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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浴火小熊貓] 三人荒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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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11 01:54:36
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8

  四月的帝都日暖春深,是一年中最美的時候。唯一遺憾的是繁花如錦之餘滿城煙柳開始飄絮。這些白色的絨毛團在空氣中飛舞,堆積在水面上,街道牆根,實在煩人。

  這些惱人的柳絮給容嫵帶來新的靈感,她設計了一系列以柳絮為主題的衣服,讓琪琪為她當模特,拍了一組照片發布在社交平台上。

  帝都的貴族少女們看到這一系列輕盈俏皮又不失矜貴的夏裝後紛紛聯繫容嫵,她早已經準備好了,趁機在香榭大道上開了一家小精品店,只賣自己設計的服飾,門店小小的,只接訂製生意。

  開業這天琪琪終於滿足了自己的夙願,從她最欣賞的花店選了五個不同的大花籃送到容嫵店門口。

  拿到了第一筆訂單容嫵決定和小伙伴們一起去個好地方慶祝。琪琪堅持要請客,她之前接到化妝品代言時就想答謝容嫵,這次終於有了機會。

  自從認識了容嫵,她的小伙伴們給琪琪帶來了許多不會在社交平台上看到的資訊,她們帶她一起去消磨時間,去購物……她們,或者說容嫵,讓琪琪的那些「社交」活動終於有了趣味。

  不過,當了容嫵的「朋友」,就得一並接受容嫵的「敵人」。帝都一共就這麼大,貴族小姐們能看得上的地方就那麼些,總會碰到一些不想碰到的人,比如,錦春小姐。

  要讓琪琪說,這位小姐的智商和她的美貌不匹配。她以為自己是因為什麼能從小在帝都和皇室的孩子們一起長大的?她家的封地明明在比陸西老伯爵的封地還遠的星系。

  因為老祖母和她的皇帝丈夫信不過她一家,搞了一串動作弄得她們一家從她爺爺那輩開始就只剩下個空頭銜,頂著受皇室恩寵眷顧的名,全家老老實實待在帝都。

  這樣的她,怎麼可能當皇后呢?

  除非,皇帝要死要活愛上了她,非她不娶。

  可憑什麼啊?就憑她那張乍一看還挺漂亮只要一說話就鼻孔噴氣噴得的臉?

  這次偶遇,雙方明明只要打個招呼各走各的就行,錦春小姐偏不。她還是和上次一樣直接表示瞧不起容嫵,一個連兵檢都沒法通過的弱雞,在鄉下地方長大的丫頭,以為長得狐媚點就能和我競爭後位?呵,就你這小身板,你敢生孩子麼?可別用你體質孱弱的基因玷污我大帝國皇室高貴的血統了!你看看,正經帝都小姐誰樂意和你做朋友?呵,你也只能和這種以色侍人的無國籍賤民打得火熱了。

  容嫵氣得杏眼圓睜,小臉通紅,卻說不出話。

  容嫵的兩位貴族小姐朋友也氣得懵了,都認為自己也被內涵了,在她們接觸的人當中,絕少會有人這麼當面毫不留情地嘲諷別人的!這還哪有絲毫體面啊!

  只有琪琪覺得這不過小場面,不冷不熱回敬,「錦春小姐想必早就通過兵檢了吧?」

  鼻孔小姐表演鼻孔噴氣,「那當然了。我五年前就通過了。」

  「那麼您現在想必是位中士了?」琪琪滿臉豔羨,追問道:「那您一定進入帝都軍校了吧?快畢業了麼?準備畢業後去哪裡報效國家呢?」

  錦春臉白了。

  她倒是在軍隊裡供職,不過既不是帝都的皇家軍事學院——戰略考試考了幾次都沒通過,也不是中士——她做的是文職,混個投票權就差不多了,還升中士呢!在帝都這一塊,開國大帝嚴苛的法規被執行得很嚴格,就連皇帝們的親生兒子們都沒這待遇,何況她呢。

  錦春終於遇見了不慣著她的人,用她刺痛容嫵的方式一模一樣抓住她的痛腳猛踩。她臉皮火辣辣的,像是劈面給人打了幾耳光,最讓她難以忍受的是,侮辱了她的人直到這一刻還對她笑著。

  她轉頭快步走了。

  容嫵和另外兩位小姐齊齊看琪琪。還可以這樣?

  又愣怔了一會兒容嫵才說,「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紅嵐的男役那麼迷人了,因為你不僅美,還冷酷霸氣。」

  琪琪稍後才明白為什麼容嫵第一次辦茶會時被錦春指出是來帝都競爭后位的會那麼火大,為什麼錦春今天的話格外讓她氣憤。

  「別人獲得這個機會也許會受寵若驚,可我不會。只有錦春這種人才會以為帝國的后位是全國女性都最想要的職業!」容嫵說這些話的時候委屈得眼睛都泛紅了,「我為什麼說這是一個職業?路德帝國的皇后是什麼?是一個被閹割了所有個性的女人!她不能擁有自己的事業,全部的職責就是在慶典上站在皇帝身後一步的地方對臣民微笑揮手!她只是一個昂貴的擺設,她甚至不能享受體外懷孕這項造福所有女性、從根源上消除了兩性不平等基礎的醫學福利!」

  見琪琪表示不明白,容嫵紅著眼解釋,「體外懷孕的技術你知道吧?」

  當然知道了,這技術都成熟上百年了。最初是醫生們給在孕期26周之前就早產的胎兒特製的一種恆溫箱,模擬充滿羊水的子宮,讓早產兒在盡可能和母親子宮中相似的環境中繼續生長,後來這項技術還被應用到治癒嚴重燒傷的病患以及治療斷肢再生。

  作為率先發明出這項技術的國家,路德有很多家庭採用這種方式孕育後代,將受精卵或是胚胎移植到人工子宮中,由父母一方或者雙方輪流擔負懷孕的過程。

  「可是,路德的皇后是不能體外懷孕的。即使皇后一個人擔負整個孕程也不行!因為這有損皇室的形象!」容嫵激動地握緊拳頭,「這有哪一點損壞形象了?損壞誰的形象了?自然生育、分娩對女性健康的傷害有多大,這些人根本不在乎!所謂的皇后,只是一個符合他們標準的繁育者!這個選皇后的過程,在我看來就像我們為家裡的寵物貓狗選擇同樣有血統書的貓、狗、馬,讓它們配種,生下血統純正的後代是一樣的!」

  說到這兒,容嫵終於忍不住流淚了。

  琪琪摸摸她的後腦勺,唉,那你為什麼還是來帝都了呢?

  不過是因為這世間沒有幾個人真能隨心所欲。

  被人當成配種的貓狗看待自然是很難受的,被人誤會是來爭搶配種貓狗資格更是一種至深的侮辱。尤其對於容嫵這種出身高貴一生順遂的小姐來說。

  容嫵靠在琪琪肩上一會兒,停住了抽泣,「我受過良好的教育,才華橫溢,性格嘛,也還算堅韌吧,我的家境也不差,我的先人們為我積累了這麼好的人脈資源,我的前途閃閃發亮,我以後會成為作品被博物館競相收藏的藝術家,我放著這麼光明的前途不要,非要做皇后?只有錦春這種軍國主義的擁躉才會覺得當皇后是一項偉大而神聖的榮耀,還以為所有人都和她一樣。」

  她說到這兒尤其生氣,「還什麼『玷污高貴的血統』?呸,開國大帝在黃袍加身之前不過是個中等軍官,上數三代都是普通人。」

  琪琪寬慰她,「其實,如果不想著當皇后、配種這些事,皇帝陛下還是挺英俊的,至少不是成男爵那種年紀輕輕就挺著孕肚還覺得自己風度翩翩的男人。和他相親應該不會太過難熬。」

  容嫵哈哈笑,「確實。陛下其實很溫和,特別平易近人,我說很想和你做朋友,他就主動提出借甘泉宮別館給我開茶會,說這個請柬一定會得到劇院經理的重視。」

  琪琪聽了,心中微微一動,側首看著容嫵漂亮的小臉,曖昧一笑,「皇帝陛下人不錯啊!」

  容嫵臉紅了紅,還是堅定地說,「我只是當見世面來帝都的。他要是不是皇帝,我可能還會考慮考慮。」

  「嘖嘖,你還真嫌棄起皇帝了!」

  「哈哈,誰讓我有嫌棄他的資格呢?我這麼美貌又才華橫溢。」

  送走容嫵後琪琪還在想她說的有血統書的貓狗的話,手腕電腦忽然震動一下。

  是騎士的訊息:我就要去和紅嵐小姐見面了。

  琪琪嚇了一大跳,看著訊息足足呆幾句話的時間才問:你買到票了?

  騎士回了一個邪魅一笑舉起拇指wink的狗頭動圖:不是哦!是私下和她見面。我都安排好了。

  琪琪腦袋嗡嗡響,安排好了?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什麼安排?

  彷彿有人要向她證明一切真的早有安排,櫻浮在她門外敲了幾下,「乖女?我能進來麼?」

  琪琪慌亂地關閉對話框,「請進!」

  櫻浮和劇院經理推開門,又笑得像一對兒小女孩。

  這倆人咕咕咕地笑著,給琪琪扔了個大招,「親愛的,建章宮派人送來了五月夜宴的請帖!」

  五月夜宴是嘉年華會以外的另一個重大的官方慶典。

  每年五月中旬的周末,皇室例行會在某個別館舉行通宵達旦的宴會,受邀者自然都是達官貴人名流士紳,作為豐富宴會的點綴,也會有著名紅星、運動員、科學家、風趣的名人之流受邀。

  琪琪沒看請帖,也不在意這個宴會將在哪裡舉行,她注意到經理的助理捧著的一個象牙色絲絨扁方盒子,「那是什麼?」

  是一套淡藍紫色寶石和白鑽鑲嵌的首飾套裝,項鏈,耳環,還有一枚別針。

  盒子裡還有一張小小的手寫便箋,寫著「希望它們能有幸為您容顏增輝」。字跡和之前在花塔禮簽上看到的並不一樣。誰知道是誰寫的。

  經理把盒子遞給琪琪,喜滋滋道:「這淺紫色的寶石不是藍寶石,更不是尖晶石,而是陀拉塔克星產的一種寶石,比最純淨的白鑽還要稀有,開採一萬噸左右的礦石才能得到差不多一克拉原石,切割之後大約也就能剩下一半吧。」

  琪琪被這寶石折射的光芒刺得眯了一下眼睛,她微微轉開臉,「我知道。這種寶石在陀拉塔克星叫『奇美加息多』,是永恆之美的意思。所以這種石頭也叫永恆之石。」這種寶石最獨特的地方在於每顆寶石內部都有星河一樣炫目迷人的獨特火彩,每顆都不一樣,彷彿將一個小小的宇宙凝縮其中。

  經理這時終於意識到琪琪的情緒和他預期的相差太遠,他轉頭給助理使了個眼色,那老太太翻了個白眼,走出去,把房門輕輕帶上。

  「琪琪,親愛的,你怎麼了?你不高興麼?你這表情可不像收到了帝都最有價值單身漢送的珠寶該有的樣子啊……」經理半蹲在琪琪的座椅前,抬頭仔細觀察她,「難道,你和容嫵小姐是真的……」

  琪琪哈哈大笑,「您在說什麼呢!我和容嫵只是很要好的朋友。」她睫毛輕顫,笑容漸漸略帶羞澀,連臉頰都粉撲撲的,「我只是……只是一時間誠惶誠恐。畢竟,送這份禮物的人……您知道的。」

  櫻浮看到琪琪將兩手交疊在一起放在膝蓋上,就知道她這樣子是裝的,但她為琪琪打圓場,「是啊,確實令人惶恐。陛下他,至今也沒有和琪琪私下見過面,甚至一句話也沒帶來過。雖然每次演出都送花籃來,可那些花從頭到現在全是一個樣子,就像從超市批發的,唉,這……您見過第二個這麼送花的麼?」

  經理沉吟,「嗯……那個,不是還有個總送黑白棋子鬱金香花籃的麼?」

  櫻浮:幹嘛提那個神經病?

