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8
四月的帝都日暖春深,是一年中最美的時候。唯一遺憾的是繁花如錦之餘滿城煙柳開始飄絮。這些白色的絨毛團在空氣中飛舞,堆積在水面上,街道牆根,實在煩人。
這些惱人的柳絮給容嫵帶來新的靈感,她設計了一系列以柳絮為主題的衣服,讓琪琪為她當模特,拍了一組照片發布在社交平台上。
帝都的貴族少女們看到這一系列輕盈俏皮又不失矜貴的夏裝後紛紛聯繫容嫵,她早已經準備好了,趁機在香榭大道上開了一家小精品店,只賣自己設計的服飾,門店小小的,只接訂製生意。
開業這天琪琪終於滿足了自己的夙願,從她最欣賞的花店選了五個不同的大花籃送到容嫵店門口。
拿到了第一筆訂單容嫵決定和小伙伴們一起去個好地方慶祝。琪琪堅持要請客,她之前接到化妝品代言時就想答謝容嫵,這次終於有了機會。
自從認識了容嫵,她的小伙伴們給琪琪帶來了許多不會在社交平台上看到的資訊,她們帶她一起去消磨時間,去購物……她們,或者說容嫵,讓琪琪的那些「社交」活動終於有了趣味。
不過,當了容嫵的「朋友」,就得一並接受容嫵的「敵人」。帝都一共就這麼大,貴族小姐們能看得上的地方就那麼些,總會碰到一些不想碰到的人,比如,錦春小姐。
要讓琪琪說,這位小姐的智商和她的美貌不匹配。她以為自己是因為什麼能從小在帝都和皇室的孩子們一起長大的?她家的封地明明在比陸西老伯爵的封地還遠的星系。
因為老祖母和她的皇帝丈夫信不過她一家,搞了一串動作弄得她們一家從她爺爺那輩開始就只剩下個空頭銜,頂著受皇室恩寵眷顧的名,全家老老實實待在帝都。
這樣的她,怎麼可能當皇后呢?
除非,皇帝要死要活愛上了她,非她不娶。
可憑什麼啊?就憑她那張乍一看還挺漂亮只要一說話就鼻孔噴氣噴得的臉?
這次偶遇,雙方明明只要打個招呼各走各的就行,錦春小姐偏不。她還是和上次一樣直接表示瞧不起容嫵,一個連兵檢都沒法通過的弱雞,在鄉下地方長大的丫頭,以為長得狐媚點就能和我競爭後位?呵,就你這小身板,你敢生孩子麼?可別用你體質孱弱的基因玷污我大帝國皇室高貴的血統了!你看看,正經帝都小姐誰樂意和你做朋友?呵,你也只能和這種以色侍人的無國籍賤民打得火熱了。
容嫵氣得杏眼圓睜,小臉通紅,卻說不出話。
容嫵的兩位貴族小姐朋友也氣得懵了,都認為自己也被內涵了,在她們接觸的人當中,絕少會有人這麼當面毫不留情地嘲諷別人的!這還哪有絲毫體面啊!
只有琪琪覺得這不過小場面,不冷不熱回敬,「錦春小姐想必早就通過兵檢了吧?」
鼻孔小姐表演鼻孔噴氣,「那當然了。我五年前就通過了。」
「那麼您現在想必是位中士了?」琪琪滿臉豔羨,追問道:「那您一定進入帝都軍校了吧?快畢業了麼?準備畢業後去哪裡報效國家呢?」
錦春臉白了。
她倒是在軍隊裡供職,不過既不是帝都的皇家軍事學院——戰略考試考了幾次都沒通過,也不是中士——她做的是文職,混個投票權就差不多了,還升中士呢!在帝都這一塊,開國大帝嚴苛的法規被執行得很嚴格,就連皇帝們的親生兒子們都沒這待遇,何況她呢。
錦春終於遇見了不慣著她的人,用她刺痛容嫵的方式一模一樣抓住她的痛腳猛踩。她臉皮火辣辣的,像是劈面給人打了幾耳光,最讓她難以忍受的是,侮辱了她的人直到這一刻還對她笑著。
她轉頭快步走了。
容嫵和另外兩位小姐齊齊看琪琪。還可以這樣?
