這尤長老,催一下債。」

  如今的尤長老,就是一個行走的「一百八十萬」。

  「還有這個李三———他效忠的,真的是『尤長老」麼?」

  墨畫目光有一點微妙起來。

  便在此時,尤長老拱手對拓跋公子道:「小姐一會就到,請拓跋公子稍候。」

  一向倔傲的拓跋公子,臉上竟露出一絲笑意,拂手道:

  「好,尤長老請入座,來人,奉茶。」

  墨畫跑過去,給欠了自己一百八十萬的尤長老斟了茶。

  墨畫斟茶,尤長老只覺心底一寒。

  但這寒意,只是一瞬,之後便消失無蹤。

  尤長老目光微凝,環顧四周,發現廳內除了拓跋公子和些許僕役外,並無其他人物,皺了皺眉,也就沒太在意。

  李三隻有築基,地位不高,沒有入座的資格,便只站在尤長老的身後,一臉偏執而虔誠,默不作聲。

  大廳內,稍稍安靜了一會。

  拓跋公子幾人,似乎都在等人。

  墨畫心道,這個拓跋公子心性高傲,脾氣也差,他竟然也會等人?

  他在等誰?誰有資格,讓他這麼有耐心等?

  是尤長老口中的「小姐」?

  墨畫默不作聲,也耐心等著。

  又過了不到半個時辰,門外突然傳來很多腳步聲,雲蒸霧繞間,環佩叮噹,一個身披錦繡,衣著華麗至極的女子,高昂著額頭,在一群護衛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尤長老當即起身,恭敬行禮。

  拓跋公子見此女子容貌,心神一瞬間為之所奪,片刻後起身行禮,笑著拱手道:

  「華小姐,果真有傾國傾城之姿,閉月羞花之貌。今日一見,三生有幸。」

  華小姐似乎聽慣了這等溢美之辭,只淡淡「嗯」了一聲。

  拓跋公子溫文有禮道:「請華小姐上座。」

  香氣暗涌,蓮步輕移,金玉相鳴,華小姐走到宴會上位落座。

  座次甚至比拓跋公子這個主人,都還高了半分。

  墨畫心中好奇,但又不敢直接看,害怕引人猜忌。

  待眾人紛紛落座,筵席開始,籌交錯之時,他這才隱晦地抬頭,看向上座的女子。

  這是一個,氣質極為華貴,衣裙也極其華麗的女子。

  一看便知其身份尊貴,且從小養尊處優,

  金絲玉縷為衣,雪月風華為紗,一支璀璨金鸞紅玉簪,襯得青絲濃密,肌膚白皙。

  她的面容自然也是極美,如粉雕玉琢,精緻至極。

  唯獨眼神中,流露著幾分輕蔑的任性,顯得高高在上,看不起人。

  墨畫神情微,隨後心裡默默比了一下,微微搖頭。

  這個「華小姐」,皮囊雖是好看,但目光淺近,氣質神韻一般,看著多少有些徒有其表。

  比起溫柔善良關心自己的小師姐,還是差得遠了。

  墨畫有些興致缺缺但不可否認,這位「華小姐」,皮囊還是極美的。

  席間,拓跋公子倔傲自負,且帶有侵略性的目光,幾乎全都放在了這位美貌的華小姐身上。

  而與這位華小姐同行的,有長老,有護衛,還有幾位資質不凡,身份明顯也不低的世家公子,

  似乎也全都是這位華小姐的「追求者」。

  此時坐在高位的華小姐,一如眾星捧月。

  他的一一笑,一舉一動,都決定著宴會的氣氛,引得他人注目。

  這位華小姐,滿面虛榮,似乎也很享受這一切。

  墨畫心中沉思:

  「華小姐她是『華」家的人?華家是哪裡的大世族?乾州?坤州?還是離州?應該不是大荒吧.

  「大荒那個地方,應該也養不出這麼貴氣的女子。」

  「她到這大荒,又到底為了什麼?」

  「還有,那尤長老,一副唯這位華小姐馬首是瞻的樣子,他也是華家的人?」

  「那他為何,又去做了魔宗的長老?」

  墨畫只覺這裡面的關係,越理越亂。

  難怪在乾學州界的時候,顧叔叔常跟自己說,世家的水很深,彼此如藤蔓一般,錯綜複雜,誰也不知哪些人之間有關係,哪些人又在背後謀劃著名什麼。

  這大漠城地下斗妖場內,一場迎來送往的宴會,也只展示了這裡面的冰山一角。

  墨畫正思索間,忽而餘光一警,心頭微震他在華小姐的「追求者」中,竟然還找到了一個「熟人」。

  這個熟人不是別人,而是剛與他在小驛城碰過一面,還有過交手的陰戶谷「施公子」。

  施公子,身負不死符,必是陰屍谷「聖子」,或是「准聖子」級別的人物,

  他在小驛城,參與屠城屍變,以此作為陰戶谷現世,建立戶城,拓展勢力的起點。

  可見這施公子,必然極受陰戶谷重視。

  只是,墨畫萬萬沒想到,幾個月沒見,自己竟又在大漠城,與這位施公子重逢了。

  只不過,此時這位施公子,身穿綾羅綢緞,面容英俊白皙,舉手投足間,文質彬彬,十足一個世家貴公子的模樣,根本沒有一丁點屍道魔修的陰森。

  而且,施公子在席間,頻頻給華小姐斟酒。

  他的目光,也全都在華小姐花容月色的面容上,對著華小姐說著悉心體貼的話,一副溫柔痴情的「舔狗」模樣。

  墨畫心中頗為費解。

  這個施公子—在搞什麼?

  你是魔道陰屍谷嫡系天驕啊?

  是被種了魔道不死符的「准聖子」啊?

  如今在給一個女人做「舔狗」?

  你到底知道你在做什麼麼?

  是煉戶煉傻了,還是腦袋被殭屍給吃了?

  墨畫心中不解。

  但施公子,反倒深情款款,眉眼痴情,樂在其中。

  墨畫搖頭,隨即心中一凜。

  他意識到,這個施公子,是見過自己的。

  雖然自己現在是「古銅色」的體修墨畫,模樣已經變了不少,但若這施公子,看清自己的臉,

  起了疑心,那就會十分麻煩。

  自己恐怕很難,再在這斗妖場待下去了。

  大老虎也救不出去了。

  墨畫當即低頭垂手,收斂氣息,心中默默道:

  「安心做你的舔狗」吧,別把我認出來就行」

  可怕什麼,偏偏就來什麼。

  施公子的袖子裡,突然傳出了一道微弱而清脆的銅鈴聲。

  這道銅鈴聲,十分細微。

  席間大多數修土沒聽到。

  少數幾人聽到了,但這鈴聲清脆,他們乍然聽到,也辨不出這是什麼鈴聲。

  他們認不出,可墨畫這個對煉屍頗有研究的正道修士,豈能聽不出,這是屍道的「銅鈴」之聲?

  有殭屍,在對施公子傳感。

  果然下一瞬,施公子神情錯愣,而後當即目光如炬,向墨畫的方向看來。

  墨畫只是氣息淡,存在感低,但身形還在,

  席間的修士,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不會在意墨畫。

  可刻意去看,還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施公子此時,便見到了身穿僕役衣服,皮膚微黃,目光明亮,一臉溫順的墨畫。

  他的大腦,有一瞬間的錯亂。

  他的第一反應,是很像。

  光看臉型輪廓,這個僕役,與那個從自己手裡逃脫,壞了陰戶谷大計,還間接導致徐長老不明不白身死的,那個該當千刀萬剮的「賊子」很像。

  可看第二眼,又覺得完全不同。

  只有面容,有幾分相像。

  但這明顯是一個出身卑賤,境界低微的鍊氣境體修。

  與那個深不可測,陰邪詭異,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少年截然不同。

  再者說,那樣一個身份的少年,怎麼可能放下身段,來做一個低賤的「僕役」?

  可銅鍍金屍的預警,應該不會憑空產生·

  施公子眉頭微皺。

  華小姐似乎察覺出了施公子的異常,一雙美眸奇怪地盯著他看。

  拓跋公子心中有些爭強好妒,便也看向施公子,沉聲問道:「施公子,今日晚宴,可有何不妥?」

  施公子回過神,淺淺笑了笑,「沒什麼。」

  他把目光,從墨畫身上隱晦地收了回來。

  拓跋公子眉眼微凝,但也沒說什麼。

  墨畫也微微鬆了口氣。

  不管這施公子看出了什麼,只要不臨場刁難就好。

  只要等宴會結束,自己往斗妖場裡一混,料想這施公子,應當也不能在拓跋公子的地頭上,為所欲為。

  可沒過多久,墨畫便聽施公子對拓跋公子道:「拓跋公子,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

  拓跋公子目光微縮,頜首道:「但說無妨。」

  施公子伸手,向墨畫一指,「這個僕役,可否送我,做個禮物?」

  拓跋公子皺眉。

  一個僕役而已,打打殺殺都無所謂,送出去也沒什麼。

  只是他不明白,這麼重要的宴會上,這位施公子,突然找自己討要一個鍊氣境的僕役,還是個男僕役,究竟意欲何為拓跋公子看向墨畫。

  這一看,他忽而一愣,思索片刻,莫名想起了那日,他精心馴養許久都不曾馴服的黑白異獸虎妖,突然生出異動的事。

  那時,虎妖看的方向,除了其他公子和大荒修士外,似乎還有一個僕役?

  而那個僕役—

  拓跋公子目光微凝,全力思索,猛然意識到,那個僕役,與今日宴會這施公子討要的僕役,似乎是一個人?

  拓跋公子心中一凜,當即道:

  「不行!」

  施公子一證,他也沒想到,自己只是以防萬一,所以才向拓跋公子,討要這個與那詭異少年有幾分相似的僕役。

  卻不成想這拓跋公子,竟嚴詞拒絕,一點面子都不給。

  施公子面色一沉。

  拓跋公子也意識到,自己適才厲聲拒絕有些不妥,但他心性孤傲,自然不會多解釋什麼,只問道:

  「區區一個僕役,施公子為何如此上心?」

  施公子冷冷道:「這個僕役,我看著有些面熟,與我一個仇人有幾分相像,因此想捉回去,煉成殭屍,作為僕從,日夜驅策,為我效命。」

  拓跋公子面色漠然。

  施公子目光鋒利,反問道:「區區一個僕役,拓跋公子都不肯贈與我?」

  拓跋公子心思急轉。

  他猜這僕役,或許有一點可能,與自己抓來的黑白凶虎,有一些未知的淵源。

  若果真如此,那將這僕役的性命作為籌碼,或許能馴服那隻桀驁不馴的虎妖王獸。

  這樣自己便能有一尊獨一無二的王者妖騎,威風凜凜,遠勝旁人。

  儘管這個概率其實不大。

  一個鍊氣小體修,與一隻二品巔峰的王獸虎妖,能有什麼關係?

  但哪怕只有萬一的可能,也決不能錯失。

  這隻黑白王虎,必須被自己馴服。

  拓跋公子便道:「僕役低賤,不值得送人,贈與施公子,有違待客之道。」

  施公子卻道:「無妨,這個僕役我很喜歡。拓跋公子若贈我,不旁于贈我千金—」」

  兩人相持不下。

  墨畫心中無語。

  而恰在此時,讓他更無語的事發生了。

  華小姐突然看了墨畫一眼,伸手指著他道:「這個僕役,本小姐也要。」

  她從小到大,就是這個性子。

  別人不要的東西,她也不想要。

  但若是別人想要的東西,她也偏偏要跟著搶,哪怕搶到手後,再棄之如,也無所謂。

  拓跋公子和施公子,神情都為之一變。

  他們都沒想到,華小姐竟也突然橫插一手,來湊這個熱鬧了。

  他們兩人之間,可以互相爭搶,彼此針鋒相對,但面對華小姐,那又完全不一樣了。

  拓跋公子拱手道:「二個低賤的僕役罷了。」

  華小姐道:「我不管,我要的東西,全都要到手。」

  拓跋公子不語。

  施公子也暗自皺眉。

  氣氛一時有些僵持,恰在此時,人群中的尤長老站了出來,拱手對華小姐道:

  「小姐,正事要緊。一個僕役而已,不值得放在檯面上說。」

  尤長老的話,華小姐似乎聽進去了幾分,她想了想,便點頭道:

  「行,宴會之後,再將這僕役,送到我府上。」

  拓跋公子不置可否,只指了指墨畫,命人道:「先將這僕役帶下去。」

  如何發落,待會再說。

  但不能留在宴會上,以免再引其爭端。

  不一會兒,一個管事走了過來,領著墨畫走了下去。

  墨畫自始至終,都垂著頭,模樣怯懦,似乎是有些受了驚嚇,害怕得不敢出聲。

  管事領著墨畫,向大廳外走去。

  墨畫也老實地跟著。

  走到半途,管事回頭警了墨畫一眼,心中冷哼。

  「好運氣的小子」

  當然,換句話說,也可以說運氣太背了。

  身為僕役和奴人,默不作聲,才能活得長久。

  一旦出挑了,引得身為「貴人」們的公子小姐們上心,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他做管事這麼多年,見得實在太多了。

  渴望著飛黃騰達,在貴人面前表現,但卻被這群公子少爺小姐們,玩弄得不成人形的僕役,不知凡幾。

  奴人是奴。

  貴人是主。

  根本不是一個階層的人,一旦越了界,絕不可能有好下場。

  管事這麼想著,便將墨畫,往一處陰暗的角落引去。

  「別怪我沒囑咐你,對於僕役來說,為奴為仆,就是最好的結果,是最好的宿命。」

  「一旦擺脫了你的命,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你———」

  管事說到一半,忽而一愜,轉頭一看,發現身後空空如也,早已沒了墨畫的身影。

  管事愣了片刻,瞳孔漸漸縮起。

  一灶香後,宴會大廳中,一個小廝走到了拓跋公子面前,附耳說了什麼。

  拓跋公子的臉色微沉,而後漸漸蒙上了一層寒霜。

  有貓膩被要了.

  拓跋公子聲音陰冷,吩咐道:「封鎖斗妖場,抓人,別讓他跑了,否則我唯你們是問。」

  小廝顫聲道:「是—」

  施公子似是也想到了什麼,臉色漸漸陰沉得可怕。

  華小姐則一臉無所謂,只是心道:

  「果然,別人搶的東西,一定是好東西。這個小子,下次別讓我抓到,不然我一定讓你知道,『玩具」逃跑的下場———.」

  華小姐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惡劣的趣味斗妖場外,一處小巷裡。

  墨畫漸漸浮出了身形。

  就憑斗妖場裡的那些修士,自然不可能識破他的隱匿,也不可能抓到他。

  如今情況有變,斗妖場顯然已經無法再潛伏下去了。

  只是現在被迫離開,大老虎暫時也沒法救了。

  他先離開,大老虎暫時不會有事。

  可若強行帶著大老虎離開,那即便自己能逃,大老虎也逃不掉,甚至在逃亡中送命也有可能。

  墨畫嘆了口氣,心頭微。

  那個施公子,拓跋公子,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華小姐這三個蠢貨,壞了自己的計劃。

  要不是他們三個多心多疑,自己還能再多混一段時間。

  墨畫真想一劍,將這三人都給斃了。

  現在想救他的大老虎,又麻煩了起來。

  墨畫眉頭緊皺,正沉思間,忽而聽聞一陣異動,抬頭望去,便見遠處,傳來極強的血氣,以及整齊劃一的金鐵交鳴之氣,震動天地。

  「這是—」

  墨畫目光微凝:

  「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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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7-14 08:29:02
第1149章 道兵
  “這是道廷的道兵?”

  “而且,氣勢如此磅礴浩瀚,遮天蔽地,這是……大部隊的道兵?”

