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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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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 重生之貴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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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2: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殷蕙臨時戴上那朵牡丹花,是為了悅己,也是為了悅魏曕。

  無論如何,今日魏曕能想到給她與衡哥兒買吃食,這份人情味兒都讓她想獎勵獎勵他。

  更何況,再過不久,他就要去戰場了。

  殷蕙可以提醒祖父改變去金國的計劃,卻無法對魏曕提及此事,因為戰場局勢瞬息萬變,上輩子魏曕跟隨公爹打了勝仗,根本不需要殷蕙再多嘴,反而如果她多嘴了,且不提要如何解釋,就怕公爹他們改變戰術後反而讓整個戰局發生變化,未必會贏。

  對於自己不懂的東西,乾脆別去摻和,在這件事上她能幫魏曕的,就是讓他出發前過得舒心些。

  馬車行走在城裡平整的石路上,低垂的窗簾隔絕了外面百姓的視線,殷蕙柔若無骨地倚在魏曕懷裡,頭上的大朵牡丹花早已隨著魏曕的擺弄跌落在坐榻上。

  這才素了一個月,就把他憋成了這樣。

  殷蕙默默地探出手。

  魏曕身體一僵。

  殷蕙覺得自己需要解釋一下,湊在他耳邊道:「姑娘出嫁前家裡都會給她預備一個小冊子,教導房中事,我在裡面見過這種。」

  魏曕猶豫片刻,還是抓住她的手拿開了。

  殷蕙出於同情與對他敢赴戰場的敬佩才想幫他一回, 沒想到人家並不領情,窘迫之下, 她便縮到角落裡坐著,不理他也不看他,默默地整理著衣衫。

  魏曕對著另一側的車窗,亦默默地平復著,一會兒就快回王府了,他不想出任何意外。

  馬車停在王府的東華門外,魏曕看向殷蕙,見她若無其事的,他也放了心。

  這次就不用去給徐王妃請安了,派金盞送一包烤肉饃、兩包泰和樓的糕點去靜好堂,夫妻倆徑直回了澄心堂。

  衡哥兒並不在,跟著乳母去花園裡玩了,最近他與四郎、莊姐兒常去那邊玩。

  看到桌子上的糕點,銀盞問:「夫人,我叫人去接五郎回來?」

  殷蕙:「算了,他玩夠了自己會回,沒玩夠,叫也沒用。」

  這麼大的孩子,玩玩鬧鬧便是第一重要的事。

  說完,殷蕙去內室洗手。

  魏曕跟了進來,坐在床邊,看著銀盞伺候她洗手,她的手生得非常美,白膩如玉,筍尖般纖細。

  洗好了,還要再塗一遍香膏,也只有生在金窩裡的富家小姐才如此精致。

  見她塗完香膏就要出去,魏曕皺眉,道:「我有話與你說。」

  殷蕙只好走過來,銀盞低頭退下了。

  「您要說什麼?」殷蕙還在為馬車裡的自討沒趣惱他,側著站著,語氣也冷冷淡淡的。

  魏曕見了,道:「放下帳子。」

  殷蕙難以置信地看過來。

  魏曕面無表情,彷佛他只是要睡覺了。

  殷蕙頓了頓,如他所言將帳子放下,才放好,魏曕從後面牽住她的手,將她牽到床邊,抱著她坐下。

  接下來,兩個人好像回到了馬車上,除了殷蕙的手,是被他拉過去的。

  殷蕙卻不動,魏曕一鬆手,她就跟著鬆開。

  魏曕重復了三遍,殷蕙還是不肯配合。

  「別鬧。」魏曕聲音都啞了,「車上不合適。」

  殷蕙哼道:「可我這會兒沒心情了。」

  魏曕:「再答應你一件事。」

  殷蕙頓了下,半是妥協地道:「才洗過手,等會兒再叫丫鬟伺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魏曕:「我替你洗。」

  殷蕙這才笑了,看著他道:「洗手歸洗手,您又欠我一件事。」

  魏曕只瞥了眼外面,示意她別再磨蹭。

  過了一刻多鐘,殷蕙舒舒服服地側躺到床邊,看著魏曕背對她整理好衣衫,再去洗漱架前端水。

  等他回來,見殷蕙一副過於勞累體力不濟的慵懶姿態,魏曕只好將銅盆放到地上,他再拿了一把丫鬟用的矮凳放到床邊,坐下,打濕巾子,示意她把手伸過來,一根一根地幫她擦拭手指頭。

  兩輩子,殷蕙第一次見他如此做低伏小,心裡別提多痛快了,笑著調侃道:「為了那片刻歡愉,您可真是能屈能伸呢。」

  魏曕看她一眼,剛剛她確實累到了,雙頰一邊浮著一團酡紅。

  這樣的她,說什麼做什麼,都只讓人覺得嬌蠻,並不會惱。

  「還有香膏,您也再幫我塗一遍,不然我的手粗了,以後就沒法子伺候您了。」殷蕙一語雙關地道。

  魏曕長睫低垂,掩飾了眸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全都伺候好了,殷蕙才滿意地跟著他出去了。

  .

  自此之後,魏曕又開始隔三差五地來後院睡了,弄得殷蕙很是後悔,真是自己給自己找苦差幹。

  一晃到了四月底,王府裡正在籌備今年的端午,北境邊城突然傳來八百里加急戰報,金國率十萬鐵騎來襲!

  十萬鐵騎,光憑郭嘯手下的十萬禁軍,很難抵擋。

  遇到這種緊急軍情,燕王有權越過朝廷,直接帶兵出發,並統領指揮郭嘯的十萬禁軍。

  接到急報,燕王馬上叫來馮謖、高震、楊敬忠三位指揮使,讓他們整頓軍隊跟著他即刻出發,再讓世子爺魏陽、魏曕籌備糧草,次日由魏曕護送糧草去追大軍。

  只來得及將王府托付給徐王妃看守,燕王便披上戰甲出發了。

  魏陽、魏曕馬不停蹄地籌備糧草,待所有糧草都裝上馬車,已經是三更天。

  兄弟倆一起檢查了一遍,魏陽鬆了口氣,對魏曕道:「忙了一天還沒吃飯,你隨我一塊兒回王府吧,也跟弟妹五郎道個別,特別是弟妹,肚子裡還懷著一個,這會兒肯定很慌。」

  魏曕能想到她在家裡急得團團轉的樣子,點點頭。

  兄弟倆快馬加鞭,從衛所回了平城。

  魏陽先去見徐王妃了,魏曕大步疾行來到東六所,遠遠就見澄心堂還亮著燈。

  他以為會看到殷氏焦急等待他的身影,沒想到只有安順兒在前院迎他。

  安順兒:「三爺,您的行囊夫人已經命我收拾好了,隨時都可以出發。」

  魏曕道:「叫人先送去衛所。」

  安順兒馬上去安排。

  魏曕來到後院,卻見她也剛剛從耳房那邊走了出來,目光相對,她面露驚喜,隨即朝他跑來,一如他想像的那般。

  魏曕卻心驚肉跳的,懷著身孕,她跑什麼跑?

  殷蕙也不想跑,可對於魏曕來說,這是夫妻倆第一次因為戰事導致的離別,她若平平靜靜的,魏曕會怎麼想?

  「仔細動了胎氣!」

  張開手臂將撲過來的她抱到懷裡,魏曕不悅地道。

  殷蕙只緊緊抱著他:「馬上就要出發了嗎?」

  魏曕看向遠處黑漆漆的夜幕,道:「明早黎明啟程,衡哥兒剛睡?」

  殷蕙搖搖頭:「早睡了,沒跟他說,不過你不在,我心裡慌,只有陪在他身邊才好受點。」

  魏曕拍拍她的肩:「你先去屋裡等我,我也去看看他。」

  殷蕙應了。

  魏曕一直在耳房待了快兩刻鐘,才回來找她。

  殷蕙替他寬衣:「有話去床上躺著說,明天一早就走,騎馬奔波不停,都沒時間好好休息。」

  魏曕見她衣裳還穿得好好的,道:「我自己來,你先照顧好自己。」

  殷蕙猶豫的功夫,他已經飛速脫去外袍,再來幫她。

  很快,夫妻倆就躺在了一個被窩,殷蕙枕著他的肩窩,一手緊緊地抱著他:「您是只管運送糧草,還是也要上前線打仗?」

  魏曕安撫地摸著她的頭髮:「要看父王如何安排,不過無論做什麼,你都不必擔心,照顧好衡哥兒,照顧好這胎,安心等我回來。」

  殷蕙想到了上輩子。

  上輩子她沒有再懷上,這一晚魏曕除了囑咐她照顧好衡哥兒,便是發瘋地那般,她的擔心與恐懼都沒有機會說出口。

  當時她多害怕啊,害怕自己的男人死在戰場上,害怕衡哥兒沒了爹爹。

  那時候,魏曕就是她的天,他在戰場上待了半年,她便日夜牽掛了半年。

  如今,她其實也有一點怕。

  自從她重生,這兩輩子已經發生了很多變化,但誰也無法保證,這場戰事也會與上輩子完全一樣,可能金國某個大將的戰刀揮得更用力一些,魏曕的頭就掉了,可能本朝哪個將士的跑得快了或慢了一步,該射在對方身上的箭矢就會落到魏曕身上。

  有太多太多的可能。

  殷蕙還是希望魏曕能好好地回來,讓兩個孩子有一個冷冰冰卻很愛護他們的爹爹,讓她有個夫君可以說說話。

  他冷歸冷,其實並沒有多壞,比王府其他幾兄弟好多了。

  哪怕魏曕真出了事,她也能照顧好兩個孩子,可只有魏曕回來,他們現在的家才是完整的。

  「不用擔心我們,您保護好自己。」殷蕙終於還是濕了眼眶,淚水打濕他的中衣,涼意蔓延到他的肌膚。

  燈還亮著,魏曕半撐起身體,看到她眼裡含著淚,源源不斷地落下來。

  她很美,哭的樣子也美,可此時此刻,魏曕只感受到了她對自己的濃濃情意。

  這世上那麼多女子,除了母親,便只有她會如此將他放在心上。

  一股莫名的悸動湧上心頭,魏曕俯身,順著她淚水淌過的痕跡一點點地吻著,直到來到她的唇角。

  頓了頓,魏曕親了上去。

  腦海裡掠過魏昳與那歌姬油膩不堪的畫面,可是很快又被她吃完櫻桃時清新嬌豔的唇替代。

  她與別的女人不一樣,別人油膩可憎,她甘甜誘人。

  殷蕙震驚地睜開了眼睛,長長的睫毛掃過來,魏曕有所察覺,不知為何,便打住了。

  兩人面面相覷,殷蕙眨眨眼睛,忽然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她想看看魏曕會不會擦一下,看看他是臨時衝動,還是真的改了那假乾淨的毛病。

  然後,魏曕就再次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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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運送糧草是大事,魏曕擔心自己睡過頭,昨晚吩咐過安順兒記得來叫他。

  不過他先醒了,看看擺在帳子外面的沙漏,距離出發還有半個時辰。

  雖然是剛醒,腦海裡已經湧了一堆事情出來。

  金國偷襲,一天一夜過去,郭嘯等人可丟了城池?匈奴向來對中原虎視眈眈,這次會不會趁機南下?

  父王身經百戰,想來早已不會再畏懼戰場,他呢,雖然自幼習武,與人切磋也從來沒有怕過,可魏曕還不曾殺過一人,殺人又是什麼感覺,他自己會不會受傷,甚至丟了命?

  如果第一次參戰便死在戰場,父王會很失望吧,早早讓他進衛所歷練,卻如此不頂用。

  再有,他若死了,殷氏娘仨怎麼辦?

  想到這裡,魏曕偏頭。

  她背對著自己,似乎睡得很熟。

  魏曕貼過去,一手隔著中衣,放在了她依然平坦的腹部,那裡,有他們的第二個孩子,還不知道是兒是女。

  殷蕙醒了,下意識地想轉過來面對著他,魏曕卻用下巴抵著她的後腦,低聲交待起來:「我不在府裡,衡哥兒只能靠你,你且記住,什麼也沒有你自己的身子重要,若是受了委屈,盡管去找王妃做主,萬一哪裡不舒服,也盡快請郎中,不必瞻前顧後。」

  殷蕙握著他的大手:「昨晚不是都說過了嗎?」

  魏曕輕輕捏著她的手指:「若我回不來……」

  殷蕙猛地轉身,捂住了他的嘴。

  黑暗中,魏曕能看見她眼中的光,出乎意料的冷靜:「一定會回來,我們娘仨一起等著你。」

  魏曕笑了,摸著她的臉道:「好。」

  又抱了她一下,魏曕便起來了。

  殷蕙跟著起身,她沒有他那麼利索,只穿上外裳,披散著一頭長髮送他出門。

  黎明前的天色伸手不見五指,魏曕朝耳房看了眼,再看看殷蕙,勸道:「回去吧。」

  殷蕙:「送到東華門。」

  魏曕:「太遠了。」

  殷蕙拉住他的手,無聲地堅持著。

  魏曕只好反握住她的手,一起往外走。

  金盞、安順兒提著燈籠走在前面,腳步聲驚動花叢裡的蛐蛐鳴叫起來,護城河裡亦有蛙聲相和。

  走出東六所,拐進分隔王府前朝後宮的長長巷道,殷蕙忽然笑了,邊走邊道:「去年有次咱們一起出門,撞見父王也要外出,您可還記得?」

  魏曕記得,當時她很緊張,他面上沉穩,其實也有點擔心會被父王教訓,還好,父王雖然不滿她在初七以外的日子多出了一趟王府,卻只是單獨提醒他管一管,顧全了她的面皮。不然以她的膽量,恐怕會被父王訓哭。

  「等您回來了,再陪我走幾趟。」

  這才是殷蕙想說的話,她由衷地盼望他與公爹像上輩子一樣凱旋。

  魏曕微微握緊她的手:「嗯。」

  巷道很長,今日卻似乎又變得很短,守門侍衛見到一身戰甲的三爺,直接打開了門。

  三道門依次打開,吱嘎聲打破黎明的沉寂,旋即又消失於黑暗當中。

  長風與一隊侍衛已經在外面候著了,只有白蹄烏還在等待他的主人。

  魏曕翻身上馬,朝裡面看去,隔著寬闊的護城河,看到她站在燈籠昏黃的光暈裡,晨風吹起她披散的長髮,彷佛要化成絲絲縷縷的線來纏住他,不許他離開。

  或許燈光再亮一些,他能看見她臉上的淚。

  「駕!」

  多看無益,魏曕催馬離去,長風等護衛緊緊跟隨,幽靜的王府東街頓時響起急促的馬蹄聲。

  侍衛們再依次關上三道門。

  「夫人,咱們也回去吧。」金盞一手提燈,一手扶著主子的肩膀道。

  殷蕙點點頭,臉上並沒有淚。

  上輩子魏曕參加過太多戰事,這種離別她也早已習慣了,如果不是想與魏曕保持好互敬互重的夫妻關係,和和睦睦地過好這一生,殷蕙都不會送他到東華門外。

  只是,魏曕走了,安順兒還在,路上殷蕙便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時朝魏曕離開的方向望去,直到回了澄心堂後院。

  金盞服侍她睡下便出去了。

  殷蕙躺在自己空了一夜的被窩中,一時竟也睡不著了,對著魏曕的枕頭出起神來。

  這家伙,昨晚因為不能發瘋,竟肯親她了,而且功夫像他親她頸子的功夫一樣好。

  可能武藝高超的人在這方面悟性也高吧,要麼不來,來了就叫人……

  殷蕙搖搖頭,將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甩了出去。

  .