  琪琪:……

  經理不在意兩位女士的沉默,他很看得開,「男人嘛,尤其是有很多大事需要他關注的男人,哪裡會糾結於這些小細節?」翻譯:陛下是個蠢直男。咱們不要多想。

  他將手中的珠寶盒子迎著光線輕晃,對著寶光眯眼,覺得自己有理有據,「不然,幹嘛送這麼昂貴的禮物來?」

  櫻浮像是被說服了。她笑咪咪地跟說起那天琪琪應該穿什麼禮服,梳什麼髮型來搭配這套首飾。

  琪琪鬆開自己掐出一條深深紅痕的手指,心底緩緩地升起一種自己也不太理解的情緒,濕濕冷冷,讓她的胃部輕微抽搐。

  她的確應該高興的,不是麼?

  她的獵物離她更近了。

  這一切都是她所計劃的、希望的,她為之做了十幾年的準備,不是麼?

  她應該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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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12 03:20:22
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9

  棄卒:如果,有人想約會你,該怎麼辦?

  騎士:?!

  騎士:這麼快就約會了?你告白了?

  棄卒:沒有。沒有告白。我想,約會的時候說會不會效果更好?或許,約會之後我發現自己不想再告白了呢?你別問這麼多了,先跟我說說約會的事吧!你應該約會過吧?都要注意什麼?要做什麼準備?

  棄卒:總之,你先說說自己的約會經驗吧,你會怎麼做?或者說,怎麼做才能讓對方對你保持好感?有沒有什麼一定不要做的事?快點!越詳細越好!

  看到卒子火燒尾巴的焦慮樣子,騎士只好線上面授機宜,隨口說幾句。又問他:對方約你在哪裡見面?在你和對方還沒有完全混熟之前,約會最好是在公共場合,明白麼?

  卒子等了一會兒才回復:應該算是公共場合吧?是個類似帝都五月夜宴的聚會,上百號人呢。

  騎士又囑咐幾句,提醒說:「記住,不要讓你的飲料離開視線,如果真的離開了你的視線,就不要喝了,叫侍者換一杯。還有,約會結束直接回家,不要跟人去別的地方。不管他怎麼形容那個地方,不管還有其他什麼人一起去那個地方。記住了麼?」

  棄卒:我感覺,你說的,不是去約會,而是防著被人暗算啊?

  騎士:你要這麼理解也沒錯。許多人和你最初的印象完全不同。最重要的是安全。

  棄卒:老氣橫秋。知道了。

  琪琪下線後梳理了一遍騎士給的答案和各種提示,看到昂貴首飾禮盒時那股濕濕冷冷的感覺完全消散了。

  她重新播放起皇家特供澀情語音,很快放鬆身心,睡著了。

  第二天她下樓吃早餐,櫻浮捧著臉坐在餐桌前,一見她就大叫,「乖女,我們這個周末給你辦個慶祝會吧!慶祝圓滿演了三十二場。三十二不是整數,不過我們可以說你是寶妃第三十二位在帝都登台的歌姬,唉,反正隨便編個理由就行。」

  琪琪明白櫻浮的意思。這可以試探一下建章宮那位的態度究竟如何。

  「好。」

  櫻浮呼口氣,「我會和經理商量,該給哪些人送請帖,怎麼送。慶祝會在哪裡舉行,你有什麼想法麼?原定的地點要不要改?容嫵小姐是必須請的吧?她會不會有什麼建議?或者是出借給我們的地點?我們還得重新準備一下禮服,原先誒慶祝會準備的那一套暫時不穿,留著五月夜宴的時候穿。」

  來帝都之前櫻浮就為琪琪定好了幾套隆重場合需要的衣服,還有配套的首飾。慶祝會上穿的衣服尤為重要,按琪琪的說法,這可是拍賣會亮相,她選的是一條淺紫色的絲質紗裙,衣服式樣是簡單的無吊帶禮服裙,但材質可不普通,繡了雙面繡花,早在一兩年前就定下的。原本跟這條裙子搭配的首飾是珍珠和紫水晶,但現在有了那套永恆之石,這套首飾就派不上用場了。

  現在看來,慶祝會顯然也不再是最重要的場合了。櫻浮打算讓琪琪參加五月夜宴的時候穿這套衣服。那就得趕快再準備一套在慶祝會上穿的衣服。

  她叫侍女把為琪琪準備的所有衣物首飾都擺放出來,審視了一遍,一直搖頭,她問經理的意見,「現在訂高級成衣還來得及麼?」又叫琪琪找容嫵幫忙,「帝都的那些小姐為了五月夜宴做準備一定把高級成衣店都包了,我看找不到這麼短的時間裡找不到什麼像樣的衣服。買現成的還要改尺寸……唉。」

  琪琪無可無不可,「我不是還有兩條裙子麼?你可都花了大價錢的。」

  櫻浮急得抓頭髮,「小姐,你就沒想過五月夜宴之後的事?如果之後陛下再邀請你去其他聚會呢?到時你穿什麼?嗯?告訴我!你難道要同一套衣服穿兩次?我保證你那麼做了第二天就淪為整個帝都的笑柄!」

  琪琪心裡也清楚櫻浮是想讓她一直都保持著完美的狀態,也不好再說什麼。

  她只好找容嫵幫忙。

  琪琪先問了容嫵那天有沒有時間參加慶祝會,「其實就是個普通的聚會。原來打算在長樂苑租借一個庭院辦的,也沒想過要請許多人。怎麼樣,你樂意來麼?」

  容嫵激動:「我當然要啊!」又微覺奇怪,「怎麼這麼晚才通知?」在帝都,要辦茶會大約提前三天到一周就行,但這種較為正式的聚會,通常要提前兩周送出請柬。

  琪琪苦笑,不留神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我倒希望永遠不必辦這個慶祝會呢。」她趕緊描補,「原先的準備的禮服因為一些原因那天不能穿,媽媽已經快急瘋了,我還想問問你,到哪裡能買得到成衣。」

  容嫵笑道:「那你可算問著人了。這個時候整個帝都的高級成衣店都忙得恨不得一天能多出幾個小時,他們的成衣也早就只剩下給人挑剩的了,你要是不嫌棄,上次在拍照那套『柳絮』禮服借給你呀!那個可是我按你的身材做的,這不比臨時去碰運氣要好點麼?」

  琪琪感激不盡,心裡倒為容嫵親手做的這條裙子感到委屈。第一次被穿出來,卻是去參加一個拍賣會。穿在拍賣品身上。

  晚上,琪琪正在棋手論壇上和人對弈,騎士來了。兩人說了幾句話,騎士問:你怎麼了?為什麼悶悶不樂的?不是要約會麼?

  琪琪胡亂找個藉口搪塞過去,跟他下了一盤快棋就下線睡覺。

  第二天,演出前,琪琪正在後台為登場做最後的準備,劇院經理匆匆來了,手裡捧著一隻寶藍色盒子。琪琪當下心裡一咯噔,不是吧?這下櫻浮頭髮要揪禿了。

  果然。

  經理滿面紅光,極力壓抑著的聲音都發顫了,「親愛的,就在剛才,陛下叫人把我叫去包廂了!他就在二樓的『橡樹』房!這是他送給你的。」

  琪琪打開盒子,室內頓時寶光流轉,同時,一陣幽香襲來,身旁的幾個化妝師和幫她穿衣的舞伎齊齊低呼一聲。

  盒子裡是一套寶泊鑲白鑽的首飾,有一隻小小的像是給小精靈仙子準備的花冠,線條纖細精致的項鏈和耳環。

  寶泊是一種很罕見的有機寶石。它們其實是一種樂沙星特有的樹木分泌的透明膠質。這種樹木只生長在一種罕有礦物豐富的環境。

  樹膠分泌的過程極其緩慢,凝固的過程中它會將樹木周圍的礦物碎片吸附,層層包裹在體內,形成礦物懸浮。當它最終凝固成形,核心的樹膠依舊是半液態,採集之後,切割、打磨,寶石中蘊含的礦物懸浮就會不停上下旋轉,原本看起來是透明的寶石折射出變幻不定的彩光。

  而且,這種有機寶石還是一味極其昂貴的香料,香味怡人,具有「萬合」之名,它能和幾乎所有香料配合,讓混合後的香氣更持久更出色。

  這就是寶泊的美妙之處了。

  寶泊通常被切割打磨成水滴型,鑲嵌時採用能讓寶石有最多活動空間的方法,比如現在這套首飾中花冠上的懸掛式,鑽石鑲成的樹葉和花朵之間掛著一串寶泊做成的水滴,鑽石折射的光芒射入寶泊中,更增豔麗。

  琪琪的臉龐被流轉的寶光照亮,藍綠色,紫紅色,橙粉色,橘黃色,黑紫色等等鮮豔的顏色一一劃過,可她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呼吸更是一點都沒變得急促。

  她「啪」地一聲合上盒子,「請替我謝謝陛下。我要登台了。」

  琪琪的內心遠不如她表現得這麼平靜。

  她緊緊攥著拳頭,回憶騎士說的「已經安排好私下見面」是指什麼。也許,這個安排其實指的是今晚謝幕之後?那她要如何應對?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站到舞台大幕之後,頭頂的燈光暫時熄滅,幽怨的音樂響起,琪琪的心才平靜下來。她閉上眼睛,眼前再現光芒時睜開,渾身又充滿的力量。

  我是紅嵐。

  在舞台上,我就是皇帝。誰也別想得到我的折服。

  橡樹包廂裡,坐在皇帝左手邊的年輕男孩忍不住站了起來,「紅嵐小姐太美了!她——」他側眼看了哥哥一眼,把原本要說的詞咽下去,讚嘆道:「她太美了。」

  皇帝看一眼自己家的熊孩子,想起上次和兩隻小鳥觀看表演時容嫵說的「A爆了」,當時還不能體會,現在明白是什麼意思了——這年輕女孩展示的是一種Alpha氣質,這是描述狼群中的頭狼、還有弟弟常看的那些不正經的文裡的男主的詞,是一種擁有絕對勝出的實力才擁有的冷酷和霸氣。

  奇怪,她去參加茶會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子。

  皇帝輕輕撫摸座椅光滑的橡木扶手,不知道她戴上那頂寶泊花冠後會是什麼樣子……他遐思了一會兒,轉過頭問他的秘書廖珩,「你上次送去的是什麼首飾?」

  廖珩小聲回答,「永恆之石套裝。」

  皇帝想,那套首飾比寶泊這套更適合她。還有幾周時間才到五月夜宴呢……唉,容嫵為什麼不再借甘泉宮開茶會了呢?他微微皺眉。

  廖珩一直在悄悄察言觀色,想了想說:「我聽劇院經理說,寶妃會在下周日,也就是第三十二場表演之後為她辦一個慶祝會。」

  皇帝問:「嗯?在哪裡?」

  「在長樂苑的一個庭院。」

  皇帝沒有把目光從舞台上移開,他的手指輕輕敲擊扶手,「讓他們把地點換到小蒼蘭園。」

  小蒼蘭園是建章宮建築群外圍的一個古典風格花園,熊孩子弟弟一聽,「你要去?那我也要去!」

  皇帝瞪他一眼,「你下周開始就去鄒預將軍的新兵營報到!今天已經是我給你的特別優待了。」

  廖珩打圓場,「殿下,您想見紅嵐小姐,以後有的是機會。現在好好欣賞她的表演吧,很快就要到拋扇子了,那一段的舞蹈極美。」

  琪琪像往常一樣完美地完成表演。

  謝幕時,她只向橡樹包廂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反正都是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

  她回到後台,經理和櫻浮已經等在化妝室了。

  經理跟琪琪的語氣完全不是原先的樣子了,有點諂媚,「陛下派人傳話,說請您好好休息,他們就不來打擾了。」

  琪琪點點頭,開始卸妝,「您見著陛下了麼?」

  「哈,我哪有那種榮幸啊,我見的是陛下身邊的廖珩男爵,他是陛下的私人秘書。」經理又說,「廖珩男爵還問了慶祝會要在哪裡辦,說小蒼蘭園那時花開得正好,我們可以考慮將地點換到那裡。」

