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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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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 重生之貴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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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5:2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離得最近的紀纖纖、魏昳一家最先到了澄心堂。

  招待男客是魏曕的事,殷蕙引著紀纖纖與孩子們來了後院。

  孩子們在院子裡追逐跑鬧,妯娌倆坐在美人靠上說話,紀纖纖稀奇地對殷蕙道:「殷老都快六十了吧?瞧著可真夠硬朗的。」

  通常年紀大的人都會駝背,可她剛剛看到的殷墉,身形修長挺拔不輸年輕人,更是不見任何佝僂的跡象,若不是頭髮灰白,從後面哪裡看得出是位老者。

  殷蕙引以為傲,笑道:「過了年才六十呢,老爺子年輕時也學過功夫,這麼多年一直堅持著,所以硬朗。」

  祖母還在世時,經常自誇她嫁得好,男人有財有貌還專情,不像別的富商,外室小妾養了一堆。

  紀纖纖細細打量殷蕙幾眼,笑了:「別說,你跟老爺子真有幾分像的,你們殷家啊,不愧是燕地首富之家,男才女貌,包括你那過繼的弟弟,瞧著也是一表人才。」

  她沒有捧殷蕙什麼,完全就是實話實說,今日是七郎的好日子,紀纖纖也該說點招人聽的。

  漸漸的小輩們都到齊了,女眷在後院,男客在前宅。

  士農工商,商人身份雖然低賤,但誰又不愛銀子,所以除了一些權貴之家,大多數人對待有錢人,不說巴結奉承,也會客氣幾分。

  殷墉又不是普通的有錢人,他是燕地首富,本朝有名的富商,本身走南闖北,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險。

  魏陽自詡身份,表面禮遇老爺子實則端著架子。

  魏昳有樣學樣,心裡也沒把殷墉當回事,除了羨慕殷家的銀子。

  魏曕本來就是個話少的,待殷墉與兄長們差不多。

  老四魏昡就不一樣了,他敬佩殷墉的才幹,也嚮往殷墉走南闖北的經歷,行禮過後就坐在殷墉身邊,像個自家孫輩那般詢問起他聽說過的有關殷墉的奇聞異事來。殷墉呢,雖然處在五位皇孫之間,他也泰然自若,彷佛只是來了普通的姻親之家做客,別人客氣他也客氣,魏昡真誠求教,他也便摸著鬍子,笑眯眯地講了起來。

  老爺子說話自有一番風采,哪怕談及吃吃喝喝也引人入勝。

  不知不覺,廳堂裡其他人都安靜下來,認真地聆聽著。

  魏曕坐在旁邊,目光落到殷墉身上。

  這也是他第一次正視老爺子。

  不知為何,殷墉的泰然與親和,竟讓他想起了京城裡的皇祖父。

  都是百姓們口中的傳奇人物,只是皇祖父更尊貴更威嚴,殷墉更多的是儒雅平和。

  故事講了一段又一段,燕王與他的妻妾們到了。

  眾人忙去迎接。

  殷墉帶著殷閬,走在五位皇孫後面。

  燕王的視線卻直接越過幾個兒子,落到了殷墉身上,驚喜地走過來,笑容關切地道:「多年不見,老太公身子可還好?」

  從姻親關係上殷墉是他的父輩,年齡上,殷墉大他十四歲,勉勉強強也能算上父輩。

  殷墉笑著行禮道:「托王爺的福,邊關太平,我等百姓也能安枕無憂。」

  這馬屁拍得自然又高明,燕王大笑三聲,扶著殷墉的手臂朝廳堂去了,恐怕他的親岳父徐王妃的父親鎮國公來此,待遇也不過如此。

  世子爺魏陽錯愕地看著這一幕,父王前陣子才因為老三要請殷家而把老三罵哭了,今日怎麼?

  對了,父王素來禮賢下士,私底下再不喜,場面上怎麼都要擺出賢王的姿態。

  這麼一想,魏陽反思了一番自己的態度,接下來對殷墉也十分禮遇起來。

  宴席上賓主盡歡,到了吉時,乳母抱著七郎出來了,請家主賜名。

  燕王抱著自己的小乖孫,帶著身為祖父的期許道:「五郎名衡,衡為中平正道,七郎就叫循吧,順承正道,循善循美。」

  眾人紛紛點頭道好。

  魏曕行大禮道:「謝父王賜名,兒子一定教好他們兄弟。」

  燕王點點頭,對魏陽、魏昳道:「不止老三,你們也都多花些心思在孩子們身上。」

  魏陽、魏昳齊齊道是。

  殷墉站在一旁,想到燕王如此多的兒孫,心裡是真的羨慕啊。

  .

  宴席結束,殷蕙本想留祖父多坐坐,沒想到祖父卻被燕王請去勤政殿說話了,魏曕、殷閬也都跟了過去。

  殷蕙只好待在澄心堂等著。

  過了一個多時辰,魏曕才回來。

  殷蕙遺憾地道:「祖父走了?」

  魏曕:「嗯,才送走的,孩子們都睡了?」

  殷蕙點點頭,夫妻倆去了內室。

  殷蕙的身子還沒有完全爽利,兩人還是一人一個被窩躺下,殷蕙朝著魏曕,輕聲打聽道:「你們在前面吃席,祖父沒在父王面前犯什麼忌諱吧?」

  魏曕道:「他二老相談甚歡,到了勤政殿仍然滔滔不絕。」

  殷蕙笑了:「看來父王還挺喜歡祖父的?」

  魏曕:「是啊,平時父王只有與三位指揮使說話,才會這般平易近人。」

  馮謖、高震、楊敬忠,這三人都是從父王就藩起就一直跟隨父王的,說是左膀右臂毫不為過。

  歸根結底,都是愛才惜才。

  換句話說,一個人只要有真才實學,無論是哪方面的才學,都會得到別人的重視。

  父王與殷墉暢談時,魏曕只是個聽客,卻覺得在各個方面都受益匪淺。

  殷蕙看出了他的走神,便耐心地等著,等魏曕的眼裡重新有了她,殷蕙才擔憂道:「祖父二月裡又要去江南了,說什麼這是他最後一次出遠門,回來後就不親自跟著商隊跑了,可他越這麼說,我心裡越慌,總擔心會不會出什麼意外。」

  「您不知道,我看過太多話本子,基本上每個說這種話的人,譬如才子對佳人說等我考完狀元就回來娶你,兒子對母親說等我有出息了就接您過去享福,越這麼說,越沒有好結果,要麼才子變了心,要麼母親病逝,兒子再沒有機會盡孝,總之會有一頭出變故。」

  魏曕聽著她一口氣說了長長一串,看著她細細的眉越皺越深,只覺得好笑:「我早跟你說過,少看那些話本子,那些寫書的人如果不故意把故事編得曲折離奇,百姓怎麼會買?」

  殷蕙知道他不會輕易為這種理由做什麼,頓了頓,眼中浮起淚來:「那我爹呢,我五歲的時候,他要出海,臨走之前答應給我帶外面的稀奇東西回來,可……」

  說到一半,她埋進被子。

  魏曕自然知道她的父親是死在一場海上風暴中,便鑽進她的被窩,抱著人哄道:「好了,我會安排兩個護衛,隨老爺子同行。」

  懷裡的人便漸漸止住了哭。

  魏曕摸著她的頭髮:「下次想讓我幫忙,直說就是。」

  殷蕙看著他的胸口,猶帶哭腔道:「我也不想勞煩您,只是以前祖父每次出門都有廖叔陪著,在我心裡,廖叔就是祖父的護身符,這次廖叔不在,祖父還說什麼最後一次,我就是不放心。我也可以安排周叔雇傭護衛,可外面的人都是拿錢辦事,真出了危險可能就跑了,哪裡會用心保護他老人家。」

  魏曕:「知道了,我一定挑兩個武藝高強且忠心效命的人。」

  殷蕙信他,他一個皇孫,找這樣兩個人簡直就是一句話的事。

  .

  可殷蕙錯了,魏曕還真無法用一句話就安排好這件事。

  因為他手裡沒人。

  燕王府是燕王當家,他們幾兄弟就得歸燕王管,譬如魏陽,他在父王手裡撈了一個屬官,在王府前朝當差,其他下屬官員也都聽燕王的,魏陽敢沒事培植自己的人嗎?敢在暢遠堂安排幾個護衛嗎?

  魏曕也是如此,除了長風,他身邊沒有其他護衛,他在衛所當差,可那些將士也都是燕王的人,他不能派遣將士去替他處理私事,尤其還是跟著殷墉遠行的這種私事。

  魏曕只能動用人情。

  要過年了,宴請頗多,馮家也有宴請,給燕王府遞了帖子,燕王沒空,讓魏曕去。

  基本上屬官家中的宴席,燕王都是派兒子們去。

  魏曕到了馮家,立即受到了馮騰的熱情款待。

  魏曕忽然問道:「你婚期可定了?」

  馮騰愣了一下,先看眼天上的日頭,然後稀奇道:「三爺從不關心我的私事,今日怎麼想起打聽這個了?」

  魏曕的理由也是現成的:「五郎他娘一向關心廖姑娘,央了我要來喝你們的喜酒。」

  馮騰大喜過望,他本來只想請三爺來喝喜酒,原來三夫人也要來,有三夫人給秋娘撐腰,秋娘在一堆親戚裡面也更有面子!

  「好啊好啊,您把五郎七郎也帶來才好,對了,我們的婚期在四月初十,哎,我本來想更快點,可我娘說籌備婚宴沒那麼快,害得我還得多等幾個月……」

  這話頭一起,他就說個沒完了。

  魏曕耐心聽著,等馮騰終於說夠了,魏曕看他一眼,道:「我想從你們府上借兩個護院。」

  普通富貴人家都會養幾個護院,馮謖是個武官,馮家的護院個個堪比禁軍精兵,那是隨時能被帶到戰場上打仗去的。

  這其實也是燕王的意思。

  如果把燕王各個屬官家中的護院集結到一起,能組成一支千人步兵。

  馮騰眨眨眼睛,明白過來,痛快道:「好啊,等宴席散了,我把人都叫過來,您親自挑?」

  魏曕道:「可能會用到五月底,也可能會死在半路。」

  馮騰笑道:「能為三爺做事,死也是他們的榮幸。」

  魏曕看看他,端起酒碗。

  散席後,馮騰帶著魏曕去挑人了,魏曕選了兩個看起來穩重內斂的,當著馮騰的面對他們道:「二月裡殷家老太公要去江南進貨,你們一路同行,只負責保護殷老太公與殷家二公子的安全,貨物錢財不必計較。若一路順利,老太公不會虧待你們,若有不測,我會照看好你們的家小。」

  二人恭敬領命。

  馮騰提醒道:「此事不要聲張。」

  兩個護院都明白。

  魏曕離開前,囑咐馮騰與馮謖提一聲。

  馮騰滿不在乎道:「不需要我爹摻和,這事我自己就能做主。」

  魏曕:「大人應該已經知道了,知會一聲是禮數。」

  馮騰撓撓腦袋,送走魏曕後,他去找父親,就見父親坐在廳裡,一副等著他自己交待的神情。

  馮騰不得不佩服起三爺來,還真是料事如神啊。

  他就把事情原委報給老子聽。

  馮謖鬆了口氣,他不怕三爺借人,只怕三爺借人做一些得罪其他貴人的事。

  不過,馮謖還是找機會將此事稟報了燕王。

  不是他不想替三爺隱瞞,而是這事難以瞞過王爺。

  燕王聽說後,哼了一聲:「這老三,也是個軟耳根。」

  當爹的嘲諷兒子,馮謖沒有插言,只是他有個疑惑:「王爺可知三爺為何要如此行事?殷家商隊走南闖北這麼多年,跟商的護衛個個都是精挑細選,未必會輸屬下家裡的護院。」

  燕王才與殷墉暢談過一番,倒是猜到了一些:「這是殷墉最後一次出遠門,他年紀大了,老三媳婦擔心也是人之常情,反正是最後一次,她去求老三,老三也就幫了。」

  馮謖了然:「原來如此。」他就說呢,三爺不像縱容妻子胡鬧的人,原來只是破例這一回。

  他準備告退了,燕王摸摸鬍子,嘖了一聲,叫住他道:「兩個也是借,四個也是借,你多挑兩個吧,只說是老三的意思。」

  馮謖笑道:「殷老太公如果知道您也如此關心他,做夢都要笑醒了。」

  燕王意味不明地笑笑。

  希望殷墉聰明點,將來別辜負他們父子的一片好心。

  當然,只要殷墉夠聰明,他也絕不會虧待了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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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5: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除夕這日,燕王率領全家老小去前朝的社稷壇祭祖。

  循哥兒太小,裹在襁褓裡讓乳母抱著,衡哥兒穿著一件小袍子,跟在魏曕身邊走得穩穩當當,很有幾分哥哥的氣勢。

  殷蕙看著衡哥兒,默默在心裡嘆了口氣。

  公爹規定,府裡的小郎君們到了四歲,就得去學堂讀書,這個四歲,指的是虛歲。

  所以,過了這個年,衡哥兒就要跟哥哥們一塊兒去學堂了,每天早上出發,晌午吃在學堂歇在學堂,下午散了學再回來。

  乳母是不能跟去學堂的,每個小郎君只能帶上一個小太監伺候著,到了學堂,所有人都得聽先生們的話,哪怕兄弟間爭吵打架,也有先生處理,不得去叫各自的爹娘。

  上輩子衡哥兒要去學堂時,殷蕙擔心地夜裡都睡不好覺,如今又要經歷一次,她還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果不其然,除夕夜宴上,燕王特意提到了四郎、衡哥兒。

  四郎今年就該讀書的,因為他體弱多病才多玩了一年,等過完元宵節就要去了。至於衡哥兒,雖然小家伙還沒有過三周歲的生辰,可誰讓他長得結實,又聰明會背詩,已經成了燕王眼中必須好好栽培的乖孫,休想偷懶多玩幾個月。

  正月初六,魏曕帶回來一個十歲的小太監,叫曹保,以後就由他跟著衡哥兒去學堂伺候。

  上輩子衡哥兒身邊的隨侍太監也是曹保。

  十歲的曹保五官清秀,因為家裡落魄前讀過幾年書,身上便有幾分書卷氣,瞧著很是穩重。

  魏曕那麼看重衡哥兒,他親自挑選的人自然也錯不了,上輩子曹保一直都將衡哥兒照顧得很好,有時候小兄弟們爭吵起來動手動腳,曹保也總能第一時間撲過去拉開衡哥兒。

  衡哥兒知道大郎、二郎、三郎身邊都有這麼一個人陪著,現在他也有新伙伴了,衡哥兒很高興,馬上就帶著曹保出去玩了。

  「你覺得這人如何?」

  看眼曹保的背影,魏曕問殷蕙。

  殷蕙笑道:「您給咱們衡哥兒挑的,一定是最好的,話說他除了讀過書,學過功夫嗎?」

  有些事情她雖然都了解了,可還得表現得像第一次經歷一樣,免得叫魏曕懷疑她不夠關心兒子。

  魏曕:「學過些基本功,這個不急,等衡哥兒到了練武的年紀,還會給他安排一個武伴。」

  殷蕙感慨道:「時間過得可真快,一眨眼衡哥兒都要去讀書了,學堂裡屬他最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習慣。」