  殷蕙在被窩裡補了一個時辰的覺,天亮了,她也起來了,梳頭時,乳母跟著衡哥兒走了過來。

  「娘,今天可以看龍舟賽了嗎?」

  今年王府裡原本準備再來一場龍舟賽的,二郎、三郎、四郎都很期待,他們討論的時候,衡哥兒也記住了,每天都會跟娘親問一遍。

  殷蕙保持筆直的坐姿讓銀盞梳頭,手將衡哥兒拉到懷裡,摸著小家伙的腦袋道:「娘先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衡哥兒:「什麼故事?」

  殷蕙就講了五年前本朝與匈奴的一場戰事,當然不能講得太復雜,只說匈奴人來搶奪本朝的地盤,城池、糧食、金銀珠寶統統都要搶,公爹燕王帶兵出征,將匈奴鐵騎都打了回去,格外突出燕王的英勇無敵。

  衡哥兒聽得滿眼崇拜:「祖父真厲害!」

  殷蕙見兒子能聽懂打仗大概是怎麼回事,繼續道:「就在昨日,咱們燕地東北邊的金國人又來跟咱們搶東西了,祖父、爹爹就趕緊帶兵去打他們,那祖父不在家裡,咱們也不辦龍舟賽了,等明年再看龍舟賽,可以嗎?」

  衡哥兒已經不在乎龍舟賽了,皺著小眉頭道:「祖父爹爹都去了?」

  殷蕙點頭。

  衡哥兒:「我也要去!」

  他也會打人了,莊姐兒要搶他的東西,他就推開莊姐兒。

  殷蕙笑道:「金國人騎著大馬來的,所以咱們也只有會騎馬的人能去打他們,衡哥兒還小,等你長大後再去吧。」

  衡哥兒撅起嘴。

  殷蕙拉著他的小手放在自己懷裡:「衡哥兒留在家裡保護娘,保護弟弟妹妹,等爹爹回來了,就會誇你也很厲害。」

  衡哥兒:「爹爹什麼時候回來?」

  殷蕙裝出思索的樣子,道:「可能弟弟妹妹要出來的時候,爹爹就回來了。」

  金國兵力遠不如匈奴,這場戰事持續得並不長,甚至秦地、晉地的將領都只是列兵嚴陣以待提防匈奴,全靠燕地的兵力便擊退了金國。

  衡哥兒弄明白了,就是依然不太開心的樣子。

  .

  燕王去邊關打仗了,整個平城都戒備森嚴,各個城門前都加強了巡邏。

  燕王府更是如鐵桶一般,別說殷蕙自覺地不會在這段時間出門,就算她想,徐王妃也絕不會允許,包括郭側妃、魏楹。

  王府裡的日子倒與平時差不多,西六所的女人們或許還會牽掛燕王,東六所這邊,像徐清婉、紀纖纖,他們的丈夫都留在王府當差,這場戰事帶給她們的影響並不是特別大,尤其是紀纖纖。

  這日,紀纖纖又帶著四郎、莊姐兒來澄心堂找殷蕙說話。

  剛從外面進來,紀纖纖先站到冰鼎旁涼快了一會兒,然後朝殷蕙嘆氣道:「可惜二妹妹出嫁了,不然你我,再加上二妹妹三妹妹,正好湊一桌打牌。」

  沒有魏杉,其實還有徐清婉,但徐清婉從來不參加任何牌局,打牌在她眼裡,是不正經的玩意。

  殷蕙演戲演全套,悠悠道:「就算二妹妹在,我也沒心情打牌。」

  紀纖纖笑道:「牽掛你們家三爺呀?」

  殷蕙:「換成二爺,難道你不惦念?」

  提到魏昳,紀纖纖美豔的臉就沉了下來。

  公爹在王府,還能鎮住魏昳的花花心思,如今公爹去戰場了,魏昳那死貨竟然與麗春院的一位伶人勾搭上了,本來她都不知情,還是麗春院的管事撞破此事,稟報到徐王妃那裡,徐王妃直接讓管事把那伶人送到了暢遠堂。

  事情就發生在昨日,紀纖纖與魏昳大吵一架,要不是身邊人攔著,紀纖纖能抓破魏昳的臉。

  家醜本不該外揚,可這事都鬧到徐王妃那裡了,不消幾日就能傳遍王府,與其等著妯娌們假惺惺來打探消息,不如她自己先說出來。

  紀纖纖就朝殷蕙倒了一通苦水,說苦倒也不算苦,更像一盆辣椒水,全是對魏昳的不滿與謾罵。

  自然,紀纖纖不是村婦,罵人也罵得文雅好聽,將那伶人比喻成一枝搔首弄姿的溝邊野花,魏昳則是一隻四處亂拱的蜂。

  殷蕙純粹是聽熱鬧,遞杯茶水過去,輕聲問:「那你準備怎麼辦,真抬了那伶人做姨娘?」

  紀纖纖:「她想得美,沒生孩子一律只是通房,她不是喜歡跳舞嗎?我天天讓她跳給我看,我看那雙腿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說完了,擔心殷蕙覺得她太狠毒,紀纖纖補充道:「她先背著我勾搭二爺,我才如此對她,算是殺雞儆猴,免得其他伶人再來勾搭二爺。像四郎的生母柳姨娘,為人老實本分,我待她自然客客氣氣的,你也都看見了,我對四郎多好,最近陪二郎的時間都沒陪他的多。」

  殷蕙心想,二郎要去學堂讀書,紀纖纖只有早晚能見到人,至於四郎,紀纖纖所謂的陪伴也只是帶四郎出門走動罷了,到了地方便撒手丟給乳母。

  「二嫂行事公允,我都知道的。」殷蕙笑著捧了她一句。

  紀纖纖亦明白殷蕙只是嘴上說說,心裡未必這麼想,發酸道:「還是你命好啊,身邊根本沒有這些糟心事,我好心給你傳授經驗你也用不上。」

  殷蕙一聽,終於說了句真心話:「二嫂千萬別這麼說,你儘管教我,我現在用不上,還有將來呢,咱們再美,都有年老色衰的時候,我可不敢保證三爺真就一輩子不納妾了。」

  有溫如月,就會有別人。

  說實話,如今心平氣和地想想,那溫如月真威脅不到殷蕙什麼,長得沒她美,身段沒她好,還是個嫁過人的寡婦,出身也沒比她好看什麼,最多就佔了一個與魏曕青梅竹馬的情分。假如現在殷蕙可以回到那個晚上,她根本不會與魏曕吵,馬上就把納妾的事辦得漂漂亮亮的。

  紀纖纖見殷蕙是真的想學,而非拐著彎炫耀三爺對她的獨寵,看殷蕙就更順眼了,一邊喝茶,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起妻妾那點事來。

  殷家沒什麼妻妾爭寵,京城紀家卻是個大家族,這種事見多不怪,再加上其他家族裡傳出來的閒話,紀纖纖能連續講三天三夜都不帶重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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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七月底,天氣涼爽下來時,燕王給徐王妃寫了一封家書,道金兵攻城失敗已經退了,老皇帝命令他們乘勝追擊,如果能一口氣滅了金國最好,滅不了也得給金國一個重創,震懾草原其他部落。

  徐王妃看完信,欣慰地鬆了一口氣。

  一個騎兵頂得上五六個步兵,郭嘯手下的十萬禁軍以步兵居多,迎戰金國的十萬鐵騎會很艱難,好在王爺極其重視騎兵的培養,燕王府三衛共五萬將士,其中有三萬都是騎兵,兵強馬健,步兵亦個個都是驍勇之輩。

  朝廷規定藩王手中的護衛軍不得超過五萬人,王爺便選出了燕地最優秀的五萬將士,任人以賢,不養一個廢人。像馮騰、楊鵬舉,他們自身有才幹,才得以跟著各自的指揮使父親在衛所做事,而高震指揮使的兩個兒子,一個生來體弱,一個武藝平平又好大喜功,王爺也不曾說看在高震的面子上,便封高家兒子一官半職。

  王爺與郭嘯合力之下擊退金兵,徐王妃並不意外,只是,草原是金兵的地盤,撒馬跑起來如魚入水,王爺的兵馬想重創他們都難,滅國肯定無望。

  京城的老皇帝,對王爺寄予厚望當一把刀用,又偏心把那個位置給了一個孫子……

  徐王妃替自己的夫君不平。

  身邊的嬤嬤見主子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的,忍不住問道:「王妃,王爺那邊如何了?」

  徐王妃回神,重新笑出來:「勝了,金國已經退兵,王爺他們要乘勝追擊。」

  嬤嬤高興得直拍胸口:「好啊好啊,王爺又立了戰功,您也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徐王妃笑笑,看眼桌子上的另一封信,示意嬤嬤道:「送去澄心堂吧。」

  嬤嬤拿起信,捏了一下,笑道:「三爺看著冷,話可真不少,這是寫了幾頁紙啊。」

  徐王妃瞄眼那信封的厚度,同樣也是有幾分訝異的,別的不說,老三雖冷還做了武官,但一舉一動都透著皇孫的端方雅度,可這封信塞得鼓鼓囊囊的,與「雅」字毫不沾邊。

  主僕倆笑著對個眼色,嬤嬤便去澄心堂送信了。

  這會兒才是上午,殷蕙正在陪衡哥兒溫習他以前認識的字。

  孩子小,殷蕙每天只教他認五個字,最初都是一些常用的字,等衡哥兒會背詩了,她便直接按照詩句教了。

  連續三首詩隨便抽字,衡哥兒都答對了。

  「五郎真聰明!」金盞、銀盞一起拍手叫好。

  衡哥兒露出得意的小表情,問娘親:「娘,我可以出去玩了嗎?」

  殷蕙點頭,叫金盞、乳母一塊兒陪小家伙去花園。乳母行事或許有些顧忌,但金盞現在已經明白了殷蕙的態度,若別的孩子惡意欺負衡哥兒,金盞會出面護著。

  兩大一小離開不久,送信的嬤嬤到了。

  徐王妃身邊的得力嬤嬤,殷蕙也得給幾分面子,親自出來相迎。

  那嬤嬤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眼殷蕙,見年輕的三夫人雖然已經懷了六個月的身孕,身段卻並不臃腫,胸是胸腰是腰的,只腹部隆起些弧度,一張牡丹花似的臉蛋更是看不出任何做了娘的痕跡,仍然鮮妍嬌嫩彷佛十五歲剛嫁過來的時候,不由地讚道:「算算日子,三夫人嫁到王府都快滿四年了,怎麼瞧著一點變化都沒有呢?」

  殷蕙笑道:「您又哄我開心。」

  嬤嬤與她寒暄兩句,從袖子裡取出那封厚厚的信,揶揄道:「三夫人快看看吧,三爺多惦念您。」

  殷蕙被這封信的厚度驚到了。

  上輩子魏曕去戰場,中間也跟著公爹送了一封家書回來,可那封家書基本上就三句話,先報他的平安,再問問衡哥兒如何府中如何,然後就是「勿念」,沒了。

  嬤嬤欣賞完小媳婦吃驚的模樣,又道:「王妃說了,如果您要給三爺寫回信,趕在傍晚前送到王妃那邊,明早王妃一起交給信差。」

  殷蕙連忙應下。

  送走嬤嬤,銀盞也湊過來說起了俏皮話:「夫人,原來咱們三爺不喜歡說話,喜歡用寫的。」

  殷蕙瞪了她一眼,一個人去內室看信了。

  拆開信封,殷蕙意外發現,裡面除了一頁信紙,還有另一個信封,厚厚的。

  殷蕙先看這個厚信封的封皮,竟然是馮騰寫給廖秋娘的。

  殷蕙呆住了,馮騰又是什麼時候認識了廖秋娘,還寫了這麼厚厚一封信?

  再去看魏曕那張薄薄的信紙。

  「金兵已退,我一切都好,將隨父王追擊金兵。」

  「衡哥兒如何?你身子如何?」

  「歸期未定,勿憂勿念。」

  果然還是熟悉的三句話,只不過將上輩子的「府裡如何」變成了詢問她的身子,「勿念」前也多了「勿憂」兩個字,畢竟她又懷了一個,他肯定會牽掛。

  不過,在這三句話後面,魏曕又解釋了一下馮騰那封信,說是馮騰再三糾纏,他不勝其煩,只好幫他帶了這封信,至於殷蕙要不要幫忙轉交給廖秋娘,完全由她做主。

  殷蕙能從這段話中看出魏曕的無奈,甚至腦海裡已經浮現出馮騰死乞白賴地追著魏曕,魏曕眉頭緊鎖的樣子。

  王妃那邊還等著她的回信,殷蕙不好真的傍晚才把回信送過去,這就吩咐銀盞準備筆墨紙硯。

  拿起筆的時候,殷蕙頓了下。

  上輩子她的回信,雖然沒有馮騰那麼厚,但也寫滿了三頁紙,一頁寫衡哥兒近況,一頁匯報府裡的情況,一頁全是她對他的關心與囑托。思念不好直接訴於紙上,但那一句一句的關心叮嚀,誰又能察覺不到她的心意?

  作為燕地首富家的姑娘,殷蕙見多識廣,唯獨沒喜歡過誰,與魏曕的婚事,相當於盲婚啞嫁。

  可她運氣很好,嫁了一個又尊貴又俊美又武藝絕倫的魏曕。

  日日面對這樣一個俊夫君,一個白日雖冷夜裡卻會抱著她抵死纏綿的夫君,十五六歲的少女,誰能不動心?