  墨畫心頭微震,回頭看了眼鬥妖場,身形漸漸消失,再出現時,已經到了城門附近。

  大漠城雄壯,城牆很高,大門也極其巨大,宛如兩扇小山,對峙而立。

  隻不過,平日大漠城的大門是緊閉的,尋常修士,隻能通過側門進出。

  但此時,小山一般的大漠城大門,卻豁然洞開。

  披堅執銳,氣勢恢弘的大隊道兵,正結成方陣,有條不紊地,穿過大門,進入四品大漠城,夾雜着鐵與血的殺伐之氣,浩浩蕩蕩,一眼看不到邊。

  金鐵交鳴,鐵騎踏步之聲,震動大地。

  道兵之衆,攻伐之威,士氣之盛,直沖蒼穹。

  大漠城中,形形色色的修士,在兩側注目觀禮,無不瞳孔收縮,神情震撼。

  此時此刻,他們方能深切體會到,道廷無上的威嚴,究竟從何而來。

  方知道廷一統九州,所依仗的究竟是什麽。

  兵與殺。

  墨畫同樣神色震動。

  這也是他此生,第一次見到,如此大規模道兵行進的場面。

  在通仙城,圍剿錢家的時候,他見過道兵。

  在南嶽城,圍剿陸家,平息屍患的時候,他也見過大量道兵。

  但這兩次所見的道兵,與眼前浩浩蕩蕩的金鐵大軍相比,加起來也不過九牛之一毛,完全無法相提并論。

  這是真正的中央道廷大軍。

  是爲了平定大荒叛亂,而由中央道廷頒布軍令,道兵司負責統籌,從各州的軍營調度,彙聚于大荒門戶的,大批正規道兵。

  一眼望去,成千上萬,數之不盡。

  這批道廷大軍,象征着道廷的威嚴,将奉道君之命,南下大荒,踏破皇庭,誅殺王侯,平息叛亂,以振道廷天威。

  修道戰争,意味着殺伐與死亡。

  意味着慘烈與悲劇。

  可即便如此,當親眼看到,眼前這些金戈鐵馬鑄成的洪流,墨畫還是近乎本能地,有心脈顫動,熱血沸騰之感。

  這等道兵組成的強大洪流,一旦上戰場厮殺,沖鋒陷陣之時,陣法與铠甲合一,刀劍與士氣相振,如山呼海嘯一般,碾碎一切敵人,踏碎一切阻攔,又該是何等鐵血壯闊的場面。

  墨畫一時,心神爲之所攝。

  片刻後,他也漸漸明白了另一件事:

  “道廷……發怒了……”

  “大荒真正的戰争,開始了……”

  正在墨畫失神之時,遠處傳來動靜。

  幾個金丹修士,從靈獸樓,也就是地下的鬥妖場走了出來,放開神識,搜尋着墨畫的身形。

  隻不過,他們也驚懼于道廷道兵的威勢,不敢大張旗鼓,搜尋墨畫。

  墨畫目光微動,借着道兵鐵血氣息的掩蓋,身形徹底隐匿。

  氣息也混入了駁雜的大漠城中。

  如同一條魚兒融入風暴中的大海,沒了一點痕迹。

  ……

  數十裏外,大漠城。

  一間客棧中。

  墨畫洗去古銅色的墨水,換了一身衣物,重新變成了那個築基後期,白白淨淨的陣師兼靈修墨畫。

  客棧中,人來人往。

  墨畫在房間中,自斟自飲,安靜地考慮着下一步該怎麽辦。

  道兵大軍進城,意味着道廷要動真格的了。

  大荒的戰事,也将進一步升級。

  不過這些,倒都不是最要緊的事。

  墨畫有自知之明。

  道廷跟大荒的戰争,說實話,根本不是如今的他能左右的。

  這等大規模的修道戰争中,涉及的格局太大,人數太多,戰況的複雜度和兇吉的變化,也實在太深不可測了。

  他一個小小築基,也幫不上什麽忙,更别指望,能改變如此宏大的戰局了。

  他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陣法了。

  但道兵用的陣法,都是制式的,核心兵制陣紋,也全都是道兵司的最高機密。

  道兵所用的兵器铠甲,也基本都是在戰前鑄造好了的。

  這些他插不了手。

  唯一他能插手的,可能也就是戰前陣法籌備,戰時陣法應對,以及戰後的陣法修繕了。

  但這些,他能做,其他陣師也能做。

  而他如今,最大的問題,還是修爲。

  大規模的修道戰争中,煉氣是底層,築基是基礎,金丹是中堅。

  若是自己能突破金丹,學會更高明的三品陣法,推而廣之,說不定還真能對戰局,起到相對較大的作用。

  築基修爲,二品陣法,在這等大戰中,作用實在是太有限了。

  他即便做得再好,也隻是一個人,關乎一隊道兵,一兩場戰役的勝負,對整體戰局,影響不大。

  當然,現在考慮這些,還爲時過早。

  當務之急,還是先把大老虎先救出來。

  否則拖得久了,那個拓跋公子,估計還會鞭打馴服大老虎。

  大老虎很可能會有性命危險。

  墨畫臉色微沉,心中默默思考着,救出大老虎的各種方法和手段,推衍着過程中的因果變量,預測着最終結果的變化。

  時間一點點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墨畫輕輕歎了口氣。

  他推算過了,單純将大老虎救出鬥妖場,其實并不難。

  短時間内,他能想出很多辦法,而且因果衍算中,都不會出太大變數。

  但問題是,救出來之後,出不了大漠城。

  大老虎一旦出了鬥妖場,要麽被衆多金丹修士,半途攔截。

  要麽就會被羽化修士,當場斃殺。

  即便勉強出了大漠城,也會遭到大荒門的追殺,在被追殺的途中喪命……

  而這個問題的根源,墨畫仔細考慮過了。

  問題就在于在大荒這個地界,他沒有“靠山”。

  想當初,他在乾學州界時,就沒這個顧慮。

  在乾學州界時,道廷司裏,有自己的人;各大世家,有自己的人;神明圈子裏,有自己的人;其他宗門裏,有自己的人;太虛門裏,全是自己的人……

  自己救出來的老虎,誰敢搶?

  别說隻是救老虎,就算把這隻大老虎,丢到煉妖山裏寄養,都不會有問題。

  自己也完全能罩得住。

  隻要不是走火入魔,爲非作歹,出任何問題,都有人給自己兜底。

  風頭緊了,就往太虛門的山門裏一躲,安安靜靜上課,有宗門和老祖撐腰,誰也奈何不得自己。

  這種日子,現在光是想想,都覺得懷念。

  可如今眼前的形勢就不一樣了。

  大漠城這裏,乃至整個大荒,都完全是别人的地盤,做起事來束手束腳,真的很被動。

  墨畫又輕歎了一聲。

  不過光是歎氣,也沒什麽用。

  墨畫想了想,便推開房門,走出客棧,看能不能從那裏打聽到一些有用的線索,好見機行事,救出大老虎。

  出了客棧,沒走幾步,又看到了列隊行進的道兵。

  墨畫神情微動。

  之前他見道兵大軍,氣勢雄渾,一時心神震撼,沒有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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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近距離仔細看去,他才發現,這些道兵,看似整齊劃一,但内在的門道和區别,還是很多的。

  除了一眼能看出的“兵種”的區分,譬如:輕甲道兵,重铠道兵,戰馬騎兵,靈狼騎兵等。

  還有一些,明顯按照靈根和功法編隊的道兵:五行金靈道兵,五行木靈道兵,五行水靈道兵,五行火靈道兵……

  而這些道兵,出身來曆也各有不同。

  除了都扛着道廷的“道”字大旗外,不同道兵司家族,也都有各自不同的旗子。

  墨畫剛好就在威武道兵中,看到一面大旗,大旗上寫了一個大字:
  “楊。”

  楊?
  道兵司楊家……

  墨畫目光微動,神情有些古怪,“我的靠山……來了?”

  ……

  隻可惜,楊家道兵的這支隊列中,并沒有墨畫熟悉的人。

  墨畫以手掐訣,算了片刻,走到了另外一條街,在一個茶館面前耐心等着。

  形形色色的修士,從墨畫面前走過,包括道廷司的道兵。

  可一直等到晚上,仍舊沒等到墨畫想找的人。

  墨畫皺眉,輕聲嘀咕道:

  “不對啊,西南,水陸交彙,卦象說是會在這裏,碰到熟人的啊……”

  他正疑惑之時,神念一動,擡頭看去,便見遠方走來一隊道兵。

  這隊道兵,與其他道兵都不同,铠甲是舊的,上面沾着血迹,面容上也沾有風塵。

  其他道兵,是剛趕來大荒,整裝待發。

  而這隊道兵,更像是從大荒的前線退下來的,遍體鱗傷。

  這支道兵,同樣在道廷的“道”字大旗下,懸着一枚“楊”家的旗幟。

  墨畫目光一掃,便見到了當前一位,身型魁梧,雖負着傷滿面風霜,但神情堅毅的金丹統領。

  過往的記憶,稍稍回溯。

  墨畫當即眼睛一亮,喊道:

  “楊統領!”

  走在人前的楊繼山,正眉眼凝重不知想着什麽,驟然聽到這一聲呼喊,他神情微怔,轉過頭來,便見一個眉眼俊秀如畫,膚色白皙如玉的少年,一臉笑意地看着他。

  楊繼山一時愣住了。

  這個少年,如詩如畫一般,初看十分驚豔,再看又有幾分眼熟。

  一股莫名的親切感,在心間油然而生。

  似乎這少年,曾是他的“熟人”,還是個很特殊的熟人。

  但楊繼山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裏,見過這個少年……

  “你是……”楊繼山緩緩道。

  墨畫有些疑惑,便道:“楊統領,您忘了?我是墨畫。”

  “墨畫……”

  墨畫……

  楊繼山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他覺得這個名字也十分耳熟,似乎在他記憶深處,留下過很深的印象。

  可一旦去想,又覺得頭腦一陣迷迷糊糊,似乎什麽都記不真切了。

  墨畫……

  忽而,一張純淨白皙可愛的小臉,如電光火石一般,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楊繼山心頭一震,當即驚訝道:“你是……南嶽城的那個小娃子。”

  墨畫見楊繼山認出自己了,頗爲開心地點了點頭,但也有點不高興,糾正道:

  “我不是小娃子了……”

  楊繼山又将已如翩翩少年般的墨畫,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笑着感歎道:
  “長大了。”

  随後他有些奇怪,“你怎麽跑到大漠城來了?”

  墨畫便道:“我向南遊曆,恰逢兵荒馬亂,就隻能到這大漠城暫避了。”

  楊繼山聞言,有些同情,又有些感慨。

  大荒戰事一起,災禍必生,離大荒最近的離州首當其沖,定會受兵燹之災。

  這等兵荒馬亂之下,他一個少年,能逃生到這大漠城,也實屬不易。

  “你一個人?”楊繼山溫聲問道。

  “嗯。”

  “有落腳的地方麽?”

  墨畫搖頭,“沒。”

  楊繼山便道:“既然如此,你便先随我回軍營吧,如今道廷大軍彙合,道兵駐紮的軍營,怎麽也比外面安全。”

  墨畫面露喜色,點頭道:“多謝楊統領!”

  “走吧。”

  “好。”

  墨畫便這樣,光明正大混進了道兵的隊伍中。

  楊繼山帶着墨畫,在一群身經百戰的道兵簇擁下,向大漠城的軍營走去。

  隻是他心中,還是有些沒弄明白:

  “這個墨畫……他到底是誰來着?”

  “我應該是認識他的……可我是怎麽認識他的?”

  “南嶽城?”

  “我是因爲南嶽城什麽時候的哪件事,認識這位小兄弟的?”

  “爲什麽這麽長時間,我竟仿佛忘記了這位小兄弟一樣,腦海中一點印象沒有?”

  楊繼山心中疑惑,很想向墨畫問個清楚。

  但又有點害怕那種,他鄉遇熟人,卻又根本想不起來這“熟人”是誰的尴尬。

  楊繼山隻能硬着頭皮,假裝無事發生。

  ……

  一行人,穿過大漠城的街道,來到了西北角,一處守備嚴密的道兵營地中。

  道兵的營地,禁止外人進入。

  但楊繼山是道兵統領,權柄很高。

  而且他還是楊家的人,所駐守的營地,也幾乎全是楊家子弟,因此隻說了一聲,守營的道兵便放行了。

  楊繼山将墨畫,帶到一處軍營中,迎面又碰上了一個大漢。

  那大漢右手耷拉着,左胸也纏着繃帶,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從左頸延伸到右肋,傷勢極嚴重,還滲着血。

  楊繼山皺眉,“不是讓你休息麽?”

  大漢臉色蒼白,咧嘴笑道:“死不了,閑不住。”

  墨畫卻一驚,“楊叔叔?”

  此人也是他的熟人,也是在通仙城,和他一起剿滅錢家,對抗大妖封豨的道兵隊長,楊繼勇。

  楊繼勇神情詫異,盯着墨畫看了一眼,好半晌才神情震驚,張大了嘴,難以置信道:
  “你……你是墨畫?”

  “嗯。”墨畫笑着點頭。

  楊繼勇盯着墨畫看了幾圈,當真是又驚又喜:“十來年沒見,一轉眼,你長這麽大了……”

  一旁的楊繼山卻有些錯愕,“你……也認識他?”

  楊繼勇不解,“大哥,我不是跟你說過麽?我在通仙城,認識了一個小陣師。”

  “通仙城……”

  楊繼山皺眉,而後恍然記起,楊繼勇似乎的确是跟自己提過一個,天資不凡的“小陣師”。

  隻是……爲什麽明明是同一個人,但記憶卻好像,完全是割裂的?

  這個小兄弟他……到底是什麽人……

  楊繼山面色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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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7-15 13:19:31
  第1150章 封品加爵
  楊繼山心中費解,但一旁的楊繼勇,卻神情興奮,盡管帶着一身傷,胳膊被繃帶吊着,卻還是熱情道:
  “小墨兄弟,你是第一次來道兵的兵營吧?”

  墨畫點頭。

  楊繼勇道:“那我帶你逛逛。”

  兵營也是能逛的麽……

  墨畫看了眼楊繼山。

  楊繼山想了想,便道:
  “也行,讓繼勇帶着你熟悉下環境,你若沒其他事,便跟着我們楊家一起,去一趟大荒。雖說行兵打仗危險,但如今這世道,外面也不會安全。”

  墨畫點頭道:“謝謝楊統領。”

  “我還有事,”楊繼山拍了拍墨畫的肩膀,囑咐道,“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嗯。”

  楊繼山微微颔首,囑咐了楊繼勇幾句,便離開了。

  離開之後,楊繼山便回到了自己的軍帳裏,開始籌備接下來的平叛事宜。

  道廷大軍鎮壓大荒叛亂,是一件大事。

  他是金丹境的統領,需要統籌協作的軍務,堆積如山。

  一堆文書和玉簡,等着他審閱和執行。

  隻是翻着玉簡,楊繼山又忍不住皺眉,心中尋思道:

  “這個叫……墨畫的小兄弟,到底是誰來着……”

  “南嶽城……”

  “我印象中,唯一與南嶽城有關的事……就是陸家的屍患。”

  “十幾年前,陸家獨據一方,家主陸乘雲建屍礦,煉屍奴,養屍王,野心甚大。”

  “後來事發,南嶽城發生屍變,城中内外,一片屍山血海,更有屍孽滋生的恐怖苗頭,經道兵司和各方家族修士,拼死鏖戰,這才誅殺了陸乘雲,制伏了屍王,消弭了南嶽城的屍患……”

  楊繼山默然片刻,忍不住疑惑:
  “可這一切,與這個叫墨畫的少年,能有什麽關系?”

  “算起來,他當時也才十幾歲。一個十幾歲的小娃子,在南嶽城與自己結識,總不可能,真的與這屍患有關吧?這事總覺得……有些荒謬?”

  楊繼山心頭一片迷霧,尋思片刻後,還是沒什麽頭緒。

  墨畫的身影,既熟悉又陌生,還有些飄忽不定。

  楊繼山搖了搖頭,繼續翻閱起面前的玉簡來。

  軍務緊急,墨畫的事,有空再慢慢琢磨。

  ……

  而楊家的軍營中。

  楊繼勇正一臉自豪,帶着墨畫巡視。

  墨畫也見了楊家整齊威嚴的道兵,見到各種精良的兵器和铠甲,以及與之相匹配的,道兵作戰時的陣法變幻,還有陣法在戰争中的各式應用……

  盡管隻看了一小會,墨畫便有大開眼界之感,心中對楊家道兵,頗爲敬重,語氣之中,也滿是誇贊。

  楊繼勇聽了,越發覺得顔面有光。

  人捧人高,他也誇墨畫道:
  “小墨兄弟,我果真沒看錯人,你打小天賦就好,眼光也不凡,不愧是通仙城,數百年難得一見的陣法奇才。”

  墨畫笑道:“楊大叔,您過譽了。”

  “别喊楊大叔,把我喊老了。”楊繼勇不悅道,“喊我楊大哥就成。”

  墨畫若還小,喊他一聲“大叔”也便罷了。

  如今墨畫眼看着,已經是一個如畫般的少年了,再喊他大叔,楊繼勇就覺得有些别扭了。

  “可是……”墨畫遲疑道,“我喊張瀾叔叔,喊您大哥,您不就晚了他一輩了麽?”

  張瀾是張家的人,楊繼勇是楊家的人,兩家有些過往,彼此的長輩之間,也算是有些姻親關系。

  兩人從小結識,平日裏既算是親戚,但互相又有點不對付。

  楊繼勇一怔,随後咬牙道:“那這樣,你當我的面,喊我大哥,當着張瀾的面,再喊我大叔。”

  “這樣,不在他面前,我比他年輕。到了他面前,我跟他還是同輩。”

  墨畫微微歎氣,“行吧……”

  之後他繼續帶着墨畫,巡視軍營。

  又逛了幾圈,楊繼勇突然想起什麽,便問墨畫道:“對了,你這十幾年,都到哪去了?”

  當初剿滅錢家,鎮壓大妖,他是被臨時調去通仙城的。

  通仙城的風波結束後,他又經道兵司調度,趕到大荒鎮守狼牙關了。

  是以墨畫之後的事,他是一概不知。

  墨畫也言簡意赅道:
  “我外出雲遊了,學了點陣法。後來又拜入了宗門,學了些修道的傳承,如今九年學滿下山,又該到處雲遊,見世面,長本事了。”

  楊繼勇聞言,點了點頭。

  他也沒問太詳細。

  外出雲遊,估計也就在離州附近,太遠的話,憑一雙腿,十年也跑不了一個來回。

  至于拜宗門。

  現在但凡大宗門,對靈根和家世要求,都極爲嚴苛。

  墨畫是小地方出身,靈根不好,肯定拜不了大宗門。

  若果真拜入了聲名赫赫的大宗門,墨畫介紹的時候,就直接說拜入了某某大宗了。

  而不會像現在這樣,隻輕描淡寫,說“拜入了宗門”。

  不明說,顯然拜的宗門,名頭也不會太大。

  既然如此,就不便多問了。

  這點人情世故,楊繼勇還是有的。

  墨畫正等着楊繼勇問他“你拜入的,是哪個宗門?”,然後他就可以一臉淡然謙遜地回答道:
  “乾學州界,五品,太虛門。”

  這樣順其自然,且自然而然地顯擺一下。

  結果楊繼勇“人情練達”,壓根沒問,墨畫有一點不開心。

  不過,這都是些小事。

  墨畫琢磨片刻,便問起了正事:“楊大哥,大荒的局勢,現在如何了?叛軍打到哪裏了?”