  魏曕想起自己剛去學堂的時候。

  大多數事他都不記得了,能記下的,全是一些不愉快。

  別說堂兄弟,就是親兄弟也會有打起來的時候。

  不過衡哥兒與他不一樣,他那時,父王忙於燕地事務忙著帶兵打仗,他遇到什麼委屈只能找母親訴說,母親也從來沒有真正幫過他什麼。如今,他早晚都在家裡,衡哥兒遇到什麼麻煩,可以向他求助。

  除了他,還有殷氏。

  殷氏剛嫁過來的時候性子與母親頗為相似,這兩年看著硬氣了不少,連紀纖纖在她面前都收斂了傲氣,殷氏應該不會教兒子忍氣吞聲那一套。

  初八這日,紀纖纖又來澄心堂做客了,除了二郎、四郎、莊姐兒,她把四郎新得的太監李讓也帶了過來。

  坐在堂屋裡隔著琉璃窗曬太陽,紀纖纖指著四郎身邊的高挑少年道:「看,那就是二爺給四郎挑的伴讀太監,叫李讓,今年都十五了,跟二郎身邊的劉進一個年紀。」

  殷蕙道:「四郎身子特殊,二爺是怕伴讀太小照顧不周吧。」

  紀纖纖哼道:「對個庶子倒是夠上心的,多把這些心思放在差事上,也不至於天天被父王罵。」

  殷蕙就沒有說什麼了。

  紀纖纖打量她一眼,放低聲音問:「都生完四十來天了,你身上可乾淨了?」

  殷蕙笑了笑:「差不多吧。」

  紀纖纖稀奇道:「說起來,你懷孕前三爺專寵你,你買的那兩個美貌通房派不上用場,可從你懷孕到現在,就算三爺去年十一月才從戰場回來,到現在也兩個多月了,那兩個通房一點動靜都沒有?還是已經懷上了,藏著掩著怕被你發現?」

  因為殷蕙這邊沒有庶子,很多時候紀纖纖找她抱怨四郎的事都像對牛彈琴,紀纖纖就希望澄心堂也快生個庶子出來,到時候妯娌間更能說到一塊兒。

  殷蕙心想,那兩個通房壓根就算不得通房,因為魏曕根本沒有去睡過她們,甚至魏曕讓她安排這兩人,也是那年徐王妃特意提起,魏曕才如此敷衍一下。

  沒有庶子就意味著少了很多麻煩,殷蕙對此樂見其成,所以她沒有向紀纖纖說出真相,只笑道:「三爺不熱衷女色,看我懷循哥兒都隔了整整兩年,她們沒那麼容易懷上的。」

  紀纖纖嘖嘖道:「該不是你動了什麼手腳吧?」

  殷蕙正色道:「二嫂休要胡說,我可不敢背上殘害王府子嗣的罪名。」

  普通富貴人家或許還會鬧出幾件妻妾互相謀害對方子嗣的事,在燕王府,有燕王、徐王妃當家,根本不可能。

  這玩笑確實重了,紀纖纖忙道:「沒有最好,如今你身子一恢復,她們更沒希望了。」

  殷蕙不想再聊這些,問紀纖纖都給四郎準備了哪些帶去學堂的東西,有二郎在前,紀纖纖更有經驗。

  紀纖纖心不在焉地提了幾樣。

  殷蕙也裝作聽得很認真。

  .

  午後,殷蕙趁天暖洗了個澡。

  正坐在次間曬頭髮的時候,魏曕回來了,帶著一身酒氣。

  最近他們兄弟幾個應酬都多,這家吃完吃那家,今日去的是郭家。

  見魏曕進來後就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殷蕙吩咐金盞:「快給三爺端碗醒酒茶。」

  金盞忙去了廚房,銀盞也退下了。

  魏曕站在榻前,看著仍然靠在窗邊的她,一頭烏黑蓬鬆的長髮全都披散著,姿態愜意慵懶。

  「沐浴了?」魏曕瞥眼她身上緋色的緞面夾襖,喉頭滾動問。

  殷蕙看向窗外,故意沒有回答,他這人,餓得狠了,目光也更敏銳,她只是洗個澡,他就猜到她身上已經徹底爽利了。

  屋子裡一片安靜,透明的琉璃窗倒映出殷蕙的面孔,以及不遠處他面朝她的身影。

  院子裡,金盞端著醒酒茶回來了。

  魏曕也聽到了腳步聲,移步去了廳堂,殷蕙聽見他吩咐金盞:「備水。」

  備水,自然是沐浴的水。

  殷蕙笑了笑,男人愛乾淨也有好處,再急也記得把自己收拾整潔。

  頭髮已經差不多都乾了,殷蕙擺好枕頭,在冬日溫暖又不刺眼的陽光下假寐起來,仍然朝著窗戶這邊。

  外面傳來腳步聲,是魏曕。

  殷蕙唇角上揚,又及時抿了下去。

  「睏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後,魏曕從她身後抱過來,挺拔的鼻樑穿過她的髮絲,抵上了她的後頸。

  殷蕙迷迷糊糊般嗯了聲。

  魏曕握住她的手:「去裡面睡。」

  殷蕙嘟噥道:「懶得動了。」

  魏曕就抱著她去了裡面。

  進了帳子,她再也無法裝睡,魏曕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席捲了她,他呼出來的酒氣也熏醉了殷蕙。

  某一時刻,殷蕙想到上午她才對紀纖纖編的瞎話,說魏曕不熱衷女色。

  她便笑了一下。

  魏曕看見了,停下來問:「笑什麼?」

  殷蕙搖搖頭,這時候提及嫂子,既不妥,也敗興。

  魏曕也沒有追問的意思,借著歇晌的名頭,放縱了足足一個時辰。

  後來兩人依偎在一起,各自無聲地回味時,殷蕙忽然在他的左臂上摸到一處疤痕。

  她震驚地撐起來,低頭去看。

  男人白皙結實的上臂處,確實有一道長長的疤,因為才結痂脫落沒多久,看起來十分明顯。

  「皮外傷,早無礙了。」魏曕拉她躺下來,替她掩好被子。

  殷蕙看著他清冷的眉眼,手依然貼著他的那道疤。

  上輩子他去抗擊金兵,雖然立了一樣的戰功,手臂這裡卻沒有受傷。

  「刀傷?」殷蕙後怕的猜測道,無論匈奴還是金兵,都擅長使用一種彎刀,她亦有耳聞。

  魏曕默認,見她臉色發白,解釋道:「只劃傷了表面,血都沒流多少。」

  殷蕙垂眸,依賴般靠到他胸口,如此來掩飾真正的情緒。

  她並非單純為他受傷而後怕。

  金兵的刀能砍在魏曕的手臂上,就能砍中他的脖子,戰場凶險,上輩子他毫髮未損,不代表這輩子一定無事。

  可她根本沒有摻和這場戰事,甚至還保住了馮騰的命,更為公爹添了廖十三這員猛將。

  這兩人才是這場戰事兩輩子僅有的變數,明明有益於本朝大軍,魏曕卻因為這些變化受了傷。

  也許夜襲那晚,魏曕明明想去對付上輩子與他交手的一位金國將軍,卻被馮騰或廖十三搶了先,魏曕只好改去對付別人,新的敵將卻更凶猛,導致他挨了一刀。

  這次魏曕只是傷了手臂,以後呢?明年公爹就要起事了,魏曕也會跟隨公爹參加大大小小的戰事。

  在今日之前,殷蕙本以為只要保住祖父,只要照顧好自己與孩子,這輩子就不會再有上輩子的遺憾,而上輩子該落在她頭上的榮華富貴也會繼續降臨,但魏曕新添的傷卻提醒了她,魏曕這個看似會順順利利受封蜀王的皇孫,身上也是存在變數的。

  「您可千萬照顧好自己,不許再受傷了。」殷蕙緊緊地抱住他,發自肺腑地囑咐道。

  她兩世為人,不怕守寡,孩子們卻都還小,不能沒了爹。

  魏曕只當她太膽小,笑著拍拍她的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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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5: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過了元宵節,正月十六,衡哥兒就要去學堂了。

  筆墨紙硯學堂那邊都有,殷蕙給兒子準備了一件罩衣、一套換洗的衣裳,整整齊齊地疊進包袱,交由曹保提著,再單獨準備一個放零嘴兒的荷包,也掛在曹保腰間,免得小家伙餓肚子。

  「到了學堂要聽先生們的話,有什麼問題也去問先生,如果哥哥們吵架打架,你遠遠地站到旁邊……」

  送衡哥兒出澄心堂的路上,殷蕙恨不得把她能想到的所有囑咐都一股腦地說出來。

  不管娘親說什麼,衡哥兒都乖乖點頭,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真的記住。

  「好了,你回去吧。」魏曕牽過衡哥兒,打斷了她的絮叨。

  這些話他小時候聽了無數遍,現在真的不想再聽。

  而且就算衡哥兒都記住了也沒有用,一群孩子湊在一塊兒,玩著鬧著就打起來了,誰還記得大人的交待。

  殷蕙輕輕瞪了他一眼。

  魏曕還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

  殷蕙摸摸衡哥兒的頭,站在澄心堂院門口,看著父子倆漸漸走遠,衡哥兒偶爾會回頭張望,殷蕙就一直站在這裡,直到父子倆拐了彎。

  「爹爹,晌午我可以回去陪娘吃飯嗎?」

  看不到娘親了,身邊也沒有乳母,衡哥兒忽然不安起來,仰頭與爹爹商量道,小家伙還聰明地找了個理由:「娘看不見我,會想我。」

  魏曕道:「傍晚你從學堂回來,娘就看見你了。」

  衡哥兒:「可是太久了,娘一直見不到我,哭了怎麼辦?」

  魏曕:「娘是大人了,不會哭。」

  衡哥兒抿起小嘴兒,他不想爹爹送他去學堂,他更喜歡娘。

  魏曕忽然停下來,單膝蹲下,面對著衡哥兒悶悶不樂的小臉,低聲問:「你會哭嗎?」

  衡哥兒瞅瞅爹爹,道:「我想娘。」

  魏曕:「娘會一直在家裡等你。」

  衡哥兒:「那我也想她。」

  魏曕:「散學了就能見到了。」

  衡哥兒:「我現在就想她了。」

  魏曕頓了頓,道:「可以想,但還是要好好讀書,你書讀得好,娘會更喜歡你。」

  衡哥兒嘟起嘴。

  魏曕:「今日四郎也會去學堂,你們兩個比一比,誰不哭,誰就更厲害。」

  衡哥兒馬上道:「我最厲害!」

  他會背的詩比四郎多,跑得比四郎快,吃的飯也比四郎多。

  魏曕摸摸兒子的腦袋,看眼曹保道:「光說沒用,還要做到,傍晚爹爹回來會問曹保,如果你真的沒有哭,爹爹會給你獎勵。」

  衡哥兒:「什麼獎勵?」

  魏曕站起來,牽著兒子繼續往前走:「等你做到了再說。」

  衡哥兒終於不再問問題。

  書堂位於勤政殿的西南側,是個獨立的院落,裡面有梅、高兩位先生,都是燕王為子孫們聘來的大儒,其中年近六旬的梅老先生還教過魏曕幾兄弟。

  魏曕父子倆來得早,大郎等人還沒到,魏曕牽著衡哥兒去給兩位先生見禮。

  「衡哥兒以後就勞煩兩位先生了。」魏曕敬重地道。

  高先生正式還禮,道此乃他們分內之事,梅老先生就隨和多了,看看魏曕再看看衡哥兒,笑眯眯道:「五郎與三爺小時候可真像啊,一定也是個聰慧的孩子。」

  魏曕謙虛道:「全是先生教導有方。」

  梅老先生問衡哥兒:「五郎第一次來學堂,害怕嗎?」

  衡哥兒挺起小胸膛:「不怕,祖父讓我來的,大哥他們也都在!」

  大有一副有祖父哥哥們給他撐腰,誰也不敢欺負他的架勢。

  梅老先生笑彎了眼睛:「好好好,不怕就好,你也不用怕,你是王爺派過來讀書的,我們是王爺派過來教書的,咱們互相配合,誰也不用怕誰。」

  說完,梅老先生讓身邊的書童先帶衡哥兒去西講堂,讓衡哥兒先熟悉熟悉新環境。

  魏曕還要去衛所,與兩位先生客套一二,告辭離去。

  衡哥兒已經進了西講堂。

  窗明几淨的講堂裡擺著兩張矮矮的桌案,一個是他的,一個是四郎的,上面放著一模一樣的筆墨紙硯,與一本書。

  衡哥兒挑了靠窗的桌案坐下,往窗外一望,對面也是間講堂,裡面擺著四張桌案。

  他一個人玩了一會兒,沒多久,大郎、三郎、眉姐兒來了,進了對面的東講堂。

  衡哥兒高興地喊道:「大哥、三哥、大姐姐!」

  三郎早瞧見他了,看眼大郎,得到了兄長的許可,他便跑了過來,大郎、眉姐兒跟在後面。

  「五郎也來讀書啦,誰送你過來的?」

  三郎擺弄擺弄衡哥兒桌子上的東西,逗弄道。

  衡哥兒:「爹爹送我來的。」

  三郎:「三嬸沒來嗎?她是不是只喜歡七郎,不喜歡你了?」

  衡哥兒愣住了。

  大郎皺眉,安撫衡哥兒道:「三哥騙你的,五郎別信他。」

  衡哥兒又看向三郎。

  三郎拌個鬼臉,跑回去抓緊時間背書了,等會兒先生們要檢查昨日的課業,他還沒背熟。

  大郎、眉姐兒都很照顧衡哥兒,哄到小家伙笑出來才離去。

  這時,二郎、四郎也來了,二郎繃著臉走在前面,直接進了東講堂,四郎慢吞吞地跟著他的伴讀太監李讓,來了西講堂。

  衡哥兒目不轉睛地看著四郎,發現四郎眼圈紅紅的,好像哭過。

  他湊過去問:「四郎,你怎麼哭啦?」

  他管大郎、二郎、三郎都叫哥哥了,因為四郎與他年齡相近,他還是習慣喊四郎。

  四郎不想說話,耷拉著腦袋坐著。

  東講堂裡,二郎瞥眼四郎,生氣地道:「走路像蝸牛一樣,還哭鼻子,煩死了,真不想跟他一起上學。」

  大郎道:「四郎還小,你照顧他點。」

  二郎:「我肯帶他來都不錯了,明天再哭,我便自己過來。」

  三郎突然插嘴道:「二叔沒送你們嗎?三叔就送五郎了。」

  二郎:「我爹今天很忙,沒有空。」

  眉姐兒噓了一聲。

  高先生、梅老先生來了,高先生先來東講堂授課,梅老先生去了西講堂。

  梅老先生長得慈眉善目,衡哥兒是一點都不害怕,四郎小時候就怕生,現在見到梅老先生,也是怯怯的。

  梅老先生竟然準備了兩隻兔子木雕,先給兩個小家伙講起故事來,大意就是有一日兩隻兔子一起去森林採蘑菇,遇到兩個關卡,第一關要接一首詩的詩句,第二關要解答一道算術題目,兩隻兔子分別答對一道,最後他們成功抵達蘑菇林,採了滿滿一籃子蘑菇。