  琪琪看向櫻浮,櫻浮點了點頭,琪琪說:「那就換吧。」

  人家說你們考慮考慮的意思,大概是「不要不識抬舉」的意思吧。她這麼一想,不知為什麼哈哈笑了一聲。

  經理也跟著笑,「那我就去準備這些瑣事了!」

  他走後,櫻浮跟琪琪大眼瞪小眼沉默一會兒,問她,「現在老伯爵那邊怎麼辦?我剛才跟管家通了話,還沒來得及提建章宮的事,他說,老伯爵病了一場,這兩天剛痊癒,他像是要決定退休了。」

  琪琪對著鏡子擦掉唇膏,「只要他家裡還有像樣的繼承人,他回過神之後就會改主意的。先不用想這些,如果我成功,他巴結我們還來不及,如果我不成功,他最多也只是遺憾,還能怎麼樣呢?威脅我?再次讓我去獻身給他?哈。」

  櫻浮的眼睛裡閃動幽光,「如果你真的得到皇帝陛下的寵幸,那麼,至少在五年內,不會擔憂有人會逼你做這種事。如果沒有,按照慣例,就得選一個次優的人做金主,那麼你也能得到庇護,貴族們不成文的規矩是這樣的,除非比他等級更高的人取得他的同意,別的人不會逼迫你做什麼,但是——若是他想要用你當做禮物去取悅比他地位更高的人,你也無法拒絕金主的要求。你還記得蓮清嗎?她……」

  櫻浮沒再說下去。蓮清,櫻浮,菊凜,看名字就知道她們是同一個時期的舞伎,蓮清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歸宿,卻沒想到只是變成了一件稀罕的禮物。

  「不過,我說的這些,都是慣例。是過去百年裡寶妃的歌舞伎們遵從的慣例。你現在……」櫻浮頓了頓,「你和別的人是不一樣的。如果一切順利,你登台的第一年會賺到我從登台到退場這十餘年賺的錢。你現在也已經擁有上千萬人——不,上億的人的喜愛。也許,你根本不用搭理這些所謂的慣例。」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琪琪的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了一下,悶悶地痛,她呼口氣,「媽媽,我明白的。」

  櫻浮回給她一個有點勉強的微笑。

  琪琪對於櫻浮這晚的表現感到很驚奇。

  畢竟那時候在美琉星都端給她加了鬼知道什麼料的水打發她去服侍老伯爵了呢,沒想到這時看出她的忐忑後櫻浮還會這樣。琪琪沒心沒肺地想,這會不會是櫻浮一直沒用的最後一招啊?裝的!必須是裝的。

  翌日琪琪提著那個珠寶盒去容嫵的小店鋪。

  她把盒子打開時,容嫵的反應和當時化妝室裡的幾個舞姬沒什麼分別。

  「這是寶泊啊!」她激動地欣賞這套首飾,問琪琪,「我能試試這個小花冠麼?」

  「當然可以!」

  容嫵戴上花冠,在鏡子前照來照去,「真好看啊!這玩意真挺稀有的,聽說整個帝都也不超過五套。」她忽然轉過身,取下頭上的小花冠看了看,「這是誰送給你的?」

  琪琪和她對視著,不說話。

  容嫵沉默了。她把花冠放回盒子裡。

  兩人無言對視了一會兒,容嫵有點糾結地問琪琪,「你打算……怎麼回應呢?」

  琪琪噗嗤一聲笑了,「你說的好像我有選擇似的。」

  容嫵臉上現出一種狼狽無措,「我、我不是……」

  琪琪按按她的手,「我知道。至少,他不像成男爵那樣年紀輕輕就頂著個孕肚,據你說,人還挺好相處的?他應該不會為難我吧?」

  容嫵嘆了口氣,小嘴抿了又抿,終於微笑說:「來,我幫你試裝。慶祝會那天你要佩戴這套首飾麼?我在裙子上再做點小裝飾,讓它更漂亮。男人對漂亮女人總是更優容些的。」

  「你說得對。」琪琪知道自己現在手上最大的武器不過是她漂亮的肉身。至於那件秘密武器,非到最關鍵的地步,不能動用。因為她無法估測這武器的效力究竟有多大。

  慶祝會是在傍晚時開始的。

  小蒼蘭園那座庭院離得遠遠的就能聽到音樂聲和笑聲,在薄薄暮色下,從富有天然意趣的亭台中溢出暖色的燈光。這個庭院的圍牆是半截鏤空花磚砌成的,牆上爬滿了一種不知名的白色香花藤蔓,花朵垂累,開得十分熱鬧,香氣襲人,在庭院中心是一座小小的池塘,一座小亭子翼然於池上,池中養著水生花卉和觀賞魚。

  琪琪此刻躲在圍牆外一叢白色香花後面,緊張地從花葉的縫隙向院子中窺視。

  她看到了容嫵和幾位女郎站在通往亭台的小木橋上交談,面向她的是博物館的館長還有麗人雜誌的總編,另外兩人背對著她,看不清是誰;亭子中的人更多,成男爵、英俊男爵還有大鬍子公爵舉著酒杯,不知道在說什麼,還挺激動;櫻浮、劇院經理和寶妃的幾位舞姬正在和幾位非富即貴的人閒聊,其中就有琪琪一向不喜歡的一位伯爵,他的眼珠都要掉到櫻浮的抹胸裙裡面了,還把一隻手貼在她後背上來回撫摸。這頭豬。

  琪琪沒看到她想看到的人,有點疑惑,又有點輕鬆,這時她看見一個年輕男人背對著她和另一個男子坐在亭子邊上往水裡投魚食,立即又全身緊繃。

  她向左移動,希望從這個角度能看到這兩個年輕男人的側臉,可樹籬的枝葉花朵太繁密了,枝上還有小細刺,讓她不敢太靠近,花的香氣還引來了一些小蜜蜂,她一邊小心移動,一邊盯著花叢另一邊的情形,忽然一隻小蜜蜂向她臉上直飛過來,琪琪最怕這種小蟲子,急忙揮手趕它,可這小東西大概是被她頭上的寶泊花冠吸引,在空中嗡嗡嗡轉了個圈又朝她頭臉飛,她趕緊扭轉身子,不料一腳踩在另一個人腳上——

  琪琪驚呼一聲,那個被踩的人倒沒出聲,只是看著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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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10

  琪琪看著被她踩了一腳的人,腦子裡蹦出許多問號:你為什麼不出聲?你什麼時候來的?你看見我在偷窺了?你……

  「你為什麼躲在這裡?」他笑著問。

  琪琪張了張嘴,無法回答,她的全副注意力都被眼前這個人吸引——這就是她狩獵了十幾年的獵物,他的真人,現在來到了她面前。

  他和她想像的很像,但又很不一樣。

  她凝視著他,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忽略了一項極為重要的資料——她從來沒想起要搜集她的獵物聞起來會是什麼樣的。

  可是嗅覺卻是五感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項,你會因為年幼記不清一個地方的陳設,地點,顏色,當時都有什麼人在場,可你永遠忘不了那個氣味。

  就像這一刻,她相信自己很多年後再回憶起和獵物的初次見面,都憑借氣味想起當時的情形:枝葉繁茂花朵垂垂累累的白色香花樹籬,被曬了一天的草坪,終於要落山的太陽,正在快速降低的氣溫,微涼的帶著點草木香和水汽的夜風……

  但這些都只是背景,烘托他本身的背景。

  他本身,是她極力想要分辨卻無法確定的氣味,但又似曾相識,除了混合著柑橘類植物的清新和木質香料厚重,還有一種奇異的,令人聯想到明亮而鋒利的金屬的香味,讓她莫名感到有點不安。

  她知道自己沉默太久了,久到他眉心輕輕動了一下,上唇微抿,像是在問她為什麼一直不說話,又像對她這副樣子感到疑惑,好奇,有點意外,還有點好玩。

  琪琪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可以繼續沉默,她又張了張嘴,說:「你來了。」說完她幾乎有點懊喪,她怎麼會說出這麼一句話?既無釐頭又無禮,還很有點自來熟。

  唉了,算了,誰還能收回說出的話麼?自我安慰地想,這未嘗不是化解剛才尷尬的一記妙招。

  果然,他聽到這句話,又笑了。她發現他左臉上距離嘴角下方大約一釐米高的地方有個小窩,她以為那是個小小的梨渦,仔細又看了看才發現它是一個米粒大小的一個小疤痕。

  他正笑著,忽然看向她的右手,「你流血了!」

  琪琪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食指指尖上有一顆血珠,彷彿被針刺般疼痛,她疑惑地看看周圍,猜測自己可能是剛才驚慌躲避時碰到了樹籬上的刺。

  他用拇指壓在她指尖,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塊手帕裹在她手指上,然後對她笑著做個邀請的手勢,「我們現在可以進去了麼?」

  忽然間琪琪不覺得緊張了。

  這就是騎士啊。是她認識了十幾年的那個人。

  她不自覺地微笑著回應他:「當然了。」然後把裹著手帕的手放在他伸在她面前的手上,任他握著手向庭院走去。

  見到和琪琪攜手而來的皇帝,眾人神色各異,但面孔上立即調撥出了最真誠的笑容歡迎他們。

  整個晚宴的氣氛輕鬆極了。至少琪琪是這樣的感受。她想不起來她都和誰說了什麼話題,也記不起吃了什麼,喝的又是什麼飲料,但不知為什麼對餐桌上的燭台印象很深刻,燭光隨著吹進亭子的夜風輕舞,給身邊人的眼眸和容顏鍍上一層柔和至極的光。

  他和她說話的聲音低沉溫柔,和他發表新年講話還有朗讀自己寫的澀文情節時的聲音都不大一樣。

  他只喝了一杯玫瑰香檳,雙眼周圍就泛起淡淡的紅暈,這點酒意很快蔓延到耳廓、喉結和整個脖子,不知道他衣領下面的部分是不是也在泛紅。

  他的睫毛很長,而且還是直的,笑意加深的時候睫毛就會籠在眸子前,有點意外的淘氣感。

  她還看見了他的手指。路德的皇帝們發表演說時無一例外地穿著全套軍禮服,所以她見到的他總是戴著白手套的。他的指甲蓋是長圓形,骨節粗,指尖卻秀氣,這樣子的手一看就很靈巧。他兩手虎口都有薄繭,看來不僅常用劍,還會用雙手劍。

  這無疑是個愉快的夜晚。

  回到家後,琪琪仍然覺得自己臉頰微燙。她看到鏡子裡的自己靨生紅暈,眼睛裡像有一層水光,亮晶晶的,連瞳子的顏色都比平時深了幾度。這樣子很像她平時裝作嬌羞的樣子。

  她的指尖痛覺敏感,只要掐指尖就會立刻疼得臉頰發紅,甚至人中滲出一層小汗珠,這時再配合地垂下睫毛,看人的時候未盼先睞,就能完成近乎完美的嬌羞作態。

  可她看看自己的右手指尖,早就不流血了,摸著也不怎麼疼。

  我是怎麼了?

  她問自己。

  櫻浮對這個夜晚也很滿意。甚至覺著有意外之喜。她用力抱琪琪,「哈哈,親愛的,你現在還擔心麼?陛下真是英俊啊,對不對?他也很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琪琪想到容嫵也有這樣的評語。

  她覺得自己大約是在宴會上多喝了點香檳,頭輕飄飄的,像是躺下就能睡著,可洗漱之後她又精神起來,躺在床上半天也沒有睡意,腦子裡一直不停地自動播放亂七八糟、不知什麼時候聽過、更談不上喜歡的音樂。

  她只好上線找人下棋,平靜心情。

  很巧,她下完一局快棋後騎士上線了。

  兩人上次對戰還是幾天前,琪琪立刻邀他開戰。

  騎士這局抽到了白子,他很隨意地用了個很古老的開局,王翼棄卒,琪琪對這場棋局的輸贏完全不在意,也隨手應對。

  兩人的應對都很快,下到第二十步只用了十分鐘,她能感覺到他也處於高度的興奮當中,裝作不在意問:你怎麼了?氣勢很盛嘛,遇到什麼高興事了?

  騎士回復了一個閃亮微笑的狗頭:大人的高興事,你這種小孩子不需要知道。

  琪琪暗自翻白眼,搞不好你正在想的就是跟我這個「小孩子」做「高興事」呢!