  然而魏曕的身體再熱,他的心都是一塊兒冰,不會給她同樣的痴情。

  上輩子殷蕙被他冰到了,這輩子她再也不稀罕他的情,繼續維持和睦的夫妻相處便好。

  提筆沾墨,殷蕙回了魏曕一頁信,大多數都是在講衡哥兒的趣事,再分別用一句話交待王府、溫夫人、大房、二房的近況,再用一句話寫她孕事順利,最後以假惺惺的「思君念君,盼歸」結束。

  曾經矜持羞澀不好明言,拐彎抹角地訴說,現在嘛,她不想了卻又得表現出想,乾脆寫句直白大膽的圖省事,他若信了,這濃濃的情意也堪比三頁紙了。

  墨跡乾了,殷蕙將信紙裝入信封,黏好後親自去送到徐王妃那裡。

  徐王妃笑著調侃了一句:「叔夜給你寫那麼長,你怎麼只寫這點?」

  殷蕙裝出羞澀的樣子,垂眸道:「思來想去,不知道該說什麼。」

  徐王妃暗暗點頭,這才是御夫之道啊,像老三他們這些皇孫,如果好色,環肥燕瘦的美人隨便他們挑,這時候,一個美人越是殷勤巴結上趕著往上湊,反而越叫人膩味容易失去新鮮感,若即若離的時時刻刻都吊著男人的胃口,受寵的時間才能更長。

  「對了母親,去年圍場上,父王提拔了一個叫廖十三的千戶,您還有印象嗎?」殷蕙攀談道。

  徐王妃想了想,點點頭,那等健碩體格的武將,很難叫人忘記。

  殷蕙道:「廖十三曾經在殷家做過事,她有個叫秋娘的女兒,現在也租著我的鋪子做吃食生意,三爺說,廖十三怕妻女擔心他,求到三爺面前,希望我能派丫鬟過去,給秋娘報聲平安。」

  燕王不在平城這段時間,王府只有負責採辦的下人才能離開,其他人別說進不來,就是想送信送東西進來,也得經過層層核查,而殷蕙等人也都自覺地遵守著這規定,沒有人仗著受王爺或年輕爺們的寵愛便試圖派遣下人出去。

  如今燕王在邊關打了勝仗,徐王妃心情好,再加上殷蕙也是受了魏曕的囑托,徐王妃同意了:「讓你的人快去快回,別多耽擱。」

  殷蕙乖巧應下。

  等她回到澄心堂,叫來金盞,讓她拿著腰牌去給廖秋娘送信。

  金盞以前經常幫殷蕙跑腿,王府北門的侍衛們都認識她了,再加上金盞拿了腰牌,順利放行。

  金盞一路快走來到了廖秋娘的烤肉饃鋪子。

  因為與金國的戰事,尚且不知道戰況的燕地百姓們惴惴不安,沒有心情閒逛,所以街上比平時冷清了很多。

  烤肉饃鋪子前只有四五個人等著買饃吃。

  廖秋娘看到金盞,忙把金盞請進來說話。

  金盞氣喘籲籲的,開門見山道:「馮公子托三爺送了一封信過來,給你的。」

  廖秋娘的臉先是漲紅,跟著又很生氣,氣了下又急著問:「我爹呢,他可有寫信?」

  金盞笑道:「你當誰都敢托三爺辦事?廖叔是那種人嗎?不過三爺沒提,就說明廖叔好好的,你不用擔心。」

  廖秋娘反應過來,笑了,是啊,爹爹才不會去三爺面前失禮。

  金盞悄聲問:「夫人叫我問問你,你跟馮公子是怎麼回事?」

  廖秋娘攥攥手裡厚厚的信封,垂著眼道:「沒什麼,他看上我了,可我不喜歡他。」

  她顯然不想多說,推脫又有食客上門,叫金盞快快回王府去。

  金盞確實也不能耽擱太久。

  廖秋娘站在鋪子裡面,遠遠望著金盞的背影,馮騰的信被她塞進了懷裡,鼓鼓囊囊的怪礙事的,叫人想忽略都難。

  沒辦法,廖秋娘只好先回後院去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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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3: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金兵節節敗退,燕王、郭嘯率軍緊追不捨,建隆帝要求他們重創金國,若只是把人打跑了就回去,無法復命。

  等信差追上大軍,已經過了重陽。

  大軍剛擊敗了金國派來偷襲的一支兵馬,殺死兩千多俘虜八百餘人,燕王心情不錯,正在嘉獎此役立功的將士。

  此次出戰的都是郭嘯手下的年輕將領,一個是他的長子郭遼,一個是他的外甥周統。

  燕王認得郭遼,看周統卻面生,見周統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雖然容貌略顯平平卻高大健壯,眉眼堅毅像個帶兵的好苗子,便多問了幾句:「你什麼時候還有這麼一個外甥?」

  郭嘯那三個將才兒子已經很讓人羨慕了,連外甥都如此優秀,燕王心裡有點酸。

  郭嘯看眼外甥,面露自豪道:「周統他娘是末將一位表妹,王爺自然不曾聽聞,不過周統他祖父王爺肯定聽說過。」

  燕王微微沉吟,腦袋裡立即把本朝幾位有名的武將過了一遍,其中姓周的……

  一個名字浮現出來,燕王吃驚道:「莫非他祖父是蜀平侯周鐮?」

  郭嘯笑道:「正是。」

  魏曕等人看周統的目光也都變了變。

  周鐮乃是當年跟著建隆帝開國的大將之一,建隆帝登基後,封其為蜀平侯,帶兵鎮守蜀地。

  燕王也越發欣賞起周統來,問:「你這小子,不好好地待在蜀地,跑來燕地做何?」

  周統拱手道:「回王爺,烏國一心臣服我朝,西境這二十餘年都沒有戰事,祖父便派我們兄弟幾個出來歷練,他老人家說,好將軍都是在戰場上磨練出來的,不能光學紙上談兵。」

  燕王讚同地點頭:「老侯爺此話在理,你們都跟著學學。」

  後面這句,他是對魏曕、郭家三兄弟以及馮騰、楊鵬舉等年輕武官說的。

  眾人都道是。

  燕王再看一眼周統,越看越滿意,心裡冒出一個念頭來。

  酒菜端上桌,眾將領齊聚一堂,吃到一半,信差到了,將兩封王府家書一同遞給燕王。

  燕王看過信封,一封交給身邊侍衛收著,一封叫信差去遞給魏曕。

  魏曕面無表情地收進袖子。

  馮騰兩眼冒光地看著他。

  宴席結束,魏曕要回自己的營帳,馮騰影子似的跟著他:「三爺您先拆開看看,看看裡面有沒有秋娘給我的回信。」

  魏曕早就捏過信封,冷聲道:「沒有。」

  馮騰:「您都沒看,怎麼知道沒有?」

  魏曕已經走到營帳前,讓馮騰在門口等著。

  簾子落下,魏曕撕開信封,見裡面只有薄薄一張信紙,先朝落在簾子上的那道影子道:「沒有。」

  馮騰其實已經做好了秋娘不會回信的準備,但還是抱著一絲希望道:「那您看看,三夫人可在信裡提到秋娘了,或是幫秋娘傳話了?」

  魏曕抿唇,一目十行地快速過了一遍,再道:「沒有。」

  馮騰肩膀一垂,悻悻地走開了。

  魏曕這才坐到椅子上,從頭開始細細看了起來。

  講衡哥兒的每一句他都看得很慢,跟著是母親一切安好,大哥那邊三郎偷偷爬樹摔了一跤,額頭擦破皮流血了。二哥那邊又添了個伶人通房,這兩件事看得魏曕皺起眉頭,前面皺是不滿侄子的頑劣,後面皺是不滿她為何連二哥這種事也要寫出來告訴他。

  然後就是她的事,與提到母親時一樣,只四個字,「一切安好」。

  最後,魏曕的目光定在了僅剩的六個字上,「思君念君,盼歸」。

  耳垂微微發熱,魏曕按照折痕收起信,放入信封,然而腦海裡全是殷氏的影子。

  自從那年他從京城回來,殷氏就變了,不再那麼謹慎怯弱,伺候他起居的時候也不再無微不至,但殷氏也只是變得更從容,心裡還是很在意他,會在天熱的時候及時送上來一碗涼茶或冰鎮的瓜果,會在天冷的時候為他準備護手的膏藥。

  他與旁人比試時,殷氏明明什麼都不懂,卻堅信他是最厲害的,他要出發了,她懷著身子還要堅持在黎明時分送他到東華門外。

  甚至在那方面,她也越來越大膽,竟然敢在馬車裡動手,雖然是他先開始的。

  手拿著信封,魏曕陷入了種種回憶當中。

  突然,馮騰的聲音再次從外面傳了進來:「三爺,您還往平城寫信嗎?寫了再幫我帶一次如何?」

  魏曕臉色一沉,道:「不寫。」

  先前那封是為了報平安,免得她擔心,再寫一封,旁人怎麼想?戰場上的將士,哪個不惦記家人,憑什麼別人都能忍,他卻可以頻繁地與家人書信往來?

  寫多了,魏曕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馮騰聽出他話裡的怒意,不再聒噪,悶悶離去。

  晚飯過後,燕王單獨叫魏曕留了一會兒。

  「你媳婦信裡都說了什麼,孩子們沒事吧?」

  打仗要緊,但燕王也會想家,想兒子們有沒有好好當差讀書,想孫子們有沒有頭疼腦熱。

  但徐王妃的信只會報喜不報憂,說的都是一些讓他放心的虛話,寫了跟沒寫一樣。

  魏曕想了想,道:「全是一些瑣碎,一頁紙,大半頁都在說五郎。」

  跟著就把衡哥兒的趣事講給父王聽。

  燕王眯著眼睛笑,然後問:「沒提別人?」

  魏曕只好又把三郎摔破頭的事說了:「說是只是皮外傷,您別擔心。」

  燕王點點頭:「不擔心,小孩子誰沒個磕磕碰碰,除了三郎,還寫什麼了?」

  魏曕不可能把二哥與伶人的醜事說出來,會有告狀之嫌,只好垂下眼簾,做難言之狀。

  燕王愣了愣,反應過來了,年輕人,老三媳婦肯定說了些肉麻的話。

  於是,燕王就打發兒子走了。

  .

  金兵跑得快,燕王等人都快追到金國的內境了,也沒有成功攔截過金兵主力大軍。

  十月初,草原上突然下起一場大雪,鵝毛大的雪花隨著寒風迎面吹來,叫人難以睜開眼睛。

  大軍繼續前進了半日,積雪已經覆蓋了所有草叢,天上是白的,地上也是白的,連兵馬的身影也被不斷飄落的白雪掩蓋。

  燕王召集將士們商議是繼續追擊,還是安營紮寨,等雪停再追。

  郭嘯道:「王爺,草原地勢復雜,晴天還能辨別方向,現在雪這麼大,我們冒然去追,可能會迷路,萬一金兵再在前面設下埋伏,我軍毫無防備,恐怕會反勝為敗。」

  這話太難聽,燕王瞪了他一眼。

  郭嘯不怕挨瞪,只怕燕王一心立功壞了大局,他對草原最熟悉,下雪的草原簡直會吃人。

  雖然燕王是統帥,但營帳裡有多一半的將士都是郭嘯的親信,他們都擁護郭嘯的決定。

  這時候,兩個斥候披著一身雪回來了,說是雪太大,跟錯了方向,已經找不到金兵的蹤影。

  此話恰好印證了郭嘯的擔心。

  一直站在燕王身側的崔玉忽然開口,看著眾人道:「我軍畏懼風雪,金兵自恃熟悉草原,應該也會賭我軍會停下來安營紮寨,此時若我們反其道而行之,恰能打金兵一個措手不及。」

  他是一個文人,還是一個長得極其俊秀的文人,武將們最不喜歡他這樣的,這一開口,別說郭嘯等禁軍將士了,便是燕王這邊的大將,也有皺眉表示不滿的。

  燕王看向馮謖、楊敬忠、高震三位指揮使。

  三人皆沉默,實在是風雪太大了,他們再擁護王爺,也不敢輕易冒險,成了自然是立功,敗了,回頭王爺也要治他們盲目信從的罪。

  就在此時,魏曕突然走到營帳中間,單膝朝燕王跪下,主動請纓道:「父王,我願率領一支人馬做先鋒。」

  燕王露出一個欣慰的笑,直接拍板道:「好,馮謖,你去清點兵馬,稍後隨叔夜出發,路上皆聽叔夜指揮。」

  馮謖大步出列,朗聲領命。

  他不支持冒雪前進,但王爺有命,他誓死效忠。

  半個時辰後,魏曕、崔玉、馮謖、馮騰四人紛紛上馬,帶領一萬多人出發了。

  仍然是斥候先行。

  五個斥候沿著不同途徑出發,分別在沿途插下五色小旗。

  天色變暗時,穿紅衣的斥候回來了,眉毛臉上全是雪,簡直就是一個雪人。

  「三爺,指揮使,我發現金兵大營了,就在前面五里外!」

  魏曕叫人先擦乾淨此人身上的雪,確定是他們派出去的斥候,魏曕看向馮謖:「馮將軍,你意下如何?」

  馮謖心頭湧起一股暖意,王爺叫三爺指揮此役,三爺竟然還會先詢問他的意見。

  他笑道:「自然是如崔公子所言,打金兵一個措手不及,不過,還是要派人去知會王爺,讓大軍即刻出發,繞到金兵前方截斷其退路。」

  魏曕頷首,派三人返回大營傳遞戰報,他們跟著斥候繼續出發。

  夜幕降臨時,他們也來到了金兵的營寨附近,前面隱隱有燈光透過來,夜色與風雪則掩飾了魏曕等人的一切痕跡。

  馮騰摩拳擦掌,抹一把臉上的雪:「現在就動手?」

  馮謖眉毛狠狠跳了兩下。

  魏曕低聲道:「此時金兵還在用飯,再等一個時辰,等他們睡下再說。」

  馮騰點點頭,貼著自己的坐騎站好。

  馮謖稍稍滿意,兒子有勇無謀,注定成不了大事,好在還算聽話,如此,也能做個猛將了。

  這麼大的風雪,本朝將士們有馬的貼著馬,沒馬的步兵互相依偎,訓練有素地等待著。

  魏曕默默看著腳面上的積雪。

  雪勢已經保持了一天,根據新雪積攢的厚度,便能判斷時間過去了多久。

  某一時刻,魏曕看向左右的馮謖、崔玉。

  二人都點頭。

  魏曕立即抖落身上的積雪,翻身上馬,第一個朝金兵大營衝了過去。

  下一刻,馬蹄濺起雪浪,殺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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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3: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如此大的風雪,金兵熟悉草原地勢都不敢冒然前行,又哪裡能料到燕王率領的魏國兵馬敢繼續追擊且是夜襲?