  「以後你們也會外出,只有多讀書多學本領,才能像這兩隻小兔子一樣走得更遠,順順利利得到你們想要的東西,明白了嗎?」

  衡哥兒與四郎都點頭。

  梅老先生就送了他們一人一隻兔子:「那就讓小兔子陪你們一起讀書吧,連兔子都會背詩算數,你們可不能輸給兔子。」

  衡哥兒盯著手裡的兔子,覺得自己一定會比兔子更厲害。

  四郎摸著手裡的兔子,不知不覺忘了路上的不開心。

  安撫了兩個孩子的情緒,梅老先生先從最簡單的《三字經》開始講起,講一句寫一句再解釋一句,今日四郎與衡哥兒的任務,就是背誦前面四句話,且認識這些字。

  上完一堂課,會休息一刻鐘,這時候先生們都在,孩子們也都乖乖地在各自的講堂玩。

  中午吃飯、歇晌加在一起,孩子們要休息一個時辰,此時先生不在,只有書堂的丫鬟照顧這些小主子。

  衡哥兒大口吃飯時,二郎見四郎把兔子擺在桌子上,伸手就給搶走了。

  四郎嚎啕大哭起來。

  大郎讓二郎把兔子還給四郎,二郎不聽,還故意把兔子拋到了屋頂上。

  大郎無可奈何,李讓見四郎哭得更厲害了,找來一根桿子,好不容易把兔子弄下來,結果又被二郎搶走了。

  四郎哭得都開始抽了。

  衡哥兒見了,翻出自己的兔子,塞到四郎手裡:「別哭了,我的給你。」

  四郎抽搭抽搭,果然不哭了。

  大郎見二郎又想使壞,警告道:「你再胡鬧,我會告訴高先生。」

  高先生非常嚴格,二郎終於作罷。

  孩子們各自吃起飯來,沒有了四郎震天的哭聲,衡哥兒吃得也更香了。

  下午又上了一個多時辰,孩子們散學了。

  小主子們一塊兒往外走,衡哥兒一出來,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娘親,高興得撇下哥哥們跑了過去:「娘!」

  等他撲到娘親懷裡,臉上已經掛了淚珠。

  讀書不好玩,他好想娘啊。

  殷蕙抱起衡哥兒,一邊輕拍小家伙的後背一邊柔聲哄道:「娘在呢,今天衡哥兒有沒有哭啊?」

  衡哥兒連連搖頭:「我沒哭,爹爹說了會給我獎勵。」

  殷蕙笑道:「那衡哥兒可真厲害,娘也給你一份獎勵好不好?」

  衡哥兒擦掉眼淚,期待地問:「什麼獎勵?」

  殷蕙道:「娘讓廚房給你做了紅燒肉,今晚衡哥兒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紅燒肉太油膩,平時殷蕙都不讓衡哥兒吃太多。

  衡哥兒果然很滿足,指著澄心堂的方向道:「那咱們快回去吧!」

  殷蕙就把兒子放了下來,因為衡哥兒著急回家吃紅燒肉,一直跑啊跑的,她也便沒有與大郎幾個孩子同行。

  四郎巴巴地望著衡哥兒與三嬸的背影,緊緊地抓住了手裡的兔子。

  .

  魏曕今日回來地也早些,來到後院,就見衡哥兒正捧著碗大口吃肉,嘴邊都是油。

  「爹爹,我沒哭!」衡哥兒吃著一份獎勵,看到爹爹,馬上想到了另一份獎勵,大眼睛直往爹爹手裡看。

  魏曕難得笑了下,坐到飯桌旁,對衡哥兒道:「先吃,吃飽了爹爹帶你去騎馬。」

  王府有個練武場,外圍便是馬道。

  衡哥兒歡呼一聲,埋頭繼續吃肉。

  魏曕看向殷蕙。

  殷蕙已經跟曹保打聽過學堂裡的事了,就把二郎搶四郎的兔子、衡哥兒送出自己的兔子說給魏曕聽。

  魏曕很欣慰,兒子小小年紀竟然懂得照顧哥哥了。

  等衡哥兒吃完碗裡的紅燒肉,魏曕隨口問道:「衡哥兒不喜歡梅老先生送你的兔子嗎?」

  衡哥兒眨眨眼睛,道:「喜歡。」

  魏曕:「那你為何送給四郎?」

  衡哥兒回想一下,道:「他太吵了,我都吃不好飯。」

  得知真相竟然如此的殷蕙撲哧一聲笑出來。

  魏曕看著兒子嘴邊的油漬,亦無話可說。

  殷蕙牽著衡哥兒去洗臉,出來後,魏曕就要帶衡哥兒去騎馬。

  殷蕙站在門口囑咐道:「早點回來,等會兒還要吃晚飯。」

  魏曕回頭,就見她站在柔和的夕陽光暈裡,面容美麗而溫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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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6:0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白蹄烏已經被長風牽到了練武場。

  魏曕先上馬,再讓長風把衡哥兒舉上來,然後他一手抱著衡哥兒,一手牽著韁繩,策馬慢行起來。

  身在高處,衡哥兒坐得非常老實,直到白蹄烏繞著練武場走了半圈,衡哥兒才試探著去摸爹爹手裡的韁繩。

  魏曕就把韁繩遞給了兒子。

  衡哥兒扯了扯,大眼睛盯著韁繩的盡頭,不過他力氣太小了,白蹄烏都沒察覺到,自然也無事發生。

  「爹爹,我想跑。」衡哥兒仰頭道。

  魏曕:「可以,不過跑完一圈就回去。」

  衡哥兒:「好!」

  魏曕就抱好衡哥兒,讓白蹄烏跑了起來。

  夕陽將白蹄烏修長的腿影拉得長長,衡哥兒的小影子則完全被魏曕擋住,只有拐彎的時候,才短暫地露出來一會兒。

  一圈結束,太陽也即將沉落天邊。

  魏曕抱著衡哥兒下馬,牽著小家伙往回走。

  路上,衡哥兒想起一件事,不高興地問:「爹爹,我去學堂,娘是不是就只喜歡七郎了?」

  魏曕皺眉:「不是,誰跟你這麼說了?」

  衡哥兒:「三哥。」

  魏曕默默記了三郎一筆,道:「他胡說的,除了我與你娘還有祖父,其他人都可能會騙你,所以你要學會自己判斷真假。」

  衡哥兒:「怎麼判斷?」

  魏曕:「用眼睛看,用耳朵聽,就像三郎說娘不喜歡你了,剛剛娘還給你吃紅燒肉,你說她喜不喜歡你?」

  衡哥兒笑了:「喜歡,娘還去接我了,三郎騙人!」

  魏曕揉了揉兒子的腦袋瓜。

  父子倆回到澄心堂時,殷蕙坐在東次間的榻上,正逗弄循哥兒,別看循哥兒才一個多月大,也會給些回應了。

  「娘,我回來了!」衡哥兒脫掉鞋子爬上來,看眼弟弟,一屁股坐到了娘親懷裡。

  殷蕙摟著小家伙親了一口。

  衡哥兒悄悄問:「娘,你更喜歡我,還是更喜歡七郎?」

  殷蕙笑道:「都喜歡,你們倆都是娘的孩子。」

  衡哥兒扭了扭:「你挑一個。」

  殷蕙瞥眼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說話的魏曕,想了想,指著窗外的槐樹道:「衡哥兒看,娘就像那棵槐樹,你跟弟弟都是娘身上長出來的樹枝,哪個被人折走了娘都會疼,所以對你們倆也是一樣的喜歡。」

  衡哥兒瞅瞅那棵槐樹,道:「可是有的樹枝長,有的樹枝短。」

  殷蕙笑:「那是因為有的樹枝先長出來,有的樹枝後長出來,長的就是哥哥,短的是弟弟妹妹。」

  衡哥兒明白了,安靜一會兒,又問:「娘是樹,我跟弟弟是樹枝,爹爹是什麼?」

  殷蕙再次看向魏曕。

  魏曕喝完一口茶,目光也投了過來,神色冷淡,彷佛一個等著學生回答問題的夫子,回答正確是應該的,回答錯誤就要被他批評。

  好在殷蕙是個圓滑的「學生」,知道怎麼說會讓他這個「夫子」滿意,笑著道:「爹爹是下面的大地,有爹爹給咱們提供水和養料,咱們才能長得好,有爹爹牢牢地抓著咱們,咱們才不會被風吹倒。」

  衡哥兒轉動著小腦筋,擔心道:「那有人來砍咱們怎麼辦?」

  殷蕙:「祖父會保護咱們啊,祖父就是天,如果有人來砍咱們,祖父會打雷劈他。」

  衡哥兒放心了。

  魏曕:「好了,開飯吧。」

  兒子提前吃過紅燒肉了,他在衛所忙了半日,還餓著。

  晚飯很快擺好,衡哥兒又跟著吃了一碗飯,飯後給爹爹背了一段《三字經》才回去休息。

  殷蕙與魏曕進了內室。

  躺下之後,殷蕙問他:「明早您還送衡哥兒去學堂嗎?」

  魏曕思索道:「送吧,多送幾日,等他習慣了再說。」

  殷蕙笑道:「行,您送幾日,我就接幾日,別的孩子都有同院的兄弟姐妹,咱們衡哥兒就他自己,今天我去接他,小家伙看見我就哭了。」

  孩子第一日上學堂,做父母的都惦記著,魏曕來到殷蕙這邊,把三郎的話說了,提點她道:「你平時注意些,別只顧著照顧循哥兒,忽視了衡哥兒。」

  殷蕙氣道:「三郎別的都好,就是喜歡拿話刺激弟弟們,這點不像大嫂,倒像了二嫂。」

  魏曕低哼一聲:「可能以前二嫂在孩子們面前口沒遮攔,他耳濡目染也學會了,以後若二嫂過來,你讓乳母帶衡哥兒、循哥兒去別處玩。」

  殷蕙看著他冷峻的眉眼,心想她得使多大的勁兒,才能讓兩個孩子像她更多一些,不學魏曕的冰塊兒臉?

  還在走神,魏曕的手伸過來了。

  今日他似乎心情不錯,黃昏才陪兒子去騎了馬,這會兒又想陪她騎。

  殷蕙懶得費力氣。

  魏曕在她耳邊道:「你自己說的,妻是樹,夫是地。」

  殷蕙頓覺有一團火突然從耳邊燒起,一路蔓延到全身,隨即去擰他:「我是這個意思嗎?」

  魏曕只把她拉了上來。

  翌日早上,夫妻倆陪著衡哥兒一塊兒出門,一家三口都看了眼院中的槐樹。

  殷蕙不知道父子倆都在想什麼,她只想叫人過來,把這兩棵槐樹都砍了,再把魏曕栽進去!

  .

  魏曕連著送了兩日衡哥兒,殷蕙連著接了兩日衡哥兒,第三日,紀纖纖登門了。

  「他們幾兄弟一塊兒上學放學,你們何必去接送?顯得我們不疼孩子似的。」還沒坐下,紀纖纖就朝殷蕙抱怨起來。

  殷蕙笑道:「我記得我剛嫁過來的時候,二郎都已經在學堂讀了一陣子書了,二嫂還經常去接呢,衡哥兒才剛去,我若不接,他多可憐。」

  紀纖纖噎了一下,旋即數落起四郎來:「都怪四郎,羨慕五郎有你們接送,回去跟二爺哭,二爺就來說我,可他怎麼不想想,人家三郎讀書時大嫂就沒有露面,都是大郎帶著三郎,四郎同樣有二郎帶著,還要什麼爹娘去接送?難不成他一個庶子比三郎還金貴了?」

  殷蕙:「我不摻和你們那邊,我只管接我們家衡哥兒。」

  紀纖纖:「那循哥兒呢?到時候你還去接他,還是像我們一樣交給上面的哥哥?」

  殷蕙:「看循哥兒哭不哭吧,他不哭,就讓衡哥兒帶著,若哭得凶,只好我多辛苦一下。」

  紀纖纖瞪眼睛:「你的意思是,我該去接四郎?」

  殷蕙:「我可沒這麼說,二嫂別冤枉我。」

  紀纖纖還是氣上了,茶也沒喝就走了。

  當天下午,殷蕙去接衡哥兒時,發現四郎的生母柳姨娘也在。柳姨娘是小丫鬟出身,又長年被紀纖纖管著,畏畏縮縮的,見到殷蕙遠遠地行個禮。

  殷蕙點點頭。

  孩子們出來了,衡哥兒習慣地望過來,看到娘親,小鳥似的跑過來。

  四郎見到柳姨娘,眼睛一亮,與衡哥兒比著一般撲到柳姨娘的懷裡。

  柳姨娘又心疼又窘迫。

  就在此時,大郎幾個走過來,齊齊朝殷蕙行禮,道見過三嬸。

  殷蕙笑著點點頭。

  大郎等人便走開了,並沒有理會柳姨娘。

  靠在柳姨娘懷裡的四郎怔了怔,剛剛還在因為姨娘來接他而高興,這會兒又抿起嘴角,悶悶不樂起來。

  這日之後,四郎再也不鬧著要人去接他了。

  衡哥兒見過柳姨娘,後來沒見到,好奇地問四郎:「你娘怎麼不來接你了?」

  四郎瞪他一眼,哼道:「我已經長大了,大哥他們都不用爹娘接,我也不用。」

  衡哥兒眨眨眼睛,傍晚見到爹娘,小家伙一本正經地表示以後他自己去學堂,不要爹爹娘親接送。

  魏曕意外道:「為何?」

  衡哥兒就把四郎的話學了一遍。

  小家伙早晚都要接受只帶著曹保去學堂,現在他自己提出來,魏曕與殷蕙互視一眼,同意了。

  殷蕙補充道:「衡哥兒先試試,如果你還是喜歡娘去接你,那娘就繼續去。」

  衡哥兒點點頭。

  其實有曹保陪著,回來路上還有四個哥哥與一個姐姐作伴,衡哥兒一點都不孤單,竟然真就由此不用爹娘接送了。

  .

  二月春寒料峭,平城下了一場雪,著實冷了一陣。

  雪化後,殷墉、殷閬帶著商隊出發了,臨行前給殷蕙寫了一封信,提及魏曕派了四個功夫高強的護衛保護他們,讓殷蕙放心。

  殷蕙讀完信,確實放心了!

  首先此行祖父並沒有帶上殷聞,與上輩子完全不一樣了,其次殷家商隊下了那麼多次江南,各個路段都已熟悉,該打點的也都打點過,原本也不會有太大危險,尤其是,這次魏曕還挑了四個護衛!

  傍晚魏曕回來,在外間殷蕙還很端莊,吃過晚飯一進內室,她便從後面抱住了魏曕。

  魏曕正要寬衣,被她如此用力地抱上來,他不得不頓住,偏頭看看,見她嘴角翹著,他莫名也心情很好,問:「何事這麼高興?」

  殷蕙聲音帶笑:「祖父送了一封信過來,托我向您道謝。」

  魏曕明白了,道:「謝也該謝你。」沒有她的眼淚,他不會動用人情。

  殷蕙:「也要謝您啊,一口氣派了四個護衛過去,別說祖父,我都受寵若驚。」

  魏曕神色微變。

  他與馮騰約好的是兩個,馮家竟然派了四個?