  她這麼一想,眼前就再次浮現出他的模樣。她一直知道他很英俊,但見過真人之後覺得他長得最好的地方是眉眼。眉毛斜飛入鬢,像被精心畫在這張臉上的一樣,但畫師在眉尾下方故意多添了幾筆,像是種特殊的裝飾似的,原本俊秀的眉峰一下看起來充滿英氣,似乎還隱隱有點險惡之意。

  她一走神,出了一招爛招。

  騎士不遺餘力嘲笑。

  這局棋下到第四十步,雙方和棋。

  騎士說:三點多了。我要睡了。

  琪琪回復:嗯。我也要睡了。

  騎士奇怪:?你那邊是什麼時候?

  琪琪手心頓時全是汗,差點露餡了!美琉星和帝都有十二個小時的時差。她趕緊描補:我昨晚沒好好睡。現在睏了。補眠。

  騎士又問:去約會了?

  琪琪就坡下驢:嗯。

  騎士這可就不睏了。

  他詢問棄卒的約會如何,他能感覺出來應該不錯,這孩子的心情很好。果然,棄卒說約會對象溫柔又溫和,平易近人。

  騎士頓時看不慣了:什麼叫平易近人啊?那個人難道是帝國的皇帝麼還平易近人都用上了!他比你地位高很多麼?是你的師長?上級?既然是約會,兩個人就是平等的,怎麼能用平易近人這種詞?只有你感到對方高高在上,他和你在一起是屈就,你才會用這種詞。你很好,你不用屈就別人,也不用期望別人的屈就。自信點!

  他等著棄卒被他振聾發聵,醍醐灌頂,結果,棄卒隔了快一分鐘才回復:不跟你說了。反正他挺好的。

  然後就下線了。

  騎士:嗯?

  下線了?

  不跟我說了?

  反正他挺好??

  熊孩子還開始叛逆了?!

  果然玩養成注定是悲劇。你再怎麼花心思教導出的孩子最終會離開你,從此,他的喜悅、悲傷都與你再無關係。

  騎士躺在床上時還在不爽。

  氣呼呼睡不著。

  想到幾個小時後還要和議會那幫頑固老家伙開會,他決定想點愉快的事情。比如,今晚見到的紅嵐小姐。

  哈哈,她私下裡和她在舞台上很不一樣啊。但還是一樣漂亮。不不,是更漂亮。舞台上的紅嵐是一道光,是一團火,是無法親近更無法握到手裡的,私下裡的她嘛……

  他想起她鬼鬼祟祟藏在樹籬後面偷窺賓客的樣子,她身上那條像薄霧、像暮春時節的風和柳葉的裙子,她頭上那頂小花冠上的寶石輕輕晃動,照得她額心有一顆小彩虹點,她的長睫毛,天然微嘟的唇……臉還是一樣的臉,可這個紅嵐是偷窺人間的小仙子。

  他又想起她踩了他一腳之後愣怔怔看著他的樣子,像是不會說話了,最後傻傻地說了句「你來了」。

  哈哈。

  他回憶宴席上和她相處的情景,忽然想起一句話,「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真是奇怪,他竟然會和她一見如故。在這之前,他還沒遇到過稱得上「一見如故」的人呢。

  相信她也是一樣的感覺。

  他的思維開始發散了,先發散到和他一見如故的人間小仙子穿的單肩式禮服裙下纖細的腰,這條裙子很漂亮,可就是胸線的剪裁讓他不禁暗叫吝嗇,沒露出一點風光,但是,當然了,就算這麼吝嗇也能一看就很完美……

  嗯,還有她飽滿得如同含了顆成熟的櫻桃的嘴唇,她上唇總是微微翹著,一看就適合親吻……

  這麼一想,就單手發車直接到了topgear,再一發就不可收拾,飈車到了晉江不允許去的地方。

  第一次會面後,皇帝陛下對紅嵐的喜愛表達得更明顯。每場演出他幾乎都會出席。隨著花塔和昂貴禮物送來的還有其他小玩意,比如帝都女孩子們最近流行養的盆栽寵物,比帝都歷史還悠久的糖果店做的手工巧克力等等。容嫵說,陛下專門讓他的秘書問她的建議。

  慶祝會一周後,成男爵邀請琪琪去他的京郊莊園騎馬。她在那裡又遇到了皇帝陛下。在這之後,從前向紅嵐獻過殷勤的人像是一起商量好了,又像是有人授意,輪流邀請她參加名目不同的聚會。

  每次,皇帝陛下都會出席。

  只有一次例外。琪琪看那天聚會主人像是有些意外和失望,但她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到了晚上,騎士跟她上線對弈,說起自己的熊孩子弟弟簡直咬牙切齒,這孩子竟然玩離家出走!幸好現在已經找到人了。

  琪琪啞然失笑。

  他終於不再只送一個樣子的花塔了。一次聚會時他看到她欣賞主人擺放在餐桌上的小花束,問起她的喜好,從此之後花塔都是從她喜歡的那家花店送來的。

  琪琪歡喜之餘暗暗提醒自己,千萬不能習慣。不然的話,習慣會帶來期待,期待會帶來失落,到時候獵人和獵物可就互換角色了。

  和討人喜歡的皇帝陛下相比,騎士這陣子變得人嫌狗憎。他像是故意要讓她不開心似的,什麼都能挑出刺。兩人說不上幾句話就會閉麥,只在棋盤上見真章。目前戰績兩人近乎平手,棄卒稍勝一籌。弄得騎士更憋氣了。

  五月夜宴來的那一天,琪琪幾乎是帶著雀躍的心情去的。

  她下禮車之前再次照了照鏡子,確定自己毫無瑕疵。櫻浮提前一年請人為她量體訂做的紗裙是一件淡紫色的綃紗抹胸裙,露出她修長如白天鵝的頸項和漂亮的鎖骨,永恆之石項鏈的紫色光暈在她胸前閃動,挽在臂彎上的同色披帛用金絲織了精致的花紋,如果有夜風吹來,會更增幾分仙氣。

  現在,即使站在帝都最高貴的那群淑女當中,她也會是最奪目的那一個。

  去年十二月去嘉年華會時她要規規矩矩排隊,現在,她變成了那個所到之處眾人恭讓的人。

  隔著車窗看不到這些人的表情,但琪琪猜想一定不會是善意的。

  下車後一名侍衛已經在紅毯上等著了,他請她和她的侍女從另一邊的門進入了夏宮。

  皇帝並沒花太多心思在舉行夜宴上,和他登上皇位後的前四年一樣選擇了被俗稱為夏宮的皇家離宮。

  夏宮是建章宮南邊的一組建築群,始建於一百多年前,比建章宮的歷史更久,有一座極大的人工湖,還有幾座極為壯觀的噴泉,噴水的石獅子上都長滿了綠苔,綠意盎然,流水淙淙,確實是個消夏的好地方。

  侍衛帶著她們走進了一座垂花拱門後的小房子,有兩位醫生在這裡等著。

  琪琪略覺得意外,「這是……」

  那男醫生對她微笑,「紅嵐小姐,您真人更美麗。」

  另一位女醫生說:「只是普通的例行體檢。您無需緊張。」她說著給她測量體溫,還檢驗了瞳孔,琪琪猜測,這也許是在核對身份。

  但是,他們又抽了血樣。兩位醫生解釋,「您是第一次進皇家宮殿,這是例行的檢測,放心,相信您很健康。」

  大約十分鐘後血檢結果出來了,兩個醫生對結果挺滿意,「看,我們早說了吧,您相當健康。」

  這時女醫生取出一支小注射器,指指琪琪左臂,「還需要再注射一下。」

  琪琪愣住了,「注射?為什麼?」這是什麼藥物?所有人都要注射麼?

  「不必擔心,和陛下長期接觸的人都要注射。這也是為了您的健康考慮。」女醫生笑著給了她一張電子名片,「您若今後有什麼需要,歡迎聯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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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11

  除了這段小插曲,五月夜宴的其他一切都令人愉快。

  容嫵極為欣賞琪琪的紗裙,偷偷研究裙子上的刺繡,「真漂亮啊!」又退後一步看裙子的裁剪,「樣式很莊重,可面料很輕盈,沖淡了這種莊嚴,這是什麼材質?這麼輕薄但是又有筋骨感,摸起來像天然蠶絲,可是蠶絲會這麼硬挺麼?」

  「這是生絲織成的一種織物,叫綃,挺括但輕薄就是它的特性。」

  容嫵又用手指背去觸碰琪琪的披帛,「這個也很美,你的裙子如煙如霧,這段披帛又像軟雲一樣,真美。親愛的,你今晚看起來像是一位古代的公主。」

  琪琪笑了,「你就是一位公主,小可愛。」

  女孩子之間的互相恭維是必要的,何況容嫵今天也很美麗,她穿的依舊是她自己設計的裙子,五月夜宴在她看來是極好的公關機會。她的新裙子又受到貴婦們的青睞,容嫵驕傲地跟貴婦們說,紅嵐就是她的繆斯,讓她的靈感源源不斷。

  很快皇帝派人來請琪琪,他挽著她和諸人寒暄,彷彿大家還不認識她似的不厭其煩介紹「這就是紅嵐小姐」。

  所有人都對她露出真誠的笑臉。其中甚至包括幾位和錦春小姐一起對她出言不遜的小姐。

  這就是權勢的力量。

  如果讓琪琪如實評價,她會說五月夜宴不過如此,美酒佳肴,衣香鬢影,和她之前參加過的其他宴會並無太大區別。不過,五月夜宴真正的高潮在午夜時分,湖邊布置了盛大的焰火,會連續燃放近一個小時,位於帝都外的幾個地區都能遠遠看到,帝都城中的天空更是被映得如燃燒一般,真怔的火樹銀花不夜天。

  第一波焰火盛放後,和周圍的人一樣,琪琪也在仰望從天空上拖拽著金色長尾的煙花,皇帝陛下輕輕拽了一下她的披帛,和她耳語:「你小時候自己做過萬花筒麼?」

  琪琪不解其意,「當然做過呀。」

  皇帝握著她的手笑,「這裡有個地方,從那看煙花落下就像從萬花筒裡看到的一樣,我帶你去看看?」

  琪琪沒怎麼考慮就欣然和他攜手去了。

  將騎士給她的忠告忘在了九霄雲外。

  皇帝陛下絕無虛言。

  他說的那地方是一座二層的小樓。

  他帶著她從花園中的台階拾階而上,就到了二樓的露台,站在那裡可以將夏宮花園中幾塊不同形狀的人工湖盡收眼底,這幾塊湖水像是從高到低排列的幾面形狀不同的鏡子,水流無聲且平靜地一層一層流下來,最終匯集在花園中心的圓形大湖,湖畔的焰火帶著呼嘯和炸裂聲沖到最高處時,幾塊鏡子不約而同映出萬千搖曳彩光,彷彿星河倒懸在他們腳下。

  煙花在天際閃耀盛開後又紛紛落下,像星子從天而降,墜入湖中,又像湖水中多出了一個小宇宙,轉瞬幻滅。

  琪琪被這種盛大但短暫的美麗觸動了藏在內心最深處的一些記憶。

  她曾在太空中見過類似的畫面,舷窗外她淡藍色的母星忽然變成了一團明亮的光團,彷彿是一顆離她很近的太陽,光團驟然膨脹,又急劇收縮,在兩秒鐘內化為色彩繽紛的氣團。

  就像有人在太空中燃放了一場煙火大會。

  不過,太空中的煙火大會是無聲的。

  那些在盛會中燃燒的星球和生命發出的慘嚎和痛哭也是無聲的。或許他們根本沒機會慘叫就化為了氣體。

  琪琪心中泛起輕微的悵然和早已模糊的悲痛,不禁輕微地瑟縮一下,這時,皇帝陛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她回望他,他的面容在星光和煙花的照射下出奇俊美,他對她微笑著,垂首靠近她,她幾乎能聞到他唇齒間甜淡的香檳酒味。今天的宴會準備了三種不同的香檳,他偏好那種帶花果香味的。

  她很奇怪在這一刻自己還能如常思考:他要吻我了嗎?這就要接吻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陣夜風裹挾著花香和焰火燃燒後的特有氣味襲來,頑皮地撩起她手臂上纏著的輕紗披帛,將那層軟雲般的紗拂到他臉上,他剛輕輕拉開,又一段紗輕浮地貼了上來,淘氣又頑固地擋在他和她之間,像冥冥中有種上天的力量在阻礙他去親吻她。