又愣怔了一會兒容嫵才說,「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紅嵐的男役那麼迷人了,因為你不僅美,還冷酷霸氣。」
琪琪稍後才明白為什麼容嫵第一次辦茶會時被錦春指出是來帝都競爭后位的會那麼火大,為什麼錦春今天的話格外讓她氣憤。
「別人獲得這個機會也許會受寵若驚,可我不會。只有錦春這種人才會以為帝國的后位是全國女性都最想要的職業!」容嫵說這些話的時候委屈得眼睛都泛紅了,「我為什麼說這是一個職業?路德帝國的皇后是什麼?是一個被閹割了所有個性的女人!她不能擁有自己的事業,全部的職責就是在慶典上站在皇帝身後一步的地方對臣民微笑揮手!她只是一個昂貴的擺設,她甚至不能享受體外懷孕這項造福所有女性、從根源上消除了兩性不平等基礎的醫學福利!」
見琪琪表示不明白,容嫵紅著眼解釋,「體外懷孕的技術你知道吧?」
當然知道了,這技術都成熟上百年了。最初是醫生們給在孕期26周之前就早產的胎兒特製的一種恆溫箱,模擬充滿羊水的子宮,讓早產兒在盡可能和母親子宮中相似的環境中繼續生長,後來這項技術還被應用到治癒嚴重燒傷的病患以及治療斷肢再生。
作為率先發明出這項技術的國家,路德有很多家庭採用這種方式孕育後代,將受精卵或是胚胎移植到人工子宮中,由父母一方或者雙方輪流擔負懷孕的過程。
「可是,路德的皇后是不能體外懷孕的。即使皇后一個人擔負整個孕程也不行!因為這有損皇室的形象!」容嫵激動地握緊拳頭,「這有哪一點損壞形象了?損壞誰的形象了?自然生育、分娩對女性健康的傷害有多大,這些人根本不在乎!所謂的皇后,只是一個符合他們標準的繁育者!這個選皇后的過程,在我看來就像我們為家裡的寵物貓狗選擇同樣有血統書的貓、狗、馬,讓它們配種,生下血統純正的後代是一樣的!」
說到這兒,容嫵終於忍不住流淚了。
琪琪摸摸她的後腦勺,唉,那你為什麼還是來帝都了呢?
不過是因為這世間沒有幾個人真能隨心所欲。
被人當成配種的貓狗看待自然是很難受的,被人誤會是來爭搶配種貓狗資格更是一種至深的侮辱。尤其對於容嫵這種出身高貴一生順遂的小姐來說。
容嫵靠在琪琪肩上一會兒,停住了抽泣,「我受過良好的教育,才華橫溢,性格嘛,也還算堅韌吧,我的家境也不差,我的先人們為我積累了這麼好的人脈資源,我的前途閃閃發亮,我以後會成為作品被博物館競相收藏的藝術家,我放著這麼光明的前途不要,非要做皇后?只有錦春這種軍國主義的擁躉才會覺得當皇后是一項偉大而神聖的榮耀,還以為所有人都和她一樣。」
她說到這兒尤其生氣,「還什麼『玷污高貴的血統』?呸,開國大帝在黃袍加身之前不過是個中等軍官,上數三代都是普通人。」
琪琪寬慰她,「其實,如果不想著當皇后、配種這些事,皇帝陛下還是挺英俊的,至少不是成男爵那種年紀輕輕就挺著孕肚還覺得自己風度翩翩的男人。和他相親應該不會太過難熬。」
容嫵哈哈笑,「確實。陛下其實很溫和,特別平易近人,我說很想和你做朋友,他就主動提出借甘泉宮別館給我開茶會,說這個請柬一定會得到劇院經理的重視。」
琪琪聽了,心中微微一動,側首看著容嫵漂亮的小臉,曖昧一笑,「皇帝陛下人不錯啊!」
容嫵臉紅了紅,還是堅定地說,「我只是當見世面來帝都的。他要是不是皇帝,我可能還會考慮考慮。」
「嘖嘖,你還真嫌棄起皇帝了!」
「哈哈,誰讓我有嫌棄他的資格呢?我這麼美貌又才華橫溢。」
送走容嫵後琪琪還在想她說的有血統書的貓狗的話,手腕電腦忽然震動一下。
是騎士的訊息:我就要去和紅嵐小姐見面了。
琪琪嚇了一大跳,看著訊息足足呆幾句話的時間才問:你買到票了?