  不用說,多出來的兩個肯定是馮謖的手筆。

  馮謖看似粗礦,實則心思縝密,肯定是請示過父王,得到了父王的授意。

  只是,父王不干涉他借人給妻族用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多派兩個?

  若說父王也擔心殷老的安危,可殷老之前也跑過多趟遠門,並未見父王對殷家有特別的關照,連殷聞欺凌廖秋娘的事,都是他引薦廖十三時,查清後稟報的父王。

  也就是說,從廖十三進衛所到現在的一年多裡,發生了什麼事,促使父王關心起殷家來。

  又缺軍餉了?

  不會,今年過年,父王還給衛所裡的將士們多發了一個月的餉銀。

  現在不缺,那便是未雨綢繆。

  皇祖父已經丟過一次爛攤子給父王,絕不會有第二次,且這兩年魏國境內風調雨順,戰事也少,國庫充足,皇祖父也犯不著如此。可是,皇祖父畢竟年紀大了,說不定哪日就去了,屆時皇太孫登基,父王是擔心皇太孫克扣衛所甚至燕地禁軍的軍餉?

  假如皇太孫真的如此行事,父王能忍?

  彷佛一道閃電突然在腦海中炸開,魏曕攥緊了腰間妻子的手!

  殷蕙被他捏痛了,吸著氣掙開他,一邊繞到他前面一邊小聲抱怨道:「做什麼用那麼大力氣?」

  魏曕看著她明豔帶俏的臉,迅速藏好眼中的異色,拉起她的手問:「弄疼了?」

  殷蕙觀察著他:「還好,就疼了一下,您沒事吧?」

  魏曕抿抿唇,冷聲道:「這次是破例,以後不得再提類似要求。」

  殷蕙嘟嘴:「知道了,我可不敢在您面前恃寵生嬌。」

  想表示下謝意卻被他訓了一頓,殷蕙便要出去。

  魏曕只是不想她猜疑什麼,見她笑著進來卻要悻悻而去,便抓住她的胳膊,將人拽回懷裡:「不敢?你恃寵生嬌的次數還少?」

  殷蕙像是聽了什麼笑話:「我怎麼嬌您了?」

  魏曕隨便一回憶就想起一件:「誰會讓自己的丈夫去查別的男人是不是太監?」

  殷蕙一怔,竟然無言以對,與他對視片刻,殷蕙別開臉,妥協似的道:「那也是您太寵我,寵大了我的膽子。」

  魏曕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他寵她,也是因為她招人寵。

  瞥眼窗外,天已黑了。

  魏曕抱起殷蕙,大步繞過屏風,直接在帳子裡寬衣解帶起來。

  可能是窺探到了一絲父王的野心,魏曕心裡也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無處可引,便全都過到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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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進了三月,風終於暖了起來,王府花園裡的梅、桃也依次盛開。

  衡哥兒乖乖去學堂了,殷蕙帶循哥兒去花園裡玩。

  衡哥兒前兩年用過的小木車重新派上了用場,循哥兒乖乖地躺在裡面,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出現在他視野內的天空、樹枝與花朵。

  來到一處長椅旁,殷蕙將循哥兒抱了出來。

  別看循哥兒剛出生時只有六斤,這三個多月小家伙吃得好睡得好,並不比哥哥同月份的時候瘦什麼,臉蛋還不明顯,小胳膊肉嘟嘟藕節似的,殷蕙抱著他看了一刻鐘左右的桃花,就坐到椅子上休息了。

  待了一會兒,莊姐兒與六郎的身影出現在了來這邊的路上,身後分別跟著各自的乳母。

  殷蕙看著這兩個孩子。

  莊姐兒是紀纖纖的女兒,與衡哥兒一年出生,只是一個在春天,一個秋末。燕王對孫女們的教導稍微鬆一些,允許莊姐兒可以等著明年與六郎一塊兒讀書。

  六郎則是大房孟姨娘所出的庶子。那孟姨娘長了一雙狐狸眼,美豔妖媚,六郎的眼睛完全繼承了孟姨娘,薄薄的單眼皮,眼尾上挑,站在幾個小兄弟們中間,六郎的俊秀是最特別的,也最容易讓人分辨出來。

  「三嬸!」

  兩個孩子一前一後來到殷蕙身邊,乖巧地喚道。

  殷蕙笑笑,先問莊姐兒:「你娘今天怎麼沒出來?」

  莊姐兒道:「娘去陪祖母說話了,我自己來賞花。」

  殷蕙再問六郎:「六郎也是來賞花的嗎?」

  六郎點點頭。

  殷蕙:「那你們快去吧,三嬸才走了一圈,坐著待會兒。」

  莊姐兒看看六郎,六郎也看她,突然莊姐兒發起脾氣來:「你去啊,總跟著我做什麼!」

  剛剛她來花園的時候,六郎明明走在前面,卻非要往她面前湊,莊姐兒一點都不喜歡六郎,娘說過,六郎的姨娘是個歌姬,像爹爹帶回來的那個伶人一樣,連四郎的姨娘都不如。

  六郎卻比四郎膽子大多了,既然姐姐不喜歡他,他就走到三嬸身邊,去看七郎。

  莊姐兒又攔過來:「我先跟七郎玩的,你走開!」

  六郎不理她,也不走。

  七郎呆呆地看著小哥哥小姐姐。

  殷蕙有點受不了莊姐兒的霸道脾氣,道:「你們兩個都可以陪七郎玩。」

  莊姐兒:「不要,他是庶……」

  「哎,那邊好像有隻小貓跑過去了!」殷蕙突然指著遠處的梅樹林道。

  莊姐兒一聽,立即朝那邊跑去。

  六郎竟然也追了上去,兩個孩子比賽跑起來。

  殷蕙鬆了口氣,孩子們有可愛的時候,也有吵吵鬧鬧叫人頭疼的時候,自家的孩子還能管教管教,別人家的,管了容易出事,最好就是眼不見心不煩。

  金盞望著莊姐兒的背影,低聲道:「莊姐兒與二郎,真不愧是二夫人的孩子。」

  殷蕙心想,這對兒兄妹養成這樣,也不光是紀纖纖的問題,二爺魏昳同樣也有責任。魏昳好歹還在王府當差呢,早晚路上省了多少功夫,能陪孩子們的時間更多,可是魏昳都把這時間用在陪伴姨娘們身上去了吧,與他相比,無論回來多晚都會留一部分時間給孩子們的魏曕,簡直就是王府第一好爹。

  「三嫂,原來您在這裡,讓我好找。」

  殷蕙回頭,看到了魏楹。

  十八歲的魏楹,已經是大姑娘了,個子高挑,面容美麗又帶著一股英氣,像早春傲雪的梅花。

  只是這朵梅花,瞧著好像不太高興。

  「怎麼嘟著嘴,誰招惹我們家三姑娘了?」殷蕙抱著循哥兒轉過來,笑著問。

  魏楹走到她身邊坐下,勾勾循哥兒的小胖手,然後不滿道:「上次我不是說,父王要帶大哥他們去狩獵嗎,已經定了日子,就在後天,可剛剛我問他能不能帶上您一塊兒去,父王不同意,說什麼郭家表哥們也會去,您去了不合適。」

  殷蕙忙道:「確實不合適,你沒有為這個一直求父王吧?」

  就算沒有郭家三兄弟,有公爹、魏陽、魏昳幾兄弟在,魏楹跟父王兄長們跑馬沒什麼,她一個兒媳弟媳同行,算怎麼回事?

  魏楹:「沒有,我怕給您惹麻煩,問一次父王不同意就沒敢多說,不過也沒什麼,下次三哥休沐,咱們叫上他與四哥,一塊兒去踏青。」

  殷蕙笑道:「那得看你三哥有沒有那個雅興了。」

  魏楹哼道:「他敢不答應,我來對付他。」

  姑嫂倆說了會兒話,莊姐兒、六郎又跑回來了,好在魏楹喜歡侄子侄女,一手牽著一個走開了。

  夜裡殷蕙與魏曕躺下後,提到了魏楹的話:「三妹興致好,就是不知道您那時候有空沒。」

  魏曕知道她想出去走走,道:「暫且應該沒什麼事。」

  殷蕙就笑出來:「那我就當您答應了。」

  魏曕:「可能會有事,別高興太早。」

  最近邊關太平,能有什麼事呢,殷蕙躺到一邊,開始盤算起要去哪裡玩了。

  初十這日一早,魏曕要隨燕王等人去虎嘯山春獵,殷蕙與衡哥兒一起將他送到院門口。

  殷蕙還好,衡哥兒巴巴地望著爹爹,想一塊兒去。

  魏曕只好承諾道:「下次爹爹休息,一定帶你去。」

  衡哥兒還是抿著嘴。

  殷蕙抱起衡哥兒,笑著哄道:「衡哥兒知足吧,爹爹都答應你了呢,上次娘問爹爹,爹爹都沒給我準話。」

  說著,她拈酸似的瞥了魏曕一眼。

  魏曕得走了,沒時間哄兒子,示意殷蕙負責這事,他轉身離去。

  衡哥兒望著爹爹的背影,小聲對娘親道:「娘,等我長大了,我帶你出去玩,不帶爹爹。」

  殷蕙怔了怔,然後一口親在兒子的小臉蛋上:「好,娘等著那一天!」

  .

  下午殷蕙都歇完晌了,魏曕才回來,跑馬狩獵出了一身汗,還在院子裡就叫人備水。

  殷蕙心情好,倒了一碗溫茶送到他面前。

  魏曕一口喝光了。

  殷蕙打量他的神色,試著問:「怎麼樣,打到什麼好東西了嗎?」

  魏曕道:「打到兩隻兔子。」

  殷蕙笑道:「兔子好啊,帶回來了嗎?我讓廚房紅燒著吃。」

  這兩年她吃東西越來越精致,換著花樣讓廚房做,衡哥兒長得那麼結實,她這個做娘的佔了很大功勞。

  目光在她身上掠過,魏曕慢品一口茶,低聲道:「你就知道吃。」

  這語氣,再配上他剛剛的眼神,顯然就是調侃殷蕙把自己吃胖了!

  哪個女子又愛聽別人說自己胖呢?

  殷蕙抬腳就要走。

  魏曕抓住她的手腕,將人抱到了懷裡。

  殷蕙冷聲道:「快別這樣,仔細我太沉,壓斷您的腿。」

  魏曕眼中浮現笑意,在她耳邊道:「該胖的地方胖,剛剛好。」

  殷蕙被他的氣息吹紅了臉。

  魏曕就動起手腳來。

  「三爺,水好了。」金盞在外面稟報道。

  魏曕聞言,看著殷蕙道:「一起去。」

  殷蕙抓住機會諷了他一把:「您就知道……」

  那話不好說出來,她瞪他一眼,讓他自己體會。

  魏曕沉默片刻,道:「也是有話跟你說。」

  殷蕙心中一動。

  這家伙雖然貪那個,但還不至於為此撒謊糊弄她,難道今日狩獵還出了什麼新鮮事?

  殷蕙就跟著魏曕去了西邊的浴室。

  屏風擋住了外面的光線,明暗恰到好處,兩人先增進了一番夫妻感情,移到浴桶裡純泡澡時,殷蕙拿腳點了他一下:「不是有話跟我說?」

  此時的她面若海棠,嬌豔嫵媚,別說只是拿腳點點他的腿,就是點到魏曕臉上來,魏曕大概也不會計較。

  抓住她的腳,將人拉到懷裡,魏曕一邊把玩她的發絲一邊道:「今日狩獵,郭家那邊除了郭遼三兄弟,他們還帶來了一人。」

  殷蕙偏頭,看著他問:「誰?」

  魏曕:「周統,郭將軍的表親外甥,蜀平侯的嫡孫。」

  殷蕙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魏曕奇道:「你聽說過他?」

  殷蕙自然聽說過,周統便是上輩子魏楹的夫君。

  當時她與魏楹遠不如現在親密,就是大宅門裡生疏客氣的姑嫂關係,見面客套一下,但並不會交心。

  關於魏楹的婚事,她都是從紀纖纖的閒話中了解的,說是此婚乃公爹一手撮合的,魏楹似乎並不願意,但也拗不過公爹,只能嫁了。

  然而此刻,面對魏曕的疑惑,殷蕙只好找別的理由解釋自己的驚訝:「郭家兄弟不知道三妹妹也會去嗎?怎麼還帶了個外男?」

  魏曕道:「也不算外男,周統也是郭家的表親。」

  殷蕙:「可您特意提到他,總有點緣故吧?」

  魏曕看著她認真揣測的眼,想,可能女子對姻緣方面的事都比較敏銳吧。

  「我看父王的意思,是想把三妹嫁給周統。」

  殷蕙已經冷靜下來,只做出一個與魏楹交好的嫂子該有的反應,疑惑道:「周家遠在蜀地,父王都捨不得二妹妹嫁遠了,會捨得讓三妹妹嫁得比大姐還遠?」

  從平城到京城,順風順水的,雖遠路途還算方便,去蜀地卻要翻山越嶺,人人都知蜀道難。

  魏曕道:「看老侯爺的意思,是希望周統幾兄弟留在北線幾個要塞,周統不回去也行,父王真定了他做女婿,自然不會讓他再回蜀地。」

  殷蕙暗道,上輩子周統就回去了,一定是魏楹的意思,傻姑娘怨父親,寧可遠嫁幾千里,父女再也不相見。

  過了兩日,魏楹來找殷蕙,可能是從殷蕙的神態裡看出什麼,魏楹眼圈一紅,苦笑道:「三哥也看出父王的意思了,跟您說了是不是?」

  周統出身蜀平侯府,完全配得上她,三哥肯定像父王一樣,覺得這是門好婚事,當成好消息告訴了三嫂。

  殷蕙點點頭,關心地問:「三妹覺得如何?」

  魏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您該清楚的,我非那人不嫁。」

  殷蕙憐惜地幫她擦掉眼淚:「雖然如此,可你們根本沒有可能。」

  魏楹以前可以拖延,可以迴避,如今父王都逼到她頭上了,魏楹突然也湧起一股衝動,她期待得看著殷蕙,像希望得到殷蕙的肯定一般,聲音微顫地道:「三嫂,您說,父王那麼疼愛我,如果我跟他說了實話,他會同意嗎?」

  禮法歸禮法,總有破例的時候,興許父王會為了她破例呢?

  殷蕙看著魏楹眼中楚楚的水色,腦海裡浮現出公爹威嚴的臉,以及崔玉青竹般的身影。

  如果說崔玉是竹,公爹便是一把刀!

  公爹若動怒,他捨不得動自己的女兒,對崔玉呢?

  前輩子聽到的那個流言再次響在殷蕙的耳邊。

  崔玉立了大功,更有一位妃子姐姐與一位皇子外甥,如果流言是假的,他又何必遠離京城遠離至親?

  所以,流言是真的?

  所以,崔玉以前不是太監,卻因為出了什麼事,半路變成了太監?

  公爹把崔玉當半個兒子器重,誰又敢如此對待崔玉?