  琪琪笑了一聲。他也笑了。他笑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能感受到他胸腔裡的輕微震動,她微怔,他已經行動起來,一手抓住那段披帛,手腕轉了幾下,將它纏在自己手臂上,這樣一來,就像他和她的手臂被一段輕紗捆在了一起,她想要退開的話只能將身上的披帛解開,他沒給她這麼做的機會,另一隻手放在她背後,把她向自己懷中輕輕一推,她就和他貼在一起,突破了從見面以來兩人即使牽手也嚴格保持著的身體距離。

  這個吻比琪琪預期的更好。

  溫柔,甜蜜,帶著微微的果香,鼻息之中是她漸漸熟悉的他的氣息,她剛剛合上眼睛,想仔細分析一下他用的那款香氛裡那個令她聯想到金屬的氣味到底是什麼,沒想到他就這麼一觸即走。

  她迷惑地睜開眼,看到他雙眼裡跳動著略帶狡黠的笑意,她剛一醒悟,他立刻又貼過來,這一次,他的雙唇像一隻蝴蝶,落在花上,輕輕扇動翅翼,跟花打個招呼,俯首鑽進花房,不管花朵如何輕顫,只一心一意做自己擅長的、想要的、樂意的。

  很快,花粉沾滿蝶翼。

  原來接吻是這種感覺!甚至比她配合著騎士的描述所進行的幻想還要好。

  琪琪這時的心跳比連續跳了二十分鐘獨舞還快,她感到自己正在失去一部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她的十指緊緊抓在他雙臂上,像是不這樣就會墜入什麼深淵。又或者是雲端。

  這種新奇的感覺奇妙中又有點恐怖。

  那隻蝴蝶在她急促輕喘時終於從花朵上再次起飛,弄得那朵花彷彿被雨滴突然淋到一樣發抖,琪琪突然覺得自己雙臂很冷,像是四肢的血液全都被緊急調撥到了其他地方。

  她這才發現身上的披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委頓在地。他像是能感受到她在顫慄,用掌心摩挲她的手臂,就像平時大家很冷時用快速雙手摩擦手臂取暖一樣,但他的掌心滑動的速度很慢,從她肩頭慢慢向手肘滑,快到手肘時再重新向上,可是他的食指尖在她肘尖不輕不重刮了一下,手臂的皮膚根本不是觸覺神經集中的地方,可這時變得很敏感,她的每根寒毛都變成了觸覺神經,不僅能感到熱度從他掌心傳過來,還能感覺到他那雙白色手套的質地。

  他又停下來了,微微歪著頭看著她微笑,她看到他的瞳孔比平時更大,顏色更深,猜測她自己也是一樣,她很想和他說些什麼,可語言系統因為缺血無法正常工作,只能發出深呼吸的聲音,她好容易吸進那口氧氣,剛張開口,他又貼了過來,這一次,他的右手托在她腦後,拇指按在她耳垂後面和頸項連接的那片肌膚上,反復摩挲,他的另一隻手箍著她的肩膀,這是個不容拒絕的姿勢,讓她無法後退,只能被動迎接下一波親吻。

  那朵花這次遇到的一場急雨,雨滴灼熱,花朵正不知如何招架的時候,那隻蝴蝶去而復返,扇動翅翼,花朵才將快要跳出胸膛的心按下,不料蝶翼扇動驟然帶來一陣狂風。

  她被這陣惡風吹得東倒西歪,站都站不穩了。

  他這才鬆開她,又對她笑,貼在她耳朵邊問,「你想再跟我去看看別的麼?」

  她腦子裡這時漫天都是隨著狂風驟雨亂飛的花瓣,暈乎乎還沒落地呢,緩慢低效地處理著信息,唯一做出的反應就是呆呆看著他,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輕輕巧巧把她橫抱起來,幾步走到露台上正對湖景的那對雕花門。

  琪琪這才知道,這個露台連接的是一個臥室。

  室內最矚目的是一張極大的床。床上鋪著酒紅色絲緞床單,床頭是很古老的樣式,王冠型,一圈雕刻著糾纏在一起的玫瑰花枝,中心鑲嵌著暗紅色絲絨,床頭漆的金漆因為歲月流逝呈暗金色。

  當他把她放在那張床上時,她一下子清醒過來了。

  原來,他計劃的不是親吻。

  她呆呆坐在床上,心口激烈起伏,好像能聽見自己的心臟在咚、咚、咚、咚跳著,口乾舌燥。

  怎麼回事?

  可是騎士說過,他絕不會在第一次約會時對女士做這種事。

  她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他其實根本不是騎士?

  我一直以來都弄錯了?

  真正的騎士另有其人?

  她震驚而疑惑地看著他,再看看自己身下的大床,又冒出一個更可怕的想法——

  或許,他就是騎士。不過……騎士對我說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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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12 03:21:35
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12

  這個想法讓琪琪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嗓子裡發出一聲在平時可說極為不雅但在這個時候卻含有其他意義的聲音,她更慌張了,他卻挺開心地笑了,一邊笑,一邊摘手套。

  他的外套是什麼時候脫掉的!為什麼摘脫手套的樣子這麼色氣!為什麼今天明明是輕鬆的夏夜宴他偏偏穿的是軍禮服!

  這都亂套了。

  琪琪在心裡尖叫,艱難地說:「陛下……」

  「嗯?」他漫不經心回應,一面將摘掉的手套隨手扔在梳妝台上。

  他一步就走回了床邊,站在床尾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唇角翹著,神色和平時大不一樣。

  臥室裡亮著許多盞燈,但每一盞發出的光都極昏暗,他的影子籠罩著她,她仰著頭,看不清他的臉。

  他大概意識到了這一點,蹲下來,和她對視著,琪琪心裡有個聲音不斷發出疑問:怎麼辦?叫他停下?告訴他我就是白色棄卒?再讓他停下?也許他真的不是騎士。不對,他是!我很確信他是。

  她無意識地緊緊攥著拳,「陛下——」

  他又「嗯?」了一次,沒等琪琪能再次組織語言,他輕而慢地推了她一下,在她倒在床上的時候,她的裙擺被掀開了。

  她這才知道他在床尾蹲下來是為了什麼。

  她短促地驚叫了一聲,雙肘撐起身體,看到他單膝跪在地毯上,兩手放在她膝蓋上。

  琪琪伸出手想要阻止,可已經太晚了。

  突如其來的刺激弄得她只會本能驚叫。

  那隻會跟花朵打招呼的蝴蝶又回來了。

  只是,這一次,它搧著翅膀打招呼用力過猛,只一下,就把她打懵了。

  這隻蝴蝶完全沒察覺這朵花已經被刺激傻了,它不斷飛舞,盤旋,起飛,降落,振翅,收翼。

  花朵旋轉著,層疊綻開,又被收攏在一起,花瓣上出現半透明的折痕,花汁流溢,順著手指縫流到手心,浸濕了像一朵盛放的牡丹的紗裙上。

  琪琪發現她脊柱裡像有根神經斷開了,根本沒法支撐她行動、語言,可又像驟然間長出了許多神經末梢,但這些神經不聽她的指揮,聽他的!它們一起狂舞著,把她推進洶湧澎湃的海浪中。

  這一波兇猛的潮水退潮時,到處都是海水的腥鹹氣味,她為自己這種反應感到憤怒,尤其是看到他那張可惡又英俊的臉濕漉漉地擡起來對她微笑時。

  她渾身顫抖著,只能發出細碎而無意義的聲音,有點像哭聲,又有點像幼小的野獸,她這才發覺,自己的眼睛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淚,就像眼睛突然被銳物戳到那樣。

  而他,他感受不到她的情緒,他甚至可能以為她的反應是一種代表欣喜和期待,她在呼喚他。

  於是他俯身過來,繼續親吻她。

  這是什麼異世界來的地獄蝴蝶。

  這明明是隻妖蛾子!

  妖蛾子歡快地撲棱著翅膀,把琪琪撲扇得暈頭轉向,很快連地心引力都對她不起作用了。她先是懸浮,一會兒又急速下墜,緊接著又向上直衝。

  到了這個地步,她的身體已經提前投降。她的精神也無法再做有效的抵抗。

  他進入的時候,她攥緊拳頭叫了一聲,全身一瞬間出了一層細汗,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俊美的臉上是一種帶著玩味欣賞的微笑,他的眼睛很明亮,閃動的光芒是獵人看到珍稀的獵物落入自己網中那種興奮。

  她的反應,她的叫聲,給了他的是某種刺激的暗示,讓他難以克制地粗暴起來,他直起身體,解開衣扣,用同樣粗暴的手法扯掉襯衫扔在地上。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張大,他竟然有紋身!一頭惡龍在他身上盤旋飛舞,龍首在心臟的位置,龍髯賁張,可獠牙藏在緊閉的龍吻之中,金色的眼睛險惡地半睜半眯著,露出黑色豎瞳,它在斜睨著人間,隨時可以噴出將一切燒成灰燼的火焰!這條龍還生著兩翼,那是一對類似蜻蜓翅翼的翅膀,輕盈妖異,長著外骨骼似的脈絡,連接在被龍鱗覆蓋的身體上,從他左肩伸展向背後,這龍翺翔睥睨的姿態堪稱優雅,可它卻長了一條惡魔才有的尾巴,豎著荊棘般長刺,從左肋下斜貫向右腹,在右胯轉了個圈,三角錐形狀的尾巴尖纏在他右腿根部。

  她原先一直以為他身材清瘦,可現在發現這個印象是徹底錯誤的,他動的時候,這條惡龍身上的鱗片、翅翼和長尾就隨著他線條分明的肌肉時而緊繃時而輕微震顫,像是真的活了過來,龍爪下的白皙皮膚泛著紅,有些地方似乎還有被撕裂的劃痕和血跡。

  琪琪忽然覺得,她從來都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她聽到一陣轟隆聲。

  那是另一波焰火飛向天空時發出的巨響。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究竟是出於什麼心態,一有機會就用手肘支起身體,去看他和她結合的地方。

  看得他一度好像有點害羞似的用手按著她的肩膀把她推回床上,幾次之後,他像是警告又像是懲罰似的猛一用力,撞得她腦袋撞上了床頭,連帶著古老的床頭碰到牆壁,發出「嘭」一聲悶響。

  這一下弄得琪琪差點哭出來。

  他低低地笑了。胸腔出的震顫傳到她身上。

  落地窗外,更多的焰火呼嘯升空,在天空中炸裂,彩色光影映得臥室的天花闆不斷變換顔色。

  琪琪感覺自己像分離成了兩份,一份躺在惡龍身下隨之狂舞,另一份懸浮在天花板上,冷眼看著這一切。

  帝都夏夜最盛大的焰火盛會結束時,這場不在她計劃中的歡淫也終於結束,分裂成兩份的琪琪重新合在一起。

  她的眼睛也終於可以合上了。

  她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也終於慢慢地恢複了。

  那位皇帝陛下要麼是想表現自己是位體貼的情人,要嘛是賢者時間還沒來,又似乎是餘意未盡,也可能是對自己新獲得的這個玩具正在珍愛的時候,很有耐心地梳理她的頭髮,親吻她的耳朵和鬢角,他很快發現她半闔著眼睛沒有什麼太多反應,「你怎麼了?」

  琪琪疲倦地扯開嘴角,「很累。」

  她聽見狗皇帝輕輕笑,「那你休息一會兒。」他說著,將指節放在她頸後,沿著她的脊柱一節一節向她腰部劃動。

  琪琪在他這麼做的時候腦海裡聯想到的畫面是一頭金色眼睛的龍眯著眼睛用爪子撫摸它收集的金燦燦的寶物。

  她大概就是這頭惡龍新收集的小玩意。

  等等。

  休息一會兒?

  什麼意思?

  還有下一輪呢?