騎士回了一個邪魅一笑舉起拇指wink的狗頭動圖:不是哦!是私下和她見面。我都安排好了。
琪琪腦袋嗡嗡響,安排好了?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什麼安排?
彷彿有人要向她證明一切真的早有安排,櫻浮在她門外敲了幾下,「乖女?我能進來麼?」
琪琪慌亂地關閉對話框,「請進!」
櫻浮和劇院經理推開門,又笑得像一對兒小女孩。
這倆人咕咕咕地笑著,給琪琪扔了個大招,「親愛的,建章宮派人送來了五月夜宴的請帖!」
五月夜宴是嘉年華會以外的另一個重大的官方慶典。
每年五月中旬的周末,皇室例行會在某個別館舉行通宵達旦的宴會,受邀者自然都是達官貴人名流士紳,作為豐富宴會的點綴,也會有著名紅星、運動員、科學家、風趣的名人之流受邀。
琪琪沒看請帖,也不在意這個宴會將在哪裡舉行,她注意到經理的助理捧著的一個象牙色絲絨扁方盒子,「那是什麼?」
是一套淡藍紫色寶石和白鑽鑲嵌的首飾套裝,項鏈,耳環,還有一枚別針。
盒子裡還有一張小小的手寫便箋,寫著「希望它們能有幸為您容顏增輝」。字跡和之前在花塔禮簽上看到的並不一樣。誰知道是誰寫的。
經理把盒子遞給琪琪,喜滋滋道:「這淺紫色的寶石不是藍寶石,更不是尖晶石,而是陀拉塔克星產的一種寶石,比最純淨的白鑽還要稀有,開採一萬噸左右的礦石才能得到差不多一克拉原石,切割之後大約也就能剩下一半吧。」
琪琪被這寶石折射的光芒刺得眯了一下眼睛,她微微轉開臉,「我知道。這種寶石在陀拉塔克星叫『奇美加息多』,是永恆之美的意思。所以這種石頭也叫永恆之石。」這種寶石最獨特的地方在於每顆寶石內部都有星河一樣炫目迷人的獨特火彩,每顆都不一樣,彷彿將一個小小的宇宙凝縮其中。
經理這時終於意識到琪琪的情緒和他預期的相差太遠,他轉頭給助理使了個眼色,那老太太翻了個白眼,走出去,把房門輕輕帶上。
「琪琪,親愛的,你怎麼了?你不高興麼?你這表情可不像收到了帝都最有價值單身漢送的珠寶該有的樣子啊……」經理半蹲在琪琪的座椅前,抬頭仔細觀察她,「難道,你和容嫵小姐是真的……」
琪琪哈哈大笑,「您在說什麼呢!我和容嫵只是很要好的朋友。」她睫毛輕顫,笑容漸漸略帶羞澀,連臉頰都粉撲撲的,「我只是……只是一時間誠惶誠恐。畢竟,送這份禮物的人……您知道的。」
櫻浮看到琪琪將兩手交疊在一起放在膝蓋上,就知道她這樣子是裝的,但她為琪琪打圓場,「是啊,確實令人惶恐。陛下他,至今也沒有和琪琪私下見過面,甚至一句話也沒帶來過。雖然每次演出都送花籃來,可那些花從頭到現在全是一個樣子,就像從超市批發的,唉,這……您見過第二個這麼送花的麼?」
經理沉吟,「嗯……那個,不是還有個總送黑白棋子鬱金香花籃的麼?」
櫻浮:幹嘛提那個神經病?
琪琪:……
經理不在意兩位女士的沉默,他很看得開,「男人嘛,尤其是有很多大事需要他關注的男人,哪裡會糾結於這些小細節?」翻譯:陛下是個蠢直男。咱們不要多想。
他將手中的珠寶盒子迎著光線輕晃,對著寶光眯眼,覺得自己有理有據,「不然,幹嘛送這麼昂貴的禮物來?」
櫻浮像是被說服了。她笑咪咪地跟說起那天琪琪應該穿什麼禮服,梳什麼髮型來搭配這套首飾。
琪琪鬆開自己掐出一條深深紅痕的手指,心底緩緩地升起一種自己也不太理解的情緒,濕濕冷冷,讓她的胃部輕微抽搐。
她的確應該高興的,不是麼?
她的獵物離她更近了。
這一切都是她所計劃的、希望的,她為之做了十幾年的準備,不是麼?
她應該高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