  只有公爹自己!

  念頭至此,殷蕙冷汗淋淋,下意識地捂住魏楹的嘴,白著臉道:「不能說,千萬不能說,一旦父王不同意,崔玉會代你承受父王的怒火!」

  魏楹含淚的眼裡亦浮現出深深的驚恐,整個人都發起抖來。

  殷蕙抱住她,是安慰魏楹,也是安撫自己。

  她真的被這個猜測嚇到了,被可能會重懲崔玉的公爹嚇到了!

  魏楹漸漸停止了抖動,人卻哭出聲來:「那我就這麼認了嗎?我只喜歡他啊,讓我嫁給周統,我自己不願意,對周統也不公平。」

  殷蕙沒有答案,這個結太復雜,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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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6: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黃昏時分,燕王來了郭側妃的院子,見面就問:「周統的事,楹兒怎麼說?」

  無論周統本身的才幹還是他的家世,燕王都很滿意,不惜親自帶著女兒去相看對方。

  等周統在女兒面前表現過一番騎射功夫,回來燕王便問女兒喜不喜歡人家,沒想到女兒直言不喜,讓他別再費功夫。

  燕王只好讓郭側妃問問女兒究竟是怎麼想的。

  郭側妃坐在他對面,愁道:「她跟我也是這麼說的,我就問,人家周統一表人才,哪裡配不上她,臭丫頭竟跟我無理取鬧,說天底下一表人才的人多了,難道個個她都要喜歡?」

  燕王皺起眉頭。

  這兩年他威嚴更勝從前,郭側妃見他皺眉,心裡就有點慌,可她真的拿女兒沒辦法,垂眸示弱道:「都怪我,平時太驕縱她了,談婚論嫁這種大事她也沒個正經樣子,還跟我耍嘴皮子。」

  燕王沒有責備她的意思,只是不解:「楹兒都十八了,按理說也該開竅了,是不是她有喜歡的人了?楹兒平時與幾個表哥走得近,莫非她喜歡郭進或郭遠?」

  郭側妃搖搖頭:「我試探過好幾次,她也說不喜歡。」

  燕王看她一眼,轉起拇指上的扳指來。大多數人家的女兒都是與母親更親,李側妃都能從杉兒嘴裡套出話,知道杉兒嫌棄楊鵬舉容貌普通,嫌棄馮騰過於粗礦彪悍,權衡過後才選了楊鵬舉,郭側妃倒好,平時有那麼多時間可以了解女兒,竟然連小姑娘的心裡話都刺探不出來。

  郭側妃忽然想到一人,道:「要不讓老三媳婦探探楹兒的口風?楹兒這丫頭,跟她二姐姐都不親,唯獨與老三媳婦處得來,常去澄心堂走動。」

  燕王也想起來,前幾日女兒還想央他帶上老三媳婦一塊兒去春獵。

  「這事我讓老三去辦,你別找老三媳婦,不然楹兒知道了,連老三媳婦也要提防,嘴會更嚴。」

  郭側妃笑著奉承道:「還是您考慮得周全。」

  燕王捏捏額頭,換個女兒,他才懶得費這麼多心思,朝裡朝外一堆事在等著他。

  .

  次日黃昏,魏曕從衛所回來,被侍衛告知父王要見他。

  魏曕大步去了勤政殿。

  燕王開門見山道:「你覺得周統如何?可配得上楹兒?」

  魏曕不太明白父王為何要詢問他的意見,四弟與三妹妹才是一母同胞。

  但他還是公允地誇了一番周統,如果他有親妹妹,他也會支持這門婚事。

  燕王聽得出兒子說的是真心話,他很滿意,這說明他眼光確實不錯,問題出在女兒那裡。

  「可楹兒不喜歡,又不肯告訴我們她究竟是怎麼想的,聽說楹兒與你媳婦走得近,你讓你媳婦去套套她的話,最好打探清楚楹兒到底不滿意周統什麼地方,亦或是她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魏曕只能應下,趁機請示道:「前幾日殷氏還跟我說,三妹約她二十那日去踏青,讓我與四弟同去。」

  燕王:「去吧,到時候你跟老四離遠點,讓她們有機會說悄悄話。」

  魏曕道是。

  夜裡歇下後,魏曕把此事告訴了殷蕙。

  殷蕙頓覺一個頭兩個大。

  她根本不想摻和魏楹的婚事!

  不是她對魏楹不夠關心,而是這事關係太大,何況她還隱隱約約猜到了前世魏楹、崔玉以及公爹之間的恩怨糾纏!

  她沒有證據證明崔玉是被公爹弄成了太監,可光是猜測也夠她心驚膽戰了。

  魏楹在她面前落淚,殷蕙畏懼公爹,再憐惜都不敢提任何建議,現在倒好,公爹直接把打探魏楹心事的差事交給了她!

  如果她對公爹說實話,事情就會變得像上輩子一樣,崔玉受刑,魏楹遠嫁他鄉,公爹失去愛女與功臣,嚎啕痛哭。

  如果她撒謊,推說自己什麼也沒打聽出來,那就是辜負了公爹的期望,魏曕也無法在公爹面前交差。

  「三妹妹連父王、郭側妃都不肯說,又怎麼會輕易告訴我,您真是接了個燙手山芋給我。」

  心煩意亂,殷蕙先抱怨了魏曕一句。

  魏曕哪裡明白小姑娘心裡的彎彎繞繞,他應下此事時,想的是妻子與三妹確實親近,打聽一二又有何難。

  「你們平時關係那麼好,難道不會交心?」

  他也是子女,子女不會對父母說的話,未必不會告訴兄弟姐妹。

  他話少,可二哥就經常在他們面前點評歌姬,三妹爽朗活潑,殷氏稍微試探一下,三妹總會透露一二。

  殷蕙沉默了,畢竟魏楹確實願意對她交心。

  再說,魏曕已經應下了,她抱怨又有什麼用?硬著頭皮也要把這件差事辦得漂漂亮亮的。

  「好了,我試試吧。」殷蕙故意放輕鬆道。

  待白日魏曕去衛所當差,殷蕙就絞盡腦汁琢磨對策,既得讓公爹滿意,又不能害了魏楹崔玉。

  轉眼就到了三月二十。

  衡哥兒最高興了,吃早飯的時候都在笑,大眼睛一會兒看看爹爹,一會兒看看娘親。

  殷蕙都快上火了,面上還得裝作雲淡風輕。

  但這事說起來誰也不能怨,重生後她自願與魏楹交好的,走得近了自然會被公爹注意到,她在圍場恣意跑馬時因為有魏楹的陪伴才不用擔心會被公爹不喜,如今她被捲入魏楹的婚事裡,也是她與魏楹的緣法。

  上輩子魏楹、崔玉都很苦,大概老天爺也希望她能幫這二人一把。

  如此一想,殷蕙的心態反而輕鬆下來。

  出發時,她與魏楹帶著衡哥兒坐在馬車裡,魏曕、魏昡兄弟倆騎馬跟在一側。

  因為這幾日父王、母親並沒有再找她詢問周統的事,魏楹心情還算不錯,一會兒逗逗衡哥兒,一會兒隔著窗與魏昡調侃兩句。

  今日他們來的還是東山,山上桃花盛開,山下有蜿蜒的官道便於跑馬。

  殷蕙看眼魏曕,道:「咱們分頭行動吧,我與三妹去跑馬,你們帶衡哥兒上山賞花,晌午在東山寺匯合。」

  魏昡雖然不喜歡賞花,可他總不能丟下三哥去黏三嫂,無奈地同意了。

  魏曕安排長風保持距離,跟著姑嫂倆。

  幾人就此分開。

  魏楹騎在馬背上,回頭看了眼,笑著對殷蕙道:「三哥還挺好說話的嘛,竟然肯叫咱們去跑馬,他來帶衡哥兒。」

  殷蕙哼道:「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殷蕙對東山這邊十分熟悉,跑了半圈馬,她便帶魏楹去了半山腰一條丈尺高的飛瀑邊。

  飛瀑能借嘩嘩的水聲避免有人偷聽。

  長風牽著兩匹馬站在下游,警惕地留意周圍。

  魏楹掃視一圈,視線回到殷蕙臉上:「三嫂有什麼事嗎?」

  殷蕙嘆氣,看著她道:「父王知道你我走得近,讓我來探探你的心事,他想知道你為何不喜歡周公子,或是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魏楹低下頭。

  殷蕙也得替公爹說句話:「你別怪父王逼得緊,咱們姑娘家,十八歲確實耽誤不起了,父王也是關心你。」

  魏楹明白,她不怪父王,她就是,不想勉強自己嫁一個不喜歡的人。

  她知道自己與崔玉不合適,她也不是非要強求,只是無論父王母親,都非要她挑一個人嫁了。

  殷蕙眺望遠方碧藍的天空,自言自語似的道:「其實咱們只有三條路可以走,一是你委屈自己順應父王的意思,嫁給周公子或旁人,如此除了你,父王欣慰了,崔公子也會安然無恙。第二條,你不想委屈自己,你想賭一賭父王對你的疼愛,賭贏了當然好,一旦輸了,父王心裡肯定會對崔公子生芥蒂……」

  「不要這條路,我絕不會走第二條路!」魏楹急著道,她是有過這種衝動,但被三嫂一提醒,她已經徹底打消了這念頭。

  殷蕙握住她的手,低聲道:「那就只剩第三條路了,咱們想辦法,讓父王不再催你嫁人。」

  魏楹苦澀道:「不瞞三嫂,我想過了,如果實在躲不過去,我就剪了頭髮出家去。」

  殷蕙瞪她:「你這麼做,不是往父王身上紮刀嗎?」

  魏楹:「那還有什麼辦法?只要我好好的,他肯定會催我。」

  殷蕙也是路上才想出來一計,湊到魏楹耳邊,仔細交待起來。

  魏楹不解:「這能管用?」

  殷蕙:「你若信我,就照我說的做,但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演得不像,被父王發現咱們聯合起來撒謊騙他,父王若降罪於我,我就再也不認你這個妹妹。」

  魏楹一聽,立即發誓她會乖乖照做,她自己挨罰都沒關係,絕不能連累三嫂。

  接下來,因為殷蕙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態,魏楹竟然也對這個計劃充滿了信心,她本就豁達,只在情事上瞻前顧後,如今有了解決之策,魏楹彷佛卸下了千鈞重擔,拉著殷蕙好好地玩了一場。

  直到下午回了澄心堂,魏曕才有機會跟殷蕙打聽她套話的結果。

  殷蕙笑道:「我費了好一番功夫,三妹妹才告訴我,說她不喜歡武官,喜歡文人。」

  魏曕立即想到了郭家三兄弟,那三人個個都不輸周統,三妹妹連他們都看不上,不喜歡周統也在情理之中了。

  得了回話,魏曕就去勤政殿找父王交差。

  燕王聽得直皺眉,武官哪裡不如文人了?小女兒也喜歡舞刀弄槍,反過來卻喜歡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這叫什麼道理?

  他還在逐一排查平城裡面女兒可能見過的文官,小太監來報,說三姑娘來了。

  燕王迅速朝兒子遞個眼色。

  魏曕告退離去。

  兄妹倆一個往外走,一個往裡走,擦肩而過時,魏楹重重地朝魏曕哼了一聲。

  燕王在裡面都聽見了。

  「好好的,為何對你三哥無禮?」見到女兒,燕王故作疑惑地問。

  魏楹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也哼了他一聲:「父王少跟我裝糊塗,以前我與三嫂相處,三嫂從不打探我的私事,今日卻一反常態問個不停,我又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知道肯定是您通過三哥為難她了。瞧瞧,我果然沒有猜錯,三哥剛回府就來跟您報信兒,鐵證如山,您還要狡辯嗎?」

  女兒聰慧,燕王不但沒有惱羞成怒,反而放聲大笑起來。

  笑過了,燕王直言道:「行吧,既然你都猜到了,父王也不再繞彎子,你三嫂說你喜歡文人,這是真的,還是你敷衍她的?」

  魏楹想了想,道:「半真半假吧。」

  燕王:「這是何意?」

  魏楹似是有點不好意思,扭捏片刻,才看眼父王,小聲道:「我說了,您不許笑話我。」

  燕王不自覺地傾過身來:「你儘管說。」

  魏楹就悄聲道:「其實我沒有喜歡誰,但我這兩年經常會做同一個夢,夢裡我與人成親了,新郎雖然總是背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臉,可他的身形就是個文人,父王也在,您說他是全京城最有才學的男子,讓我不要欺負他。」

  燕王聽到前面只覺得滑稽,直到女兒說他也在,女兒夢裡的他,還說了那麼一句話。

  魏楹早害羞地低下了頭,攥著手指道:「因為總是做這樣的夢,我就覺得我就該嫁那麼一個人,可我又不好意思把這個夢告訴你們,哪有姑娘還沒說親就夢見嫁人的。」

  燕王看著女兒羞澀的臉,腦海裡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難道女兒還夢見了完整的洞房花燭?果真如此,那確實說不出口。

  「楹兒,夢裡父王真誇他是全京城最有才學的男子?」燕王盡量做出不甚在意的樣子。

  魏楹點點頭,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什麼奇怪的嗎?您那麼疼我,自然要挑一個最好的男子給我,話說回來,這夢還挺真的,我的確不喜歡五大三粗天天出一身臭汗的武官。」

  燕王自己就是個武將,聽女兒這麼說,他忍不住替武官正名道:「帶兵打仗哪有不出汗的,回到家裡沐浴就是。」

  魏楹:「那我也不喜歡,我就喜歡溫文爾雅的,父王,您就別亂點鴛鴦譜了,我現在真不想嫁人,除非您把我夢裡的新郎帶到我面前。」

  燕王心想,你夢裡的新郎在京城,千里迢迢的,我去哪裡找?

  不過,女兒的夢既然經常出現,會不會是個預兆?