  楊繼勇微怔,面露沉吟之色。

  這些原本應該都算作軍機情報,是不能對外人說的。

  不過想了想,接下來他肯定要把墨畫拉到楊家這條船上,有些事自然而然,也是要告訴墨畫的。

  當然,太機密的還是不能說。

  楊繼勇隻挑了些能說的,譬如大荒的蠻兵,是何時發動叛亂的,戰線從哪裏,蔓延到哪裏。

  道廷的駐守的哪些關隘失守了,哪些關隘守住了,哪些關隘暫時還沒消息。

  而後楊繼勇道:“簡單來說,局勢就是這樣……目前蠻兵和道兵,以狼牙關之北的狼牙山爲線,彼此割據,雙方厮殺,混戰不止。更多的,就是道兵機密了,我不便多說了。”

  “不過這些,其實也不關鍵。無論局勢如何,我們做道兵的,聽命打仗就完事了。”

  “更何況大荒地界,地廣人稀,廣袤無邊,荒山綿延,環境惡劣,更有沙海和淵薮,縱橫切割,複雜至極。”

  “很多時候,知道大勢也沒用。”

  “真打起仗來,除非正面決戰,絕大部分都是在荒山惡嶺,一小撮一小撮的遊鬥厮殺。”

  “因此,我們這些前線作戰的道兵,與其知道所謂的大格局,其實并沒有知道眼前,哪條山上有惡妖,哪條沼澤有猛毒,哪條山嶺有蠻族埋伏更重要。”

  “聽從軍令,遇山過山,遇水過水,見到敵人,殺就完事了……”

  楊繼勇說話簡單粗暴。

  這些都是他這麽多年,當道兵的經驗。

  用兵的大勢,那是羽化境的大統領或者總将考慮的事。

  他們這些沖鋒陷陣的,要看的,是眼前的一山一水,是一個個的敵人,和敵人的刀槍。

  從現實的角度,思考如何殺一個敵人,滅一隊敵軍,赢一場戰役。

  除此之外的高談闊論,都是紙上談兵。

  墨畫思索片刻後點了點頭,深以爲然。

  楊大哥說得其實很對。

  所謂的大勢,其實隻是很籠統的方面。

  戰争最終的勝利,本質上是從消滅一個個敵人,赢得一場場小的戰役,一點點累加起來的。

  就像構建大陣,也是要從一道道陣紋,一副副單陣,一層層複陣畫起,如此全部構畫,才能形成最終的大陣。

  從因果上說,就是不斷将“勝”的因,疊加起來,最終積累到一定程度,以達到“勝”的果。

  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河。

  不積小陣,無以成大陣。

  不積小勝,無以赢得最終的全勝。   
  修行也好,陣法也好,戰争也好,都是如此。

  墨畫又問:“那……大荒門呢?”

  “大荒門?”楊繼勇不太明白。

  墨畫道:“大荒門,不是道廷設立的直隸宗門,用以統轄大荒的麽?”

  “如今大荒反了,那大荒門……沒受牽連?”

  楊繼勇搖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荒王族要反,大荒門說到底也隻是一個四品宗門罷了,它又能怎麽辦?”

  “本來,大荒地盤太大,人煙稀少,蠻族内部混亂不堪,且野蠻桀骜,根本不服管束。大荒門能做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算不錯了。”

  “若将蠻族反叛之事,悉數怪罪到大荒門頭上,也根本不現實。”

  “更何況,現在大荒王侯叛亂,蠻兵壓境,道廷也需要大荒門協助,一同平叛。”

  “這對大荒門來說,也是一次契機……”

  墨畫道:“戴罪立功麽?”

  楊繼勇道:“不止如此……”

  墨畫心念一動,“大荒門想升品?”

  楊繼勇詫異地看了墨畫一眼,心中感歎,這小子從小到大,果真都是這麽聰明。

  楊繼勇點頭,“大荒門是四品,在這邊陲之地,已經到頂了。不立大功,道廷根本不可能,讓大荒門破格升到五品。”

  “而現在,局勢變了,大荒的王族叛亂了。這升五品的契機,也就有了。”

  “隻要在平叛之中,立下卓越的功勳,那大荒門就有可能,突破舊有的規格,晉升到五品大宗。”

  “邊陲的五品大宗,堪稱一個小王朝了。”

  楊繼勇言語間,頗多感慨。

  墨畫心念一動,問道:“楊家,跟大荒門的關系,是不是挺好的?”

  楊繼勇點頭,“還行。大荒門管轄大荒,而我楊家,是道兵司出身的世家,曆代都有弟子,駐守大荒。楊家與大荒門,頗多交集,一來二去,交情都還不錯。”

  墨畫沉默了。

  他沒想到,楊家竟和大荒門,還有這層淵源。

  這樣一來,楊家就不太能做自己的“靠山”了。

  自己跟大荒門作對,楊家肯定會左右爲難。

  即便不會反過來針對自己,但也未必會爲了自己,與大荒門撕破臉皮。

  “那……通過楊家的關系,讓大荒門的那個拓跋公子,把大老虎還給我?”

  墨畫想了想,覺得也不行。

  他跟楊家的關系,還沒深厚到這個地步。

  但那個拓跋公子,在大荒門的地位卻很高。

  而且,三言兩語的,空口白牙這麽一說,大荒門憑什麽把大老虎還給自己。

  “怎麽了?”楊繼勇見墨畫好像在走神,不知想些什麽,便出生問道。

  “沒什麽,”墨畫搖頭,而後又道:“我在大漠城,混了一些日子,大荒門的門風,好像……并不怎麽好?”

  至少那個拓跋公子,建地下鬥妖場,視仆役的性命爲草芥,就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這……”楊繼勇有些無奈,歎道,“這也沒辦法……”

  “世家之間,大多隻講交情和利益。水至清則無魚……我楊家道兵出身,雖然剛正了些,但有時候,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凡事若太過較真,搞得格格不入,舉世皆敵,那我楊家,肯定也會被排擠得難以立身。”

  “大荒門的事,終究是大荒門的内務,我楊家也不便多管閑事。”

  “更何況,這裏是大荒。”

  楊繼勇神色有些凝重,“大荒這裏,跟道廷治下的九州不同。有些事,在九州是不被允許的,但在大荒,卻是常态。”

  墨畫想到了鬥妖場中,那些不被當做“人”的奴仆,微微颔首。

  楊繼勇沉默片刻,繼而道:“好了,不談這些了,你這次來,也算是恰逢其會。”

  “大荒叛亂,對大荒門而言,是一個宗門升品契機。對道兵司,對楊家,乃至于對我們這些普通道兵而言,同樣是一個立功的機會。”

  “對你來說,也是如此。”

  楊繼勇看了眼墨畫,問道:“你現在,陣法什麽水準了?”

  墨畫道:“我是二品陣師了。”

  楊繼勇聞言大喜,誇贊道:

  “我果然沒看錯人!當初你小小年紀,就已經是一品陣師了,可見天資異禀。如今算起來,也就十來年過去,你就突破了壁障,成爲二品陣師了。”

  一品和二品之間,陣法壁壘深厚。

  能在二十多歲的年紀,破一品,入二品,即便放在大世家,也是了不得的陣法人才了。

  這等天賦,這等人才,若是埋沒了,實在暴殄天物。

  楊繼勇開始爲墨畫謀劃道:
  “你悟性高,陣法卓絕,理當在道兵征伐中,大顯身手,建功立業。”

  “唯一的問題,你是散修出身,還是個白身,需要有實打實的功勞,才好謀個出身。”

  “而這道廷天下,最顯赫的功勞,莫過于戰功,尤其是蕩平叛亂的戰功。”

  “若是立下了不俗的戰功……”

  楊繼勇微頓,看着墨畫,先确定了下:“你想入贅麽?”

  墨畫搖了搖頭。

  楊繼勇頗爲遺憾,但還是補充了一句:
  “你若想入贅,務必優先考慮我楊家。當然聯姻也行,隻不過聯姻的話,道侶的家世,靈根,血緣親疏,都會差一點。”

  “當然,我猜以你的心性,這些路你都不想走。”

  “若是如此,你還有另一條更難走,但也更堂皇的大道:自立一族。”

  墨畫一怔,“自立一族?”

  楊繼勇點頭,“你若立下戰功,得道廷賞賜,是有可能繞過天權閣審核,直接獲封‘品爵’的。這幾乎是隻有卓著的戰功,才能破例獲得的封賞。”

  “尋常家族定品,是先有家族,再去定品。”

  “但你若有了品爵,就是先有了品,再去建家族。”

  “這樣一來,你一旦獲封了品爵,就可以自立爲老祖,自開族譜,将你的名字,列在道廷賞賜的族譜第一位,而後不斷開枝散葉,繁衍壯大。”

  “這可是天大的殊榮……”

  楊繼勇說着,自己都有些豔羨不已,“可惜,我是楊家的人,沒辦法自開族譜,不然鐵定被我爹打斷腿。”

  道廷封爵,自立家族,自爲老祖,自開族譜。

  族譜之上,名字列在第一行……

  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但凡是個修士,就根本拒絕不了。

  墨畫的心頭,都忍不住有些動搖。

  随後他又疑惑道:“這個……很難吧。”

  “這是自然,”楊繼勇坦然道,“一般家族有了實力,再去定品,都極不容易,要走關系,看排序,看運氣。更遑論道廷直接‘封品’了。”

  “這種恩賞,對絕大多數修士來說,其實也極爲渺茫,但好歹也是個機會。”

  “說實話,也就現在大荒叛亂了,才有這個機會。”

  “若是平常,九州平定無戰事,連這個渺茫的機會,都根本不會有。”

  楊繼勇拍了拍墨畫的肩膀,“這對你來說,是最好的機遇。”

  “當然,即便封不了品爵,隻攢些戰功,将來進道兵司,謀個一官半職,那也足夠讓你挺直腰闆。實打實的戰功放在這,即便你出身再不好,也不會有人敢小觑你。”

  楊繼勇這番話,是真心爲墨畫考慮。

  墨畫心中感激,點頭道:“謝謝楊大哥。”

  “那你……”

  墨畫拱手道:“我跟您一起去大荒,平定戰亂。”

  楊繼勇聞言大喜。如今戰亂紛起,他楊家最缺的,就是陣師。

  大荒艱苦,戰争危險。

  前線的陣師,永遠都是最缺的。

  楊繼勇便道:
  “男兒生于世間,自當馳騁疆場,建功立業!”

  “明日,我找大哥商議一下,走我楊家的關系,給你弄一個道兵的編制。”

  “當然,你初來乍到,估計隻能給你個最普通的,你也别嫌棄。之後你立了功,再一步步給你往上升。”

  墨畫點頭道:“好!”

  就這樣,身爲太虛門天驕,乾學陣道魁首的墨畫,便作爲一名普通道兵,即将參與到大荒的平叛之戰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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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1章 行軍

  之後的幾日,墨畫在楊繼勇的陪同下,熟悉了道兵作戰的事宜,以及一些行軍作戰常用的陣法楊繼勇也憑藉楊家的關係,為墨畫單獨申請了一套道兵衣裝,還有一枚道兵令。

  道兵令背面,刻著一行小字:

  離州,大黑山州界,墨畫。

  這是墨畫專屬的道兵令。

  自此以後,他的姓名籍貫,也正式錄入了道兵司,成為了一名隸屬於道廷的道兵。

  這也是墨畫,不知道第幾個身份了。

  通仙城散修,道廷司編外修土,太虛門小師兄,乾學州界陣道魁首,天樞閣二品陣師,太虛門太子爺,莊先生的小弟子,詭道人的小師侄—.

  身份是多了些,不過出門在外,就講究一個左右逢源,多多益善。

  多個身份,也多條門路。

  此後,鎮壓大荒叛亂的事宜,還在緊鑼密鼓地籌備。

  軍營中道兵調度頻繁,喧鬧之中,暗藏著風雨欲來的緊張和凝重。

  行軍作戰,墨畫倒不緊張,他只是擔心大老虎。

  不知道他不在地下斗妖場的這些日子,大老虎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再受欺負和折磨。

  墨畫想救出大老虎,可現在他肘很多,實在沒法下手。

  只能見機行事,等待機會了。

  而這個機會,墨畫考慮並推算了許久,估測就是道廷大軍開拔的時候,

  道廷大軍開拔,前往大荒鎮壓叛亂的蠻兵作為直隸宗門的大荒門,也要出動大量修士隨同協戰。

  這樣一來,大漠城駐守力量勢必薄弱,斗妖場的拓跋公子,也就少了依仗。

  自己趁這個時候,毀了斗妖場,放跑大老虎,成功率應該會高很多。

  救出大老虎之後,自己就往軍營一躲,隨著楊家的道兵,一同南下大荒平叛,找點機會攢點軍功,謀個出身。

  同時,最重要的是,想辦法借道廷的勢力,入侵大荒的王庭。

  並從大荒王庭的道統中,尋求大巫祝留下的線索,以此領悟十二經饕餮靈骸絕陣,鑄成本命陣法,進而嘗試結丹。

  據墨畫此前的推測,大荒皇族傳承,大巫祝留下的絕陣,這些必然都是大荒的絕密。

  也必封存在大荒的王庭,乃至皇朝禁地之中。

  而大荒反叛的勢力,十分強大。

  若不藉助道兵司,墨畫孤家寡人一個,根本沒辦法,侵入大荒王庭禁地,竊奪這些傳承。

  唯有借道廷的「刀」,殺敗大荒的王庭,自己才能渾水摸魚。

  當然,在此之前,能找到機會,吃點邪祟,滋補下神識最好。

  這個計劃,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了。

  但唯一的問題,就是不能帶著大老虎了,

  救下大老虎之後,也只能讓它自己離開了。

  畢竟大老虎是「吃人」的妖獸,是極兇猛的虎妖,更是大荒王族的象徵,必不為道兵司所容。

  道兵司肯定也會拘禁,乃至殺了大老虎。

  自己隨軍作戰,若帶著只大荒的王獸,也會受人關注,猜忌和質疑。

  所以,大老虎只能放生。

  一旦救出大老虎,也就是跟它分別的日子。

  事到如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不過,大荒這個地方,地廣人稀,適宜妖獸棲息,大老虎自己活下去,應該沒什麼問題。

  「但願吧」

  墨畫想到這裡,微微嘆了口氣。

  之後一切籌劃,照常進行。

  很快,道兵就要開拔,而在此之前,還有一場宴會。

  這是大荒門的羽化掌門,為了款待道兵司的一眾大小統領,而特意置辦的一場行軍宴。

  這場行軍宴,不是一般道兵能參加的。

  楊繼山和楊繼勇,都是中小統領,還是楊家的人,自然受邀在列。

  墨畫卻是沒資格的。

  他雖是二品陣師,但無家無世,且寸功未立,總要打一兩場仗,做出些功績,才能升上去。

  重實戰,重功績。

  這也是防止,有些世家大族,肆意往道兵司里「插人」,只吃空餉,不上戰場,腐蝕道兵司的兵力。

  墨畫這樣的「陣師」,只要能上戰場,晉升會很快。

  但若不上戰場,與普通道兵士卒相比,就並無太大差別。

  因此,無官無職的墨畫,原本是沒資格赴行軍宴的。

  但他畢竟身份特殊,作為楊家的客人,楊繼山也特意讓他做「隨從」。

  墨畫這才有資格,去了趟大荒門駐地,蹭了這頓行軍宴。

  大漠城內,偌大的廣場間,烹羊宰牛,行酒烤炙,肉香和酒氣蒸騰。

  普通道兵士卒,也分發了酒肉,只是沒統領們吃得好而已。

  墨畫跟在楊繼山和楊繼勇身後,吃得不亦樂乎。

  吃著肉,喝著酒,墨畫順便四處打量起來。

  這是大荒門,在大漠城內的一處分門駐地,

  大荒門是道廷直隸,管轄大荒的宗門。這便意味著,大荒門的形制,和九州內的宗門,是不一樣的。

  大荒門的本宗山門,位於大荒正中,一個小五品州界。

  除此之外,大荒各地,大大小小的仙城,或者稍大點的蠻族聚居地,一般都設有大荒門的駐地,勢力極大,管轄的範圍也極廣。

  甚至可以說,大荒門,就是設立在大荒的「小道廷」。

  只不過,這個小道廷,是「縮水」版的,品階也不高。

  而在這些駐地中,四品大漠城,是大荒門僅次於本宗山門以外,最大的據點,占地大,氣勢也很恢弘。

  與此同時,這場行軍宴的規格,極為隆重。

  與會的修土,身份也都很高。

  此時行軍宴酒席的最上方,正坐著幾個羽化境的高人。

  身穿半金色獸紋道袍的,便是大荒門的羽化境掌門。

  在他身側,有一個容貌平常,不顯山不露水的大長老,也是羽化。

  其餘幾位,與其平起平坐的,但氣勢上要高過一頭的,是道廷此次負責平叛的羽化大統領。

  楊家的羽化大統領,也在其中。

  洞虛不出世,羽化真人,便是行走於世間的頂端戰力。

  而這幾位真人,也都不是普通羽化,要麼是獨霸一方的掌門,位高權重的大長老。

  要麼是統轄萬千道兵,震一方的道兵司大統領。

  光是坐在一起,便有讓人難以直視的威嚴。

  不過,墨畫倒還好,他是見慣了「大場面」的。

  在太虛門,教他陣法的,是洞虛境的荀老先生,教他劍法的,更是洞虛中的絕頂強者獨孤老祖。

  在血祭大陣中,互相打過交道的,也都是屠先生,上官望,以及陰屍谷和魔劍門的羽化老魔。

  因此,儘管眼前場面很大,墨畫倒也不會怯場,該吃吃,該喝喝,神情從容淡定。

  楊繼山在一旁看著,默默點頭。

  做小事情,不驕不躁,見大場面,不卑不亢。

  這等豁達的氣度,的確是不俗,是個可造之才。

  「可—如此年少俊秀的人才,自己若真見過面,有過交集,應該有印象才是,絕不可能忘了才對楊繼山皺起了眉頭,又陷入了沉思,

  墨畫卻不管那麼多,一口接一口吃肉,只顧著自己吃飽。

  吃肉的時候,墨畫心中也在掛念著大老虎。

  擔心它在斗妖場裡,能不能吃飽,會不會餓肚子。

  正思索之時,忽而人聲嘈雜,墨畫循聲望去,便見另一側,走來了一隊人。

  為首之人是個少年,身著金色獸紋戰甲,身姿高大,氣度威武,貴氣逼人。

  墨畫目光微沉。

  「拓跋公子—」

  來人正是斗妖場中的那個拓跋公子。

  此時拓跋公子,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上了高台,向著大荒門掌門,大長老,以及數位道兵大統領恭敬行禮。