  魏國的戰馬乘著風雪而來時,除了少數幾個躲在避風處守夜的金兵,其他金兵都在氈帳內裹緊被子舒舒服服地睡著了,他們卸下的彎刀高高掛在氈帳一側,他們的戰馬全都集中趕到了一起,內有篝火跳躍,外有風雪咆哮,乃至魏兵開始了廝殺,有的金兵還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魏曕、馮謖、馮騰、崔玉兵分四路,魏曕、馮謖率領的大軍負責殺戮,馮騰帶人去燒金兵的糧草,崔玉帶人去轟散金兵的戰馬,早在夜襲之前,斥候們已經在風雪的掩蓋下近距離探查清楚了金兵大營裡面糧草、馬圈的位置。

  金國這次襲魏,一共出動了十萬鐵騎,在之前的戰事中已經損耗了兩萬,此時雖然還有八萬大軍,卻因為毫無準備被魏兵打了個措手不及。見糧草被燒、戰馬也四處奔散,金兵哪裡還有迎戰之心,留下大部分人負隅頑抗,精銳部隊則騎上戰馬,護著金國可汗匆忙北逃。

  馮騰趕到魏曕身邊:「三爺,他們可汗跑了,我帶人去追?」

  魏曕:「不必,先解決這裡的金兵。」

  哪怕抓不到金國可汗,這場夜戰也重創了金兵,分散兵力去追殺,可能讓殘餘的金兵搶回生機。

  一個金兵鐵騎能抵五六個中原步兵,反過來亦是如此,失去戰馬的金兵,只能被魏曕率領的騎兵任意割殺。

  飛濺的鮮血染紅了飄落的鵝毛大雪,隨風一散,幾片帶著腥氣的飛雪砸在了魏曕臉上。

  魏曕恍若未覺。

  幾個月前,第一次上陣殺敵的他還會因為親自殺人而雙手隱隱顫抖,還會因為夜裡夢見對方死不瞑目的眼而驚醒,如今,再血腥的場面也不會讓他改變臉色,再悍勇無畏的金兵撲上來,他亦不會退縮手軟。

  一槍收一命,白蹄烏知曉主人的心意,敏捷地躲避著金兵的彎刀,馱著主人一往無前。

  他一個皇孫都如此,魏國其他將士們見了,殺得更加勇猛起來。

  馮騰不屑殺小兵,一邊隨手殺著,一邊四處張望,發現哪裡有棘手的金兵將領,他便往哪裡衝。

  連殺四個,馮騰終於遇到一位金國猛將,一刀砍斷馮騰戰馬的一條腿!

  戰馬猛地向前倒下,馮騰也腦袋朝地摔了下去,儘管他夠警覺,還沒摔穩便往旁邊滾去,金將的彎刀卻也緊追著砍下來,馮騰一滾再滾,眼看對方的彎刀就要迎面而來,馮騰苦笑著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一雙明澈如水的杏眼。

  然而預料之中的彎刀並沒有砍下,一股熱血倒是噴到了他臉上。

  馮騰睜開眼睛,就見那金將還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一顆腦袋卻不見了蹤影。

  這時,一隻大手粗魯地往旁邊推開金將的屍體,露出一張被風雪模糊的臉。

  馮騰定睛一看,竟是廖十三!

  「親爹!」馮騰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撲過去重重抱住了廖十三。

  廖十三還當馮騰把他認成馮謖了,在衛所裡,他的體型與馮謖最像。

  「公子小心!」到處都是金兵,廖十三無暇解釋,推開馮騰,繼續廝殺起來。

  死裡逃生,馮騰激動得全身血液都在沸騰,見廖十三一刀砍一個,他也抓起剛剛掉在地上的大刀,跟著廖十三一塊兒殺起來。

  戰鬥一共持續了兩個時辰,金兵逃得逃死得死降得降,魏曕、馮謖率領的燕王西北護衛所共一萬六千兵馬,也折損了三千多人。

  風雪不減,天也更冷了,將士們撐起金兵留下的氈帳,分批休息起來。

  魏曕、馮謖等將領坐在一個營帳內,剛結束一場大戰,都激動得難以入眠。

  馮騰倒了兩大碗酒,端到廖十三面前,一碗自己喝,一碗遞給廖十三:「廖叔,今日您救了我一命,從今以後,您就是我另一個爹!」

  想看看他要做什麼的魏曕,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

  馮謖的心情很是復雜。

  他就馮騰這一個憨兒子,妻子催促兒子成親催了好幾年了,這小子非要說誰都看不上,結果去年廖十三進了衛所,有次兒子去找廖十三喝酒切磋,回來就告訴他們,說他看上了廖十三的女兒廖秋娘。

  妻子親自去廖秋娘的鋪子前看了看,小姑娘長得是好看,可一個拋頭露面做生意的……

  妻子不同意,他也不太滿意。

  如今,廖十三救了兒子的命,兒子爹也喊了,馮謖想,也許這就是命數吧,兒子天生該喊廖十三爹。

  想到這裡,馮謖也倒了一碗酒,敬廖十三,當然,他只是感激廖十三救下兒子,可沒有勸廖十三應了兒子這聲「爹」。

  次日風雪停了,四處白茫茫的一片,雪花遮掩了地上的血,只有大量金兵屍體的輪廓隱隱若現。

  魏曕先派出去斥候探查金國逃兵、本朝大軍的位置,再讓人清點金兵屍首的數量。

  最後得到結果,昨晚一戰,金兵死亡四萬餘人。

  晌午時,派出去的斥候回來了,還帶來了燕王的口信,說是燕王已經活捉金國可汗,準備撤兵了,讓魏曕也帶人撤兵,兩軍路上再匯合。

  魏曕、馮謖都面露笑意。

  馮騰還有點沒打夠,道:「皇上不是讓咱們滅了金國嗎?既然他們可汗都落到咱們手裡了,咱們一鼓作氣殺去他們的都城,如何?」

  馮謖都懶得理這個傻兒子了。

  崔玉笑著解釋道:「金國可汗雖然被我們抓了,都城還有王子留守,必然不會束手就擒,況且,我軍真要滅了金國,西邊的匈奴也該出兵了。」

  匈奴上次被本朝打怕了,短時間內不敢再有攻魏之心,但也絕不會坐視魏國滅了金國,繼續壯大。

  馮騰摸摸鼻子,很是憋屈。

  魏曕道:「動身吧。」

  三日後,兩軍匯合。

  燕王騎在馬上,看著遠處踏雪朝他奔馳而來的兒子,面容俊朗而堅毅,再也不是曾經那個只會跑跑馬射射箭的王府貴公子,而是在刀槍箭雨中歷練過來的真將軍,頓時湧起一腔豪情,偏頭問郭嘯:「嘯天,你看我兒如何?」

  郭嘯覺得,王爺不是問他三爺如何,而是要問三爺與他的兒子們相比,如何。

  三爺確實出色,郭嘯由衷地道:「三爺英姿勃發,行事果決亦有智謀,看來是盡得您的真傳啊。」

  燕王大笑,他這五個兒子,確實老三最像他,除了不愛笑。

  「兒子拜見父王!」

  來到近前,魏曕下馬,帶著身後的武將們跪下行禮。

  燕王笑笑,叫眾將免禮,再詢問魏曕那晚的戰況。

  魏曕如實匯報。

  燕王很是滿意,等正事談完,魏曕上了馬,燕王才上下打量他一眼:「可有受傷?」

  魏曕下意識地看向左臂,然後道:「挨了一刀,好在只是皮外傷。」

  燕王頷首:「是孩子就會摔跟頭,是將軍早晚都會挨刀,習慣就好。」

  說是這麼說,傍晚安營紮寨時,燕王還是來了魏曕的營帳,要親眼看看兒子的傷勢。

  金兵的彎刀十分鋒利,好在魏曕穿著的戰甲承受了大部分力道,魏曕受的確實只是皮肉傷,沒有傷筋動骨,然而那傷口依然夠深的,兩邊的肉都翻了出來,魏曕的胳膊又那麼白,看著觸目驚心。

  任何一個將軍都會心疼自己的兵,何況燕王除了是主帥,還是魏曕的爹。

  從出征後,燕王還沒有與魏曕說過什麼貼心話,這會兒戰事結束了,他也有心情了,一邊替兒子換藥,一邊問:「第一次上戰場,怕過嗎?」

  魏曕喉頭微動,看著父王垂眸專心為他上藥。

  上一次父子倆離得這麼近,還是父王因拔牙而臥床休養時。

  「不曾怕過,只是做過幾場噩夢。」魏曕道。

  燕王笑了:「跟我一樣,我第一次上戰場,是跟著你皇祖父……」

  那時候,他也只是一個年輕的兒子,是父皇膝下唯一一個文武雙全的兒子,跟著父皇一起殺敵,他受傷了,父皇也會過來探望。

  父皇是個大忙人,哪怕父皇一年都沒時間關照他什麼,來探望一次,便能彌補空缺一年的父子溫情。

  直到他就藩燕地,二十來年了,竟再也沒有回過京城。

  他只有一個父皇,父皇卻有好幾個兒子數不清的孫子,他都懷疑父皇是否還記得他的樣子。

  上完最後一點藥,燕王長長地嘆了口氣。

  魏曕疑惑地看著情緒忽然低落的父王。

  燕王拍拍他的肩膀,什麼也沒有說,轉身走了。

  等大軍退回邊關,等了十來日,京城那邊也來了旨意,命燕王派人將金國可汗押送京城,朝廷另派官員與金國商談休戰條件。

  邊關自有郭嘯率領禁軍繼續駐守,燕王作為藩王,遇到戰事他必須出兵,沒有戰事,則不能帶著五萬人馬四處招搖。

  功成身退,燕王帶著兒子與三支護衛軍,浩浩蕩蕩地返回平城。

  大軍所過之處,燕地百姓們無不歡呼喝彩,邊關幾次戰事都是燕王率兵擊退的,在燕地,百姓們更信燕王,而非京城的皇上。

  到了平城附近,燕王讓三個指揮使先率領各自的兵馬回衛所,他只帶著魏曕、崔玉與一隊侍衛進了城門,儀仗簡單得彷佛他只是出游數日歸來,而非又立了一次赫赫戰功。

  街頭百姓們照常過著日子,或賣貨或買貨,當十幾匹駿馬出現,百姓們也沒覺得什麼稀奇,等他們意識到領頭那人是燕王,燕王等人已經走遠。

  「真是王爺嗎?不是打了勝仗抓了金國可汗,怎麼就這樣?」

  百姓人家有書生考了秀才舉人,還要敲鑼打鼓熱熱鬧鬧,王爺竟然一聲不吭就回來了?

  「那是咱們王爺經常立功,都不稀罕顯擺了!」

  「就是就是,咱們王爺才不是那種沽名釣譽的,做的都是大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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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這次回平城,燕王不想驚動城內百姓,卻提前派人知會徐王妃了。

  家主凱旋,徐王妃自然要帶著一大家子人來迎接。

  燕王府仿京城皇宮規制,設有四道城門,其中東華門、西華門、後宰門經常使用,唯獨南面的端禮門,只有遇到大事時才會開啟。

  今日便是大日子,上至各院主子,下至各房的丫鬟小廝,全都聚集在了端禮門前。

  等了半個時辰,徐王妃朝殷蕙這邊看了眼,叫人搬來一把椅子給她。

  殷蕙道謝過後就坐下了。

  她的產期在冬月下旬,此時已經是冬月初了,身子重,坐久了不舒服,站久了更不舒服。

  好在是冬天,太陽不曬,不然一大早就過來等著,大汗淋漓的更得遭罪。

  紀纖纖也站累了,用胳膊肘靠在她的椅背上,低聲閒聊起來:「你們家三爺回來的可真是時候,正好能看見孩子出生。」

  殷蕙笑道:「都是托皇上、父王與諸位邊疆將士的福。」

  紀纖纖看著她紅潤的臉頰,似笑非笑:「你這張嘴,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殷蕙將食指抵在唇上,朝徐王妃那邊看了眼。

  紀纖纖還以為徐王妃看過來了,連忙站直了身子。

  休息夠了,殷蕙叫金盞搬走椅子,與徐清婉、紀纖纖一塊兒站著等。

  巧了,椅子才拿開不久,王府外面的大街上便傳來了強健有力的馬蹄聲,紀纖纖目光異樣地看向殷蕙:「你還能掐會算不成?」

  殷蕙好笑地搖搖頭,真是碰巧,就算她重生,也記不清上輩子公爹他們具體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端禮門外,侍衛們止步,燕王示意魏曕、崔玉跟著他,一起騎馬跨過護城河上的拱橋,意氣風發地跑了進來。

  燕王穿絳紫色錦袍,雍容華貴。

  左後側魏曕穿石青色錦袍,英姿筆挺,右後側崔玉一襲白袍,君子如玉。

  離得近了,魏曕、崔玉先行下馬,以示對徐王妃、魏陽等人的敬重。

  殷蕙站在徐王妃後面一排,三匹馬跑過端禮門時,她一眼就認清了魏曕的身影,見他端坐馬上確實安然無恙,殷蕙徹底放下心來。魏曕離得尚遠時,她還能盯著看,現在近了,為了不讓妯娌妹妹們看笑話,殷蕙便假裝不太在意似的,一心聽燕王與徐王妃說話。

  魏曕走過來時,目光在她身上頓了頓,見她望著父王,他也移開了視線。

  「爹爹!」

  衡哥兒突然從幾個小兄弟們中間跑了出來,邁著小短腿直奔魏曕,什麼禮數不禮數的,他想爹爹了!

  魏曕正準備接住兒子,沒想到燕王在前面截住了衡哥兒,將乖孫子高高抱了起來,笑著逗弄道:「五郎只想爹爹,不想祖父嗎?」

  衡哥兒看看祖父,點頭道:「想了。」

  燕王:「那你為何先喊你爹,不喊祖父?」

  衡哥兒眨眨眼睛,一本正經地回答道:「祖父在跟祖母說話。」

  孫子機靈,燕王更喜歡了,揉揉衡哥兒的腦袋瓜,轉身交給魏曕,他則把大郎幾個叫了過來。

  「爹爹,你打勝仗了嗎?」衡哥兒來到爹爹懷裡,明顯放鬆了很多,巴巴地看著爹爹問道。

  魏曕也在看兒子,發現才半年不見,衡哥兒長高了,更重了,眉眼也更加像他。

  「打了,祖父帶兵打敗了金人。」他低聲回答兒子。

  衡哥兒:「騎大馬打的嗎?」

  魏曕點頭。

  他言簡意賅,衡哥兒卻攢了很多很多的問題,魏曕不得不叫兒子先等等,等回澄心堂後再給兒子講。

  眾人在這邊待了兩三刻鐘,燕王說得口渴了,這才道:「都先散了吧,晚上府裡設宴。」

  奔波這麼久,他也累了。

  此話一出,眾人便分散開了,各自朝自家院子裡的人走去。

  崔夫人走到一旁,要帶弟弟崔玉去她那邊休息,王爺將人帶回來,為的就是讓她們姐弟團聚。

  崔玉笑著走向姐姐,卻見前面郭側妃身邊突然跑過來一道紅裙身影,正是魏楹。

  「娘,我去你那邊待會兒。」魏楹撒嬌地挽著母親道。

  郭側妃不疑有他。

  魏楹趁機往後看了眼。

  崔玉見了,及時收回視線。

  另一側,殷蕙才要朝魏曕走去,魏曕已經抱著衡哥兒大步走過來了,冬日陽光慘淡,倒顯得他風吹日曬的臉恢復了曾經的白皙一般,一雙丹鳳黑眸依舊如寒潭般清冷,然而當他的目光碰上她的,殷蕙還是從裡面感受到一絲灼熱,彷佛那冰潭下隱藏著墨色的烈火。