  琪琪攥緊了手裡的被單。

  隨著驚恐而來的情緒是後悔。

  非常後悔。

  她想起了騎士告訴過她,最初約會的時候要停留在公共場合。不要跟他去任何其他地方。不管他是怎麼形容那個地方的。

  她幾乎可以背誦他朗誦的小澀文,卻從沒把他的忠告放在心上。

  除此之外,她還很後悔沒早點給自己刷些實戰經驗。

  就算是當打怪刷經驗也好啊!看視頻資料、預演,跟實戰完全兩樣。

  騎士說的那些經驗也沒包括剛才這些。

  可實戰需要對象,她以前一直沒遇到合適的對象。只有老伯爵這種,那真的就算了,太噁心。

  唉,弄死西澤這個混蛋前她應該物盡其用的。這個混蛋沒有老年人的臭味,那張臉也讓人看得下去,最重要的是他經驗多啊!可惜了。現在再想這些都沒用了。

  她隨即又陷入茫然。

  就在剛才,她失去了表明身份的機會。

  棄卒和騎士恐怕此生無法面基了。

  她現在再說出自己就是棄卒,一切都會變味。他會怎麼想呢?

  她突然發現,都這樣了,她居然不想失去騎士的友情。

  啊……她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真的把他當做自己的朋友了?

  可他並不是她的朋友。

  她以為這是個約會。可事實上,不是。

  想到這兒,她的眼睛恢復了濕潤,開始分泌淚水,她趕緊把頭埋進自己手臂間蹭了蹭,讓被單吸走眼淚。她聽櫻浮她們說過,有些男人討厭看到女人在這種事後哭泣。但有些男人又喜歡以女人的眼淚助興。她判斷,他不是後一種人。

  可是,要是待會兒真的還要再來一輪,我真的會哭的。

  不知道哪個路過的神仙聽到了琪琪的祈禱,有侍從來通知皇帝,有緊急事情需要他處理,廖珩秘書在一樓書房等他。

  皇帝只好趕快收拾走人,他離開時告訴她,她的侍女就在隔壁。這是一個套間,他的臥室在另一邊。

  琪琪想,原來,一切都計劃好了。

  原來他也把我當做獵物。

  皇帝離開後,琪琪去了浴室。她的那件紗裙還勉強掛在身上。比她的頭髮還要淩亂。

  她在一排沐浴液中選了一瓶檀香白茶氣味的塗在身上,用力搓出泡沫,她腦海裡不受控制地閃回著無序的畫面,天花板上聳動的黑影,他翹起一角的嘴唇,他臉上那種恣意快樂的神情……

  不知怎麼回事,她毫無來由地想起了和妹妹分離前的情景——她們和一群小孩子被放在一張圓桌上,轉盤轉動,她們就像一盤盤菜肴轉到買主們面前,任人挑選。

  她剛才躺在那張大床上的樣子是圓桌升級版,這一次,她是供人享用的主菜。

  琪琪把自己洗得像一條燙紅的蝦子。

  她穿上潔白厚實的浴袍,用毛巾包住頭髮,抹掉鏡子上的水霧,看到鏡中的自己居然看不出一絲憔悴,嘴唇櫻紅,瞳仁烏黑,皮子白裡透紅。

  竟然比平時還美貌。

  她摸摸自己的臉蛋,這層面具已經長得這麼結實了?

  她垂下眼,看到浴室梳妝台上擺的各種護膚品像是從她的梳妝台上複製過來的,當然了,每個瓶子都是嶄新的。

  她走進衣帽間,打開衣櫥,裡面掛的衣服各色各樣,另一個衣櫥裡是各樣的鞋子,也全是她的尺碼。

  看,當皇帝真好。

  只要他流露心思,自然會有許多人為他準備。

  他打獵的時候騎著駿馬,帶著許多獵犬和獵鷹,還有吹著號角扛著旌旗的隨從。

  可她只有她自己。

  她必須得好好檢討一下。她早已在人家的盤子裡躺著了卻懵然不知。今晚,帝都怕是有至少三位數的人知道她將會被皇帝享用。

  她怎麼會失策到這種地步?

  她忽然哽咽,如果幾年前跟著妹妹的養父離開寶妃,那麼就不必忍受這種恥辱了吧?

  可她不能。

  有些事只能她來做。妮妮不行。妮妮又小又笨,一根筋,還總是很倒黴。尤其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

  被人販子帶去美多星的時候明明是她頭上先長了瘡,結果她好了,妮妮卻被傳染上,比她還嚴重。

  就好像,她的厄運、不幸、病痛通通會被妮妮分擔、接手了一樣。

  看,妮妮離開她之後就立刻幸運起來了吧?她遇到兩個把她當親生孩子的人。

  不行。我希望妮妮一直好好的。哪怕她永遠都傻乎乎的。

  琪琪抹掉眼淚,惡狠狠往臉上拍護膚品,對著鏡子冷笑,等著吧,你以為今晚是收獲獵物的日子?哈,今晚也是你踏入我網中的日子。不過,我要的可不止你這一條大魚,我的網,是很大很大的。

  她把臉頰拍得微熱又麻麻的,按呼叫鈴。

  很快一位侍從官來了,她微笑著殷勤地問:「紅嵐小姐,我能為您做些什麼?」

  「我有點餓了。」

  「我立刻叫廚房為您準備些宵夜,不知道您喜歡什麼樣的食物?」

  琪琪隨便說了幾樣,又說,「我還想要一副象棋。還有,請把我的侍女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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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愚者自將(fool'ste)又稱兩回合將殺(two-vecheckte),是國際象棋中最快的將殺方法——黑方第2手用王后將殺白方。因該局面只有當白方棋手水平極低時才會走出來,因此謂之「愚者自將」。初學者如果沒練習過該局面,也可能被如此將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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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12 03:21:54
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13

  建章宮被稱為「圓廳」的會議室中,廖珩悄悄掩口打了個呵欠,他已經很累了,可圓廳中所有其他人都亢奮無比。

  在十五個小時前,鄒預將軍率領的第七兵團在伍爾芙星系遭遇了維熙的正規軍。

  這塊小小的星域人口和資源都很少,但戰略意義重大,有了它,保守點可以以它為據點,建設成守衛領空的屯兵堡壘,如果採用攻擊性的戰略,這裡就是最合適的遠征補給點。

  維熙和路德都聲稱對伍爾芙星系擁有主權,但從六七十年前開始伍爾芙主星駐紮的是維熙的軍隊。

  本來鄒預將軍只是帶著新兵來搞演習的。路德和維熙長期處於戰爭狀態,有些地區雙方軍隊友好得能互相串門,遭遇帝國軍隊並不一定要真打。可是這次維熙的軍隊先慌了,鬼上身一樣對著路德艦隊的主艦發了第一炮。

  都這樣了,鄒預將軍如果不應戰那就不用再混了,何況他這次帶的新兵是第七軍團,皇帝的直屬軍團,被人當頭開了一炮不作出像樣點的反擊,鄒預回京之後可以直接退休了。

  沒想到真打起來了,維熙這支艦隊不僅心理素質不行,戰略也不行,指揮也不行,啥啥都不行。

  鄒預將軍帶著這幫新兵出來訓練前可是都動員過的,都給我支棱起來,慫蛋就不必回帝都了,直接退伍回家!第七軍團可是皇帝的直屬軍團,給誰丟人都不能給皇帝陛下丟人!

  結果這幫新兵蛋子當真了,按住維熙敵軍一頓猛打。

  打著打著,鄒預將軍又動心思了,要不要乘勝追擊,乾脆直接打到伍爾芙主星,把軍屯奪過來,把這一塊星域徹底劃歸路德的版圖中呢?

  他不敢擅專,趕緊聯繫最大的老闆——皇帝。

  皇帝一聽,提上褲子就跑來了,還把留守帝都戰略部的參謀們全部叫來,親自指揮戰役。

  又過了四五個小時,這塊星域真的被路德軍隊搶過來了!

  維熙殘部請來的支援全被挨個打散了,他們只好撤退,邊退邊向帝都軍部彙報,請求再次支援。

  皇帝平靜地看著鄒預傳送過來的戰況圖,對廖珩笑著說,「他們這次回天無力了。畢竟,他們軍部剛打發了齊盛去組建新艦隊,就算用最快的船,齊盛也要三周才能到。哈。」

  廖珩沒接這個茬,在皇帝老闆眼裡,天下英雄唯齊盛與他自己而已,上次險些敗在齊盛手裡,還記恨著呢!

  眼看著維熙的殘兵敗將無法再將艦隊陣型收攏,主艦火力全開逃走,剩下的艦船像昏頭的螞蟻一樣亂轉,鄒預請求指示:「陛下,我們要繼續追擊麼?」

  「不追了。相信他們很快就會全面撤退的。」皇帝意興闌珊,「維熙其實很有幾個能帶兵打仗的人,可惜全都給軍部那幫弄權的人壓得出不了頭,就連齊斕齊盛父子在軍部都像風箱裡的老鼠一樣兩頭受氣,何況其他人呢?維熙皇室積弱難返,齊斕獨木難支。看著吧,明丹溪和嚴博達很快又會對齊盛動手。再接著,就輪到他們狗咬狗了。這是我們的好機會。」

  果然,鄒預很快又發來視訊,容光煥發地彙報:「陛下,我軍已經佔領了主星的軍屯,俘虜維熙軍8234名,其中士官15人,尉官23人。」

  皇帝率先起立,為鄒預和浴血奮戰的將士鼓掌,整個會議室中全部人緊跟著起立鼓掌,極度的興奮彌漫在空氣中。

  皇帝褒獎了鄒預一番,命他做好佔領後續工作。

  接著,他才召集內閣大臣,宣布了已經將伍爾芙星系佔領的消息。

  內閣共有八位大臣,平時八點半才上班,早上五六點被叫到宮中已經十分驚疑了,現在聽到這消息更是個個驚呆。這些人中有三位一直反對繼續和維熙正面衝突的「和平派」,尤其震驚得不得了。

  皇帝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幾位大臣,問:「我想派一位總督去接管伍爾芙的日常事務,鄒預不能一直待在那裡,有哪位將軍有豐富的屯兵經驗的?你們有什麼合適的人選麼?」

  「和平派」的核心人物衛戍伯爵說:「陛下勵精圖治是好事,只是伍爾芙星系佔領之後能不能長久守住,為了駐防守衛要花費多少……這些,都要細細打算才行。」

  另外兩位「和平派」連忙表示贊同,李公爵埋怨鄒預貪功冒進,只是讓他去練新兵,就搞出這種大事,再讓他留在伍爾芙星系還不知道會幹出什麼捅破天的事,應該立即召他回帝都述職,或是派人去伍爾芙申飭,以免他搞出更大的事;另一個和平派奉文諾一直掌管財政,他說的更周密了,從軍費預算說起,中心思想是不變的,說著說著,見皇帝頻頻點頭,竟然明裡暗裡說要是在伍爾芙屯兵駐軍,軍費必將再度大漲,好像第二天全國就要民不聊生了,如此,不如讓鄒預帶著第七兵團回來吧。

  皇帝等這兩人苦口婆心地表演完了,才慢悠悠說,「是維熙帝國先開炮的。」

  室內一時靜得尷尬。

  「你們幾個,現在是不是要說鄒預只要擊退敵軍維護帝國榮譽即可,何必乘勝追擊?何必勞民傷財?」皇帝冷冷看著這三個人,足足看了兩三句話的時間,眾人都覺得不妙。

  皇帝靠在椅背上,姿態放鬆得就像在和他們閒聊,「七年前,梅里埃奇襲,我軍本可大獲全勝,一舉結束和維熙帝國長期的對峙,可就因為你們這幾個祿蠹總打著『見好就收』的主意,凡事寧可不做不願出錯,在我軍乘勝追擊的時候先是隱瞞不報前方軍報,在先皇已經下令增援追擊之後還敢拖延後勤和軍備,以至於後續軍隊比原計劃遲了近二十個小時才和前方軍隊彙合,維熙殘兵大撤退反敗為勝,險些使整個戰局逆轉。」

  皇帝的神色依舊淡然,語調也依舊平穩,但是三個和平派已經心跳如擂,預感到大事不妙。

  「若非先皇當即決定御駕親征,你們不敢再糊弄了事,險些就釀成我路德帝國歷史上最大的慘敗。你們知道梅里埃那一戰枉死了多少士兵麼?十二萬三千餘人。就連我父親……」皇帝對他們三人冷冷一笑,「就連先皇,也受了重傷,天不假年,在兩年後薨逝。現在,你們三人竟然還敢重彈老調,已經打到手裡的伍爾芙還想送回去?呵,別說伍爾芙是有爭議的領土,開國大帝也曾在主星屯兵,哪怕它世世代代都是維熙的領土,一旦到了我手裡,絕不可能再送回去!」

  皇帝一拳捶在桌上,嚇得幾位大臣一起抖了一下,他「哼」了一聲,聲音不高不低:「衛兵!」

  一隊侍衛立即衝了進來。

  幾位大臣全驚呆了。

  皇帝平淡宣布:「衛戍伯爵、李公爵、奉文諾三人負恩叛國,將他們拿下。」

  這三個人這時才明白了,皇帝把他們叫來之前就決定治罪了!