  大荒門掌門點頭,而後向著幾個大統領說了些什麼。

  隔得遠,而且有隔音術阻隔,墨畫聽不清他們說什麼,只大概猜到,大荒門的掌門,在向道兵司的大統領們,引薦他的兒子,也就是那位拓跋公子。

  拓跋公子一臉恭敬,高大威武,倒也的確是一表人才。

  諸位羽化大統領也都對他讚譽有加。

  之後大荒門掌門向拓跋公子吩附了什麼。

  拓跋公子道了一聲「是」,便自高台退下,向一眾中下層道兵統領挨個敬酒,言辭熱情,禮數周到,溫文爾雅,全無在斗妖場時,那副囂張跋扈,視人命如草芥的模樣。

  敬了一圈,自然敬到了墨畫這裡。

  拓跋公子笑著說了一些,「諸位統領辛苦了」,「自當齊心協力,蕩平大荒叛亂」,「力同心,海內共平」之類的場面話,然後舉杯,與眾將領一飲而盡。

  楊繼山和楊繼勇,見拓跋公子,身為掌門之子,天資卓絕,儀表不凡,還能如此寬和近人,目光之中都頗為欣賞,也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墨畫混在人群里,也默默將杯里的酒喝完了。

  他是一個小、「隨從」,自然十分低調。

  拓跋公子也對他「一視同仁」,或者說,是沒將他看在眼裡。

  他的目光,也只在墨畫身上一掃而過,之後便移開了,準備走向下一桌。

  可不知為何,這拓跋公子卻突然一愣,忍不住轉過頭來,又盯著墨畫看了一眼,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楊繼山見狀,有些奇怪:「拓跋公子?」

  拓跋公子一證,回過神來,拱了拱手:「楊統領。」

  楊繼山問道:「公子可是還有什麼話要說?」

  拓跋公子目光微閃,看向墨畫,問道:「這位小兄弟,有些『面生」,是—」

  墨畫溫文爾雅地淺淺一笑,但沒說話。

  楊繼山是個惜才之人,倒是很樂意,在拓跋公子面前引薦墨畫,便道:

  「這位小兄弟,姓墨,名畫,乃是一位天資不凡的陣師———」

  「陣師?」拓跋公子一愣,心道自己難道認錯人了?又問:「姓墨———他不是楊家的人?」

  楊繼山道:「不是楊家人,但是我楊家的朋友,與我楊家子弟頗有交情。」

  楊家的朋友·—

  拓跋公子目光微沉,笑了笑,又問道:「不知這位墨兄弟,何時來的大漠城?」

  「他—」楊繼山說到這裡,忽然一頓,心頭略一度,便笑道:「剛來不久,是應我之邀,

  這才來的大漠城。」

  拓跋公子點了點頭,又深深看了墨畫一眼,誇讚道:

  「不愧是楊統領看中的少年,果真丰神俊逸,氣質不俗。」

  墨畫拱手行禮道:「拓跋公子過獎了。」

  拓跋公子頜首,舉起酒杯,神情不冷不淡道:「墨公子,可否共飲一杯?」

  墨畫目光微閃,點頭道:「榮幸之至。」

  兩人喝了一杯。

  拓跋公子不再說什麼,換了一副從容周到的笑臉,繼續向其他統領敬酒去了。

  墨畫品著嘴裡酒的滋味,心中卻有些嘀咕:

  「這個拖把公子,是認出我來了?」

  「還是說,他心裡也糊塗,不知道我究竟是誰?」

  不過認不認出來,對墨畫來說,都無所謂。

  一個築基巔峰的豪門少爺罷了。

  單論個人天賦和實力,這個拓跋公子,比沈麟書那四個乾學頂尖血脈天驕,可差得遠了。

  便是比四大宗一線的,沈藏鋒,敖爭,蕭若寒幾人,都遜色了不少。

  墨畫不對他下手,完全是看在大荒門的面子上。

  若非這拓跋公子身後,有大荒門這個靠山,甚至他還是掌門之子,墨畫有一百種辦法玩弄他。

  「大荒門——」

  墨畫抬頭看向高台,目光微沉,

  大荒門的掌門,和大長老,全都是羽化,

  這在乾學州界,可是五品大宗門的配置。

  這意味著,受限於州界限制,在洞虛不出手的情況下,大荒門的硬實力,其實已經達到了五品的水準。

  只是大荒門本身身處大荒,比較偏遠,宗門定位也比較敏感,容易犯道廷忌諱,因此一直不對外張揚罷了。

  墨畫目光微移,又看向了一旁的大荒門大長老,忽而心頭微顫,生出一絲詭異的感覺。

  這位大荒門大長老,為人低調,沉默寡言,自始至終,也沒說幾句話。

  可墨畫總覺得,這大長老身上的氣息,有一點點熟悉,

  但墨畫確定,他是第一次見這位大荒門的大長老。

  這位大長老,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可為什麼—我會覺得,有一點點熟悉?」

  墨畫眉頭微皺。

  恰在此時,高台上的大荒門大長老,似乎感知到了目光,轉頭向墨畫的方向看來。

  墨畫一驚,當即埋頭啃一個豬蹄子,裝作心無旁驁的樣子。

  大荒門大長老,目光環顧一周,沒察覺到異常,便默默收回了目光,重又變回那副,深沉寡言的模樣。

  墨畫嘴裡啃著蹄子,心頭輕輕鬆了口氣,

  行軍宴結束後,墨畫回到了兵營,繼續整備行禮,熟悉道兵行軍的規章和戰術。

  平叛的籌劃,也在一點點落實,

  五日後,一切準備就緒。

  道廷大軍,鎮壓大荒叛亂的大戰,正式開啟。

  道廷的主力道兵,正式開拔,離開大漠城,向大荒的腹地進軍。

  此行將剿滅沿途一切反抗勢力,攻入大荒王庭,斬殺叛亂的王侯,以平定南荒,重振道廷的威嚴。

  此時的墨畫,也正是這平叛之戰中的,一員普通道兵。

  他穿著道兵的輕袍,隨著楊家的道兵一起,離開了大漠城,向大荒行進。

  一日行軍,大約三百里。

  因為道兵剛開始進發,起步較慢,各個隊伍間也需要協調,因此第一日的行軍,並不算快。

  而因為楊繼山這一營的道兵,之前已經與蠻兵交過手了,很多人還負著傷。

  所以此次行軍,他們走在最後。

  到了晚上,便暫時安營紮寨。

  墨畫估摸著路途和時間,覺得差不多了,便找到楊繼勇,道:「楊大哥,壞了,我忘了一件事。」

  有些事,要過個明面,不能一味偷偷摸摸的。

  楊繼勇疑惑:「什麼事?」

  墨畫道:「我出門前,爹娘送我的護身玉佩,我忘在大漠城裡了。我能回去拿一下麼?」

  楊繼勇狐疑地看著墨畫:「你不會是想做逃兵吧?」

  墨畫微愜,有一點無語。

  他猜到以楊繼勇的老道,自己說要回一趟大漠城,他肯定會有所懷疑。

  只是沒想到,他會往這個方向懷疑。

  墨畫默然道:「仗都還沒打,蠻兵的影子都沒看到,我當什麼逃兵———」

  楊繼勇沉思片刻,點了點頭,覺得也對。

  真要逃,那也是打起仗來,敵人太強太兇殘,命在旦夕了,才想著趁亂當逃兵。

  大軍剛開拔,軍列整齊,氣勢如虹的時候,當什麼逃兵?

  而且當初在通仙城,面對大妖的時候,墨畫這個十來歲小陣師都沒想著要逃。

  現在混在道廷的大軍里,鎮壓叛亂,他逃什麼?

  楊繼勇看著墨畫,確認道:「真的是有東西,丟在了大漠城?」

  墨畫點頭。

  他的大老虎,的確是丟在大漠城了。

  楊繼勇見墨畫目光清澈,不疑有他,可思索片刻,還是有點犯難:

  「這有點——不太合規矩。」

  墨畫道:「我去去就回,頂多也就兩三個時辰的功夫,現在去,不到天亮,就能回來。」

  「大軍駐紮在這裡,又不會走,我身法快點,肯定能趕上。」

  楊繼勇琢磨片刻,覺得好像,問題也不大。

  不合規矩,的確是有點。

  但規矩其實是給普通人定的。

  墨畫可是稀缺的陣師,他只要不跑,能為道兵司效力,那什麼都好說。

  再者說,現在大軍剛開拔,還沒走多遠,不耽誤行軍,平叛之戰也沒開啟,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楊繼勇還是委婉勸道:「仗打完了,再回來拿不行麼?」

  墨畫目光黯然,「刀劍無眼,我怕仗沒打完,我人先沒了。至少我爹娘給我的東西,我想帶在身上楊繼勇心頭一顫,也無話可說了。

  他在道兵司,混了這麼多年,比誰都清楚,戰爭的冷酷無情。

  任你身份再高,天賦再卓絕,一斧頭下去,說死也就是死了。

  甚至很多時候,身首異處,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根本不給你任何反應的機會。

  道兵的戰場,就是鐵火淬鍊下的絞肉機。

  建功立業是真的。

  生死瞬息也毫不虛假。

  「行吧,早去早回。」楊繼勇道,「有什麼事,我替你罩著。」

  墨畫笑道:「謝謝楊大哥。」

  之後他不再耽擱,正大光明,出了營地,直接切了隱匿,自黑夜中消失。

  營地周邊,臨時布置的警戒陣法,根本攔不住墨畫,

  甚至有些陣法,還是他自己布的。

  離了營地,墨畫脫下道兵衣甲,換上了一身黑袍,而後全力施展逝水步,向大漠城遁去。

  他必須儘快趕到大漠城。

  然後趁大荒門主力隨軍作戰,大漠城駐城修士空虛,拓跋公子沒有依仗的空隙,毀了斗妖場,

  救出大老虎,並找個安全的地方,把大老虎給放生。

  之後再返回軍營,假裝無事發生。

  這樣,即便事後大荒門追查到自己,自己也有「不在場證明」。

  而大荒門,也不敢真的對自己這個,有道兵司楊家庇護的陣師加正式道兵下手。

  前提是,自己行動要隱蔽,速度要快。

  必須在天亮之前,做完這一切。

  墨畫目光凝重,全力向大漠城遁去,只在黑夜中,只留下融於黑暗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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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2章 兵變

  黑夜之中,人影暗淡。

  墨畫一路向大漠城疾馳。

  沿途兩側有零星的營地,還有駐紮的修土。

  這些修士並非道兵,而是助道兵司一同南下平叛的大荒門的修士。

  如今他們也隨著大隊道兵,一同安營紮寨。

  大荒門的營寨中,隱隱有不少強大的修士氣息傳出,其中不少都是金丹。

  甚至可能,還有羽化境真人。

  墨畫心道:「我猜得沒錯,大軍開拔,大荒門也要跟著,如今的大漠城,守備必然空虛——」

  「要快!」

  墨畫加快了身法,一路上黑衣夜行,避開了大荒門的營地,和金丹以上的大荒門修士,又向大漠城,疾行了兩百里。

  在一個岔路口的地方,因果線一變。

  墨畫心頭募地一跳,不由停住了身形。

  「不太對.我怎麼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墨畫眉頭緊皺,片刻後尋了個僻靜的地方,用前些時日,從大老虎身上取來的妖血,以妖骨卜術,又卜了一遍,赫然發現,大漠城內,竟已沒了大老虎的氣機。

  「沒了?」

  「死·—了?」

  墨畫心頭一顫,而後神情凝重,「不對,因果還在,沒有斷掉。」

  「大漠城中,沒了大老虎的氣機,意味著大老虎現在,已經不在大漠城了?」

  「不在大漠城,還會在哪?」

  墨畫目光微沉,思索片刻,忍不住轉過頭,看向大荒門的營寨駐地。

  他又用妖骨下術,驗證了一下自己的猜想。

  而後消彈掉一切占下的痕跡,重新回頭,向著來時的路走去。

  這一次,他沒避開大荒門的營寨,而是觀察了大荒門營寨的陣法,尋了破綻,悄悄混了進去。

  大荒門的營寨中,有羽化,還有不少金丹修士。

  墨畫一點不敢張揚。

  好在整個營寨很大,羽化修士神識不可能全覆蓋,金丹修士比較分散,陣法也全都是新布置的,破綻比較多。

  墨畫小心點,倒也沒什麼大礙。

  黑夜之中,一縷血紅色,帶著凶戾妖氣的因果線,在墨畫的因果視線中,向前豌。

  墨畫循著這縷血絲,找到了一處封閉的營寨前。

  營寨四處由鋼鐵鑄成,鐵鏈圍攏,陣法密布,封得死死的,不僅隔了音,連氣味都鎖死了。

  墨畫見狀,心中一動,當即神識掃過,神識自動衍算。

  不過片刻,便自密布的陣法中,窺出了破綻。

  墨畫手指一點,墨跡在地上豌,順著破綻,結成陣紋,解了封閉的陣法。

  陣紋解滅間,自營寨外的鋼鎖之間,無聲無息地開了一道小口子。

  之後,墨畫右眼湊近裂縫,往裡面一看。

  鐵鎖營地內的一切,便呈現在他眼前。

  與其說這是一個行軍「營地」,不如說,這是一間小型的「馴妖場」。

  場地四周,有很多鐵籠,關押著各種妖獸。

  場地中間,八條金鐵鎖鏈,鎖著一隻頭頂「王」字,黑白相間的兇猛虎妖,

  正是墨畫的大老虎。

  墨畫心中恍然,又有些意外。

  這個拓跋公子,他去行軍打仗,竟然也將這大老虎帶著了?

  他到底有多喜歡這隻大老虎?