  「身子如何?」

  「您沒受傷吧?」

  面對面站在一起,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道。

  說完之後,殷蕙先垂下眼簾,笑著道:「我挺好的,這孩子很乖,沒怎麼鬧我。」

  魏曕剛要說話,魏陽、魏昳、魏昡、魏暻同時走了過來,大有兄弟五個同路回東六所之意。

  魏曕只好放下衡哥兒,陪兄弟們走在前面。

  徐清婉、紀纖纖退下來陪殷蕙。

  殷蕙身子重,走得慢悠悠的,前面男人們步伐大,很快就拉開了距離。

  紀纖纖低聲埋怨道:「大哥二爺他們真是的,什麼時候找三爺聊不成,人家三爺剛剛回來,一心想多陪陪媳婦孩子呢。」

  如果叫三爺來陪殷蕙,她就不用學烏龜爬了。

  徐清婉難得附和她,笑了笑。

  殷蕙唯有做出羞澀狀,低眸不語。

  一直到了東六所,兄弟們散開了,魏曕才又得以回到妻兒身邊。

  「爹爹抱我!」衡哥兒馬上纏了上去。

  殷蕙訓兒子:「不懂事,爹爹才騎過很久的馬,累了。」

  衡哥兒不信:「爹爹,你累嗎?」

  魏曕搖搖頭。

  殷蕙就嗔了他一眼,自己管教兒子的時候嚴肅,她管教兒子時他在那裡拆台。

  慢悠悠地回到澄心堂,殷蕙直接坐到前院廳堂的椅子上,吩咐安順兒:「我休息休息,你好好伺候三爺。」

  安順兒哎了聲,扭頭對魏曕道:「爺,水都備好了,您是現在沐浴,還是先歇會兒?」

  魏曕看眼殷蕙,不太放心:「是不是累到了?」

  殷蕙:「腿有點酸,不礙事。」

  魏曕吩咐金盞、銀盞:「扶夫人去榻上休息。」

  兩個丫鬟便笑盈盈地來扶殷蕙。

  魏曕看著她在次間的榻上躺好,這才去沐浴,衡哥兒是真想爹爹了,也要跟著去。

  魏曕擦拭時,衡哥兒就在一旁看著,問了幾個童言無忌的問題。

  魏曕面無表情地回答兒子,再警告兒子不許去外面胡言亂語。

  衡哥兒乖乖點頭。

  搓了兩遍,洗洗頭再沖一次水,魏曕這個澡終於洗好了,擦乾頭髮換上乾淨的常服,抱起衡哥兒去了次間。

  金盞、銀盞還在給殷蕙捏腿,見三爺回來了,一時不知該不該退下。

  「下去吧。」魏曕道。

  二女連忙離去。

  魏曕先把衡哥兒放到榻上,他再上來,殷蕙剛想收起腿給爺倆騰地方,魏曕卻按住她的腳踝,隨即坐到她旁邊,繼續替她捏。

  殷蕙靠著軟枕,看著他生疏的動作,忍不住調侃道:「懷衡哥兒時,您對我怎麼沒這麼好?」

  魏曕看她一眼,問:「那時候,你可提過半句不適?」

  她是他的妻子,還懷了他的孩子,他當然在意,只是無論他何時詢問,她都說「挺好的」、「沒事」這種話,如此,他又能做什麼?

  殷蕙沉默了。

  如魏曕所說,懷衡哥兒時,她的確沒有向魏曕抱怨過什麼,她又哪裡敢拿自己的瑣事向他抱怨?孕吐不雅,她不想讓他聽這話,後期小腿偶爾會抽筋,但疼一下就好了,沒有必要讓他跟著擔心,至於第一次懷孕對生產當日的恐懼,她怕她說了,男人覺得她嬌氣。

  總之,他冷得叫人畏懼,她也傻得真以為冷臉皇孫就毫無人情味了。

  「我也幫娘捏。」衡哥兒忽然擠到爹爹旁邊,有模有樣地抓娘親的腿。

  殷蕙被兒子逗笑了。

  因為小家伙在,兩人只能聊些戰事變化、王府瑣碎,直到用過午飯,衡哥兒跟著乳母去睡覺了,夫妻倆才攜手進了內室。

  殷蕙挪到床裡面,看著魏曕放下紗帳,來到她身邊。

  上輩子的這日,殷蕙幾乎要在他懷裡昏死過去。

  如今……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都想到了不該想的,又都看了看她的肚子。

  殷蕙先笑出來,抓著他的袖子問:「真沒受傷嗎?我好幾晚都夢見您出事了,嚇得一個人躲在被窩裡偷偷哭。」

  他不會說甜言蜜語,那她說給他聽,反正編起來又不難。

  魏曕聞言,皺眉道:「不是寫信報過平安了?」怎麼還這麼膽小。

  殷蕙咬唇:「您不知道關心則亂嗎?」

  魏曕無法再責備她什麼,然後,目光定在了她的唇上。咬了一口又鬆開的唇,有瞬間失了血色,旋即又變得紅潤潤的,像剛被雨水沖洗過的海棠花瓣,也像還掛著水珠的新鮮櫻桃。

  魏曕靠近,左臂繞過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懷裡,見她已經配合地閉上眼睛,嬌媚動人,魏曕便輕輕托起她的下巴。

  才親了沒多久,殷蕙忽然捂住他的嘴將人推開。

  魏曕氣息急促,疑惑地看過來。

  殷蕙偏著頭,拿手背貼著發燙的臉道:「受不了,怕動了胎氣。」

  月份越大越要小心,她不敢冒險。

  魏曕重新靠過來,溫熱的呼吸在她耳後頸子上游移,彷佛野獸進食獵物前的試探輕嗅:「親也不行?」

  殷蕙再次推開他的臉,帶著一絲嗔怪道:「您有多大的本事,您自己不知道?」

  魏曕的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一幕幕活色生香的畫面,一幕幕全是她。

  他轉過殷蕙,拉起她的手。

  多一刻,他都無法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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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4: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魏曕去洗漱架旁拿了一條巾子,打濕,再回到帳內,幫殷蕙擦手。

  殷蕙半靠在床頭,看著他染上薄紅的臉,還伸手摸了兩下。

  魏曕抬眸。

  殷蕙笑道:「那邊風大,把您的臉都吹糙了。」

  這一戰對他的影響還是很大的,不僅僅是臉龐粗糙不粗糙的問題,沒有經過戰事的魏曕冷歸冷,仍然帶著一種少年郎的稚氣,像一隻雖然羽翼已經長得豐滿但仍未敢真正飛出去的雛鷹,而經歷過長達半年的戰場廝殺,雛鷹不但學會了飛翔,更學會了撲殺獵物,徹底蛻變成了一隻令人敬畏的雄鷹。

  男子二十及冠,但這場戰事才是魏曕真正的成人禮,他的目光變得更加內斂,冷俊的臉龐也變得更加堅毅。

  這樣的他,也越來越像殷蕙記憶中上輩子那個三十歲的蜀王。

  年輕的魏三爺還會被情事左右,做低伏小地給幫她擦手,三十歲的蜀王,要忙的事情更多,一個月頂多有五六晚宿在她那邊。再加上衡哥兒也早出晚歸的去宮裡讀書,身為蜀王妃的殷蕙經常覺得枯燥無事可做,每日都盼著丈夫、兒子快點回來,一家人一塊兒吃頓飯。

  可是回來了又如何,大的是塊兒冰,小的也是塊兒冰,除非她問,誰也不會主動對她提及什麼。

  幸好,這輩子很多事情都變了,她有嫁妝產業等著料理,有娘家親人可以思念,她與魏曕的關係更融洽,衡哥兒沒有任何變小冰塊兒的跡象,她的第二個孩子也就快出生了。孩子多家裡就熱鬧,而且,她能懷上老二,過兩年就能懷上老三,她們的蜀王府肯定會越來越興旺。

  魏曕就見她對著他的臉走起神來,先是低落,一會兒又翹起嘴角。

  「在想什麼?」魏曕將巾子拋到外面的桌子上,重新將她抱到懷裡,握著她柔軟小巧的手問。

  殷蕙在他肩頭蹭了蹭,尋個舒服的姿勢,道:「想我剛嫁過來的時候,特別怕您,您一來,我大氣都不敢出。」

  魏曕自然也記得她膽怯的模樣,連他的目光都不敢直視。

  「後來怎麼不怕了?」他問。

  殷蕙頓了頓,半真半假地道:「熟悉了吧,覺得您只是面冷話少,人並不凶,不是那種動不動發脾氣的。」

  魏曕抿唇,原來剛成親的時候,他在她眼裡竟是一個易怒易暴之人。

  「哎,我睏了,睡會兒吧,不然晚上吃席的時候沒精神。」

  別看殷蕙今天好像沒做什麼,其實光在端禮門前站著等人就夠累了,剛剛又勞累了一番手,真乏了。

  魏曕就陪她躺下了。

  她很快睡熟,魏曕睜著眼睛,腦海裡還活躍著各種念頭。

  這次抗擊金兵,他跟著父王立了戰功,大哥二哥嘴上都為他賀喜誇他有出息,心裡卻不知是怎麼想的。二哥還好,文武都不出彩,大哥呢,作為兄長卻被一個弟弟壓了風頭,怕是會有些想法。不是魏曕猜疑兄長,實在是兄長誇讚他時的笑容,看似溫和真誠,實則透出生疏來。

  魏曕露出一絲苦笑。

  大哥介意什麼?他再立功也越不過他去,難不成父王還會因為他這點戰功就改立世子?

  根本不可能,父王不會,他也沒動過這種念頭。

  皇祖父要父王守衛燕地北疆,這也是後代燕王們的職責,大哥從文治理燕地,他的志向便是協助大哥守好邊疆。

  想著想著,可能是殷氏睡得太香,魏曕也跟著睡了小半個時辰。

  睡前沒覺得累,輪到要起來的時候,魏曕才意識到家裡的床有多舒服,他已經半年多都沒有如此享受過了。

  「您再躺會兒?我們收拾還要一陣。」看出他的懈怠,殷蕙笑道。

  魏曕便讓開地方,讓她先去洗漱。

  金盞、銀盞進來伺候主子。

  紗簾尚未捲起,魏曕側躺著,看著她緩步移動的身影,背影依然纖細,只有側過來或轉過來露出肚子,才能看出她懷著身孕。

  這半年他在邊疆風餐露宿自然艱苦,她又要照顧衡哥兒又要掛念他,自己還是雙身子,想來也不容易。

  耳邊又浮現她說她噩夢醒來偷偷落淚的話,魏曕再無怠意,坐了起來。

  殷蕙剛擦完臉,還要梳頭,見他撩開帳子,奇怪問:「怎麼不多躺會兒?」

  魏曕:「去看看衡哥兒。」

  當爹的想兒子,天經地義,殷蕙沒再多問。

  衡哥兒早醒了,想來找爹爹娘親,被乳母想方設法地勸住了,夫妻倆久別重逢,小孩子不懂,乳母能不懂?

  魏曕衣袍齊整地跨出堂屋,就見衡哥兒蹲在院裡的槐樹下,拿著一根細細的小樹枝在戳什麼。

  魏曕走到側廊中的美人靠上坐下。

  衡哥兒瞧見爹爹,立即丟了小樹枝跑過來。

  魏曕抱起衡哥兒,回答了衡哥兒一串問題後,輪到魏曕問了:「爹爹不在家的時候,你娘有沒有生病?」

  衡哥兒想了想,點點頭。

  魏曕的眉頭深深皺起:「嚴重嗎?」

  衡哥兒不是很懂什麼叫嚴重。

  畢竟是小孩子,魏曕低聲將乳母叫過來,問乳母。

  乳母疑惑了:「夫人一直都好好的啊,不曾生病。」

  衡哥兒:「你撒謊!那個杜郎中來了好幾次,我都看見了!」

  乳母怔了怔,隨即笑出來,對魏曕道:「三爺,夫人有孕,所以杜郎中定期來給夫人把脈,五郎誤會了。」

  魏曕已經明白了,讓乳母退下,他繼續問兒子:「有沒有人欺負你娘?你娘有沒有哭過?」

  衡哥兒搖搖頭:「誰要欺負娘?為什麼要欺負娘?」

  魏曕便放棄了,兒子太小,就算殷氏受了委屈,也不會在兒子面前表現出來。

  殷蕙梳好頭,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一家三口就往勤政殿去了。

  這是為父子倆擺的接風宴,廚房忙碌了一下午,大廚們分別拿出看家本事,整治了一桌豐盛無比的宴席。

  燕王不怕戰場艱苦,可能夠享受的時候,誰不愛美酒美食?

  妻妾或端莊或溫柔或美豔,兒子們文能守城武能禦敵,孫兒孫女們個個乖巧伶俐,燕王環視一圈,面帶笑容,連續喝了三碗酒。

  李側妃笑道:「王爺別光顧著喝酒啊,給我們講講您是怎麼抓到金國可汗的。」

  燕王也想讓妻妾兒孫們聽聽自己的威風,笑著講了起來,從他們追擊金兵突降大雪開始講。

  提到郭嘯勸阻他不要冒雪追擊,李側妃幸災樂禍地瞥了眼郭側妃,什麼娘家哥哥,竟然不跟王爺一條心。

  郭側妃只笑盈盈地聽著。

  提到崔玉建議攻金兵一個出其不備,李側妃眉頭一皺,酸溜溜地睨了崔夫人一眼。崔夫人是妻妾五人裡最年輕的,還有個弟弟給她長臉,看王爺對崔玉的滿意勁兒,崔夫人的寵愛就斷不了。

  崔玉的席位擺在五爺魏暻一旁,見眾人都朝他看來,他只是謙遜地笑笑。

  魏楹趁此機會,光明正大地狠狠地看了幾眼心上人。

  殷蕙的席位就在魏楹左邊,見此唯有嘆息。

  她正替魏楹惋惜情路艱難,就聽公爹提到了自家男人,說魏曕主動請纓要去偷襲金兵。

  殷蕙便朝魏曕看去,北地的鵝毛大雪她很熟悉,更是聽祖父提到過草原上的雪災,兵馬一旦迷路便可能凍死在冰天雪地裡,連郭嘯將軍都忌憚,魏曕敢去冒險!

  上輩子他被公爹冷落了一年,心裡憋著火,急著立功挽回父心,主動請纓很好理解,這輩子都沒有那些不愉快,魏曕竟然還是去了?