  「父王?」魏楹壓抑著心中的雀躍,伸手在父親面前揮了揮。

  燕王回神,對上女兒的小臉,他還是寧可信其有,妥協道:「行吧,父王不催你了,父王給你找夢裡的京城才子去,不過這夢說出去丟人,除了我,你不許再對任何人說,包括你娘,還有你三嫂!」

  魏楹大喜過望,這喜悅恰好也符合她不耐煩被爹娘催婚的欣喜,燕王就沒有懷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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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7 00:16: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殷蕙擔驚受怕了好幾天,發現公爹確實沒有什麼異樣舉動,譬如叫她過去斥責一頓亦或遷怒到魏曕頭上,再加上魏楹又恢復了往日的無憂無慮,殷蕙終於確信,她那個計策管用了。

  這日陽光溫暖,殷蕙洗過頭後,靠在次間的琉璃窗旁,懶懶樣樣地曬了場太陽。

  其實她那個辦法,既是幫魏楹拖延了公爹的催婚,也是幫公爹緩和了與魏楹的父女關係。

  甭管誰對誰錯,骨肉至親一旦吵起來,兩邊都會受傷。

  上輩子,魏楹一定是傷透了心才再也不肯回家,公爹穩坐龍椅,也一定是悔到了極點才會失態痛哭,更不提身體名譽雙雙受損的崔玉。

  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距離公爹登基還有四年,這麼長的時間,足夠魏楹想明白她究竟要不要死守崔玉了。

  平城還是不比京城繁華,人才也不如京城輩出,如今崔玉在燕王身邊如一顆璀璨明珠,引得魏楹愛慕,等魏楹跟著公爹去到那京城之地,說不定就會移情別戀看上別家公子。

  就算魏楹還是喜歡崔玉,人家崔玉可能會看上別的姑娘,在平城崔玉沒有官職,剋妻的名聲嚇退了女方,連公爹都不好意思再給他說親,四年後,待崔玉功成名就位極人臣,京城的世家們肯定搶著要他做女婿。

  身為公主的魏楹有大把才俊可以挑選,身為權臣的崔玉也有名門世家爭搶,或許就各自安好了,不是非要扭在一起。

  殷蕙摸了摸頭髮,一點潮氣也沒了。

  她拉過枕頭躺好。

  窗外天藍如水。

  殷蕙又想到了公爹的大事。

  應該沒什麼影響,上輩子魏楹嫁去了蜀平侯府,公爹起事時蜀平侯也沒有幫忙公爹對付朝廷,朝廷要蜀平侯起兵,老侯爺只道奉先帝之命鎮守蜀地,不敢擅離職守,其實也就是幫了公爹。

  這輩子魏楹雖然沒有嫁進周家,可周家與郭家的親戚關係還在,郭家是完全支持公爹的,周統又在燕地待著,以蜀平侯的做派,應該還是會表面保持中立,實則偏幫公爹。更何況,即便蜀平侯出兵,朝廷幾十萬軍馬都奈何不了公爹,蜀地那點兵馬來了又能如何?

  回想上輩子公爹的雄韜武略,殷蕙對公爹繼續登基充滿了信心。

  換句話說,如果公爹要魏楹嫁給周統只是為了拉攏蜀平侯,那他就不會因為魏楹的「一場夢」而輕易放棄。

  精神鬆懈下來,殷蕙就睡著了。

  為這事,她已經好幾晚沒有睡安穩了。

  金盞、銀盞見了,靜悄悄幫她蓋上一條薄被,再去外面守著,不許人打擾主子。

  黃昏魏曕回來時,殷蕙還沒有醒,躺在榻裡邊,面朝著他,眉宇舒展,一頭長髮蓬鬆凌亂,睡態香甜。

  魏曕默默看了一會兒,去院子裡了,懷裡抱著循哥兒,檢查衡哥兒的功課。

  衡哥兒清脆的背書聲喚醒了殷蕙。

  次間裡光線昏暗,她一時竟分不清是黃昏還是清晨。

  掩面打個哈欠,殷蕙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朝窗外望去,就看到了槐樹底下的父子三個,除了魏曕的神色過於嚴肅,還真是其樂融融的一幕。

  忽然,魏曕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殷蕙朝他笑了笑,下一刻就在琉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長髮亂糟糟的。

  趁衡哥兒還沒有注意到娘親的狼狽,殷蕙忙縮到一旁,轉身下榻去梳洗。

  她這邊收拾好,魏曕帶著孩子們進來了。

  「娘,你怎麼睡了一下午的懶覺?」衡哥兒撲到娘親懷裡問道,「我都回來很久了。」

  殷蕙笑道:「因為娘洗頭了呀,洗完頭會很舒服,舒服了就想睡覺。」

  衡哥兒別的方面都乖,就是抗拒洗頭,每次洗頭都要費乳母一番功夫。

  對於娘親這個理由,衡哥兒眨眨眼睛,轉身去逗弟弟了。

  殷蕙無奈地搖搖頭,孩子越大,越不好糊弄。

  魏曕忽然從袖子裡取出一封請帖,遞給她。

  殷蕙接過來,打開就笑了,這是馮騰的婚帖,他四月初十成親,提前半月送了請帖來。

  「我問過父王了,可以帶你與衡哥兒去。」

  殷蕙聽了,心裡越發踏實,公爹真的沒有懷疑什麼。

  也是,她掩飾得這麼好,魏曕與她朝夕相處都沒有察覺什麼異樣,公爹更不可能猜到她能知道幾年後的事。

  .

  馮家同時送出了一波請帖,邀請親朋好友於四月初十去喝他們家的喜酒。

  平城就這麼大的地方,馮謖這個燕王護衛所指揮使的身份也讓馮家成了平城百姓很是敬重的大戶人家,所以馮家要辦喜事,消息就在街頭巷尾傳開了。

  「馮公子可是馮大人家裡的獨苗,據說家裡催了多少年他都沒成親,這次不知看上了哪家閨秀。」

  「不是閨秀,就是潼關烤肉饃的女東家,叫廖秋娘!」

  「啊?馮家怎麼同意娶這麼一個拋頭露面的姑娘做兒媳婦?」

  「這你就不懂了,人家廖秋娘的爹現在也在燕王身邊做千戶,本事大著呢,那馮公子就不是個注重規矩的,見廖秋娘長得好看,一高興就娶了唄。」

  類似的閒話經常可以聽見,更有百姓爭先恐後地跑去廖家的烤肉饃鋪子前,想一睹未來馮少奶奶的花容月貌。

  然而聞訊而來的百姓們只能看到兩個女伙計看著鋪子,廖秋娘已經不在了。

  人群當中,一個十二歲的少年郎皺緊眉頭,最後看眼廖家的鋪子,帶著隨從離開了。

  繞過幾條巷子,少年郎來到一座宅子前,扣了扣門。

  門童認得他,客客氣氣地道:「王少爺請,我家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王韞石點點頭,神色陰鬱地進去了。

  來到廳堂門前,他看到了殷聞,二十一歲的殷家大少爺穿著一件寶藍色的錦袍,面容俊朗,氣度卓然,可他這道貌岸然的姿態能騙過旁人,王韞石卻知道殷聞骨子裡是什麼貨色,好色又一堆怪癖,看不上青樓裡明著接客的歌姬,非要去挑撥一些良家女子。

  「火都要燒到眉毛了,殷兄還有閒情逸致品茶,真是叫人佩服。」王韞石搖著折扇,一邊進來一邊道。

  他不把殷聞當君子,殷聞亦知道王韞石看似青澀單純的少年外表下,藏著一顆老奸巨猾的心。

  「什麼火燒眉毛?」殷聞放下茶盞,笑著問。

  王韞石坐到他旁邊,收起扇子指指外面:「廖秋娘馬上要嫁給馮騰了,這事你不知道?」

  殷聞眼底掠過厲色,看向他道:「知道又如何?你覺得廖家敢把此事告訴馮家?」

  廖秋娘父女把事情捅到老爺子與殷蕙面前,算他失策賭錯了,可他不信廖秋娘敢告訴馮騰真相,哪個男人能接受妻子經歷過那種事?她廖秋娘祖墳冒青煙才攀上了馮家的高枝,除非她蠢到家了,才會自揭短處。

  王韞石也是這麼猜的,可他最近總是心神難安,沉著臉道:「就算馮家不知道,廖十三會不會仗著他得了王爺的器重,反過來再對付咱們?」

  殷聞:「不會,他是信守承諾之人,答應過老爺子不再追究。」

  王韞石笑了下:「這都是殷兄用一年禁足的辛苦換來的。」

  這是他根據殷聞一年沒露臉猜到的,還不知道殷聞除了禁足,母子倆還挨了廖十三二十道重鞭。

  殷聞皮笑肉不笑:「你找我就是為了這個?」

  王韞石:「是啊,你們殷家好歹還有位三夫人,廖十三投鼠忌器,可我們王家沒有任何靠山,我真怕廖十三或馮家報復上門。」

  殷聞:「怕就離開平城。」

  王韞石:「我還真有此打算,只是我們家老爺子不敢走,說什麼留在平城還能跟你們殷家同氣連枝,走了,廖十三或許會直接殺上門,哎,去年抗擊金兵,廖十三若能為國捐軀該多好。」

  殷聞冷笑,這種夢他也做過,可惜廖十三命大,在鬼門關晃了幾次都能化險為夷。

  「對了,你們家老爺子什麼時候回來?」王韞石問道,「他回來就要擺壽宴了吧?我爹的意思是,希望殷兄在殷老面前替他美言幾句,讓咱們兩家重歸於好。」

  殷聞垂眸看茶,淡淡道:「等他回來,我會想辦法。」

  王韞石打量他的神色,嘖嘖道:「真是便宜你那個庶弟了,聽說你們老爺子這次出門把他也帶上了,莫非他還想器重一個外室子不成?」

  殷聞笑了,看著他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王韞石連忙給他賠罪,識趣地告辭。

  殷聞看著他的背影,慢慢攥緊了手中的茶盞。

  .

  三月底,馮騰可以休息一日,馮夫人還想找兒子商量婚宴瑣事,誰知找了一圈都沒見到人。

  「這孩子,以前就不著家,怎麼都快成親了還這樣?」馮夫人對丈夫抱怨道。

  馮謖悠然道:「隨他吧,等兒媳進門,讓兒媳管著他,你省省心。」

  馮夫人只能如此期待了。

  與此同時,馮騰一身灰色布衣坐在一個茶寮裡,一邊喝酒,一邊聽茶寮的坐館老先生說書。

  派出去的兩個長隨前後回來,報給他兩個消息。

  馮騰放下酒碗,留下一塊兒碎銀,帶著人走了。

  春光好,王韞石今日與幾個富家少爺一塊兒去東山游玩,中途他要去小解,一個人鑽進了樹林。

  其他少爺們坐在路旁等他,等了好久不見人回來,猜到出了事,忙與王韞石的小廝進去尋人,找了很久,終於在一個山坡底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王韞石,身上的荷包不見了,人也被打得鼻青臉腫,最慘的是,眾人好不容易將王韞石叫醒,王韞石不摸臉也不找荷包,冷汗淋淋地指著右腿。

  有會摸骨的少年試著一摸,驚覺王韞石的右腿竟然被人打斷了!

  「什麼賊人如此狠毒!韞石,你可看見對方的臉了?」

  王韞石什麼也沒看見,也沒有心思去想,腦海裡只有一件事,他的腿廢了!

  殷聞人在城裡,並不知道東山那邊發生了什麼。

  老爺子收了很多權回去,不過還是留了兩個鋪子給他打理,殷聞今日就一直待在一個鋪子裡。

  但他的心不在此處,做樣子給別人看罷了。

  再過不久,江南就會有噩耗傳來,他不想露出任何異樣惹人懷疑。

  忙到黃昏,殷聞才帶著老爺子新安排的兩個護衛離去。

  這兩個護衛,與其說是保護他的,不如說是老爺子派來監視他的。

  殷聞並不在意,老爺子年紀大了,早晚會把家業交給他,到那時,殷家上上下下都會聽他的話。

  天色昏暗,街上的行人已經不多,想到回到家裡還要聽父親母親嘮叨,殷聞心中便浮起煩躁來,故意放慢了腳步。

  路過一道巷子口,突然有三道人影衝了出來!

  三人全部蒙面,然個個身形魁梧,一看就是練家子!

  殷聞亦會功夫,面對強敵,他與兩個護衛同時動起手來。

  其中體型最為魁梧的蒙面人找上了殷聞。

  殷聞曾經自負文武雙全,然而他少有與人動手的經驗,腰間雖有佩劍,然而在對方一雙凌厲鐵拳的攻擊下,他連拔劍的機會都沒有,而無論他的招數如何巧妙,一旦撞上對方的身軀或手臂,便猶如撞上銅牆鐵壁,沒傷到對方,只震得自己虎口發麻!

  「不知好漢與我有何仇怨?」注意到兩個護衛只能勉強與蒙面人打成平手,根本無法分身過來幫他,殷聞開始尋求自救之法,一邊閃躲一邊問道,「如果好漢只是收錢替人辦事,我願給你十倍的價錢。」

  蒙面人彷佛聾子一般,只管一拳一拳的招呼過來,終於,殷聞被其擊中胸口,當即噴出一口血來!

  一旦露出破綻,他越發處於劣勢,蒙面人連續三拳將他砸到在地。

  至此,蒙面人不再出拳,看著地上試圖掙扎起來的殷聞,蒙面人冷哼一聲,抬腳踩向殷聞的襠部!

  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殷聞面容扭曲,瞬間昏死過去。

  蒙面人還想再踩一腳,另外兩個蒙面人見了,突然衝過來,一左一右地拽著他跑了。

  傷人可,殺人事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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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殷聞被護衛迅速背回了殷家,因為天色昏暗,倒沒有引起什麼注意,偶爾有人瞥見,也只當殷聞喝醉了,自己走不了路。

  殷宅,殷景善、趙氏夫妻倆還在等兒子回來一起吃晚飯。

  德叔背著手在前院轉悠一圈,既是盯著下人們做事,也是替老爺留意大少爺的歸來時間,正暗暗思忖大少爺今日回來的有些晚時,一個護衛背著殷聞匆匆跑了進來。

  德叔看到了殷聞雪白中褲上的血!

  「怎麼回事?」臉色大變,德叔跑上前問。

  護衛喘著氣道:「我們回來路上被人偷襲,吳山去請郎中了,我先背大少爺回來!」

  德叔看看昏死過去的殷聞,再看看全鬚全尾的護衛,怒道:「你們兩個做什麼用的,為何只有大少爺受了傷!」

  雖然大少爺做了錯事,可大少爺還是老爺的長孫,真有個好歹,老爺能不心疼?

  護衛低下頭,既慚愧又困惑地解釋道:「對方一共有三個,其中兩個負責牽制我與吳山,另外一個專門對付大少爺,其人魁梧如山拳法凌厲,大少爺完全不是對手,只是,對方似乎更像是洩憤,他的同伴怕他出手太重,後來還將他拽走了。」

  這時,殷景善、趙氏夫妻倆得到消息趕過來了,一看到殷聞身上的血,趙氏先哭天搶地起來。

  在趙氏心肝肉的哭聲中,護衛將殷聞背回他的房間。

  當殷聞被小心翼翼地擺放成仰面而躺的姿勢,當護衛小心翼翼地脫下殷聞的褲子,趙氏只看一眼,人便直直地往後倒去。

  殷景善同樣腿軟地跪跌在地上。

  德叔看過之後,面露不忍地別開眼。

  「是誰,誰那麼狠心,要我殷家斷子絕孫!」悲痛過後,殷景善被憤怒染紅了眼睛,咬牙切齒地看向送兒子回來的護衛。

  護衛只能描述三人的身形,沒有辦法知曉對方的身份。

  趙氏悠悠轉醒,正好聽到護衛的話,她爬到兒子的床邊,再看眼兒子身上的傷,趙氏嘴唇顫抖地道:「一定是殷蕙那死丫頭做的,她一心霸佔娘家的家業,便趁老爺子去江南的時候下此狠手,要老爺子把家產都留給殷閬那個提線木偶!」

  德叔皺眉道:「二太太慎言,這話傳到王府,一個不敬的罪名壓下來,殷家上上下下都得入獄。」

  兒子都廢了,生死不明,趙氏哪還有理智,死死瞪著德叔罵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管我!當我不知道你心裡只有那死丫頭,說不定謀害阿聞你也有份!來人,把這個老東西抓起來關進柴房!」

  二房這邊的下人衝了進來,然而發現趙氏要關的是德叔,沒有一個人敢動。

  就連殷聞身邊的護衛,也毅然站到了德叔身後。

  德叔沒有理睬趙氏,看向殷景善:「二爺,如今給大少爺看病要緊,真相如何,等大少爺醒了再說吧,或許他知道仇家是誰。」

  殷景善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兒子的傷深深地打擊了他,殷家下人寧可看德叔的眼色也不聽他們夫妻的,對他而言又是一道猛擊。

  曾經在老爺子眼裡,他最大的用處就是生下了阿聞,如今阿聞廢了,老爺子是不是也要對他棄如敝履?