  而此時,場地中間,八個築基巔峰的壯漢,正在扯著鎖鏈,與大老虎角力。

  另有幾個金丹,以皮鞭抽打大老虎。

  這似乎是某種「馴妖」的手段,以此不斷消耗大老虎的體力,培養大老虎的服從性,最終將其馴服,讓其俯首聽命。

  大老虎十分憤怒,對著周遭的修士,掙扎咆哮。

  周遭的大荒門修士,一臉冷漠,只不斷折磨著大老虎,消磨它的凶性。

  墨畫目光冰冷,剛想出手,下一瞬又不得不忍住了。

  這是大荒門的營地。

  有羽化修士,還有眾多金丹鎮守,自己現在出手,必然逃不出大荒門的掌心。

  大老虎也會有危險。

  而自己擅闖大荒門的營地,已經是觸犯了軍令,鬧出事來,楊家也沒辦法保自己。

  這件事,又進入了死胡同。

  只能再從長計議。

  墨畫臉色凝重,可暫時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

  而且時間在流逝,天色已經不早了。

  他還必須要儘早趕回軍營,不然楊大哥那裡,他沒法交代。

  墨畫心中嘆氣,只能深深看了大老虎一眼,無奈轉身離開。

  營地場中,大老虎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脾氣驟然暴躁,渾身妖力進發,八個築基巔峰的修士,

  被它硬生生扯飛,可這也招致了金丹修士,更狠毒的鎮壓。

  金丹修士的鎮壓,仍澆滅不了大老虎的凶性。

  大老虎嘶吼咆哮,妖氣肆虐,威勢震動四方。

  周遭鐵籠中的妖獸,也被虎威駭得瑟瑟發抖。

  三四個大荒門金丹修士,盡皆面色肅然,顫聲感嘆道:

  「這孽畜,明明還只是二品,竟有如此可怕的威勢?」

  「這當真是,拓跋公子的大福緣—」

  「不必多說,趕緊鎮住它,不然妖氣漏出去,要惹出麻煩來——」

  金丹的皮鞭和法術,更加凌厲,紛紛施加在大老虎身上。

  大老虎遍體鱗傷,仍不服軟。

  可當它咆哮掙扎了很久,仍沒察覺到有人來,甚至那道它熟悉的氣息,已經消失了,大老虎的神情,頓時又失落起來,垂著頭趴在了地上,任憑大荒門修士打罵,也沒一點反應。

  大荒門金丹面面相。

  「這孽畜怎麼了?如此反常?」

  「不管了,反正它消停一點,也是好事。」

  「許是知道回天乏力,灰心了———」

  「假以時日,估計凶性也就能磨掉了,公子那裡,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道兵營地外。

  墨畫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換上道兵的衣裝,這才正大光明地回到營地,找到了楊繼勇。

  楊繼勇見墨畫回來,雖在意料之內,但也著實鬆了口氣。

  「東西找到了?」

  「嗯。」墨畫點頭。

  只是沒能拿回來·

  「那就好,」楊繼勇不明就裡,道,「趁天還沒亮,趕緊休息,明日就得繼續行軍趕路了。」

  「好。」

  楊繼勇離開了。

  墨畫回到了營地,躺在了床上,心頭還在牽掛著大老虎的事,想著怎麼才能,將大老虎給救出來。

  可想來想去,這都是一個「死局」。

  強行去救,惹怒了大荒門,自己根本兜不住。

  即便將大老虎救出來,也根本逃不掉。

  現在大老虎,就在大荒門的營地里,四周全是道兵。

  一旦露面,妖氣傳出來,大荒門不會放過大老虎,道兵司也會將大老虎當場誅殺。

  橫豎大老虎還是要死。

  墨畫無奈嘆氣。

  計劃趕不上變化。

  原本他還想著,回大漠城將大老虎救出來,卻不成想,那個拓跋公子,竟將大老虎也帶著了。

  好消息是,現在大老虎也會跟著道兵,一起南下去大荒了。

  壞消息就是,如今再想救出大老虎,更是難上加難了。

  墨畫躺在床上,目光不住地轉動。

  接下來的幾日,道廷大軍繼續開拔,向大荒推進,而且行軍的速度越來越快。

  墨畫的心思,幾乎全在救大老虎身上。

  只是他想了好久,仍舊沒有好的辦法。

  如此又過了整整七日,道廷浩浩蕩蕩的大軍,依然逼近到了大荒隘口之一的風波嶺。

  風波嶺,大風三千里,沙海如天波。

  無盡淵數的荒山鬼嶺,蔓延在大荒兩側,宛如魅,陰森詭。

  這是大荒的隘口,也是一處險地。

  道兵到風波嶺時,將近傍晚,夜色漸深,道兵便在風波嶺外駐紮。

  軍營上下,一陣嘈雜。待一切安置妥當後,已至深夜。

  墨畫躺在床上,聽著耳邊呼嘯如鬼魅的風聲,感受著大漠晝夜懸殊的炎涼,想到自己正在「從軍」作戰,心中有一種陌生而新奇的豪邁感,

  當然,豪邁感消退後,他心裡又牽掛起大老虎來。

  可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他只有築基,想從大荒門羽化和金丹的眼皮子底下「偷老虎」,實在是太難了。

  「大老虎—.」」」

  墨畫正思索之時,忽然心頭一陣驚悸。

  這陣驚悸感,比以往來得都更猛烈。

  這意味著—

  「大老虎有危險?」

  墨畫不太放心,偷偷起身,下算了一下,結果什麼都沒下算出來。

  捻了一下銅錢,也什麼都沒推衍出來。

  墨畫皺眉,察覺到不太對。

  「怎麼會算不出來?」

  「因果被隔絕了?還是大老虎,真的出事了?」

  墨畫沉思片刻,終究是不放心,決定自己親自去看看,確定一下大老虎的安危。

  假如大老虎真的危險,那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能破罐子破摔,走一步看一步了。

  墨畫換上黑袍,隱著身,鬼鬼崇宗離了道兵營地。

  黑夜沉沉,漠風淒涼,吹在身上,如刀片一般。

  墨畫頂著漠風,融於黑夜,走過一片片鬼怪般的山嶺,獨自一人,來到了大荒門的營寨。

  營寨的陣法,尤其是二品陣法,可以說十分嚴密。

  但在墨畫這個造詣極深厚的乾學陣道魁首的眼中,卻滿是破綻。

  墨畫輕車熟路,繞過了陣法的警戒,又一次進入了大荒的營寨內。

  很快,墨畫又找到了那一座,鐵鎖束縛的營帳。

  墨畫手指一點,解開營帳一角的陣法,心情有些不安地向裡面看去。

  大老虎正趴在場地中間,滿身血痕,似乎受了傷,但大腦袋微動,氣息還算勻稱。

  「沒死·—」

  墨畫長長舒了一口氣。

  雖然受了些傷,但好列性命還在,而且營帳內,氣氛還算靜謐,也沒什麼兇險。

  營帳外圍,幾個金丹也正在喝酒驅寒,沒對大老虎用刑。

  細碎斷續的聲音傳來,這幾個金丹在聊天。

  墨畫想了想,稍稍走得近了些,屏氣凝神,放開神識,聽著他們說話。

  這幾個金丹,聊的都是些瑣事,並不機密,因此沒壓低聲音,似乎也不怕別人聽到。

  「忽冷忽熱的——」

  「不喝點酒,真受不了—」

  「大荒這鳥地方,還真不是人呆的。」

  「好在這孽畜,安分多了,沒再瞎折騰,不然兄弟幾個,還要遭罪。」

  「別孽畜孽畜的了,若真馴服了,這可是『王獸』,可不是我等能冒犯的。」

  「你再喊『孽畜」,若讓公子聽了,必不輕饒你。」

  「就是——」

  「公子這不是,還沒馴服麼?」

  「估計也快了,凶性磨得差不多了,這幾日,性子都溫順了許多。」

  「可惜了,若是早點——能趕上的話,說不定還能多領點賞。」

  「喝酒吧—」

  「喝酒。」

  之後幾人,便不再多說什麼,只聊些修行日常,大荒門人事調動,以及抱怨大荒環境惡劣,不想久待之類的話。

  墨畫沒再聽下去,抬頭看了眼大老虎,確認了大老虎也沒事,便折返回道兵軍營了。

  只是一路上,墨畫心中疑惑重重:

  大老虎沒事——那自己適才的心悸,是因為什麼?

  還有,墨畫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拓跋公子,為什麼一直要馴服大老虎?

  雖說大老虎的確威風凜凜,黑白相雜,毛絨絨的,又聖潔又霸道,一看就品類不凡,誰看了都喜歡。

  但這拓跋公子,是不是太執著了點?

  墨畫皺眉不解,一直回到營地,躺在床上,聽著耳邊鳴咽的漠風聲,仍舊心中困惑,睡不著覺。

  過了一會,楊繼勇來巡營。

  他巡營的重點,是墨畫。

  別的道兵,都沒什麼所謂,他就怕墨畫跑了,或者遭遇什麼不測。

  畢竟像墨畫這樣的陣師,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人才。

  要真是有什麼意外,他可真要腸子都悔青了。

  楊繼勇進了營帳,第一眼就看向墨畫。

  甚至看了一眼還不夠,他還走近了點,想看看墨畫,是不是睡著了,是不是還喘著氣。

  可剛走進,就看到了墨畫在黑夜中,忽閃忽閃的大眼睛。

  兩人對視了一眼。

  楊繼勇有一點尷尬,便汕笑著道:「風波嶺這裡,風大,砂礫多,夜裡涼寒,可還習慣不?」

  「還行。」墨畫點頭。

  「習慣就好。」楊繼勇笑了笑,「早些休息。」

  說完他不想再打擾墨畫,轉身欲走。

  可就在他轉身的瞬間,墨畫神情一變,猛然拉住楊繼勇。

  楊繼勇神情錯愣,問道:「怎——·怎麼了?」

  墨畫死死盯著楊繼勇的額頭。

  天色太黑,他一開始分不清,可楊繼勇轉身之時,燈光一照,楊繼勇的臉上,沒一點光亮,仍舊一片灰濛濛的,印堂也是昏暗發黑,像是籠著一層-死兆。

  楊繼勇會死?

  墨畫心頭猛地揪了起來。

  「楊大哥,你剛剛都做了什麼?」墨畫連忙問道。

  楊繼勇有些,「巡夜啊———」

  「白天呢?」

  「白天也沒做什麼,就是一起行軍,紮營「除此之外呢?」墨畫道,「有沒有做什麼特殊的事,或者遇到什麼,跟以往不同的人或事?

  一定要如實說,不能隱瞞!」

  楊繼勇有些不明所以,但見墨畫神情凝重,便仔細回想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跟往常一樣。」

  墨畫眉頭皺起。

  他在看到楊繼勇額頭死兆的時候,第一時間,還以為他在風波嶺中,碰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可現在看來,不是這樣。

  他沒做特別的事,就意味著,這個「死兆」是無差別的。

  無差別的,就意味著道兵戰爭?

  蠻兵要來襲營?

  但墨畫想了想,又總覺得,沒這麼簡單。

  這是道廷的大軍,蠻兵哪那麼好襲營?

  更何況,楊家這隊道兵,是「押後」的,即便與蠻兵廝殺,也是最後衝上去。

  楊繼勇還是二品小統領,也算身經百戰,不可能輕易就死。

  除非威脅來自身後?

  身後是—

  墨畫瞳孔一縮,「大荒門?!」

  可這—也不太可能不是說大荒門不能反,而是,他們為什麼要反?

  大荒門雄踞一方不假,勢力很大,實力很強,堪比五品宗門,也都不假,可即便如此,他們也只是一個宗門,怎麼敢與道廷翻臉?

  活膩了麼?

  可因果的的確確,是如此預兆的。

  電光火石間,墨畫又想到了大老虎·—

  拓跋公子,為什麼千方百計,一定要馴服大老虎?

  那是因為他想用大老虎當「坐騎」?

  墨畫記得在小驛城的時候,姬長老曾對自己說過:

  「『虎」,源自四象神獸之一的白虎,是大荒王族的象徵。」

  「據傳,每個成年的大荒王族,若想爭權爭霸,都要馴服一隻強大的「猛虎』,來當坐騎,以此彰顯自己的血脈。」

  大荒王族,爭權爭霸,馴服強大的猛虎,當成坐騎——

  墨畫搖了搖頭。

  可這也不對,那個拓跋公子,是大荒門掌門的兒子。

  大荒門掌門,可不是大荒的王族.

  想到這裡,墨畫忽而一愣。

  大荒門掌門,是拓跋公子的父親,身為掌門,鎮壓大荒,自然不可能是大荒的王族,可—

  拓跋公子的母親呢?

  墨畫仔細回憶了一下,那日行軍宴上,他親眼見過大荒門的掌門,其身形樣貌,的確是九州修士。

  可拓跋公子,身形更高,面容更俊朗,且帶著一絲野性。

  這本沒錯,自小生活在大荒,沾染些大荒的氣質,也很正常。

  墨畫一開始也沒多想。

  可假如—這拓跋公子,生母是大荒一族的人呢?甚至於,就是大荒的王族呢?

  那這拓跋公子,也就有了大荒王族的血脈。

  所以,他才千方百計,想馴服大老虎,以此妖中王者,作為他身為王族的「坐騎」。

  若果真如此,那—道廷直隸的大荒門,早就通過血脈交配,變成了大荒王族的「大荒門」了心底寒氣上涌。

  墨畫不禁倒吸了口涼氣。

  這一切思慮,說時遲,但在墨畫腦海里轉得極快。

  楊繼勇正一臉費解,想問墨畫,到底怎麼了。

  墨畫卻一把住楊繼勇的胳膊,沉聲問道:「楊大哥,你信我麼?」

  楊繼勇微證,緩緩點頭。

  墨畫面色凝重,壓低聲音道:「大荒門可能—也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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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3章 血戰

  楊繼勇聞言駭然,當即拉住墨畫,顫聲道:

  「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大荒門若真反了,那還倒沒什麼。

  可假如大荒門沒反,墨畫這麼說,一旦傳出去,便是造謠中傷道廷直隸宗門,動搖軍心,罪名是極嚴重的。

  而且,大荒門怎麼可能,又怎麼敢反?

  道廷勢力實在太大了,大荒門造反,是想死不成?

  墨畫搖頭道:「具體緣由,我也不太清楚,但大荒門應該是反了,而且很可能,就會在今晚發動兵變」

  否則楊繼勇的印堂,不會出現死兆。

  楊繼勇眉頭緊皺,深深看了墨畫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墨畫是絕不會說假話的,可真讓他信,他也不太能信。

  平白無故,說大荒門要兵變,

  而且,還恰好就在今晚。

  可墨畫的神色,無比凝重。

  時間緊迫,楊繼勇不好決斷,便道:「你隨我一起,去找大哥說說。」

  這件事,他做不了主。

  墨畫點頭。

  楊繼勇便領著墨畫,去了楊繼山的營帳。

  楊繼山正在處理軍務,聽聞楊繼勇的話,一時既驚且懼,難以置信地看著墨畫:

  「當真?」

  墨畫點頭,「有很大可能。」

  楊繼山皺眉,「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墨畫沉默片刻,決定還是透露一點機密為好,便道,「我學過一點,天機因果術。

  「天機因果?」

  楊繼山神情一變,楊繼勇更是神色震動天機因果,這種縹緲玄虛,幾近瀕危的傳承,根本不是一般修士能碰到,更不是普通修土,所能學會的。

  即便在楊家,對因果術有了解的高層修士,都是屈指可數。

  而這些修士,無一不是有著數百年修齡,歷經滄桑,各種修道經驗沉澱下來,才能悟得幾分天機,知曉一點因果。

  墨畫這個,二十多歲的少年,從哪來的閱歷,又從何處學的因果?

  楊繼勇一臉茫然。

  楊繼山同樣不太敢相信。

  墨畫便道:「我真的會。」

  楊繼山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即便你真會因果,可—」

  楊繼山微頓,還是實話實說道:「其實,一般修士都不知道,道廷大規模行軍之前,都會有高人,事先占卜天機的。甚至此時此刻,隨軍的高層之中,便有羽化境大謀士,通曉因果—」」

  楊繼山說完,目光斟酌地看向墨畫。

  言下之意,因果術不是你一個人會,道兵司高層,羽化境的大謀士也會。

  兵變之事,這些羽化境的大謀士,沒算出因果。

  但卻被你一個築基境的小修士算出來了?

  墨畫一愣。

  這件事,倒出乎他的意料。

  果然修界之大,能人輩出。很多高明的本領,也不只他一個人會。

  可問題是,自己的的確確,推衍出凶兆來了。

  可為什麼,羽化境的大謀士,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是自己算錯了?

  墨畫看了眼楊繼山,發現楊繼山的印堂,也隱隱發灰,這也是死難的徵兆。

  只不過,楊繼山身為金丹統領,修為高,存活的機率更大,所以死兆比起楊繼勇更淺。

  但即便如此,隨著時間推移,楊繼山印堂的死兆,還在一點點加深。

  不會有錯!

  墨畫當即心中一漂,目光無比鄭重,對楊繼山道:

  「道兵大勢如何,我不知曉。但楊統領,你和楊大哥,都有生死之危,一定一定,要想辦法自救!」

  人該死的時候,就一定會死。

  這個時候,若不想著自救,更是回天乏力。

  墨畫真的害怕,楊繼山和楊繼勇,步小驛城姬長老和王管事的老路,也在兵變中喪命。

  楊繼山眉頭緊皺。

  他能看出,墨畫是真的在關心他的生死,而且十分誠懇,沒有說假話。

  可這件事—

  楊繼山看向墨畫,心頭募然一驚。

  他發現,墨畫嚴肅的時候,氣質與之前迥然相異。

  之前墨畫的模樣,是個目光清澈,開朗可親的少年。

  可如今在黑夜中,墨畫口吐天機,身上散發出的氣質,深邃厚重,那雙眼眸,還透出一種不可捉摸的深沉,顧盼之間,有因果流轉。

  楊繼山心中震動。

  這種氣質,他只在一些運籌惟喔的家族高層身上見過。

  這位小兄弟,他到底是什麼人·

  楊繼山的思緒,又回到南嶽城,可想了很久,仍舊沒有頭緒。

  曾經的記憶,都仿佛被迷霧遮住,不容窺視,甚至一絲線索都沒有。

  恰在此時,風波嶺夜風呼嘯。

  淒寒的風,穿透營帳,吹得燈火搖曳。

  火紅的光,映在墨畫臉上,宛如流動的鮮血。

  營帳外,是風波嶺崎嶇怪狀,如同行屍鬼魅般的山嶺。

  這一幕映入眼帘,楊繼山心中猛然一顫天機迷霧,有一瞬的消散。

  他的腦海中,募然浮現出了一副畫面。

  天空被血色遮蔽,漫山遍野,全都是殭屍,如同阿鼻地獄的屍鬼,嘶吼咆哮聲震動天地。

  而萬屍之中,還有一尊王者,高大威嚴,散發著恐怖的暴虐的氣息。

  只是,此時這尊恐怖的屍中王者,正在下跪。

  它所跪的,是一個看著只有十來歲的小修士。

  與此同時,漫山遍野的殭屍,也全都跪伏於地,

  屍王下跪,鐵尸臣服,萬屍朝拜。

  而屍王所跪的那個小修土,眉眼如畫,又帶著深邃的威嚴,赫然正是,眼前的少年」

  是·..墨畫。

  宛如晴天霹靂,響徹腦海。

  楊繼山一切都想起來了,他也總算記起來,墨畫是誰了。

  他是當年那個,平息了南嶽城屍患,在危機關頭,令屍王下跪,萬尸臣服的,那個離奇的少年楊繼山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渾身都忍不住顫抖。

  如此重要的事,自己竟然忘了,自己怎麼會忘?