  燕王顯然非常滿意自家老三的這次表現,渲染完了雪勢,又開始講魏曕為了等待最佳戰機,率兵在大雪裡一動不動地站了一個時辰。

  大殿裡燒著炭火,可聽著此情此景的眾人都覺得冷了起來。

  「來,咱們先敬三弟一杯!」世子爺魏陽忽然站起來,舉著酒碗提議道。

  燕王第一個讚成,他都讚成了,其他人也紛紛舉起酒碗或茶盞。

  魏曕解釋道:「還是父王英明決斷,又有斥候不畏風雪探清敵情,再加上全軍將士齊心協力才成全此役,實非我一人之功。」

  魏昳笑道:「三弟就不要客氣了,喝吧!」

  魏曕無奈,仰頭飲下一碗烈酒。

  酒碗擋住了他的臉,殷蕙只能看到他規律滾動的喉結,想到這是自己的丈夫,他並非純粹是為了洩憤才去冒險,殷蕙便也生出幾分敬佩來。

  「三弟妹是不是越來越仰慕你家三爺了?」紀纖纖探頭過來,低聲調侃道。

  殷蕙裝羞,心裡則想,魏曕怎麼都比二爺魏昳叫人順眼的。

  燕王誇過兒子,終於講起了他帶兵繞路去截斷金兵的退路,結果金兵擁護著他們的可汗正好逃到了他們面前,抓了個正著。

  他講得簡單無比,眾人卻齊齊站立起來,向燕地百姓擁護愛戴的燕王殿下、他們的一家之主敬酒。

  燕王笑著再飲一碗,喝得紅光滿面。

  宴席結束時,已經近二更天,外面冷風呼嘯,冰寒刺骨。

  燕王哪也沒去,留下徐王妃宿在勤政殿。

  李側妃四妾各懷心思回了西六所。

  東六所這邊,因為天冷,魏陽幾兄弟沒有再拉著魏曕攀談,各自快步離去,徒留魏曕扶著殷蕙慢吞吞地走著。

  孩子們都早早回去了,不必挨這個凍。

  金盞、安順兒一前一後地提著燈,燈籠被風吹得直晃,更添寒氣。

  「我抱你?」魏曕一手扶著殷蕙的肩膀,一手扶著她的胳膊,兩人挨得很近。

  殷蕙笑:「抱得動嗎?」

  魏曕便停下來,脫下身上礙事的大氅,小心翼翼地將她橫抱起來。

  意外的是,她並沒有他預想中的那麼重,可能只比懷孕前重了十幾斤。

  一口氣抱回澄心堂也沒關係,但因為久抱她也不舒服,中間魏曕就放下她兩次,走一會兒再接著抱。

  順順利利回到澄心堂,殷蕙好好的,魏曕出了一頭的汗,累是一方面,心裡還緊張。

  兩人分別洗漱,再一塊兒躺到床上。

  「您過來。」殷蕙忽然道,「咱們再說說話。」

  魏曕就鑽到她的被窩,捏捏她的胳膊捏捏她的腿,問:「怎麼這麼瘦?」

  他記得她懷衡哥兒時,整個人胖了一圈,臉蛋紅撲撲圓潤潤的,氣色特別好。

  殷蕙目光流轉,摸著他的胸膛道:「想您想的唄,一想到您在邊關吃風咽土,我哪還吃得下去。」

  這純粹是瞎說呢,她只是不想再生一個大胖小子或大胖女兒,刻意控制著飲食,沒暴飲暴食,但也沒餓著。

  魏曕卻信以為真,大手握緊她的手,沉默半晌,只責備了一聲「傻」。

  殷蕙哼道:「我傻,您也傻,那麼大的雪,別人都不敢去,就您人傻膽大。」

  魏曕笑了下,原來她想說這個。

  「金兵跑得快,大雪確實是咱們的戰機,一旦錯過,繼續追下去,這場戰事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若戰事拖延,皇祖父不高興,大軍白白耗費更多的軍餉糧草,他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

  她生衡哥兒時那麼艱險,她害怕,他亦怕。

  早點回來,還能陪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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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殷蕙懷孕後用的都是殷家胭脂鋪精心為她調製的一種面霜,無色無香,塗在臉上輕薄透氣。

  第二天魏曕洗過臉,她就遞了一盒給他。

  魏曕下意識地看向兩個丫鬟。

  金盞、銀盞早低下了頭。

  大男人還在別扭,殷蕙將他拉到屏風後面,按在床邊,打開盒子挖了一指頭出來,飛快抹在他臉上,低聲嫌棄道:「都快糙成樹皮了,我都親不下嘴。」

  魏曕只好坐著不動,默默地讓她抹勻。

  「以後您早晚都塗一遍,爭取年前養回來。」塗好了,殷蕙將盒子塞到他懷裡。

  魏曕接住盒子,沒說什麼,吃完早飯牽著衡哥兒去靜好堂給溫夫人請安。

  殷蕙身子重,就不走來走去的折騰了。

  魏曕父子倆回來時,碰到了魏昳,穿著官袍,臉色很是難看。

  「二伯父。」衡哥兒懂事地招呼道。

  魏昳這才看見他們父子倆,強扯出一個笑臉來。

  魏曕雖然心中疑惑,卻沒有問什麼,猜到二哥可能在父王那裡挨了數落。

  他不問,魏昳嘆口氣,大手揉揉衡哥兒的腦袋瓜,低聲朝兄弟吐苦水:「六月裡我多喝了一點酒,正好一個伶人路過,我一不小心著了她的道,這事不知怎麼讓父王知道了,剛剛把我叫過去好一頓罵,還罰我禁足一個月,你說說,你跟大哥都立了功,我卻……」

  他被禁足的事根本瞞不住,還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先自嘲一遍。

  魏曕想到了殷氏的信。

  他能理解父王的憤怒,如果將來他去打仗,衡哥兒還有心思花天酒地,他也會罰衡哥兒。

  「喝酒誤事,二哥以後少喝些。」

  「嗯,等我出來,再請你喝……吃席,替你慶祝。」

  魏昳背影滄桑地走了。

  魏曕趁機教導兒子:「祖父不喜歡咱們喝酒,你長大了少喝。」

  衡哥兒點點頭,問:「爹爹,什麼叫伶人?」

  魏曕抿唇,冷聲道:「戲子歌姬都叫做伶人,二伯父就是因為親近伶人被罰的,你長大後也不要接近伶人。」

  衡哥兒懂了,喝酒不好,跟伶人玩也不好,都會被祖父懲罰。

  回到澄心堂,魏曕提醒殷蕙:「二哥被父王禁足了,若二嫂過來,你說話注意些。」

  殷蕙想了想,猜測道:「父王知道二爺屋裡又添人了?」

  魏曕點頭。

  殷蕙都有點同情紀纖纖了,要說紀纖纖也是個大美人,二爺怎麼還整天惦記外面的野花野草,別的時候惦記也就罷了,公爹在邊關抗擊金兵,他竟然還敢犯糊塗。

  不出所料,下午紀纖纖就來朝她發牢騷了,從殷蕙歇晌起來一直嘮叨到黃昏天暗才離去。

  「你們關係何時這麼近了?」

  魏曕隱含不悅地問,擔心自己的妻子近墨者黑,也不滿紀氏佔了她那麼長時間。

  殷蕙笑道:「不是我與二嫂近,是她常常來找我,既然來了,我總不能不招待吧?」

  魏曕:「她與你能說什麼?」

  他可記得,殷氏剛進門時,紀纖纖在她面前趾高氣揚的姿態。

  殷蕙:「都是些後宅瑣事,譬如二爺、二郎、四郎怎麼氣她了,譬如她如何對付小妾,我就當聽書了,別說,聽得多了,也學了些東西。」

  魏曕挑眉:「學了什麼?」

  殷蕙故意哼道:「學了如何與妾室相處唄,現在您不喜歡通房丫鬟,等我年老色衰了,您肯定會納幾個妹妹給我作伴,我這叫有備無患。」

  魏曕發出一聲輕嗤,不屑理會此等無稽之談。

  過了半個月左右,朝廷對此次抗金有功的將士論功行賞。

  朝廷禁軍的將士可以憑軍功升遷,燕王府三衛裡都是燕王自封的屬官,官職數量都是固定的,除非有人死了或是觸怒了燕王被貶,高層武官們基本很難變動。譬如馮謖、高震、楊敬忠三位指揮使,立再大的功他們也無法往上升了,這種便會賜下豐厚的金銀綢緞。

  燕王親自去衛所發放賞賜,魏曕五兄弟都跟著去了。

  回來之後,魏曕對殷蕙道:「廖十三斬殺多位金兵大將,得了百兩賞銀。」

  當初廖十三受封千戶便是破格提拔,直接封了別人要立下無數軍功才能得到的職位,所以這次就只有賞銀。

  殷蕙很替廖十三高興,跟著想起一事:「馮公子與秋娘是怎麼回事?」

  魏曕對別人的兒女私情沒興趣,但她問了,他便將自己知道的說了說:「他想娶廖秋娘,廖秋娘不想嫁吧。」

  殷蕙已經知道馮騰喜歡廖秋娘了,只是不知馮騰是想求娶還是納妾亦或是更輕浮的心思,不由追問道:「他親口跟您說的,他想娶秋娘?」

  魏曕:「不曾,但廖十三救了他一命,他當眾要認廖十三做另一個爹。」

  殷蕙驚呆了,當眾認爹,怕是想當眾認岳父吧?

  .

  馮騰就是想認廖十三做岳父,因為廖十三的救命之恩,父親母親都同意他娶秋娘了,馮騰便立即催促母親安排媒人去廖家提親。

  馮夫人既然同意了,做事也很爽快,趁廖十三休沐的時候,托媒人上了門。

  廖母一聽馮騰與馮家的情況,高興得不得了,問丈夫:「你就在馮大人手下做事,你說呢?」

  廖十三想到了戰場上馮騰撲過來喊的那聲「親爹」,後來也經常因為救命之恩喊他爹。

  現在看來,臭小子肯定早就看上秋娘了。

  廖十三覺得馮騰不錯,但這事還得女兒自己決定。

  先叫媒人回去,廖十三把女兒從前面鋪子那裡喊回來,商量此事。

  廖秋娘低著頭,手不停地攥著袖口。

  廖十三見了,叫妻子出去,他單獨與女兒說話:「你想嫁,又覺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廖秋娘臉色一白,豆大的眼淚吧嗒掉了下來。

  廖十三握緊了拳頭,片刻又鬆開,沉聲道:「阿吉與那兩個護衛被老爺賣去海外了,這輩子都不會回來,如今爹爹在王爺軍中做事,殷聞、王韞石不敢對外聲張,只要咱們不說,馮家不會知道。」

  廖秋娘搖搖頭,一邊擦淚一邊道:「馮公子誠心待我,我不能騙他。」

  廖十三:「那你準備怎麼辦?不嫁他,這輩子也不嫁人了?秋娘,你真沒有喜歡的人,爹爹不會強迫你嫁,可你遇到了喜歡的,爹爹怎能忍心看你作繭自縛?」

  廖秋娘沉默。

  廖十三:「秋娘,別說你沒被那畜生得逞,就算得逞了,你還是你,沒多什麼沒少什麼,旁人可以瞧不起你,你不能看輕自己。」

  廖秋娘的視線再次模糊起來,哽咽道:「您別說了,我都明白,這樣,您去叫他過來,我親自跟他說,如果他不介意,我嫁,如果他介意,提親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廖十三:「好,他不同意,爹爹換個衛所做事。」

  廖秋娘胡亂地點點頭。

  廖十三去找馮騰了,廖秋娘也沒有心思再去賣饃,一個人在自己的屋子裡坐著。

  不知過去多久,廖十三回來了,帶廖秋娘去了廳堂。

  馮騰坐立不安,剛剛這一路,無論他怎麼問,廖十三都不肯說秋娘為何要見他,馮騰思來想去,覺得秋娘可能想當面罵他一頓。

  「你們說,我在外面守著。」廖十三將女兒送進廳堂,便走開幾步,遠遠地守著了。

  馮騰天不怕地不怕,一看秋娘紅著眼眶,突然不知所措起來,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你不想嫁我,你爹娘逼你,所以你哭了?」

  多傻的人才會這麼猜測,廖秋娘竟然被他逗得破涕而笑,杏眼清清亮亮的,唇邊露出淺淺梨渦。

  馮騰巴巴地看著她的笑臉。

  他就是被這張笑臉迷住的,見了一次,恨不得天天都去她的鋪子前買饃,看她笑。

  「我猜錯了?那你為何哭?」馮騰一邊問,一邊悄悄靠近一步。

  廖秋娘看著他那雙大腳。

  說實話,馮騰雖然是官家子弟,其實是個大粗人,體型酷似父親,脾氣像極了她經常招待的食客,讓她覺得親切。當然,馮騰長得俊朗,所以他如此殷勤地討好她,廖秋娘便忍不住心生歡喜,而且,馮騰的討好簡單質樸,就是天天排隊去買饃,沒有仗勢欺人,也沒有動手動腳。

  像殷聞那樣道貌岸然的,再有錢再有勢她都看不上。

  「我有話跟你說。」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廖秋娘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馮騰道。

  馮騰下意識地挺直腰桿:「你說,我聽著。」

  廖秋娘被他熾熱誠摯的目光逼退,偏過頭道:「我被人欺負過,雖然清白還在,可他摸過我的身,還看過我的腿……」

  哪怕鼓足了勇氣,真的說出口,廖秋娘還是哭了。

  馮騰先是震驚於她的話,跟著便怒從心起,攥緊鐵拳原地轉了兩圈,再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齒地道:「那畜生是誰?老子現在就去宰了他!」

  廖秋娘垂著眼道:「殷聞,殷老的長孫,殷老救過我爹一命,所以我爹打了殷聞二十鞭子,這恩怨就算消了,你不能再去。」

  馮騰一怔。

  殷家在平城太有名,他自然知道殷老是誰。

  「這事,三爺、三夫人知道嗎?」馮騰胸膛起伏地問。

  廖秋娘看他一眼,道:「三夫人知道,她親自陪著我去殷家討的公道,三爺大概是不知的,我也不想他知道,不想因為我連累三夫人,你也不要為這個去找三爺三夫人的麻煩。殷聞是畜生,殷老、三夫人都是大善人,若不是三夫人給我鋪子給我伙計,我可能已經死在了殷聞手裡。」

  馮騰氣啊,瞪著眼睛道:「那就這麼忍了?」

  廖秋娘憋著淚道:「我爹已經打過他了,這事根本不重要,我只是不想騙你才跟你說的,你扯那麼多做什麼,我就問你還想不想娶我,想就聽我的,不想你馬上走,我的事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她的淚如決堤的水,馮騰見了,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為何總是對他橫眉豎眼。

  不是不喜歡,是怕他介意。

  馮騰便衝了過來,將廖秋娘抱到懷裡道:「娶!只要你肯嫁我,我什麼都聽你的!」

  廖秋娘哭得更厲害了,抓著他的衣擺道:「你真不會後悔?」

  馮騰:「有什麼可後悔的,我就當你被狗咬了兩口,我小時候也被狗咬過,咱們倆誰也別嫌棄誰!」

  廖秋娘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就是喜歡他啊,喜歡他這滿身粗獷。

  外面突然傳來一聲低咳。

  廖秋娘匆忙推開馮騰,紅著臉跑了,沒跑多遠,聽到馮騰大聲管她的爹爹叫爹,那喜悅勁兒,是真的不介意她的過去。

  .

  廖秋娘答應了馮騰的提親。

  馮騰高興啊,第二日在衛所見到魏曕,忍不住跑過去顯擺:「三爺,我要成親了,到時候請您喝喜酒!」

  魏曕終於多看了他一眼。

  馮騰笑咧咧的:「我就說過,只要我誠心誠意,她肯定會心軟,您還記得我寫的那封信嗎?我這輩子喝過的墨水都擠到了那一封信中,她不感動才怪了。」

  魏曕不置可否。

  他一臉冷淡,馮騰心中一動,明白三夫人為何不敢告訴三爺了,攤上這種冷漠無情的爺們,哪個小媳婦敢自揭娘家醜事?