  衛戍伯爵激動地大聲申辯,說自己是冤枉的,「陛下——陛下——我是忠臣啊!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能證明我是忠心的!」

  李公爵也哭喊:「陛下,我等只是想為國計謹慎用兵啊!絕不會和維熙有勾連!陛下——」

  奉文諾在這三人中既無爵位又不是誰家親戚,只會嗷嗷痛哭喊「冤枉」。

  皇帝笑了,「唉,早料到你們會喊冤,來吧,看看這個。」

  會議廳的顯示屏上播放了一段視訊,通話的兩人正是戍衛伯爵和維熙帝國軍部大佬嚴博達,衛戍伯爵怪發愁的,「老嚴,大家差不多打一打算了,你能借機除掉明丹溪的直系,我也順便撈點撫恤金的油水,可現在這個姓齊的小雜種從哪兒冒出來的?陛下震怒親征,還受不了不輕的傷,你也得讓我能收場才行啊!」

  嚴博達笑呵呵地安慰他,「那不正好?太皇太后一向信任你,新皇登基後還不是得靠你這種股肱之臣輔佐?我記得你有個孫女和皇太子年紀差不多吧?哈哈,你擔心什麼?你的富貴還遠沒到頂呢!」

  皇帝關掉視頻,瞟了一眼眾臣,「類似這樣的證據,還多著呢。」

  衛戍伯爵全身顫抖,再也說不出話,李公爵和奉文諾魂不附體,大聲叫冤枉,都說自己和衛戍伯爵不是一黨,沒有勾結,他們是忠臣。

  皇帝看都不看他們一眼,「你們兩個的叛國證據只比他多。我可沒工夫讓諸位大臣陪你們看你們奴顏婢膝勾結維熙的醜態!」說著揮揮手,建章宮的衛兵們皆是皇帝直屬軍團中的精銳,還能搞不定三個老頭子?轉眼把他們拉了出去,圓廳的大門一合,哭喊聲立刻也沒了。不知道是被卸下了下巴,還是給堵上了嘴。

  剩下的五位內閣大臣後背冷汗淋淋,有人在思索自己有沒有什麼把柄落在誰手裡,有人暗自慶幸剛才三個和平派建議從伍爾芙撤兵的時候自己沒摻和,皇帝對他們說話的語氣倒很溫和,「他們叛國罪罪證確鑿,剛才還在搞這種低劣勾當,你們也都看見了?不過,念在衛戍伯爵和李公爵他們也是皇室的舊人家,十天後軍事法庭公審,給他們個自辯的機會。呵,我倒想看看他們面對枉死的戰士家屬還能不能巧舌如簧。好了,咱們現在說說,該派誰去接替鄒預,總督的人選你們心裡可有數?」

  幾位內閣大臣出了圓廳相互看看,臉色都不太好看。

  衛戍伯爵是太皇太后那邊的親戚,兩個家族累世通婚,衛戍伯爵的大兒子去年剛和太皇太后哥哥家的大孫女結婚,沒想到就這樣完了。十天後還要公審。

  幾位大臣溜達到圓廳後面的花園,閒聊了幾句後,司法部長說:「看來,陛下的權柄已經握緊了。」

  新任財政部長老早視這幾個人如眼中釘,剛才又得了皇帝提拔,取代了奉文諾的財長地位,呵呵笑著說:「他們這幾人也確實太過分了些,尤其是衛戍伯爵,他家爵位的名字就是『衛戍』,你們看他這些年可辦了一點像樣的事?先皇英年早逝是陛下一生之恨,怕是在當年就下定決心要收拾他們了,可他直到今天還在搞他那一套『平安做官經』,也算取死有道。」

  幾個大臣點點頭,又有人說:「陛下隱忍七年,一舉拿下,而我們在被召見之前並沒聽到任何前線軍情的消息,可見其周密。就是不知道消息傳到老太后那裡,她老人家有沒有話說。」

  「有話說又怎樣?證據確鑿。」

  「花七年時間查證據,查不到也能造出證據了。何況衛戍伯爵跋扈自大慣了,行事怕是紕漏甚多。」

  總而言之,這三人是徹底完蛋了。

  幾人又說起鄒預一舉拿下伍爾芙星系的事,「怎麼就這麼巧會遇到維熙的正規軍呢?」

  「恐怕鄒預帶著第七軍團走打的是練新兵的幌子,陛下早已有了周詳的計劃吧?」

  「最怪的是維熙打了第一炮,主動開戰,鄒預不應戰都不行。」

  「哈,我聽說維熙帝都軍部有不少陛下安排的探子,你們說,這一炮會不會是陛下的手筆?」

  「啊?你們說,你我後宅中會不會也有……呵呵。」

  「呵呵呵。」

  「嘻嘻嘻。」

  路德帝國自建國起就是一個軍權皇權高度集中的國家,以帝都為中心,星艦航程兩周以內領地的事務為中央管理,內閣、議會、各部部長為皇帝統管事務,在這個範圍之外的領土設總督、執政官,替皇帝行使權力,執政官甚至有直接任命官員的權力,總督由皇帝直接指派,五年一換,或者在適當時機取消,而執政官大多數是家族繼承制,繼承人在得到皇帝的任命前通常會在帝都皇庭中生活一段時間,或是在帝都某個部門謀個職務,由皇帝評價判斷是否具有代理皇權管理一方的能力和忠誠。比如廖珩,就是東勃留星系執政官的長子。

  維熙帝國大致也是這個樣子。

  維熙和路德是高登帝國分裂後產生的雙生子,舊帝國死去了,可是舊帝國的政體卻被保留了下來。

  不過,維熙的皇室是原高登帝國皇室的旁支,比起被底層軍士擁立為帝的路德開國大帝佔了正統名分,即便到了現在還常常斥路德的皇帝為叛逆。

  維熙和路德的兩位開國大帝都是不世英主,只可惜,並不是所有後繼者都繼承了他們的能力和運氣。

  有的皇帝是能力有限,有的就純屬比較倒黴,比如先皇。薨逝時才五十幾歲。

  不論是路德或是維熙,還有更古老的高登帝國,皇帝們如果不想做傀儡都要和大臣們鬥智鬥勇,沒能力的臣子擔不了太大責任可太有能力的臣子又會對皇權形成威脅,既要讓他們臣服又要讓他們賣力幹活,用開國大帝的話說,大臣們和封疆大吏們就像牆頭草,皇權一弱,他們就隨風起舞,弄權營私。

  維熙的皇室就沒能守住自己的權力,東風被西風壓倒已經很多年了。這讓路德的帝王們對大臣們更加警惕,對權力的統一更渴望。

  幾位大臣小聲嘀咕了一會兒,各自去做他們的事了。陛下要他們親眼看他怎麼收拾衛戍伯爵那三人的,自然也是在敲打他們。他們可得兢兢業業,別叫抓住了紕漏。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家自己的親信正愁沒地方安插呢。

  這位新的皇帝可不僅是年輕氣盛。

  除了充沛的精力,和銳意進取的雄心,他還有謀略,又能忍耐,絕不是好糊弄的主。他們似乎已經看得到未來的幾十年中,路德帝國的歷史將會被這位帝王濃墨重彩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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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13 01:49:56
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14

  送走幾位內閣大臣後,皇帝又將一夜沒睡的軍事參謀們召回來,商討佔領伍爾夫星系後是否該設立總督全權統籌伍爾夫的軍政事務。

  會議結束時,每個人都興奮異常,再接著連軸轉一天也沒問題。

  每個周一皇帝都會有許多例會,今天早上因為伍爾芙的事有兩個會議改期到下午,在參謀們走後,皇帝又如期參加其他會議。

  他是路德帝國這台龐大而精密的機器中最重要的一支軸承,他必須保持高速運轉,才能讓整架機器順利地發出轟鳴,噴出蒸汽,碾壓前進。

  快到中午時,皇帝從新獲得大片疆土宿仇得報的興奮中平靜下來,一邊開會一邊走神,不免回想起昨晚種種旖旎,不知道和他共度良宵的人間小仙子現在在做什麼?

  她和她在舞台上的樣子實在差得很遠,有些反應幾乎像個青澀少女……他想著想著,臉上就現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參與會議的大臣們這時都已經得知了內閣三位大臣被一錘子敲死的消息,看到皇帝這笑容個個心驚肉跳。

  終於熬到會議結束,皇帝喚來廖珩,正想讓他安排和紅嵐一起午餐,他的熊孩子弟弟一陣狂風般闖了進來。

  皇帝板著個臉,「你是來跟我說後悔的?那你可以走了。」

  他弟也板著臉,「我有什麼好後悔的?就算我跟著鄒預將軍,我能上前線麼?他給我安排的是後勤。連地勤都不是!我整天的工作就是在後廚準備食物!我畢業的時候可是全校第二名!我還提前完成了課程!我這麼優秀你讓我去後廚切土豆片?」

  皇帝壓著火說:「服從命令是軍人天職。你要是連蘿蔔都切不好去前線也是拖累別人。我見過太多眼高手低的人。不過,要是能切著蘿蔔就把軍功領了,那也是本事。」

  他的熊弟弟咆哮:「什麼叫切著蘿蔔把軍功領了?我不想要這樣的軍功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為什麼我不能去前線?你這次把我安排到的是什麼地方?管制服倉庫!可真有你的!為什麼父親能去前線,你也能去前線,只有我不行?你就是見不得我展示出比你厲害的軍事天賦!」

  皇帝覺得自己是早餐沒好好吃,現在血糖低了,不然為什麼兩眼發黑頭嗡嗡響呢?他再三告誡自己不能發火,緩緩呼了口氣說:「我去前線,是因為我是長子。我們這種家庭,長子長女就要負擔更多責任,這樣才能讓弟弟妹妹可以活得像個傻瓜。」

  熊弟弟悲憤地低聲說:「可我不想當一個快樂的傻瓜。」說完轉身走了。

  皇帝心堵得厲害。他也不想看自己弟弟忍著兩眼泡淚的樣子啊。

  他一邊問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一邊又告訴自己,我哪錯了?我想保護自己愛的人不受到傷害,有錯麼?我已經失去父親了,我不想再失去任何親人了,有錯麼?

  他聽見腦子裡另一個聲音說,沒有錯。可你干涉他的人生,也不對。這個聲音是他幻想中的棄卒的聲音。

  他悶悶呆了一會兒,打開腕上電腦去找總愛說干涉他人人生不對的棄卒,想問問他的看法。

  棄卒還真的在線。

  不過他並沒跟人對弈。

  皇帝問他:在幹什麼?

  棄卒隔了差不多半分鐘才回:在研究卡斯特羅和韋正平的聖杯賽棋局。

  皇帝說:那是十五年前的棋局吧?你好像對這局棋很痴迷。

  沒等棄卒回復,他就巴拉巴拉說了一通狗熊弟弟的事:之前給他找的差事他又不幹了!氣死了。這熊孩子居然還覺得我是嫉妒他的才能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想讓他受傷啊!上了戰場不僅是槍彈無眼,有很多時候根本就是拼運氣,你的上司一念之差就能讓你無聲無息化為宇宙間的氣體和塵埃了,死得毫無價值!這混蛋都不知道我為了給他弄這個職位費了多少心思……

  他布拉布拉說了半天,忽然發現棄卒一句話沒說。嗯?不對勁啊。

  他問:你怎麼了?遇見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棄卒隔了好久才回復:嗯。

  皇帝臉色微微一凝,問:發生什麼事了?