  可片刻之後,身經百戰的楊繼山,還是在強烈的情緒激動中,保持了冷靜。

  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假如墨畫,真的是當年那個鎮壓屍王的小少年,那他口中的話,必然不會作假。

  無論大荒門,是否會真的兵變,至少他這裡,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楊繼山神情嚴肅,對楊繼勇道:

  「吩咐下去,讓營中所有將士,穿上鎧甲,開啟陣法,全神戒備,警戒敵襲—」

  而後他面色凝重,「我—去一趟大營,請示一下大統領的意見。」

  他也只是一個,金丹境三品統領,只能決定自己魔下,一營將士的行動。

  整個道兵的大局,他是沒權力決策的。

  哪怕大荒門真的造反,真的叛變了,他也必須請示高層,由羽化境的大統領們,商議決策,下達命令。

  「是!」

  楊繼勇沉聲道,將楊繼山的命令,傳達了下去。

  軍營中的楊家修士,剛歇息沒多久,聽聞號令,又紛紛開始披甲執槍,戒備了起來。

  楊繼山走了一圈,確認軍營駐防無誤,這才準備動身,前往大營。

  可正在他準備動身的時候,墨畫卻突然拉住了他。

  楊繼山一證,回過頭看向墨畫,

  墨畫神情凝重,搖了搖頭。

  楊繼山意識到什麼,放開神識,這才發現,大風呼嘯間,風波嶺的夜色中,潛伏了重重人影,

  如鬼怪一般,匍匐在地面,一點點向軍營爬來。

  他們來時的方向,正是大荒門的駐地。

  他們選的時機,也剛到好處,一看就是對道兵行軍的內情,了如指掌。

  而他們的鎧甲上,似乎也布了一些隱匿的陣法。

  若非提前知道,根本防不勝防。

  楊繼山看向墨畫,既驚嘆於墨畫所言非虛,同時也驚訝於,墨畫這個築基修士,神識竟比他這個金丹還敏銳,比他這個金丹,還要早幾息察覺到敵襲。

  楊繼山揮了揮手。

  楊繼勇明白了過來,轉頭傳令道:「按計劃行事。」

  楊家軍營內,兵士紛紛蟄伏起來。

  沒過多久,一道陣法的光芒亮起,一個偷襲的大荒門修士,被攔腰斬成了兩段,血腥味散開,

  原本凝滯的夜色,瞬間變得一片肅殺,喊殺聲震天。

  「敵襲!」

  「殺!」

  「殺!」

  廝殺驟起,幾乎只一瞬間,黑夜之中,便滲出了血色。

  黑夜中不知有誰在殺,有誰在死。有誰被一劍梟首,被一槍穿心,或被陣法絞殺,殘肢遍地。

  黑與紅交融,殺意沸騰。

  這等緊張的廝殺中,楊繼山根本來不及,向大營報信。

  而他也沒必要去報信了,因為沒過多久,大荒門的全面兵變,就開始了。

  風波嶺上,密密麻麻全是大荒門修士。

  他們對著道廷的道兵,屠刀相向。

  戰火隨著大漠的寒風一吹,幾乎幾個眨眼的功夫,便迅速蔓延開來。

  而且戰況激烈異常。

  兵變一開始,便直接推向了白熱化。

  楊繼山也遇到了大荒門的金丹修士,正在殊死拼殺。

  楊繼勇他們,也陷入了苦戰。

  好在有墨畫事先預警,以及墨畫提前布下的行軍陣法作屏障,情況才沒有急轉直下。

  否則,以有心攻不備,大荒門暗下殺手,其他道兵不知會怎麼樣,但楊繼山,楊繼勇,還有楊家的這一營將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如此彼此纏鬥廝殺了一會,局勢僵持。

  而楊繼山,也被一個大荒門金丹拖住了,兩人殺得難解難分。

  墨畫便破例出手,稍微動了點神念,以驚神瞳術,震鑷了那大荒門金丹幾息時間。

  生死之戰,這幾息的時間,足以決定生死。

  待那大荒門金丹回過神來,胸口已經被楊繼山,以長槍捅穿。

  道兵作戰,一看將,二看兵。

  三品的戰場中,金丹為將,築基為兵。

  金丹一死,便失了將領,也失了頂端戰力,其餘大荒門築基修士,戰力驟減。

  楊繼山長槍一點,捅死了幾個大荒門修士,而後再身如疾風,來回衝殺幾番,便擊潰了餘下一群大荒門修士。

  楊家軍營的危機稍解。

  可不待眾人片刻喘息,黑夜之上,驟然亮起一道驚人的璀璨劍芒,強大的威勢,瞬間如山呼海嘯般傳播開來。

  墨畫心中一凜,抬頭望去,便見漆黑的夜空如晝。

  天空之上,一位修士凌空踏步,純白色劍芒,宛如羽翼,護在他的周身,璀璨綽約,宛如仙人。

  凌空踏步!

  羽化真人!

  這便是羽化,真正的威能。

  而此位羽化,似乎是道廷一方的大統領,此時並指一划,便有一道驚天劍氣,如斷崖一般,直墜而下。

  劍氣墜入大荒門修士的陣營,靈力便如山崩,劈開大地。

  無論鍊氣,築基,還是金丹,一瞬間全都被羽化的璀璨劍氣,絞殺殆盡。

  一劍之威,以至於此。

  墨畫看得心神俱盪,震驚失神。

  而在羽化劍修,以羽化劍氣,屠殺大荒門修士的時候,大荒門陣營中,也有一道黃光沖天而起。

  一個背負虎紋的大荒門羽化真人,身如猛虎,血氣滔天,直接踏空,一拳轟出,與道廷一方的羽化劍修,廝殺在了一起。

  一拳一劍交織,強烈的震動傳開。

  受此靈力震動波及的所有修士,無論是道廷,還是大荒門,全都被絞殺。

  羽化劍修避開虎紋大漢,又是一劍,劈向大荒門陣地,絞殺無數大荒門修士。

  虎紋大漢冷笑,衝著道廷一方的道兵,一聲猛吼,此虎嘯之聲凶戾滔天,眨眼間便將道廷一方的幾個金丹統領,還有眾多築基道兵,吼得血肉蒸發,白骨鱗。

  戰場瞬間變得更為殘酷起來。

  墨畫更是心中驚然這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羽化修士。

  是在戰場上,凌空飛渡,無所顧忌的羽化境真人。

  居高臨下,斬殺低階修士,當真如同仙人屠戮凡人一般。

  金丹與羽化,明明只隔了一重大境界,但卻真的仿佛隔了「天塹」,有天壤之別。

  無怪乎金丹,還只被稱作大修士。到了羽化,便可稱真人了。

  而天空之上,羽化境的廝殺還在繼續,甚至還有數位道廷大統領,以及大荒門高層這等羽化境的真人參戰。

  一時間,風波嶺上,靈力通天,道法徹地山崩地裂,血肉橫飛,慘絕人寰。

  楊繼山面色駭然,「羽化真人參戰了!」

  他不假思索,當即對一眾楊家道兵命令道:「快!所有人!向東側三品地界避難!」

  羽化的戰場,就是屠殺,金丹以下無人能擋。

  再留下來,一旦受波及,全都要死。

  說完他連忙拉住墨畫:「快,一起走!」

  墨畫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楊繼山便和楊繼勇,領著楊家道兵,護著墨畫,一同向東側的三品風波嶺的地界撤去。

  其他道兵,顯然也有這個打算,互相推揉著,擠踏著,向東西兩側轉移。

  轉移的同時,還在與大荒門斯殺。

  戰場一時錯亂不堪。

  可墨畫等人,還沒到三品地界的時候,面前忽然閃出一隊人,為首的是三個大荒門金丹修士,

  身後還有一兩百大荒門築基。

  雙方一碰面,一個大荒門金丹便道:

  「是楊繼山,殺了他們!」

  楊繼山見對面,足足有三個金丹,心中一沉,但狹路相逢,避無可避,他也只能挺搶殺了上去。

  但以一敵三,極為艱難。

  再加上對面大荒門,是兩個金丹初期,一個金丹中期。

  修為只有金丹初期,已經廝殺了幾場的楊繼山,自然勁力不支,在大荒門三個金丹的圍殺下,

  招式越見疲乏。

  一旦他落敗,其餘楊家的修士,只能被大荒門屠殺一空。

  這或許,也是死兆的一種。

  墨畫臉色凝重,想以驚神劍,再幫楊繼山殺敵。

  可楊繼山現在,是被三人圍殺,壓力極大,只能苦苦支撐。

  即便有驚神劍創造的機會,他也沒餘力去斬殺大荒門的金丹。

  自己動手,直接用斬神劍·

  那勢必會引動命煞。

  在這等刀劍無眼的戰場中,引動命煞,讓詭道的煞氣,反噬自我,無異於自尋死路。

  墨畫沒辦法,只能暫時以一些陣法和五行法術,臨時牽制大荒門的三個金丹。

  可他剛一出手,大荒門中,一個瘦高個金丹,便目光銳利,衝著墨畫道:

  「是這小子!」

  「公子要的那個人!」

  「抓住他!或者殺了他。」

  「公子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兩個金丹初期的大荒門修士,當即向墨畫殺來,剩下那個金丹中期,繼續與楊繼山交手。

  但兩個金丹初期的修土,顯然抓不住墨畫。

  墨畫身形如水,輕盈一閃,便自兩個金丹的圍堵中,逃了出去。

  「媽的,這小子,什麼鬼東西——」

  「他不是築基麼?兩個金丹,還抓不住他?」

  「別廢話,快動手!」

  瘦高個大荒門金丹,繼續使一個淬毒的鉤子,向墨畫的脖子絞殺而來。

  另一個金丹,則使一個狼牙棒,砸向墨畫的腦袋。

  但墨畫身化水霧,又躲了過去。

  兩個大荒門金丹罵了一句,又糾纏了上來。

  楊繼山見墨畫危險,想來幫墨畫,可無奈他修為低了,被那個金丹中期,使一柄鬼頭刀的大荒門修土,壓製得喘不過氣,不由心急如焚,滿臉焦慮。

  楊繼勇只有築基巔峰,更是負傷在身,陷入大荒門弟子的包圍中,苦戰不已。

  墨畫在兩個金丹的糾纏中,觀察了下局勢,心中微沉。

  他知道再拖下去,情況就不妙了。

  他預言的死兆,又要成真了———

  墨畫眉頭微皺,而後看了眼楊繼山,在聲音中融了一絲神念,輕聲道:

  「楊統領,快走!」

  楊繼山一證。

  墨畫繼而又冷著臉,對大荒門的三個金丹道:「是那個雜種公子,讓你們來抓我的?」

  「雜種——」瘦高個金丹下意識念叨了一句,當即反應過來,抽了自己一嘴巴,「我呸——敢說公子是雜種,小子,你該死!」

  墨畫冷笑,「我說錯了麼?他不是大荒的雜種是什麼?」

  這一句,更是惹怒了三個大荒門金丹。

  「辱沒公子,待我抓住你,必將你千刀萬剮!」

  「挫骨揚灰!」

  墨畫輕蔑一笑,「你們這三個廢物的身法,就是去做狗,去搶屎吃,也趕不上熱乎的。」

  「小子,找死!」

  那個使鬼頭刀,身穿大荒門戰甲的金丹中期修士,當即怒不可遏,丟了楊繼山,舉刀向墨畫殺來。

  水波澹澹間,墨畫一個閃身,避開了這一刀,而後衝著他譏諷一笑,直接催動身法逃了。

  這無疑是赤裸裸的挑畔。

  另外兩個大荒門金丹,一個以淬毒鉤一鉤,一個以狼牙棒一錘,但都打在了水霧上,沒攔住墨畫。

  「媽的!大哥!」瘦高個金丹,看向那個金丹中期的大荒門修士。

  金丹中期的大荒門修士罵了一聲,道:

  「追!公子要的人,一定要弄到手。不然公子不開心,我們沒辦法向主母交代。」

  「好!」

  「將這小子扒皮抽筋!」

  三個大荒門金丹,當即丟下楊家的道兵,向墨畫追殺而去。

  楊繼山剛想去追,可久戰力疲,身受重傷的他,根本無力再去救墨畫。

  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墨畫孤身一人,替他們這一營的楊家道兵,引走了三個修為強大的大荒門金丹修士。

  楊繼山嘴角含血,心中一時既是慚愧,又是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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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4章 救虎

  風波嶺中,山如鬼魅,夜風凜冽,夾雜著濃烈血腥,

  道廷道兵與大荒門修士,彼此殊死拼殺,混亂踩踏,兵戈相擊,法術與蠻術碰撞,靈力和血氣的波動,交纏在一起。

  更有羽化真人,凌空鬥法,靈力如山崩。

  幾乎每一瞬間,都有人死去。

  血水浸染大漠,煞氣流向天際。

  而在此混亂之中,墨畫化作一道水光,自兵戈間穿梭,向遠處逃遁。

  在他身後,三個大荒門金丹,緊追不捨。

  金丹的遁術更快,但在這種到處都是人,到處都在廝殺的,混亂的戰場中,根本施展不開速度。

  反倒是墨畫的逝水步,閃轉騰挪間,妙到巔毫,在戰場中穿梭,越發遊刃有餘。

  如此追了一段時間,三個大荒門金丹,就意識到了不對:

  「他媽的,竟然追不上?這小子的身法,到底什麼來頭?」

  「這小子是故意把我們引開,好救下楊家的道兵?」

  「早知如此,我們先將楊家的人殺光了,再來追這小子就好了,兩不耽誤。

  2

  「話是這麼說,誰他娘的能想到,我們三個親自出馬,追了這麼久,竟還拿不住這小鬼。」

  「戰場太亂了,礙事的太多,我們身法上吃了大虧。」

  「現在怎麼辦?先折返回去,將楊家那些道兵給殺了?」

  三人一邊追,一邊商議,身形自然就慢了幾分。

  墨畫察覺到了,便也慢了一分,轉過頭對他們三人譏諷道:

  「三個廢物,懦夫,孬種,雜碎,你們體內的金丹,是用羊屎蛋煉成的麼?」

  「三個金丹,抓不住我一個築基?」

  「反正也派不上用場,不如把你們的金丹連蛋一起捏碎了,回去做沒種的閹人吧——」

  這些罵人的話,都是他從俞長老給他的那本「語錄」中學來的。

  如今也算派上了用場。

  而俞長老罵人的威力,果真不同凡響。

  墨畫剛罵完,大荒門三個金丹,便是覺得一股邪火,直衝天靈蓋,額頭青筋根根暴起,

  他們是金丹長老!

  而且,還不是一般身份的金丹長老。

  在大荒一族,他們是王族的護衛,備受尊敬。

  在大荒門裡,也是尊貴的客卿,頗受禮遇。

  他們三人什麼時候,被人這麼劈頭蓋臉地罵過?

  而且,罵他們的話還如此粗鄙而精妙,別出心裁,宛如兜臉被潑了一盆精心調製的狗屎。

  更可氣的是,罵他們的,還是一個該死的築基!