  三夫人對秋娘好,他馮騰承了這份情,不會給殷老、三夫人添麻煩,不過殷聞那邊,他早晚要教訓回去。

  到了晌午吃飯時,馮騰湊到魏曕身邊,太高興了,憋不住,不管魏曕愛不愛聽,他都想再分享分享他博得美人心的經驗。

  就在此時,長風匆匆趕了過來,興奮又緊張地道:「三爺,府裡剛剛派人來報信兒,說夫人要生了!」

  魏曕猛地放下碗筷,大步離去,速度之快,馮騰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不見了蹤影。

  看看旁邊魏曕吃了沒幾口的飯菜,馮騰一邊端到自己面前,一邊自言自語道:「不就是當爹嗎,又不是第一次當了,這麼急做什麼。」

  .

  燕王府。

  從澄心堂派人去給魏曕報信兒,到魏曕騎著白蹄烏風塵僕僕地趕回來,才過去一個時辰。

  殷蕙只是腹痛,還沒到真正要生的時候,由產婆扶著慢慢地在院子裡溜達,溫夫人、徐清婉、紀纖纖都在這邊陪著。

  魏曕大步繞過走廊,瞧見徐清婉等人,他下意識地放慢腳步,臉上也不見任何急切。

  「娘,大嫂、二嫂。」他一一見禮。

  三女點頭,徐清婉笑道:「三爺陪弟妹說說話吧,我們去前面等消息。」

  溫夫人識趣地道:「我去陪著。」

  產婆等人也先避到產房,由魏曕扶著殷蕙慢走。

  陣痛斷斷續續,每當疼的時候,殷蕙就停下來,抓緊魏曕的胳膊硬忍下去。

  魏曕看到了她額頭的汗珠。

  「要不要進產房?」

  殷蕙:「再等等吧。」

  又走了一刻多鐘,感覺差不多了,殷蕙忽然看向魏曕,眼中浮現委屈與不甘:「若我有什麼意外,您等兩個孩子都長大了,再續弦……」

  懷孩子時充滿期待,養孩子時滿心幸福,只有生的時候,才會擔心害怕。

  重生讓她知道了很多上輩子發生過的事,其中卻不包括肚子裡的老二。

  只是殷蕙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魏曕冷聲打斷:「安心生,少胡思亂想。」

  這時候他竟然還凶她,殷蕙的眼淚就浮了上來。

  魏曕見了,抿抿唇,背對產房將她擁入懷中,一手摸著她的後腦道:「衡哥兒那麼胖你都闖過來了,這一次肯定沒事。」

  殷蕙犟道:「萬一呢?您先答應我,不許太早續弦。」

  魏曕輕輕抓她的頭髮:「沒有萬一,你會好好的,我有你,不必續弦。」

  殷蕙咬咬牙,沒再說一些不吉利的話。

  兩個產婆走過來,扶她去了產房。

  一回生二回熟,殷蕙仰面躺在產床上,一邊忍受越來越強的陣痛,一邊回憶上次的驚險。

  正回憶著,產婆忽然驚喜道:「開了,全開了,夫人可以使勁兒了!」

  殷蕙愣愣的,這麼快?衡哥兒那時候可是折磨了她一天一夜。

  外面,魏曕看著產房緊閉的窗,腦海裡也是她生衡哥兒時的情形。

  溫夫人不知何時過來了,站在兒子身邊,柔聲道:「你別擔心,阿蕙已經生過一次了,第二次會順利很多。」

  魏曕不接受任何虛話,轉移話題道:「衡哥兒呢?」

  溫夫人:「乳母帶去花園玩了。」

  魏曕點點頭,走到美人靠那邊自己坐著了,這時候無論母親說什麼,他都不想聽。

  風從走廊穿過,魏曕又想起她剛剛的淚眼,怕得都把他續弦的事安排好了。

  魏曕暗暗攥緊掌心。

  如果這次還像第一次那麼凶險,以後就再也不生了,如果……

  產房裡突然傳來一陣喧嘩,魏曕猛地回頭。

  溫夫人離得近聽得清楚,高興道:「要生了要生了,我就說吧,第二次要比第一次快得多!」

  魏曕就露出笑容來。

  又等了半個時辰,裡面傳來產婆的笑聲,旋即就是一道嘹亮的嬰兒啼哭。

  是個小郎君,衡哥兒有親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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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4: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恭喜王爺,三爺那邊又為您添了位乖孫!」

  聽完小太監的回稟,海公公笑眯眯地轉個身,進來給燕王報喜。

  燕王坐在窗邊,正在看朝廷新頒發修繕的幾條律法,聞言便笑了開來,一手拿著公文,一手摸著鬍子道:「孫子好啊,多學學老三的本事,將來也能沙場禦敵。」

  海公公拍馬屁道:「三爺也是您教出來的,有您提點,咱們王府的郎君們個個都是棟樑之材。」

  燕王很受用,叫海公公給三兒媳賜賞去。

  澄心堂。

  徐王妃等人也都過來了,喜氣洋洋地圍觀新出生的王府七郎。

  前面出生的衡哥兒、六郎都是大胖小子,對比兩個哥哥,六斤重的七郎顯得就特別小,但七郎只是個頭小一點,一頭胎髮又黑又密,大房的六郎都一歲半了,頭髮還沒有七郎的多。

  當然,頭髮長得有快有慢,多少都與健康沒關係,可七郎頭髮好臉蛋也光溜,在新出生的孩子裡面,屬於非常漂亮的寶寶了。

  「小七瞧著更像他娘。」徐王妃抱了一會兒,對溫夫人道。

  溫夫人笑得最喜慶真摯:「那敢情好,長大了比五郎還好看。」

  衡哥兒與兒子一樣,是丹鳳眼形,笑起來還好,一旦生氣或不高興,就有點不怒自威的氣勢,兒媳婦的桃花眼多漂亮啊,男孩子長雙桃花眼,大了更討女孩子喜歡。

  眾人都看過孩子,徐王妃就把七郎還給乳母去裡面照看了。

  這時產房裡面也收拾乾淨了,開窗散過味兒,大家又都進去探望殷蕙。

  殷蕙躺在床上,一頭濃密的長髮用紅綢裹在頭頂,露出一張略顯蒼白的臉蛋,可她的眼睛明亮喜悅,就像一幅美人圖的點睛之筆,讓整個人都顯得神采飛揚起來。

  「精神不錯,接下來好好養著吧,出月子正好過年了。」徐王妃關懷地道。

  殷蕙笑道:「嗯,叫母親擔心了。」

  徐王妃又待了一會兒,率領眾人離去,這也是為殷蕙娘倆好,無論產婦還是新生兒都很脆弱,人多了容易過病氣。

  魏曕送走眾人,這才有機會來產房看她。

  進屋之前,魏曕腦海裡浮現出她剛生完衡哥兒時的樣子,面白如紙,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看到他就開始掉眼淚。沒等他說什麼,產婆們搶著勸她不要哭,說月子裡哭容易傷眼睛,留下病根不好,他就又看著她閉上眼睛,強行把淚憋了回去。

  手觸到簾子,頓了頓,魏曕才進去了。

  殷蕙正抱著睡著的七郎,看得目不轉睛的,餘光瞥見有人影走進來,她抬頭看去,就見魏曕已經換了一身常服。

  目光相對,她笑了,他的眼眸亦不再冰冷,有溫情,也有幾分擔憂過後的放鬆。

  產婆與乳母悄悄退下。

  魏曕坐到她身邊,先問道:「這麼抱著,會不會累?」

  殷蕙搖搖頭,看著七郎的小臉道:「這次生得快,沒有費我什麼力氣。」

  魏曕又看了她幾眼,才看向襁褓裡的奶娃娃。

  殷蕙想起來,問:「衡哥兒呢?還沒回來?」

  魏曕道:「剛回來,洗手去了。」

  話音才落,外面就傳來蹬蹬蹬的跑步聲,以及乳母低聲的勸說:「五郎別跑,小心又濺起灰塵來。」

  最後衡哥兒還是被乳母抓住,重新擦掉身上的浮灰又擦了手臉,才得以進來。

  「娘,我有弟弟了嗎?」衡哥兒跑到床邊,踮著腳往襁褓裡望。

  魏曕接過襁褓,方便他看。

  衡哥兒漸漸皺起小眉頭:「弟弟好小。」

  殷蕙下意識地看向魏曕,魏曕也看向她,夫妻倆默默對視一眼,都選擇了沉默。

  那些凶險的事,還是不要告訴孩子了,免得小家伙害怕。

  「很快就會長大了,像六郎一樣。」殷蕙笑著道。

  衡哥兒想到走路搖搖晃晃的六郎,被三郎嫌棄太慢的六郎,對著七郎的小臉道:「弟弟長大了,我陪他玩。」

  他就不會嫌棄自己的弟弟。

  殷蕙摸他的腦袋:「衡哥兒真是個好哥哥。」

  衡哥兒:「娘,弟弟叫什麼?」

  殷蕙看向魏曕。

  魏曕解釋道:「先叫七郎吧,弟弟滿月時,祖父會給弟弟起名。」

  從大郎到六郎,都是如此,包括大房的眉姐兒、二房的莊姐兒。

  .

  殷蕙下午生的孩子,人來人往的,不知不覺就到天黑了。

  殷蕙已經回了上房的屋子,這幾晚她都該一個人睡,方便產婆、丫鬟照顧她,魏曕若在,會有很多不方便。

  魏曕只能在飯後陪她說說話。

  知道她關心廖秋娘的事,魏曕將馮騰的話轉告給了她。

  殷蕙驚訝道:「這麼快就成了?」

  魏曕:「應是如此,過幾日我問問他婚期。」

  殷蕙替廖秋娘高興,小姑娘吃了太多的苦,如今能夠嫁個好郎君,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他們成親那日,我帶你去馮家吃席。」魏曕忽然道。

  殷蕙像是聽了什麼夢話,難以置信地看過來。

  魏曕補充道:「若是他們年前成親,那就算了。」

  要去也得等她出了月子才行,今日是冬月二十四,距離過年只有一個月零幾天。

  殷蕙忍不住地笑,剛提親,哪有那麼快成親的,再早也得等春暖花開呢,那時候她早恢復好了。

  「謝謝您。」殷蕙拉著他的手,笑得比花兒還好看。

  魏曕就是要她開心才這麼說的,她生孩子不容易,他除了這個,別的也幫不上什麼。

  「早點休息吧。」看看天色,魏曕拍拍她的手,站了起來。

  屋裡暖和,外面還刮著寒風,風吹散了雲,夜空剔透,閃耀著一顆顆寒星。

  魏曕站在廊簷下,看了會兒天,這才來到前院。

  安順兒伺候他洗腳時,魏曕想起一事,問:「可有派人去殷家報喜?」

  安順兒笑道:「派了,夫人才生完,金盞就過來叫我安排了,肯定是夫人提前吩咐過。」

  魏曕明白,她是怕殷老牽掛。

  她爹娘死得早,完全是殷老一手帶大的。

  過了幾日,燕王叫來三個指揮使與魏陽、魏曕,商量三衛所招兵的事,此次抗擊金國,燕王的五萬人馬損失了近七千人,得盡快挑選精壯之士補足。

  燕王的意思是,年前就給辦妥了。

  馮謖、高震、楊敬忠異口同聲地應下了。

  他們退下後,魏陽也要離開,卻見魏曕站在原地不動,似乎還有別的事說。

  就在此時,燕王也察覺了,笑著問:「老三有什麼事嗎?」

  魏曕頷首,並不避諱魏陽還在,看著燕王商量道:「父王,七郎慶滿月的時候,兒子想請七郎的曾外祖父與舅舅過來吃席,不知您意下如何?」

  魏陽詫異地挑了挑眉毛。

  整個王府,沒有人把殷家當正經的姻親,以前逢年過節有什麼宴請,也從未給殷家下過請帖。

  他還以為老三有什麼大事要與父王商議,結果竟是為了這個。

  燕王沉默片刻,用眼神示意長子、海公公都退下。

  兩人告退。

  燕王坐在書案後,招招手,叫魏曕走近點。

  魏曕繞到桌案,站在父王面前。

  燕王打量一眼已經完全長成成年男子身形的兒子,笑道:「怎麼,知道疼自己媳婦了?」

  魏曕立即紅了耳垂。

  他可以搬出很多理由,但英明如父王,又怎麼會信。

  燕王卻收了笑,微微眯起眼睛,審視地看著這個兒子:「現在把殷家當親戚了,以前不當,是不是覺得自己委屈,覺得你本可以像大哥二哥那樣娶京城的名門貴女,覺得我偏心,沒把你當回事?」

  魏曕臉色大變,跪下叩首道:「兒子不敢。」

  燕王哼了一聲:「不敢,那為何衡哥兒滿月、周歲時你不請人家?」

  魏曕看著地面,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他自然委屈過。

  因為生母的出身,他被大哥、二哥、府裡的下人們看輕,雖然那些明顯的惡意的輕視都發生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別人以為他不懂,其實他懂。

  於是他努力讀書勤練武藝,大哥二哥還在睡覺時,他已經爬起來蹲馬步了。

  他不與大哥比文,憑借出眾的武藝被父王看重。

  就在他自覺可以與二哥比肩時,父王要他娶一個商戶家的姑娘。

  大哥二哥都來安慰他,卻不知越是這種安慰,越讓他心裡不是滋味兒。

  燕王看著沉默的兒子,忽地嘆道:「我知道你委屈,但我不是不看重你,誰讓當時只有你在適婚的年紀?咱們拿了殷家那麼多銀子,總不能叫殷家姑娘給你大哥二哥當妾吧,還是說讓殷家姑娘嫁給比她們還小的你四弟?」

  魏曕眼眶發熱,額頭觸地道:「父王無需多言,兒子都明白,兒子確實糊塗過一陣,後來您選我進京給皇祖父祝壽,兒子就都明白了。」

  燕王點頭,扶他起來道:「這都是人之常情,何況你還年輕,更何況,父王很清楚,你之前不請殷老進府,不是你還在怨父王什麼亦或委屈什麼,你那是好面子,怕再被兄嫂們笑話,是不是?」

  魏曕垂眸道:「兄長與嫂子們不是那種人,是我自己虛榮。」

  燕王笑了:「原來你也挺會說話的。」

  魏曕慚愧地低下頭。

  燕王離席,負手對兒子道:「虛榮,這世上有幾人不虛榮不好面子?父王都能理解,如今你是為了疼媳婦也好,自己想明白了也罷,你能跨出這一步,父王都很欣慰。叔夜你記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心胸越大,能容的事越多,前面的路才越寬。」

  他沒丟過人嗎?

  都是皇子,太子守京城,他卻要遠就藩地。

  都是藩王,秦王、代王只懂享樂,父皇罵完之後仍然繼續養著,他頻繁往返戰場,父皇還嫌他耗費軍餉太多,讓他自己想辦法。

  兒子娶商女委屈,他安排這門親事時難道臉上很有光?燕地哪個百姓不知道他從殷家拿了銀子?