  心如亂麻,殷景善已經失去了分寸,他將德叔趕出去,與趙氏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郎中到了,先檢查殷聞的傷勢。

  殷聞肋骨斷了兩根,但這並不嚴重,後面還能養好,最大的問題是,殷聞那裡廢了,毫無恢復的可能。

  趙氏一聽,再度昏死過去。

  殷景善頹敗地坐到兒子床邊。

  郎中替殷聞處理傷口時,殷聞疼醒了。

  「阿聞,我的阿聞啊,你這是招誰惹誰了啊!」趙氏撲到兒子身上,哀嚎痛哭起來。

  郎中及時將她拉開,提醒她殷聞肋骨還斷著。

  趙氏就站在一邊哭,都快要將心哭碎了。

  殷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郎中他的傷勢。

  郎中一開始還不敢說,被殷聞目光陰鷙地催促一遍,他才說了實情。

  殷聞猛地攥緊雙拳,眼中恨意滔天。

  殷景善叫郎中先出去,腫著眼眶問兒子:「阿聞可知道凶手是誰?咱們要不要報官?」

  面對父母除了心疼擔心卻再無任何用處的臉龐,殷聞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凶手是誰,那樣的身形那樣的手段又是在廖秋娘即將出嫁的時刻,對方挑這時候下手,就是要他知道其身份。

  可殷聞沒有證據指認對方,沒有證據就無法報官。

  報官也沒有用,馮謖父子是燕王的人,平城的一切都是燕王說了算,燕王一定會護著馮家父子。

  「不用,你們只當今日無事發生,不得外傳半字。」

  冷靜下來後,殷聞交待父母道。

  趙氏不甘:「怎麼能就這麼算了,你……」

  「出去。」殷聞沒有耐心聽她的哭,冷聲斥道。

  趙氏驚得眼淚都忘了掉。

  殷聞冷冷地看向同樣沒用的父親:「你也走,我想一個人靜靜。」

  在這樣的兒子面前,殷景善竟然擺不出任何父親該有的威嚴,愣了片刻,拉著趙氏走了。

  殷聞叫來身邊的小廝,讓他去打聽王韞石的消息。

  天還沒有完全黑透,小廝出去跑了一圈,回來告訴殷聞,說王韞石外出游玩,遇到歹徒,右腿都被人打斷了,成了殘廢。

  如果說之前殷聞對凶手的身份只有八成把握,至此,他已有了十分,凶手就是馮騰。

  .

  殷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德叔心神不寧,寫了一封信交給周叔,讓周叔遞進燕王府。

  殷蕙看完信,最先想到的也是馮騰。

  她與二叔一家不和,這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數,在平城甚至燕地百姓們眼中,殷家與燕王府是姻親,誰還敢對殷家人下手?

  知道她不會替殷聞做主且有本事朝殷聞下手的,只有廖十三、馮騰。

  廖十三光明磊落,已經打過殷聞的鞭子,不會再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

  馮騰……

  所以,是廖秋娘將真相告訴了馮騰,還是馮騰自己查到的?

  一個鐵骨錚錚的武官,又哪裡能容忍未婚妻被一個畜生欺凌,馮騰不知道便罷了,一旦知道,他報復殷聞便是早晚的事。

  殷蕙對殷聞沒有半分同情,他敢設圈套謀害廖秋娘,肯定也用同樣的辦法對付過別的女子,也許在廖秋娘之前,已經有無辜的女子落在了他手中。

  殷蕙只擔心廖秋娘,如果馮騰是自己查到的消息,那他還能接受廖秋娘嗎?這門婚事會不會受影響?

  四月初七這日,殷蕙去錦繡樓之前,先去了一趟廖家。

  婚期將近,廖秋娘正乖乖待在家裡等著嫁人,聽說三夫人來了,廖秋娘高興地將殷蕙迎到了她的屋子。

  準新娘的屋子堆滿了喜慶物件,那隨處可見的紅,為這間並不奢華的閨房增添了無限喜意。

  「夫人,您怎麼過來啦?」

  請殷蕙坐下後,廖秋娘受寵若驚地問。

  殷蕙笑道:「你要出嫁了,我趁今日可以出府,來給你送份添妝。」

  廖秋娘不太好意思,羞澀道:「您幫了我那麼多,現在還要叫您破費。」

  殷蕙:「誰讓你做的饃好吃呢,我饞你的手藝才肯幫你。」

  提到烤肉饃,廖秋娘面露一絲不捨,看著前面的鋪子道:「可惜以後我只能在後面指點伙計們了。」

  殷蕙能理解她的決定,嫁到馮家後,廖秋娘就得考慮馮家的體面,再拋頭露面不合適。

  廖秋娘卻怕殷蕙瞧不起自己似的,主動解釋道:「如果嫁給別人,我還會繼續做饃,可馮騰誠心對我,他不介意我的過去,馮夫人也不在乎我出身低微,人家對我好,我也得投桃報李,不能再做讓他們為難的事。」

  殷蕙吃了一驚,低聲問:「你,全都告訴馮騰了?」

  廖秋娘點點頭,眼中再無昔日的陰霾,只有難以掩飾的甜蜜:「我不想騙他,他來提親時我就跟他說清楚了。」

  那絲甜蜜,自然是因為馮騰的滿腔熱情而起。

  殷蕙知曉了來龍去脈,既替廖秋娘高興遇到了真正憐惜她的好夫君,又暗暗地鬆了口氣。

  既然廖秋娘與馮騰之間沒有隱瞞,馮騰昨日的舉動便只是替未婚妻報仇,不會影響兩人的感情。

  為了避免廖秋娘胡思亂想,殷蕙也就瞞下了此事,馮騰若想在廖秋娘面前邀功,他自己說就好。

  離開廖家後,殷蕙去了錦繡樓。

  周叔已經等候多時,把王韞石廢了右腿的事也告訴了殷蕙:「就在前日,王家賣了宅子,舉家搬走了。」

  殷蕙想,王家是怕馮騰打了一次不夠,以後可能會繼續報復吧。

  王家膽小,不知殷聞日後有什麼打算。

  牽扯到殷家幾百萬兩的家業,殷蕙猜測,就算二叔一家畏懼馮騰,也捨不得走的。

  殷聞亦不是膽小之人。

  可他再膽大,敢對馮家報復回去嗎?

  民不與官鬥,馮家有權有護衛,馮騰本身又武藝高強,殷聞根本沒有機會,只能忍氣吞聲。

  殷蕙只希望,等祖父回來了,得知殷聞的身體情況,不要太難過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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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殷聞殘了,殷蕙並沒有登門探望。

  早在燕王府要與殷家結親,二叔二嬸不惜散播謠言也要試試讓這門婚事落到堂姐殷蓉頭上時,她與二房一家就沒有什麼親情可言了,待她說服祖父將殷閬過繼到父親名下,兩房連表面的和氣也徹底撕破,等到殷聞欺凌廖秋娘她則公然站在廖家一側甚至還提攜廖十三進了衛所,二叔一家肯定將她視為了仇人。

  這時候她就算想做做面子活兒,二房不會領情,更何況,她也沒必要再與二房虛與委蛇。

  只是臨睡之前,想到殷聞一個年紀輕輕的男人竟然廢了,殷蕙多少有些不安。

  這仇太深了,殷聞對馮騰,真能做到忍氣吞聲嗎?

  「怎麼還不睡?」

  旁邊被窩裡,忽然傳來魏曕低沉的聲音,清冷得不禁讓人懷疑,他其實也一直醒著。

  「是不是我翻身的動靜太大了?」殷蕙小聲地問。

  魏曕朝她這邊轉過來,道:「這幾日你似乎都心神不寧。」

  殷蕙驚訝於他的敏銳,只是既然都被他看出來了,殷蕙想了想,鑽到他的被窩裡,抱著他道:「您還記得廖叔為何要離開我們家嗎?」

  魏曕知道,不過具體經過是他自己查到的,她顧慮廖秋娘的清譽,只簡單歸因於殷聞得罪了廖十三。

  「記得,他與殷聞不和。」

  「是啊,詳情祖父也沒有跟我說太清楚,總之殷聞肯定把廖叔得罪狠了。按理說這事過去快兩年了,不值得再提,不過,就在前幾日,殷聞被人打了,據說,以後可能再也無法生兒育女。」

  魏曕頓了頓,問:「你懷疑是廖十三做的?」

  殷蕙:「不會,真是廖叔的話,他不必等這麼久。」

  魏曕:「那就是馮騰。」

  殷蕙知道他是聰明人,聰明人一點就透,遂越過推測的過程,只說她的顧慮:「我雖與殷聞沒什麼兄妹情分,卻知道他是個心狠手辣之人,這次他栽了這麼大的跟頭,就怕他跟馮家來陰的。您想,馮大人光明磊落,來明的馮家父子倆誰都不怕,怕就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上輩子馮騰與魏曕切磋,純粹因為意外才淪為廢人,公爹痛惜人才,魏曕還是親兒子,公爹都冷落了他一年。

  如果馮家父子真被殷聞報復了,公爹得多震怒,那時候,哪怕只是殷聞出手,整個殷家可能都會被連累,包括她與魏曕。

  殷蕙告訴魏曕,就是希望魏曕自己有個提防,也隨時提醒點馮家父子。

  魏曕無意識地捏捏她的手。

  他不了解殷聞,但從廖秋娘的事上,就知道殷聞不是善類。

  馮騰還是過於魯莽,要麼乾脆當沒有這回事,要麼就斬草除根,免留後患。

  一個男人被廢了那裡,此仇不共戴天,真弱者也就認了,殷聞曾經是殷家家業的唯一繼承人人選,春風得意,手裡有錢有人,怕是咽不下這口氣。

  如果殷聞換個姓,魏曕都不介意替馮騰善後,只是,殷聞真死了,殷老可能受不了這打擊,殷老若出事,她該哭成什麼樣。

  「我會提醒廖十三與馮大人,他二人心思縝密,自有防範。」

  至於馮騰,與他說了也沒有用,還可能直接將殷聞打死。

  殷蕙囑咐道:「廖叔那邊沒問題,不過你們先串好馮騰打殷聞的理由,免得馮大人對秋娘不滿。」

  魏曕:「知道,你不用過於憂慮。」

  殷蕙在他胸口蹭了蹭,輕嘆道:「有那麼一個堂哥,我如何能省心,若不是怕祖父受不了,我真想讓您安排人手偷偷將他綁了送到天邊去,免得哪天事發他丟了殷家的臉,連累我,也連累您。」

  魏曕揉揉她的頭髮,不想她為外面的事費心:「你祖父是聰明人,他回來知道此事,定會有所決斷。」

  馮家若不知情,殷墉只需要顧慮廖十三,因為兩家有救命之恩,恩怨抵消,再加上廖十三的為人,殷老只需管好殷聞就可。

  如今馮騰知道了,且報復了殷聞,殷墉不可能再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粉飾太平。

  .

  四月初十,馮騰大婚。

  衡哥兒醒的可能比新郎官還早,殷蕙睡得迷迷糊糊,就聽到院子裡兒子的笑聲。

  她難以置信,一手撐著身體,一手從魏曕身邊探過去,挑起紗帳看向窗戶,外面才濛濛亮。

  衡哥兒還在笑,好像是乳母要抓他,他在院子裡四處逃竄。

  「他精神倒好。」魏曕也醒了,與殷蕙對個眼色,帶著一絲好笑道。

  殷蕙躺回被窩,猜測道:「著急去馮家呢,小孩子第一次去看別人成親,肯定覺得特別好玩。」

  魏曕看了她一眼:「是不是你給他講過婚宴會放鞭炮?」

  不然小孩子哪裡知道成親是怎麼回事。

  殷蕙一噎,辯解道:「那也是您當著他的面把請帖給我,衡哥兒才追著問我的,您也知道他現在有多喜歡問問題,我若不解釋清楚,他能一直惦記著。」

  聽她竟然把錯推到他身上,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難得休沐懈怠一日的魏曕,突然起了興致。

  他鑽到殷蕙的被窩。

  殷蕙察覺他的意圖,呼吸不穩地嗔道:「兒子都醒了,您也好意思?」

  就在此時,在院子裡跑來跑去的衡哥兒終於被乳母逮住了,一邊哄著一邊帶回了耳房。

  窗裡窗外又安靜下來,靜得特別適合偷偷做點什麼。

  殷蕙這段時間又擔心公爹拆穿她幫魏楹托夢的小把戲,又擔心殷聞那邊出亂子,一顆心就沒踏實過幾日,再加上月事期間魏曕規規矩矩的,夜裡也沒有什麼轉移她注意的事,此時能酣暢淋漓的來一場,什麼都不想只管隨著他在海浪裡沉沉浮浮,累極也樂極,殷蕙竟有點慶幸身邊有這麼一個武官夫君。

  不知過去了多久,殷蕙還賴在他懷裡,捨不得起來。

  魏曕有兩次要起來更衣,都被她嘟噥著按住胳膊,不許他動。

  魏曕朝懷裡看去,看見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帶著潮意密密地合攏在一起,她的臉酡紅如花,神態饜足又慵懶,彷佛一隻吃飽喝足的貓崽兒,只想窩在哪裡舒舒服服地睡下去。

  魏曕摸了摸她的長髮。

  剛剛那一場,他能感受到她的全心投入。

  喜歡才會如此,與新婚期間的羞澀拘束相比,她越來越敢於向他展現情意了。

  魏曕就這麼抱著她,繼續躺了兩刻鐘左右,直到天大亮。

  出去見兒子時,魏曕看向梳妝鏡,她正讓銀盞梳著頭髮,臉頰紅潤眼眸明亮,視線相對,她甜甜一笑,甜蜜又滿足。

  魏曕迅速移開視線。

  不知是不是他會錯意,竟在她剛剛的眼神裡體會出一絲嘉許,嘉許他能給她的快樂。

  光天化日,她怎麼好意思?

  .