  為首的,使一柄鬼頭刀的大荒門金丹,臉色鐵青:

  「此子必死!」

  「我要將他的皮,活剝下來,將他的肉,一寸寸凌遲!」

  「殺!」

  三個金丹,心中激怒,不再有絲毫留手,身法暴增,向墨畫殺去。

  墨畫心中一凜,當即也不敢再大意,神識高度集中,將逝水步催動到極致,在刀劍交雜,法術橫飛,屍體堆積的戰場中,左右閃爍,不斷向前,躲避三個金丹的追殺。

  就這樣,你追我逃,大概過了半個多時辰。

  墨畫估摸著,距離楊統領他們已經很遠了,便想著抽身撤退了。

  在這等混亂危險的戰局中,他不可能冒險,再以神念化劍去斬殺金丹。

  而金丹的殺招,也不是開玩笑的。

  以他肉身的強度,一旦被金丹的法寶,磕到碰到,肯定非死即傷。

  再拖下去,徒增風險,不是好事。

  而這幾個大荒門金丹,應該也沒陰屍谷徐長老那般的本事,可以養一尊地藏屍,繞過表象和因果,追蹤到自己。

  於是幾個回合後,墨畫身形突然一閃,化作水霧,直接在三個大荒門金丹修士的面前,「灰飛煙滅」了。

  三個大荒門金丹,立當場,放開神識,四處窺視,可根本找不到墨畫的蹤跡。

  再加上,戰場之上,士氣與血氣交雜,混亂不堪,神識的感知大受影響。

  墨畫一隱匿,一逃遁,自然如石沉大海,香無痕跡。

  而他們,也的確沒有徐長老養奇戶追蹤的手段。

  「不見了?逃了?」

  「被白罵了一頓?」

  三個大荒門金丹只覺心頭火起,急恨攻心,可無可奈何。

  他們連墨畫的影子都看不到,只能用法寶轟擊著附近的地面,發泄恨意,無能狂吼。

  心中咒罵著,想著下次再見到墨畫,定將其碎屍萬段。

  此時,十里之外,擺脫了大荒門金丹的墨畫,悄悄浮出身形。

  此處全是道兵的部隊,相對安全一些。

  墨畫喘了口氣,正想原路返回,去找楊繼山他們。

  他如今的身份,只是道兵司的一個小小道兵,無權無勢的,若想渾水摸魚,立下軍功,謀求立身發展,以及結成金丹,自然是要跟著熟人混,也要依仗著道兵司楊家的勢力。

  既建功立業,也謀求結丹,兩不耽誤。

  只是一看周遭,兵荒馬亂,沙發不斷,墨畫又忍不住擔心起大老虎來。

  這等廝殺混戰中,萬一大老虎被牽連,估計難逃一死。

  「要不,先救大老虎,再跟楊統領他們匯合?」

  墨畫心中默默道。

  大荒門兵變,雖然兇險,但也意味著,局勢變亂了。

  雙方無論羽化和金丹,都在廝殺。

  這或許也是自己趁機,救走大老虎的唯一機會。

  墨畫點了點頭,心中漸漸打定了主意。

  他放開神識,辨認了方位,身形又漸漸淡去,從道兵的營地中消失。

  隱匿之後,墨畫反其道而行之,向大荒門的營地遁去。

  只是這一路是逆向,更為兇險。

  刀劍無情,法術亂飛。

  各種道法的殺招里,還混雜著金丹和羽化的靈力。

  尋常修士,沾之即傷,觸之即死,極容易斃命,這也是修道戰爭,最殘酷且無情的地方。

  即便是墨畫,一路走來也是提心弔膽。

  好在他神識強,感知敏銳,而且通曉了一部分因果之道。

  通過神識感知,能避的刀劍法術,都主動避開了。

  神識感知之外的,冷不丁的「鬼探頭」的殺招,他也本能地從因果氣機上,預感到了兇殺之機,從而鬼使神差地避開。

  若非如此,換作普通修士,這條路走來,不知要在明槍暗術中,死上多少遍。

  就這樣,墨畫穿過主戰場,越過分割開的零碎的小戰局,又穿過大荒門的主力修士隊伍,反過來進入了大荒門的營寨中。

  營寨只是暫時用來行軍安置的。

  此時兵變一起,大戰一開,大多數大荒門營寨,都是空虛的。

  有修士氣息的不多,而且還比較分散。

  大老虎的營寨,恰好就在其中。

  營寨以鋼鐵鑄邊,鐵鎖束縛,外圍有幾個築基巔峰的大荒門壯漢,正在駐守。

  時間緊迫,墨畫也不客氣了。

  他趁這幾個大漢,交錯巡邏,彼此分開之時,挨個以溺水術封口鼻,以水牢術束身,再以火球術,碎了四肢的經脈節點,並灼傷了他們的喉嚨。

  這一套法術,看似複雜。

  但在墨畫手裡,乾淨利落,又快又准,前後也不過十幾息的時間。

  守門的築基大漢,就全被墨畫放倒了。

  墨畫靠近營帳,手指一划,墨痕一閃,便輕車熟路,解了營帳的一角。

  營帳之內,大老虎還地趴在原地。

  墨畫隱著身,悄悄進入營帳。

  大老虎似有所覺,毛絨絨的耳朵一顫,大腦袋立即豎了起來,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直愣愣的,閃著疑惑和驚喜的光芒。

  墨畫緩緩向大老虎走近。

  大老虎炯炯的眼睛,盯著墨畫的方向。

  黑夜之中,什麼都看不到,但它卻本能地,感知到一股似有似無,且十分熟悉的氣息越來越近,嘴裡忍不住發出了低沉的「鳴」聲。

  墨畫的腳步越來越近,可就在他,即將接近大老虎的時候。

  地面突然一顫,刺目的陣法光芒亮起。

  粉塵自天空落下,粘在了墨畫周身。

  地面藍色的陣紋,化作水流般的靈力,纏繞在墨畫的身上,破了他的隱匿。

  而與此同時,金色的光芒,化作道道囚籠,將墨畫連同大老虎,一同鎖在了其中。

  顯影塵,破隱陣,加上大荒金牢陣。

  這是一個陷阱。

  一道冷笑聲響起。

  四周人影紛紛閃過,大荒門的修士披甲執戟,結成陣仗,將墨畫徹底包圍了起來。

  而人群中,一個高大英俊的公子,緩步走了上來。

  此人,正是拓跋公子。

  而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大荒門金丹。

  拓跋公子看了眼,沾著顯影粉塵,被破隱陣逼出身形,又被金牢陣困住的墨畫,面帶譏諷:

  「我猜的沒錯,果然是你。」

  墨畫臉色平靜,「什麼是我?」

  拓跋公子冷笑,「還在裝傻充愣,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斗妖場裡,那個僕役,就是你假扮的。」

  他又盯著墨畫看了眼,「你是楊繼山魔下的人,潛伏在斗妖場裡,是受了楊家的指使?」

  墨畫沉默不語。

  若是其他家族,他肯定順手就把鍋給甩過去了。

  但他跟楊家,到底還是有些情分,不好意思讓他們背鍋。

  拓跋公子見墨畫不答他的話,面露不悅,進而冷笑道:

  「我還當你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原來也不過是個賣命的卒子,難怪會自甘下賤,去扮作僕人。」

  墨畫卻搖了搖頭,「頭臉這種東西,都是給人看的。下不下賤,也不是身份決定的。」

  「有些有頭有臉的人,反而可能更下賤。」

  拓跋公子心中怒,冷笑道:「伶牙俐齒的,倒長了一副好嘴。」

  恰在此時,墨畫身旁被金牢陣鎖住四肢的大老虎,掙扎了一下,但卻掙不脫,忍不住衝著墨畫「鳴」了一聲,模樣看著十分熟悉,還透著一股親昵。

  拓跋公子心中一酸,臉色瞬間難看至極,質問墨畫道:

  「你與我這隻王獸,是什麼關係?」

  墨畫淡淡道:「這大老虎,是我的。」

  拓跋公子咬牙生怒,尋思片刻,又冷笑道:

  「你現在自身難保了,還逞口舌之快?」

  拓跋公子指著威武的大老虎道:「此乃虎妖,是妖中王者,更是王者中的異類,天賦不凡,非有大荒王族血脈之人,無法鎮壓它的凶性,使其臣服。」

  「你身上,血氣淡薄,沒絲毫血脈之力,一看便出身卑微。你身上流的血,是貧寒的血,是卑賤的血,怎敢與我王族,相提並論?」

  墨畫一臉無語:「人卑不卑賤,不是血脈定的。」

  「再者說,你這個王族,不也是雜種來的麼?算起來,也是挺賤的。」

  此言一出,大荒門眾人盡皆色變。

  拓跋公子臉色發白,嘴唇顫抖。

  兩個金丹護衛長老,紛紛心中震顫,其中一人當即開口道:

  「公子,此子卑賤,不配與您說話。我等這便將其拿下,目拔舌,供您發落。」

  害怕墨畫再「出言不遜」,惹怒拓跋公子,令公子心中不快。

  兩位大荒門金丹長老,不待拓跋公子發話,便連同其他數位大荒門築基修士,紛紛出手,想將墨畫先拿下。

  他們對墨畫,本也沒太在意不過一個築基而已,會點隱匿術,做些偷偷摸摸,鬼鬼崇崇的事,如今被陣法鎖住,眾人一齊出手,豈有拿不下之理?

  只是,他們出手之時,都沒注意到,墨畫嘴角勾起的一絲淡淡的弧度。

  大荒門眾人一齊動手,兩位金丹長老,首當其衝。

  就在眾人,踏步邁入金牢陣法的同時。

  金牢陣的光芒,突然變了。

  底層的陣樞,開始逆轉,陣紋也開始扭曲,進而一一崩壞消解。

  漆黑色的寂滅光芒,替代了金牢陣的金光,

  令人膽寒的氣息傳開,便是聲音,也有一瞬間的寂滅。

  兩位大荒門金丹長老瞳孔一縮,下意識地撤步回來,但到底還是慢了一絲。

  漆黑的崩解之力,沾染到了他們的腿腳。

  一個金丹長老的右腳,瞬間被黑色的逆變之力,崩解掉了。

  另一個金丹長老的膝蓋,則被崩解之力切割,瞬間分解掉,大腿和小腿也因此斷成了兩截。

  其餘的大荒門築基修土,也都被墨畫神識衍算精準控制,以陣法崩解之力切割,缺胳膊少腿。

  待陣法崩解完畢,解滅之力消散,四周聲音回溯。

  慘烈的哀豪之聲,瞬間響徹整個營帳。

  這些事說時遲那時快,不過幾個眨眼的事。

  破隱陣,金牢陣等陣法,就全都都被崩沒了,金丹長老也被崩殘了。

  拓跋公子瞳孔一縮,心中震怒且驚恐。

  他根本不明白,為什麼他大荒門布下的陣法,不僅沒困住墨畫,反倒變成了墨畫,凌虐他們的「工具」。

  另外兩個金丹長老,也一臉孩然,額頭滿是冷汗。

  墨畫只平靜地看著拓跋公子,目光淡然,像是看著一隻,可隨意宰殺的豬羊。

  拓跋公子心中的驚恐退去,化為了憤怒,

  從沒有人,敢用這樣的目光看他。

  拓跋公子捏碎了一枚玉符,目光陰勢地看著墨畫:

  「你今天,必須死在這裡!」

  話音未落,玉符碎裂,牽動了不少枚大荒令,越來越多的大荒門修士,察覺到異狀,圍堵了過來。

  遠處一道道氣息,向在營帳趕來,光是金丹,便有三個。

  築基修士,更是有二三十。

  而遠處,還有更多神識,向這裡掃視。

  墨畫甚至能隱隱感覺到,一股更加強大,更加兇殘,無可抗衡的氣機,也鎖定了過來。

  是羽化!

  不好!

  墨畫心中一漂。

  再不快點把大老虎救走,就完蛋了。

  可已經晚了,圍聚過來的大荒門修士,越來越多。

  數十位大荒門的修士,已經進入了營帳,護住了拓跋公子,並將刀劍指向墨畫。

  拓跋公子後退一步,在眾人的簇擁中,居高臨下,一臉鄙夷地看著墨畫,心中止不住冷笑。

  他可是大荒門掌門嫡子,體內還流著大荒王族的血。

  大荒門修土,無不聽他號令。

  將來的大荒王侯之位,也有他一席之地。

  豈能容墨畫這個出身卑賤之人辱沒?

  情況有些危急,墨畫皺眉,目光凝重。

  而恰在此時,墨畫身旁的大老虎,衝著墨畫低吼了一聲。

  墨畫看向大老虎,有些不解。

  大老虎也看著墨畫,猶豫了片刻。

  然後這位桀驁不馴的凶獸,竟當著眾人的面,將顯有威嚴「王」字的腦袋,向墨畫垂了下來,

  龐大的身軀也俯在了他的腳下。

  墨畫神情一愣。

  圍聚而來的大荒門修土見狀,無不臉色大變。

  拓跋公子更是雙眼通紅,心中仿佛有一千把尖刀在扎,扎得鮮血淋淋,痛得喘不過氣。

  墨畫明白了過來,摸了摸大老虎的腦袋,然後輕輕一躍,跳到了大老虎的背上,騎上了這隻,

  象徵著大荒王族威嚴的兇猛虎妖,

  那一瞬間,所有大荒門修士驚駭譁然。

  拓跋公子只覺心臟都裂開了,五官扭曲,聲音尖利地吼道: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所有人—·給我殺了他!!!」

  這歇斯底里咆哮之聲,讓眾人一愣,而後便有大荒門修士聽命,紛紛向墨畫出手,刀槍箭矢齊出,連帶著對大老虎也不放過。

  墨畫目光一沉。

  大老虎此時,卻抬起了頭,原本溫順的目光中,流露出了血色的鋒芒。

  額頭的「王」字,也展露出了攝人心魄的霸氣,

  驚人的澎湃妖力,在它體內運轉。

  它的黑白毛髮,受妖力刺激,發出了輕微的波動,甚至閃爍出了異樣的光芒,黑色更黑,宛如凶煞,白色更白,神聖純潔。

  黑白兩色交織,玄妙異常。

  而後大老虎仰天一吼,強大的妖力,徹底爆炸開來,黑白兩色的妖力,瀰漫整個營帳。

  妖氣瀰漫間,大老虎龐大的身軀,也融入了其中。

  幾個有閱歷的大荒門金丹長老,紛紛變色道:

  「黑白妖氣—

  「這不是虎妖的天賦,這是什麼東西?!這孽畜去哪了?」

  正在此時,一個大荒門金丹長老猛然一驚,喊道:

  「公子,小心!」

  拓跋公子正失神間,忽然眼前白光一閃,根本什麼都沒看到,胸前便是一痛,鮮血淋漓。

  他低頭望去,便見自己的護心鏡,已經被撕碎了。

  胸前多了一道獰的爪痕。

  「救公子!」

  「殺了那隻孽畜!」

  「它在哪?」

  「妖氣太濃了,什麼都看不到。」

  正在嘈雜間,地面忽而有墨痕蔓延,自成陣法,而後爆炸響起,地火崩騰,將整個營帳,毀了一小半。

  不待眾人反應,一道威猛的白光,便自營帳的缺口,迅速竄了出去。

  營帳外,是沉沉夜色。

  這道白光,剛一入夜,瞬間黑白逆轉,渾身的白光,又化作了深邃如墨的黑光,身影與黑夜相融,如洶湧的漠風般向遠處疾馳,幾個眨眼間,便消失不見了。

  只在黑夜之中,留下了一道,屬於萬獸之王的威嚴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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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5章 紅日

  大老虎變幻黑白兩色,背著墨畫,沖入了黑夜。

  大荒門的營帳內。

  拓跋公子躺在地上,胸口血淋淋的。

  旁邊的金丹長老,紛紛取出丹藥和靈液,為拓跋公子止血治傷,同時心中後怕,此虎妖之兇猛,若非掌門賜下的護心鏡,拓跋公子此番,怕是真的要被廢掉。

  片刻後,拓跋公子胸口的血止住了,傷口辛辣而灼痛。

  但傷口的疼,遠比不上他心裡的嫉妒,怒恨和痛楚。

  他身為大荒王族,煞費苦心,用盡手段,不斷磨鍊,不斷打壓,不斷煎熬,馴養了這麼久但都無法馴服的王獸虎妖,如今竟當著他的面,主動低下王者的頭顱,對他人俯首臣服,主動做別人的坐騎。

  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此仇之深,不共戴天!」拓跋公子咬牙切齒道,「快!去!傳令下去,讓大荒門全線封鎖,殺了那個姓墨的小子,將那王獸——給我帶回來!」

  「是,公子!」

  一眾金丹長老,紛紛拱手稱是。

  他們心中,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黑白兩色的妖氣,世所罕見,這黑白猛虎,絕對是虎中的異類,是王獸中的珍品。

  唯有此等王獸,才配得上公子的身份。

  而且此妖,氣勢威武,實力驚人,如今二品尚且如此兇猛,一旦入了三品,結了真正的妖丹,實力必會突飛猛進,屆時就更難馴服了。

  還有那個少年——.不知到底是什麼人?

  明明修為平平無奇,血脈也不見得多高貴,為何能令如此兇猛的王獸,主動俯首臣服?

  沒有鎖鏈,沒有鞍具,沒有陣法,也沒有其他任何的鎮壓和束縛。

  一隻虎妖,會主動臣服,簡直不可思議。

  妖獸吃人,且都凶性難泯。

  一般來說,妖獸也不會真的被「馴服」。

  對妖獸的馴服,本質上只是以血脈和武力強行進行「鎮壓」,讓妖獸服從罷了。

  一旦妖獸掙脫束縛,還是會「噬主」。

  因此,一般「馴妖」,都必須以鞍具,妖鎖,束妖陣,來對妖獸進行制衡。

  不加以鎖具,便是令普通妖獸臣服,尚且不能,更論是身為妖中王者的猛虎了。

  因而,這個令王獸主動低頭臣服的少年,當真是邪門得很。

  莫非.他其實不是人?

  這個疑惑,在一眾大荒門修士心頭浮起。

  但此時此刻,也無法深究,當務之急,還是攔截虎妖要緊。

  這個少年,必須要死!

  而黑白紋虎獸,也必須搶回來!