  厚顏無恥的人才會心安理得地花別人的銀子,他做不到。

  待到太子病逝父皇寧可封皇太孫也不封他,他更是在全天下面前顏面盡損。

  一時委屈可以,天天只記著委屈不委屈的,不行。

  要往前看,要學會忽視別人的幸災樂禍或流言蜚語,專心走自己的路。

  這些話,燕王並沒有說出來。

  可魏曕看著父王偉岸健碩的背影,完全能明白父王的隱忍與豁達。

  父王留下他,不是要訓他,而是要教他。

  「父王放心,兒子都記下了。」

  「嗯,給殷家的帖子你自己安排吧。」

  「是。」

  燕王擺擺手,魏曕自行告退。

  走出勤政殿,就見魏陽站在不遠處,似乎在等他。

  「大哥。」魏曕上前招呼道。

  魏陽注意到他眼圈微微泛紅,嘆道:「七郎出生,大哥知道你高興,可殷家什麼身份,你剛剛那麼說,不是給父王添堵嗎?」

  老三一定挨了父王的罵,還被罵哭了。

  魏曕迎著他好心勸說的目光,坦然道:「殷家是五郎、七郎的母族,不是外人,父王已經准我下帖子了。」

  魏陽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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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5: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趁午後陽光好的時候,殷蕙讓金盞、銀盞伺候她洗了頭。

  金盞坐在榻邊,她躺在金盞的腿上,銀盞再把凳子端到榻前,擺好銅盆的位置。

  當長髮打濕,銀盞輕柔地替她按摩起來,殷蕙舒服得都要睡著了。

  洗好了,將頭髮絞得再也不會滴水,殷蕙就挪到琉璃窗邊待著。

  燒著地龍的屋裡溫暖如春,再曬曬太陽,殷蕙的頭髮很快就乾了,用梳子好好通一通,蓬鬆又順滑,帶著淡淡的花露香。

  「娘今天真好看。」

  衡哥兒睡完午覺來找娘親,盯著娘親看了會兒,忽然道。

  殷蕙笑了:「昨天娘不好看嗎?」

  衡哥兒想了想,道:「昨天也好看,今天更好看。」雖然他也說不清到底哪裡不一樣了,明明娘還是娘。

  黃昏魏曕過來,一眼就發現了區別,皺眉道:「洗頭了?」

  她第一次坐月子時,魏曕就從乳母、母親等女眷口中聽到一些說法,諸如坐月子不能洗頭洗澡、不能哭之類。

  殷蕙解釋道:「這幾日恢復得好,天又暖和,洗一下也不會著涼的,而且我身上舒服了,晚上才休息的好,也更有利於恢復,您說是不是?」

  洗都洗了,魏曕只用不讚成的目光看著她,沒有再說什麼。

  乳母抱了七郎過來,衡哥兒坐在弟弟旁邊,一會兒摸摸弟弟的小手,一會兒點點弟弟的臉蛋,與七郎相比,他的小手竟然也變成了大手。

  對魏曕而言,這樣一家人聚在一塊兒的時間總是顯得特別短,沒多久就要吃晚飯了。

  七郎竟然在這時候拉了一泡,被乳母抱去西耳房收拾,今晚就不會再過來。

  「弟弟真臭。」衡哥兒躲在爹爹身後,捏著鼻子嫌棄道。

  殷蕙:「你小時候也這樣。」

  說話時瞥眼魏曕,最愛乾淨的男人這會兒倒好像鼻子失靈了,並沒有露出什麼嫌棄的表情。

  一家人移到廳堂用飯。

  飯後,衡哥兒跑去看弟弟了,魏曕跟著殷蕙進了內室,遞給她一張請帖。

  殷蕙疑惑地接過來,打開一看,紅紙黑字,是他請祖父、殷閬來府裡替七郎慶滿月。

  該高興的,殷蕙卻濕了眼眶。

  別的姻親之家,逢年過節都會彼此宴請,可她嫁到燕王府四年了,祖父才將要收到來自燕王府的第一封請帖。

  這還是她重生了,做了很多事又生了七郎換來的,上輩子,祖父到死都沒能……

  就因為他們姓魏,因為他們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龍孫!

  殷蕙快步繞到屏風後,背對魏曕的方向捂住嘴。

  魏曕站在屏風這一側,隔著薄薄的蘇繡絹紗,能看到她的肩膀在輕輕抖動。

  他有他的心結,她又何嘗不是,放眼平城,她是無數百姓羨慕的富家千金,一朝嫁進王府,她反而成了最卑微的那個。

  過去的已經無法更改,重要的是以後。

  「日後王府再設宴招待姻親,祖父與殷閬都會收到請帖。」

  曾經他確實虛榮,接受了她,卻不想承認她的門第。

  這次想請殷墉祖孫倆,初衷只是哄她開心,然而當他聽完父王一席話,當他坦然在魏陽面前承認殷家是他的妻族、孩子們的母族,魏曕忽如一步跨過一片雲的陰影,豁然開朗,不再介意這門婚事是否門當戶對。

  繞過屏風,魏曕將無聲落淚的妻子擁入懷裡,摸著她的頭道:「好了,哭多了會傷眼睛。」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清冷威嚴,彷佛在命令她停止落淚,可他手上安慰的動作,讓殷蕙得到了一絲慰藉。

  是啊,哭什麼,她重生的時候就決定要改變那些不愉快的事,現在日子一點點變好了,該高興不是嗎?

  「謝謝您。」

  不平歸不平,身份差別擺在這裡,他作為一個皇孫,這輩子肯認可她的娘家,她都該道這聲謝。

  魏曕抬起她的臉。

  殷蕙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眼中的水色模糊了她眼底的復雜,淚光點點的,越發叫人憐惜。

  魏曕俯身,親在她的眉梢:「早點睡吧,別想太多。」

  殷蕙點點頭,將他送到堂屋門口,外面有風,他沒讓她出去。

  殷蕙回到內室,請帖被他拿走了,可上面的每個字都印在了她的腦海。

  閉上眼睛,殷蕙長長地舒了口氣。

  無論如何,日子都在變好。

  .

  燕王府只有在魏陽、徐清婉的長子大郎滿月、慶周歲時大擺了宴席招待親朋好友,其他幾個小郎君都是王府裡面簡單設場家宴。如果徐清婉、紀纖纖的娘家離得近,誰家孩子慶生也會叫上各自的娘家親戚,可惜徐、紀兩家都在京城,路途遙遠,乾脆省事了。

  正因為如此,以前燕王府大大小小的宴席沒有邀請殷家,看起來並沒有多失禮,畢竟另外兩個兒媳婦的娘家也都不曾露面。

  但這次七郎滿月燕王府給殷家下了請帖,一下子就顯出魏曕對殷蕙的態度變化來。

  紀纖纖剛聽說這事就來找殷蕙說話了,半是羨慕半是自嘲地道:「誰能想到呢,看似冷冰冰的三爺越來越會疼人,我們家那位看似溫柔體貼,其實越來越不是個東西。」

  殷蕙只能說好聽的,勸慰她道:「二嫂別生氣,這次二爺因為伶人被父王懲罰,以後肯定不敢了。」

  紀纖纖哼道:「罰得太輕,怕是不管用,罰他去寺裡做一年的和尚吃一年的素,興許能改了他的性子。」

  才禁足一個月,前幾天就出來了,沒事人似的。

  殷蕙笑道:「真罰那麼重,二嫂該心疼了。」

  紀纖纖瞪眼睛:「我心疼他?呸!」

  剛呸完,魏楹來了,紀纖纖看到魏楹,立即朝殷蕙使個眼色,暗示殷蕙不要將她的事告訴魏楹。

  李側妃與郭側妃不對付,紀纖纖便也不喜歡魏楹。

  「你們聊吧,我去看看孩子們。」

  穿好鞋子,紀纖纖若無其事地走了。

  殷蕙請魏楹坐到榻上來。

  魏楹是來看七郎的,見七郎在襁褓裡睡著了,她目光溫柔地好好看了會兒,才坐到殷蕙身邊輕聲聊起天來,認真打量殷蕙道:「三嫂懷孕的時候沒見胖,這會兒瞧著倒好像圓潤了一些。」

  殷蕙驚道:「真的?」

  魏楹笑道:「只有一點點,並不明顯,反而更美了呢。」像朵雍容豔麗的牡丹。

  殷蕙摸著臉道:「胖也正常,天天喝補湯,人又不能出門走動,等天暖和了,咱們挑個日子出去踏青。」

  魏楹笑得更開懷了:「不用挑日子,早上我娘剛告訴我的,說父王跟她說了,開春後父王要帶大哥他們去山裡狩獵,我也可以去,我再去父王面前撒撒嬌,把你也帶上。」

  殷蕙遲疑道:「這樣合適嗎?」

  魏楹:「放心吧,父王很好說話的,再說他也知道你會騎馬。」

  殷蕙只好道:「那你仔細看父王的臉色,提了一次父王不答應就算了,不用強求。」

  魏楹:「嗯,我心裡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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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四,七郎要慶滿月了。

  吃過早飯,魏曕叫來長風,吩咐他去王府北門外等候殷墉祖孫倆。

  殷蕙叫金盞也跟著去,有個熟人帶路,祖父或許更自在些。

  衡哥兒在旁邊聽著,忽然道:「我也要去等曾外祖父,等舅舅。」

  殷蕙問:「叫得挺親熱,你認得曾外祖父嗎?」

  衡哥兒不說話了。

  他又怎麼可能還認得,上次殷蕙、魏曕帶他去殷家,還是衡哥兒過周歲前,已經過去快兩年了。

  殷蕙:「乖乖在這邊等著吧,今天咱們澄心堂最忙了,你要幫爹爹娘親招待客人。」

  衡哥兒掰著手指頭數數,他要招待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六郎、眉姐兒、莊姐兒,好多人呢!

  不過,在其他幾房過來之前,殷墉、殷閬先到了。

  金盞在後面慢慢帶路,長風先跑過來知會主子們。

  殷蕙一聽,看向魏曕。

  魏曕道:「出去迎迎吧。」

  說完,夫妻倆叫來衡哥兒,一起離開了澄心堂。

  雙方在東六所後面的花園裡碰上了,六十歲的殷墉穿了一條深褐色的錦袍,頭戴布冠,冠帽前方嵌著一顆明珠,富態又不失儒雅。殷閬穿一條玉色錦袍走在老爺子身邊,容貌俊朗,儀態大方。

  不是殷蕙偏向自家人,不看出身,祖父哪裡比官老爺差了?殷閬也不輸大多數官家公子。

  「祖父,您怎麼來得這麼早?」殷蕙丟下魏曕,快步走到老爺子身邊,高興地道。

  殷墉笑道:「早點來看七郎,免得在家裡也是惦記。」

  來得早,是他在小夫妻倆的院子等王府的貴人們,來得晚,貴人們先到,好像還要等他似的,豈不是失禮。

  說完,殷墉看向魏曕。

  魏曕抿唇,推了推衡哥兒:「給曾外祖父行禮。」

  衡哥兒並不認生,見娘親如此親近曾外祖父,他也就湊過去行禮了。

  「三爺。」殷閬朝魏曕行禮。

  魏曕頷首。

  於是就變成殷蕙、衡哥兒一左一右地陪著殷墉,魏曕與殷閬並肩走在一側。

  魏曕目視前方。

  殷閬知道這位姐夫不喜寒暄,便沒有出聲攀談,只笑著聽祖父與姐姐外甥說話。

  很快就回了澄心堂。

  乳母抱七郎出來,給殷墉看。

  殷墉仔細端詳片刻,點頭讚許道:「這孩子眼睛像阿蕙,臉龐像三爺,再過兩年肯定跟衡哥兒一樣,都是個小美男子。」

  衡哥兒眨眨眼睛,奇怪問:「誰是阿蕙?」

  殷墉笑了:「阿蕙是你娘的乳名。」

  衡哥兒自言自語地嘀咕了兩遍,覺得娘的名字很好聽。

  一家人坐了兩刻鐘,殷墉朝孫女遞了個眼色。

  殷蕙就對魏曕道:「三爺,您先去前面看著吧,說不定父王他們就要過來了。」

  魏曕便牽著衡哥兒走了,知道他們祖孫倆許久沒見,要說貼己話。

  魏曕離開後,殷閬也去院子裡站著了。

  殷墉笑眯眯地從懷裡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殷蕙:「這是給七郎的,你替他收好。」

  殷蕙開玩笑道:「幸好您就兩個孫女,多來幾個,光是曾外孫們就能吃光您的家底。」

  殷墉笑出聲來:「不怕,祖父家底夠厚,不怕你們吃。」

  殷蕙坐到老爺子身邊,仔仔細細看一遍,滿意道:「您瞧著比上次見面胖了些。」

  殷墉:「何止胖,三爺在戰場立了功,你也平安產子,祖父替你們高興,好吃好睡的,身體也更好了。」

  尤其是,三爺終於肯承認殷家了。

  說實話,這門婚事完全是燕王的主意,殷墉從沒想過要高攀,燕王府不與殷家走動,他也不在意,但這次燕王府給他發請帖,說明什麼?說明三爺真正把阿蕙當妻子看了,真正認可阿蕙了,殷墉替小孫女高興,人逢喜事精神爽,殷墉都覺得自己又年輕了好幾歲。

  「阿蕙,祖父這次過來,除了給七郎慶滿月,也是跟你打聲招呼,二月祖父又要去江南了……」

  老爺子說得平靜,殷蕙心裡卻掀起了驚濤駭浪,臉都白了。

  殷墉吃了一驚,打住話頭,扶著她道:「阿蕙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殷蕙緊緊抓住老爺子的手:「祖父您別去成不成?您還記得我做過的那個噩夢嗎?夢裡您就是今年去江南,路上被大哥推出去擋了廖叔的刀!」

  雖然很多事情都變了,廖十三不可能再去追殺殷聞,可上輩子祖父死在這趟江南之行,殷蕙本能地抗拒祖父再去,甚至只想祖父留在平城,安安穩穩地做他的富家老爺。

  殷墉懂了,拍著小孫女的手道:「就算那場夢是真的,阿蕙已經幫祖父破了此劫,不會再出事了,而且,祖父已經決定了,再走這最後一趟,算是祖父送自己的生辰禮物,回來祖父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壽宴,往後就一心栽培你大哥二弟,哪都不去了。」

  以他的家底,子孫們送他什麼壽禮他都不稀罕,就想趁還有力氣的時候再跑一趟江南,去看看年輕時候看過的風景。

  「阿蕙,如果你不讓祖父去,祖父留在平城也會有遺憾。」

  殷蕙聽了,再也說不出反對的話,沉默許久,她低聲問:「您自己去?還是大哥也去?」

  殷墉笑道:「不帶他,這次帶你二弟,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祖父最後一次出遠門,祖父會傾囊相授,能學多少就看他的本事了。」

  老爺子用心良苦,殷蕙看向院子裡的殷閬。

  似是察覺她的視線,殷閬回頭,朝姐姐笑了笑。

  此時的殷閬,已經頗有當家少爺的氣派了,能夠跟著祖父下江南,亦是他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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