  澄心堂今日的早飯吃得有些晚,飯後魏曕要帶衡哥兒去騎馬。

  衡哥兒激動道:「爹爹,我們是要去馮大人家了嗎?」

  魏曕:「還早,不用著急。」

  衡哥兒怎麼不急:「我想看放鞭炮!」

  魏曕:「我們去了他們才會放。」

  衡哥兒:「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魏曕忽然無言。

  殷蕙笑道:「爹爹說錯了,要等新娘子到了才放鞭炮呢,新娘子晌午才到,我們趕在晌午前過去就好。」

  衡哥兒終於明白了。

  魏曕看眼殷蕙,牽著兒子走了。

  循哥兒太小了,只能乖乖留在家裡跟娘親玩。

  等衡哥兒騎夠了大馬,父子倆回來分別換一身衣裳,一家三口這就出發了,一起坐馬車。

  三個指揮使的宅子距離王府都很近,馬車沒走多久就到了。

  馮騰去接新娘子了,馮謖帶著馮夫人笑容滿面地趕過來迎接貴客。

  大人們寒暄,衡哥兒目不轉睛地看著馮家門外預備的紅皮爆竹與鞭炮,也有其他賓客家的孩子守在這邊,等著看熱鬧。

  於是,衡哥兒就不想跟爹爹娘親進去了,要一直在外面等。

  殷蕙看向魏曕,這事得他這個當爹的放話才行。

  出乎她的意料,魏曕竟然真的同意了,讓長風盯緊衡哥兒。

  進了馮家,殷蕙就與魏曕分開了。

  待到晌午吉時,新郎迎親歸來,吹吹打打聲越來越近。

  殷蕙有點不放心,讓金盞去外面瞧瞧衡哥兒。

  金盞也喜歡瞧熱鬧,高高興興地領了這差事,穿過一堆賓客擠到馮家門外,正好外面也放起了鞭炮,噼裡啪啦的,響聲與白煙同時升起。金盞捂著耳朵,四處張望,就看見衡哥兒坐在長風的肩膀上,與一群孩子們一起,興奮地叫著笑著,就連站在孩子堆裡的長風,也露出了憨憨傻傻的笑容。

  金盞再去看新郎。

  馮騰本來就魁梧,穿上一身大紅喜袍更是鶴立雞群,大腳輕輕一踹花轎門,喜婆便扶著新娘子下來了。

  豔陽高照,照得新娘子蓋頭上的金色鑲邊流光溢彩,也照得新郎官的一口白牙如珍珠般亮白。

  金盞被這喜悅的氣氛感染,也笑了。

  .

  殷蕙沒看到前面的熱鬧,輪到新郎送新娘來新房時,她才瞧見了笑不攏嘴的馮騰。

  有的人看著五大三粗,其實氣量狹窄,在外面受了氣,回家打媳婦孩子。

  馮騰卻是另一種,粗獷是真的,心胸寬廣也是真的,他喜歡一個人,只會疼惜對方的委屈,怒氣都發在惡人身上。

  當馮騰與廖秋娘並肩坐在新床上共飲合巹酒時,殷蕙面上笑著,心裡亦一片寧和。

  重生的確讓她費了很多的心,可是再苦再累,只要結果是好的,就都值得。

  吃完宴席,殷蕙一家人要告辭時,終於又聚到了一塊兒。

  馬車緩緩地出發了。

  衡哥兒趴在車窗門口,還很捨不得,最後看一眼馮家門前滿地的細碎爆竹紅衣,小家伙回到爹爹腿上坐著,期待地問:「娘,什麼時候還有婚禮?」

  殷蕙想了想,道:「可能要等四叔成親了。」

  別人家的喜事,他們不會再去參加,王府裡面的,只能等四爺魏昡娶妻。

  衡哥兒:「四叔什麼時候成親?」

  殷蕙知道日子,但也得假裝猜道:「明年?」

  衡哥兒嘟起嘴吧。

  魏曕忽然道:「曾外祖父快過六十大壽了,壽宴也會放鞭炮。」

  衡哥兒又興奮起來:「我可以去嗎?」

  魏曕摸摸兒子的腦袋瓜:「嗯,衡哥兒與弟弟都去。」

  殷蕙呆呆地看著魏曕,他竟然知道祖父要過六十大壽了?還願意帶孩子們去給祖父祝壽?

  魏曕回答了衡哥兒幾個問題,才注意到殷蕙異樣的眼神。

  他神色如常地道:「壽禮我來準備,老爺子可有什麼喜好?」

  殷蕙與他對視片刻,笑了,眼含水色道:「祖父愛喝飄香樓的酒。」

  他去也好。

  上輩子祖父都沒能活到六十壽辰,這輩子,她好好給祖父補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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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四月的江南已經開始熱了,這日清晨,趁暑氣還沒上來,殷墉帶上殷閬以及幾個隨商護衛,前往宜興城外的一片茶園。

  宜興的陽羨茶譽滿大江南北,尤其受達官貴人的喜愛,在番邦也是貴族爭搶的好茶。

  殷墉就在這邊買了一座茶山,交給可靠的茶農料理。

  這一路上,殷墉都在給殷閬講茶,包括如何養茶製茶,如何運茶護茶,乃至品茶、品人生。

  老爺子從十歲起就跟著上一代殷家家主走南闖北,無論什麼生意,他都能講得頭頭是道,殷家的藏書閣雖然存有各種經商的典籍,可書是死的,哪怕一個人將那些藏書都翻了一遍,可能還不如聽殷墉講這一路受益的多。

  殷閬對老爺子的態度也變了很多。

  曾經他還在二房住著時,老爺子對他而言只是殷家的家主,一個空有血緣關係卻待他如遠親的生疏祖父。殷閬對老爺子無怨無恨,也沒有其他感情,就算成功過繼到大房,殷閬也只是深深地感激姐姐殷蕙,心裡與老爺子還是保持著距離。

  後來,殷聞受罰後,老爺子開始把他帶在身邊,指點他如何打理生意。

  兩人都知道,他們是因為各種原因陰差陽錯湊在一起的祖孫倆,這親情來得並不純粹,殷墉並沒有對殷閬表現得多寵愛,他對待殷閬,更像教導弟子。殷閬也做不來孝子賢孫殷勤奉承的那一套,他對老爺子也像對待先生,敬重有餘,親近不夠。

  但世間的任何感情都是處出來的。

  隨著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隨著對老爺子的敬重欽佩越來越深,殷閬對待老爺子越來越自然,他會在上下船時體貼地扶著老爺子的胳膊,而不會再顧忌這種舉動會不會被老爺子誤會成刻意討好。

  年輕人自在了,願意孝順他,殷墉只覺得欣慰,照顧孫兒時也不用再顧忌年輕人會不會不喜歡。

  來來回回的,祖孫倆之間因為常年生疏而產生的隔閡,不知不覺地也在這一路上消失了。

  「祖父喝口水吧。」

  在茶山上逛了半個時辰,殷閬取下腰間的水袋,遞給老爺子道。

  殷墉笑著接過,看眼下方的山景,仰頭喝了兩口。

  殷閬也喝了兩口,塞好蓋子,重新放回腰間。

  休息片刻,一行人繼續出發,不料天氣說變就變,大片的烏雲突然就從天邊飄了過來,雨已經下起來了,在天地間連成一片白茫茫的雨霧,隨著厚厚的雲層迅速朝這邊靠近。

  「這是陣雨,咱們先去茶農那邊避避。」殷墉笑笑,並不怎麼著急地道。

  眾人下山時,殷墉、殷閬走在中間,前後左右各有兩個護衛,一共八人,其中就包括馮家悄悄塞進來的四個。

  茶園所在的地方山巒起伏,青山綠水反而十分適合盜匪出沒,護衛們的目光也都審視著遠近的茶田樹林。

  盡管他們走得夠快了,雨還是追了上來,驟雨又急又密。

  殷閬一手扶著老爺子的胳膊,一手高抬,試圖用袖子替老爺子遮雨。

  只是手剛抬到一半,旁邊突然伸出一隻手來,重重地拍在他的手背上。

  因為對方用力太大,火辣辣的拍打之痛幾乎讓殷閬忽略了其中一閃而逝的微微刺痛。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看向「偷襲」殷閬的護衛殷老七。

  殷墉心善,從他還是少年的時候,就陸陸續續收養過一些孤兒小乞丐,記得本名的就還叫本名,無名無姓的殷墉就讓他們姓殷,再起個簡單好記的名字。他讓這些人讀書練武,長大後再根據各自的本事安排到殷家各處產業做事。

  殷老七就是殷墉早起栽培的孤兒之一,他身形健碩魁梧有力,也是殷家護衛隊的管事。

  殷墉欣賞廖十三的武藝與品行,但他還是更器重身邊從小就知根知底的殷老七。

  淋了雨的殷老七眉頭緊鎖,沒等眾人詢問,殷老七神色凝重地對殷墉道:「老爺,剛剛我看見一隻紅色的小蟲趴在二少爺的手背上,那顏色過於妖異,我怕有毒。」

  殷閬聞言,立即抬起手背。

  他的手很白,因為才挨了一下猛打,手背紅了一片,其中有一處還殘留一灘拍爛的蟲子屍體及黏液,只是眨眼之間就被雨水沖走了,與此同時,殷老七也在看他的手心,然後皺眉對殷墉道:「老爺,雨水太大,沖不見了,沒看清到底是什麼蟲子。」

  殷墉抓起殷閬的手,臉龐湊近瞧了又瞧,然後叫別人來看:「好像有個小紅點,是不是被咬了?」

  幾個人都來看過,都覺得那紅點是蟲子咬過留下的痕跡。

  殷閬笑道:「咬就咬吧,山間多蚊蟲,沒事的。」

  殷墉不太放心:「還是先塗點藥吧。」

  他剛說完,另一個護衛拿出隨身攜帶的專治蟲咬的藥膏,拉著殷閬的手替他抹了好大一塊兒。

  塗完了,大家也就把這件小事拋到了腦後,繼續前去躲雨。

  殷老七一邊跟著眾人奔跑,一邊看了眼殷墉、殷閬祖孫倆,見二人沒什麼異樣,他暗暗地鬆了口氣。

  在茶農家裡上茅廁時,殷老七從袖中取出一物,丟到了茅廁深處。

  一晃又幾日過去了,待此番南下採購的絲綢茶葉等貨物都裝上船,殷墉宣布啟程。

  一共兩艘船,八個護衛陪著殷墉祖孫倆坐客船,剩下的幾十個護衛住在貨船上,日夜不離。

  殷老七就住在貨船上,每日都留意著前面客船的動靜,每當殷閬的身影出現在船頭,他眉心都狠狠地一跳。

  走了一個月的水路,五月中旬,眾人上岸,將貨物搬上騾車,再走半日就能到平城。

  伙計們井然有序地搬著貨物,殷墉請馮家安排的四個護衛去旁邊的茶寮喝茶,一人送了五十兩銀子作為謝禮:「這一路勞煩四位壯士了,如今平城就在眼前,你們還是盡快回去復命吧。」

  四個護衛互相看了看,道:「左右只剩半日,我們不急。」

  殷墉笑道:「城門前人多眼雜,若被人認出你們,只怕傳出什麼官商勾結的謠言,對大人不利,如果你們實在不放心,可以先行離去,再遠遠地看著我們的商隊。」

  四人回想這趟江南之行,順風順水的,什麼危險也沒遇到,這都到平城了,燕王殿下的地盤,確實也不會再出什麼危險,便同意了殷墉的安排。

  殷墉把銀子硬塞給他們,再目送他們騎馬走遠。

  待四人的背影消失不見,殷墉看向碼頭,殷閬一襲錦袍站在那裡,正盯著伙計們搬貨。

  貨物全部裝好,商隊繼續出發。

  中途休息時,殷墉朝殷老七身邊的兩個護衛使了個眼色。

  那二人就趁殷老七不注意,陡然出手,將人捆了起來。

  殷墉看得出,殷老七吃驚歸吃驚,後面並沒有存心反抗什麼,彷佛已經料到會有今日,並已經認了命。

  護衛將殷老七按跪在了殷墉面前。

  殷墉叫二人去安撫其他護衛,只留殷閬,然後從袖子裡拿出一管小竹筒,竹筒尾部有機關,輕輕一按,竹筒頂端便探出一抹針尖來,短到難以辨認,卻又鋒利無比。

  殷老七見了,苦笑一聲:「原來老爺早就換了我手裡的毒針,怪不得二少爺沒事,老爺,既然您早已知曉,為何現在才出手?」

  殷墉垂眸,轉動手裡的竹筒,聲音蒼涼:「我想知道,阿聞是只想害阿閬,還是連我這個祖父也不認了。」

  殷老七心裡難受,低著頭道:「老爺這是什麼話,大少爺是您一手拉扯大的,他怎會害您,不過是氣您偏心二少爺,才犯了糊塗,若他連您也要毒害,我老七絕不會應下。」

  殷閬神色淡然地聽著,彷佛他們議論的並不是他的生死。

  殷墉沉默了很久,收起竹筒的機關,繼續問殷老七:「他給了你什麼條件?」

  殷老七眼睛一紅,偏過頭道:「平兒懷了大少爺的骨肉,大少爺說,此事成了,他會給平兒娘倆一個名分。」

  平兒是他的小女兒,容貌平平,蠢丫頭毫無自知之明,還真以為大少爺喜歡她,一心要給大少爺做妾。

  殷老七恨鐵不成鋼,可那畢竟是他的女兒,還懷了孩子,他只能答應大少爺。

  「這毒,有什麼後果?」

  「大少爺說,中了此毒,人會先有風寒發熱之症,越燒越厲害,能保命,人卻傻了。」

  殷墉再度苦笑,問殷閬:「他要害的是你,你想怎麼處置他?」

  殷閬平靜道:「孫兒都聽祖父的。」

  殷墉嘆氣:「知道我為何要馮家的人先離開嗎?」

  殷閬點點頭:「家醜不可外揚,祖父,孫兒沒事,以後也會防著大哥,您不必因此事為難。」

  說著,他蹲下來,握住了老爺子的手。

  殷墉看出了年輕人的豁達,這孩子小時候受了太多委屈,可能再多這一次,對他而言也沒有區別。

  可是他身為一家之主,不能再輕易繞過殷聞了。

  二十鞭子打不出他的悔意,再把那冷血歹毒謀害親弟的孽畜留在家裡,總有一日,孽畜也敢朝他下手。

  「殷老七有句話沒說錯,他是我親手拉扯大的孫子,他心狠,我做不到將他送官。」

  「等咱們回去,我會正式分家,給他們一家三口一份產業,讓他們去番邦生活,這輩子都不要再回來。」

  「祖父……」

  「你不用再說什麼,我意已決,這樣對大家都好。」

  殷墉確實對殷聞死了心。

  然而當他回到家裡,德叔卻遞給他一封殷聞的辭別信。

  信上,殷聞交待了他被馮騰打傷的經過,自言心灰意冷要去外面游歷一段時間,歸期不定,讓老爺子不必掛念他。

  洋洋灑灑一封信,訴說的全是他無法在老爺子面前盡孝的痛苦,半個字都沒提那毒計。

  殷墉氣笑了,問德叔:「他何時走的?」

  德叔道:「端午之後,先前都在養病,養好了說要一個人出去散心,我也沒敢派人盯著。」

  大少爺好好的,他肯定安排護衛跟著監視,可大少爺廢了,萬一受了刺激自尋短見,他擔待不起。

  誰能想到,大少爺竟然離家出走了。

  德叔還不知道殷聞做了什麼好事,殷墉一眼就看透了殷聞這封信後的算計!

  殷聞沒有收到殷老七的通風報信,擔心陰謀敗露,所以提前跑了!

  真敗露,他跑得妙,沒敗露,他也可以裝作只是出去散心,過段時間再回來!

  敢情他苦心栽培了十幾年,就教出來這麼一個把聰明才智全用在邪門歪道上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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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28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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