  大荒門的金丹長老,便以大荒令,給所有大荒門修士傳令:

  「大荒門備戰的所有弟子,對前線進行封鎖,圍堵一個騎著黑白虎妖的少年。」

  「動用軍陣,務必將虎妖攔住,擒住那少年,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命令傳了下去,大荒門的陣線,也有了變動。

  大部分大荒門修士,仍舊在與道廷混戰。

  小部分備戰的修土,已經開始轉過予頭,圍剿起墨畫來了。

  這是大規模作戰,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人數也相當多。

  沒過多久,騎在大老虎背上的墨畫,便瞬間覺得壓力倍增。

  大老虎的天賦,可以放出黑白妖氣,自身的毛色,也會隨之變化,混淆氣機,暗藏殺鋒,速度也會變快,無論是偷襲,殺伐,還是逃命,都很厲害。

  墨畫也是第一次見。

  但這天賦,持續時間不長,離開營帳,擺脫了大荒門的追兵後,大老虎身上的黑白兩色,便恢復了尋常。

  它也只能跟往常一樣,載著墨畫,向大荒門的防線外突圍了。

  而當前的局勢下,突圍其實才是最難的。

  這條突圍之路,墨畫此前一個人,隱身過來時,尚且步步危機。

  如今大老虎,這麼大一個目標,想衝出大荒門的陣地,原路返回,自然更是艱險重重唯一的好消息,是羽化沒來。

  大荒門的羽化,似乎是被道廷的羽化牽絆住了,所以沒追殺過來。

  而拓跋公子,性命也無大礙。

  大荒門的羽化,更不可能不顧大局,來針對墨畫這個「小蝦米」了。

  而得了拓跋公子的命令,越來越多的大荒門修士,也開始圍剿起墨畫來了。

  這些修士中,有零散的金丹,大部分是築基。

  金丹的威脅倒還好,因為戰地空曠,戰線拉得很長,大荒門的金丹,分散在各處,帶隊與道廷混戰廝殺。

  因此墨畫衝出來後,一路上並未碰到幾個金丹。

  反倒是為數眾多的築基境的大荒門子弟,結成陣仗,很難對付。

  這群弟子,本就是按「道兵」的形制培訓的。

  他們原本,也是要跟隨道兵司,一同前往大荒平叛的。

  因此,鎧甲,靈器,陣法,列隊的陣型,作戰的戰術等等,無一不是按道兵的要求來的。

  一旦結成道兵,那這些訓練有素的大荒門築基,其實比金丹還要難對付。

  墨畫受制於命煞,又沒辦法殺人。

  大老虎一隻妖獸,即便再強,也根本殺不了那麼多。

  因此,墨畫只能為大老虎指方向,躲避大荒門弟子的封鎖和追殺。

  只是情況卻不太樂觀。

  在此之前,墨畫知道「道兵」這種積弱勝強的兵制的威力。

  甚至此前論劍,太虛門也是依靠著製備完善,令行禁止的「天驕道兵」雛形,才在開局的時候,奠定了一定勝勢。

  但真正被大荒門的弟子,按照道兵的戰術,進行封鎖和追殺,墨畫才能切身體會到,

  修士「兵制」的強大。

  大荒門的弟子,聚在一起,結成陣仗,逼得墨畫和大老虎,四處逃竄,險象環生。

  墨畫只能,憑藉法術和陣法,暫時牽制和拖延。

  除此之外,全靠大老虎衝鋒陷陣,以尖牙利爪撕開防禦,逃出包圍。

  而好在,大老虎是二品巔峰的虎類妖獸,乃妖中強者,即便不動用那詭異的天賦,全力奔騰之下,速度也是奇快。

  一人一虎,就這樣在刀槍箭雨的夾縫中,艱難求生,一重重艱苦突圍。

  終於,不知廝殺了多久,墨畫終於暫時甩開追兵,看到了一處峽谷。

  峽谷對面,是一道斷崖。

  斷崖對面,是道兵司的營地,

  穿過峽谷,躍過斷崖,就可以徹底擺脫大荒門的封鎖,

  墨畫不再猶豫,拍了拍大老虎的脖子。

  大老虎也明白了過來,當即化作一道狂風,向著峽谷對面衝去。

  只是剛入峽谷,一側突然閃出一隊十個修土。

  這十人,身上金紋獸鎧,精良厚重,氣勢凝練深沉,修為清一色全是築基巔峰。

  一看便是大荒門中,千挑萬選的精英弟子。

  甚至很可能,還是大荒門這一代的天驕。

  這十人一字排開,攔在了大老虎前面,架起重盾,將前路封堵得嚴嚴實實。

  十天驕合力圍殺,殺意蠻橫,如長虹貫日。

  墨畫神情微冷。

  大老虎則被激怒,渾身毛髮迎風張揚,黑白兩色妖氣,瀰漫全身。

  隨著一聲咆哮,大老虎開始進行衝殺。

  大荒門的十個天驕,與墨畫一人一虎,瞬間絞殺在了一起。

  不過幾息時間,帶著腥風的虎爪,猛咬,便攻擊在了重甲和重盾之上,拉出了一道道火光,和深深的爪痕。

  妖氣和血氣震盪,雙方都不曾留手,廝殺極其劇烈。

  可墨畫不敢多耽擱,一旦被拖住,後果不堪設想。

  必須儘早突圍!

  電光火石間,又廝殺了百回合之後。

  墨畫便以流沙術陷地,短暫困住兩個大荒門重甲天驕,並分別以金光術,火球術,水牢術等諸般法術,限制了大荒門的天驕,

  而後,大老虎趁機後足發力,猛然一蹬,地面裂開。

  大老虎的身形,也如炮彈一般,自大荒門天驕包圍的破綻中,猛然沖了出去。

  十個大荒門天驕,只能眼睜睜看著虎妖離去。

  可恰在此時,其中一個明顯更高大,更健壯的大荒門天驕,突然肌肉結,血色蠻紋顯現,猛然掙脫了墨畫的水牢術,而後縱身一躍,幾個大跨步趕上,擋在了大老虎的前面。

  這是一個高大的少年。

  他身上的鎧甲,已經破碎,露出了鎧甲之下,滿身縱橫交錯的掙獰傷疤。

  而此時,這高大少年,就攔在大老虎面前。

  大老虎並不容情,一爪撲殺上去。

  可這高大少年,不閃不避,渾身肌肉竟宛如鋼鐵一般,硬生生架住了大老虎的這一爪。

  虎爪嵌入他的肩頭,留下深深的傷痕。

  但這高大少年,不顧傷痛,竟憑藉著孩人的警力,拼命抱住了大老虎的前爪。

  一人一妖,單憑肉身角力,竟有一瞬間的僵持。

  儘管他肯定不是猛虎的對手,但能硬抗這一會,也足見凶蠻。

  墨畫心中一驚。

  這高大少年,好霸道的勁力。

  可任何人,都不能攔他的路!

  墨畫目光一冷,並起手指,想將這攔路的少年給廢掉,可抬頭一看,卻突然愣住了。

  淒冷的月光,照在這高大少年的臉上。

  一道長長的傷疤,從他左臉劃下,直至右頰。

  而這少年,目光堅毅沉穩,面相卻又帶著一股兇殘的暴戾和獰,全然不見,曾經的開朗與和善。

  墨畫一愜,喃喃道:

  「大虎—

  高大少年聞聲,也如遭雷擊,當即抬起頭,看向虎背上的少年,也看到了一張俊秀熟悉的面容。

  這是他曾經朝夕相伴,但如今卻已漸漸淡忘的朋友。

  往昔的一幕幕,又迴蕩在心頭。

  高大少年臉上的兇狠褪去,露出了一絲痛苦,還有悵然。

  便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道喊聲:

  「孟伯虎,這是公子要的人,拼命攔住他!」

  高大少年聞言臉色難看,他深深看了墨畫一眼,而後緩緩卸了力,側過身來,放任大老虎和墨畫離開。

  墨畫喚道:「大虎!」

  高大少年卻垂著頭,不敢再看墨畫。

  大老虎不管那麼多,背著墨畫,衝過了峽谷,而後縱身一躍,如平地飛奔,越過了斷崖,逃向了遠處。

  墨畫回頭看去,卻只能看到那高大少年的背影。

  他就這樣,一直背對著墨畫。

  魁梧的身影,在冰冷月色的映照下,投下了一大片陰影。

  始終不肯,回頭再看一眼墨畫」

  而隨著大老虎疾馳,漸行漸遠,這道曾經十分熟悉,如今又十分陌生的背影,也漸漸消失在了墨畫的視野中·

  墨畫和大老虎離去後。

  高大少年仍孤零零站在原地。

  另外幾個大荒門天驕,趕了過來,早已看不到墨畫和大老虎的身影,便質問高大少年:

  「孟伯虎,為什麼放手?」

  「公子的命令,你便是拼了命,也該遵從。」

  「適才哪怕是將命丟了,也要將那隻老虎留下,將那個虎背上該死的小子宰了。」

  被稱作「孟伯虎」的高大少年,目光微紅,而後又強行抑制下去了。

  可另外幾個天驕,仍舊碟碟不休。

  「你出身卑賤,是公子賞識,才給了你們機遇。」

  「孟伯虎這三個字,也是公子賜的。」

  「如此大恩大德,你自當肝腦塗地,死不足惜才是。」

  「可你剛剛做了什麼?你是不是在貪生怕死?」

  「說話啊?怎麼不說話?」

  「你是啞巴?」

  「果真是散修出身,血脈卑賤,公子再怎麼抬舉,也是個上不得台面的粗鄙之——」」

  壹一一陣沉悶的聲音響起,伴隨著飛濺的鮮血。

  說話的大荒門天驕,愣然低頭,便發現自己的胸膛,已經被一個鋼鐵般的拳頭貫穿。

  他抬起頭,就看到了「孟伯虎」那張刀疤獰的臉,和猩紅的眼眸。

  霸道的勁力,隨著拳頭,震盪絞殺著內臟。

  這大荒門天驕吃痛,還想反抗,可剛抬頭,就被孟伯虎左手擰斷了脖子,就此斃命。

  這一下,滿場大驚。

  「孟伯虎,你瘋了?!」

  「胡家的天驕,你也敢殺?該當何罪!」

  十位天驕中,另一個胡家的弟子,當即抽出一把金刀,冷聲怒斥道:

  「出身低賤之人,當真是養不熟的雜種,今日我便將你碎屍萬段,讓你替我表弟償命!」

  他當即揮舞金刀,與孟伯虎戰到了一處。

  可不交手不知道,一交手他卻駭然發現,自己根本不是這個,出身低賤,在宗門中風評極差,如豺狠鬣犬一樣的孟伯虎的對手。

  不到百回合,他就被孟伯虎,擰掉了腦袋。

  剩下的眾人,又驚又懼,紛紛抽出靈器,或是法寶胚胎,「一起聯手,將此獠殺了!」

  而孟伯虎連殺兩人,已然激發了凶性,雙眼猩紅,滿是暴虐。

  兇殘的勁力,在體內流轉,讓他的肌肉,不規則地扭曲和臃腫。

  他不知是修了什麼功法,體內的勁力,竟霸道得可怕。

  以一敵三,竟絲毫不落下風。

  甚至,他越戰越凶,越戰越猛,越戰越血腥。刀劍拳腳加身,也渾然不覺,狀若瘋癲。可出手卻招招狠辣,置人於死地。

  幾位大荒門天驕,一時被這種不顧死活的兇殘打法,震住了,心中生了怯意。

  怯意一生,破綻便盡露。

  沒過多久,他們便也一一被掏心挖肺,斷頭裂顱,死在了孟伯虎的手裡。

  這樣一來,十個大荒門天驕,除了孟伯虎以外,就只剩四人了。

  孟伯虎滿身血腥,轉過頭,看向這四人。

  四人當即面色駭然,紛紛道:「孟師兄,我等——不與孟師兄為敵。」

  霸道的勁力,還在體內流轉。

  孟伯虎臉色扭曲,緩緩道:「今晚的事——」」

  一個大荒門天驕連忙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孟伯虎眼中的猩紅,漸漸消退,指著他們,又指了指地上的屍體:

  「每個人,在這些屍體上,插上一刀,並發天道毒誓,保證今晚的事,什麼都不說。」

  剩下的四個大荒門天驕,攝於孟伯虎的殘忍血腥,只能拔出刀,在已死去的幾個同門身上,一人捅了一刀。

  這樣,哪怕他們去告密,這些刀痕他們也解釋不清。

  做完這一切,孟伯虎又讓眾人,將這四個天驕的屍體,丟下了斷崖,之後吩咐道:

  「忘了這一切,回去復命。」

  「就說我們走散了,遇到了道兵,廝殺了一陣。」

  「那隻老虎,我們沒碰到,這幾個同門,我們也不知下落。」

  其餘四人臉色發白,拱手道:「是,孟師兄。」

  孟伯虎點了點頭,「走。」

  眾人依次離開。

  孟伯虎走在最後,臨行前又忍不住回頭,看向墨畫遠去的方向。

  暴戾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瞬的懷念和傷感,而後漸漸冷漠,似是失去了所有感情。

  而另一邊,墨畫還在逃。

  大虎的事,他心中掛念,可根本來不及細想,便要應對更棘手的場面。

  他還是在被追殺。

  他之前在大荒門陣地內被追殺。

  逃離了大荒門包圍,到了道廷大部隊的範圍,可並沒有變安全,反而還是在被追殺。

  他曾經的顧慮,還是成真了。

  大荒門追殺,是要殺他,抓老虎。

  而道廷的道兵,則是要殺大老虎。

  虎妖,是大荒的王獸,如今大荒門兵變,戰亂之中,一隻虎妖露面,道兵司肯定不會手下留情。

  墨畫自然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這樣下去,大老虎很可能還是難逃一死。

  正在墨畫面色凝重之時,遠處一陣地動山搖,喊殺陣喧天,伴隨著荒涼的戰吼聲,大片大片的蠻兵洶湧而來,甚至其中,還有大荒王侯的旗幟。

  「這是蠻兵?!」

  墨畫神情一震,當即意識到,大荒門兵變,只是一個引子。

  大荒門再強,也不可能比得過道廷,之所以兵變,只是為了攪亂道廷大軍的後方,以此作為牽制。

  而後趁著道兵混戰,無暇他顧。埋伏許久的大荒蠻兵,再衝殺過來,形成兩面夾擊之勢,給道廷大軍,予以重創。

  如此局面,當真險惡至極。

  可墨畫已顧不得那麼多了。

  大荒門和道廷大軍,雙方混戰,他和大老虎已經吃不消了,此時大荒蠻兵再殺過來,

  三方一衝殺,血肉橫飛,局勢更是亂得不成樣子。

  墨畫想帶大老虎逃生,更是難如登天。

  他只能盡力和大老虎,在三方的戰局中,苟全性命。

  可混著混著,墨畫發現了一件意外的事。

  那就是,大荒門想殺他,抓大老虎。道兵司一方,想殺大老虎。

  但唯獨大荒的蠻兵,不敢對大老虎,有絲毫的不敬。

  墨畫瞬間反應過來。

  虎是大荒的「王獸」,是王族的象徵。

  這就意味著,對大老虎來說,「蠻兵」的區域,反而是最安全的。

  這也是大老虎,能夠逃生的唯一希望。

  墨畫驚喜不已。

  他當即揪了大老虎脖子上的鬃毛,讓大老虎改變方向,向蠻兵的陣營衝去。

  蠻兵自南向北,衝殺道廷道兵。

  他則帶著大老虎,從北向南逃。

  當然,他也不敢從正面過去。

  雖說虎妖,是大荒的王獸,但他這個騎在虎背上的男人,卻是個「假貨」,根本不是大荒的王族。

  一旦正面過去,碰到大荒王族,肯定會露餡。

  而且,墨畫適才匆匆一警,見到了蠻族大軍中,一些小巨人一般的王騎兵。

  這是大荒一族,實力鼎盛的王侯。

  墨畫更不敢觸他們的霉頭。

  他只能想辦法繞開蠻兵大部隊,從西南方的邊緣,向南逃去。

  而普通蠻兵,對王獸是極敬畏的,根本不敢過問,更不必說攔截了。

  因此,墨畫貼著西南邊緣,借蠻兵掩護,竟真的帶著大老虎,從絞肉場般的廝殺中,

  逃脫了出來。

  身後,是羽化飛天遁地的可怕鬥法。

  是以金丹為核心的搏命廝殺。

  是築基修土,不斷喪命的屠場。

  戰火,法術,血肉,刀劍,道兵,蠻兵,宗門修士,交織成一片血腥殘忍,而又波瀾壯闊的煉獄之景。

  而這一切,都漸漸被墨畫,拋在了身後。

  他周遭的血腥越來越淡,修士越來越少,景色越來越空曠,一直到四周,空無一人,

  放眼望去,天地蒼茫,也什麼都沒有。

  墨畫這才深深鬆了口氣。

  他終於擺脫了這一場巨大的殺。

  可大老虎還在背著他,一直向前跑。

  墨畫想了想,便拍了拍大老虎的後背,想讓大老虎停下。

  現在大老虎安全了,他還得想辦法回去,跟著道兵的大部隊和楊家的子弟,一起鎮壓大荒叛亂,建功立業。

  可大老虎根本不理會。

  它被束縛得太久了,也廝殺得太煩了,如今難得有了自由,便只管背著墨畫,撒開四條腿,一直向前跑,不停地跑。

  一邊跑,一邊還開心地「鳴」地吼叫著。

  任墨畫怎麼揪它的鬃毛,它都不聽。

  此時夜色褪去,大荒的紅日升起。

  蒼茫的大地上,一隻黑白大老虎,就這樣載著一個少年,在紅日的照耀下,在綿延的戈壁間,不斷奔跑著,奔向那一片,不知盡頭的廣闊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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