  快一分鐘後,棄卒:我忘了你的忠告。

  皇帝當下心裡一咯噔。不是吧?我好像給過你挺多忠告的,你說的是哪一個?

  「到底怎麼了?」皇帝等待時很想看到和他想像中不同的答案,這幾秒鐘他等的十分煎熬,但是——

  棄卒的答案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個:我跟他去了別的地方。離開了公共場合。

  皇帝差點咆哮起來,我早就看出那個什麼平易近人的家夥就是個人前體面人後浪蕩的混蛋!

  他提心吊膽抱著最後一點點希望追問:然後?

  棄卒的回復差點沒把他氣得當場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棄卒:他沒戴套。

  這四個字簡簡單單,但是只要一想裡面的細節就讓人狂怒。

  皇帝閉了閉眼睛,一百句髒話迸發,因為一下爆太多了在心口堵塞著反而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他狠狠吸了口氣,打出兩個字:渣男!

  他現在都不敢想像可憐的孩子是怎麼打下這些字的!一定在哭吧?哭了多久了?這孩子身邊沒有一個靠得住的人,他怕是只能默默一個人哭。

  氣死我了!怎麼會有這種渣男!

  棄卒又補充了一句:我以為是個約會。可是,在他看來,不是。

  這句簡單的話完全能讓人想像的到,棄卒受到的傷害,有多失望,多難過。

  這時皇帝反而不再無能狂怒了。他冷靜下來,問棄卒:你看醫生了麼?

  棄卒:看了。醫生說無大礙。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皇帝接著問:你打算怎麼辦?

  他其實問的是你打算怎麼報復這個混蛋。

  他萬萬沒想到,棄卒這樣回答:不怎麼辦。

  皇帝腦袋裡萬馬奔騰。什麼叫「不怎麼辦」?你打算就這麼放過這個混蛋?打掉牙齒和血吞?天啊你可千萬不能這樣啊,忍讓只會讓這種禽獸變本加厲。他又想起了棄卒被家庭教師猥褻的時候,也是一直隱忍。

   他正氣得胸口痛呢,棄卒回復:暫時。

  棄卒:他會付出代價的。

  皇帝沉默了半天,說:你來帝都吧,我罩你!我現在真的掌權了,不敢保證讓你大富大貴,但讓你在我家族企業裡有個合適的職位,不受窩囊氣我還是能做到的。

  他不是第一次提出這個建議,但棄卒總是以自己作為家族繼承人要承擔家族責任為由拒絕來帝都,這一次也一樣。

  可是,這一次,棄卒的理由有點奇怪,細想之後讓人格外感到為他難過。

  這孩子說:不了。人總是對抽象的人更喜愛。還是讓我保持抽象吧。

  什麼抽象的人、具體的人啊!摔。

  雖然這種話一看就是動不動就進行哲學思考的棄卒會說的,但這語氣,完全是遭受了重大的背叛之後再也不願意相信誰了啊!去年年末明明說好了要面基的,現在竟然要做抽象人了,看樣子,面基無限期推遲了。

  他隱隱覺得,棄卒似乎還有點遷怒於他。

  皇帝挺悵然的,他想再說點什麼安慰棄卒,手指動了好幾次,覺得什麼語言都很無力。最後,他艱難地打出:加油。我相信你。

  棄卒立刻回復:我也相信我自己!

  然後就下線了。

  估計是去哭了。

  唉。

  皇帝越想越難受,自己明明一早看出棄卒交往的那就是個風流浪蕩子,也提醒棄卒和這種老色胚約會的時候要小心,可偏偏什麼都沒能阻止。

  和這種渣男約會那能叫約會?你以為是約會,在渣男看來叫上菜!說不定約你的時候什麼姿勢什麼順序都想好了。

  真是鬱悶極了。

  唉,這些孩子們怎麼一個個都不聽忠告呢!

  他又想到自己的熊孩子弟弟,嚇得一激靈,我的天啊——棄卒該不會是在服役的時候遇到的渣男?渣男是他的教官?上司?

  我的傻貂弟弟一起服役的都是真正的老兵油子大老粗,搞不好誰看上他弟這種漂亮小男孩對他的菊花不懷好意呢?這孩子又長著一副想讓人收拾的樣子。

  他趕快叫廖珩,委婉地表明自己的隱憂:「趙碩服役的連隊長官是你同學對吧?呃……」

  廖珩聽到皇帝這要求都要笑了,你弟不動別人菊花就好了,你還擔心他?你是沒被他強行安利那些齊盛的真人同人啊!

  皇帝嚴肅說,「你不知道人心有多險惡。」

  他把線上理想弟弟受騙失身給渣男的事三言兩語一說,廖珩皺著眉,抿著雙唇神情復雜地看著他。

  皇帝和廖珩對視了一會兒,「嗯?」

  廖珩欲言又止,最後轉過頭輕咳一聲,「我親自去兵營一趟。跟趙碩好好說說。再去找我同學敘敘舊。」

  廖珩走了,皇帝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午飯呢。

  他剛叫人送來幾片三明治,還沒來得及吃,他的老薑祖母來了。

  建章宮的大門可以拒絕風雨進入,但阻止不了老祖母。

  皇帝坐在會客室,滾刀肉似的機械地咀嚼、吞咽著三明治,看老祖母眼睛紅紅的,先罵了一通衛戍伯爵,又惋惜道,「陛下,他們家可是和我們家有拉扯不清的親戚關係呀,還要公審?」

  老祖母表演結束,皇帝的午餐也算糊弄完了,他用餐巾擦擦嘴角,「祖母,我這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叛國罪呀,普通人叛國罪是什麼待遇?戍衛伯爵辦的事全都有實打實的證據的,不僅有證人,連和嚴博達的視訊記錄都有,這些東西送到我這裡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看過了,您想怎麼辦?如果我這次再把他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哈,是告訴這些大臣們盡管叛國不用怕麼?那恐怕不出三年,皇宮裡的廚子都是維熙的間諜了。您,想要那樣?」

  太皇太后當然不想。她只好以哀兵之姿求情道:「衛戍伯爵好歹是你表姐的公公,給他們一家留點面子?不要公審了吧?無期徒刑還不行麼?」

  皇帝笑了,「他至少還見到自己兒子結婚生子了呢!我父親才活了五十三歲。」他說完,靜靜和祖母對視著。

  老祖母至此總算明白了,她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已經掌握了帝王的全部權柄,他再不能容忍任何人覬覦、染指他手中的權力,更不容他人對他的處置有任何質疑。

  老太太的肩膀塌下來,像是瞬間老了十幾歲。

  老祖母走後,又是一輪會議。

  廖珩從兵營回來後,皇帝正在給一摞文件簽章,他又想起來中午被熊弟弟打斷的事,「我要在夏宮和紅嵐小姐晚餐,你安排一下。」

  廖珩面露難色。

  皇帝納悶,「怎麼了?」

  「紅嵐小姐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皇帝訝異,「她什麼時候走的?」

  「午餐之前。」

  皇帝怔一下,這是,在向我表示不滿?委屈?

  啊,確實,初夜這樣潦草結束,她不高興也是應該的。

  廖珩計算一下時間,「要我派人接她回來麼?那今天早上改期的會議就得延後到明天了。」

  皇帝鬱悶地呼口氣,「算了。」他想一想,「幫我選一件珠寶送給她,替我致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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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皇帝:我罵我自己!

  人類的本質是雙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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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15

  皇帝在圓廳指揮億萬星河之外的艦隊戰鬥時,琪琪味同嚼蠟吃了點宵夜。

  跟惡龍玩游戲驚人消耗能量,她晚宴時那點香檳酒和精致的小餐點消化完了。

  為她服務的人全都面帶謹慎的微笑,似乎對她很喜愛,但琪琪知道,他們其實是在暗暗估測,她會是他們長期提供服務的對象,還是,只這麼一次?

  櫻浮送來陪她的侍女比櫻浮還大幾歲,名叫綾子,常年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陪琪琪吃宵夜時也是如此。

  琪琪跟她說了幾句玩笑話,逗得滿屋子的人都笑了,綾子卻還是耷拉著眉眼。

  琪琪沒打聽皇帝的行蹤,不過那位侍衛長在她吃完宵夜後告訴她,請先休息吧,陛下今晚怕是不會回來了。

  琪琪問:「是誰請您傳訊的?」

  侍衛長回答:「是陛下的秘書,廖珩男爵。」

  琪琪點點頭,「請務必替我向他致謝。」

  「您還需要麼什麼嗎?」

  「不麻煩的話,請給我兩顆阿斯匹靈吧。我有點頭痛。」

  琪琪從套房的起居室回到臥室,床上的床單全被換了,她的髒衣服也被拿走了。可她完全沒注意到有僕從經過。

  這皇宮裡像是被宏大的魔法陣控制著。

  她仔細看著臥室的牆面,牆上貼著橙紅色絲絨,織著羽毛形狀的規則花紋,用塗了金漆的雕花細木框固定,在床後的牆上和梳妝台旁的牆上各有一道暗門,它們裝飾得和牆壁一樣,很難一眼被發現。

  琪琪打開靠近床的那道門,這門後是另一間臥室,更大,更為豪華,整體的色調是鴨蛋青色,大床四角有柱子,垂著青色繡淡紫色睡蓮的紗帳,地上扔了一條浴巾,還有幾件衣服。

  這裡就是皇帝的房間。

  這當然不是僕人們偷懶,很可能是皇帝有某些癖好,沒有人敢擅入他的領地。

  琪琪關上門。

  她想立刻走。可是她必須至少留到明天早上。

  真是煎熬。

  她吃了阿斯匹靈,躺在床上。她是真的頭疼得厲害,全身關節也疼。

  她以為今晚她會失眠,提前叫人準備了棋盤,沒想到服藥之後很快睡著了。

  連一個夢都沒做,一覺睡到早上五點多。

  通向露台的那扇門的絲絨窗簾沒有完全拉嚴實,夏季黎明時特有的淺藍色日光從一絲細縫裡投進來,宣告那個充滿驚奇和羞恥的夜晚已經結束了。

  琪琪盯著那道光線,眼睛很快酸澀。

  也許,她該感到慶幸,至少他沒讓她做麼什麼讓她感到更為恥辱的事,他甚至還盡力地取悅她。

  可是——如果這麼對她的人不是他,是任何一個客人,哪怕是有孕肚的成男爵,她都不會這樣難過。

  她沒想到騎士和她一樣,展現出的只是自身的一部分。

  他們對彼此展露的,也許是他們最好的部分。

  但可悲的是,他和她都不止這一部分。

  唉,她早該想到的呀,他和她都用春秋筆法描述自己的生活,她自己胡話一堆,又怎麼能保證他說的話有多少是真的呢?

  吃過早餐,侍衛長極力勸琪琪去花園游玩,但她哪有這個心思。

  度日如年熬到上午十點鐘,她覺得可以走了。如果皇帝一連留她幾晚,甚至讓她搬到夏宮暫住,是在明確告訴所有人這個女人成了他寵愛的禁臠,但她現在走了,也沒有人會覺得這有麼什麼反常。她依然得到了皇帝的寵幸。這恐怕已經是帝都所有人都知道的了。

  琪琪回到家,櫻浮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不對勁。她帶著疑問看向綾子,綾子的嘴角耷拉著,「進去再說。」

  三個女人到了琪琪房間的小起居室,綾子給琪琪脫掉薄外套,「這孩子在發燒。」

  櫻浮吃了一驚,「乖女……」

  琪琪忽然間淚如雨下,但她不能哭出聲,她不可以讓寶妃其他人知道,她把右拳塞在嘴裡咬著,喉嚨裡發出無聲的嗚咽,撲到櫻浮懷裡。

  櫻浮嚇壞了,但和琪琪一樣,她生怕別人聽到什麼,只得壓低聲音問綾子,「怎麼回事?」

  琪琪不知道綾子做了麼什麼暗示,櫻浮嘆息一聲,抱住她,撫摸她的頭髮,輕拍她的後背,無意義地念叨,「沒事了,沒事了,已經結束了。」

  叫櫻浮「媽媽」只是寶妃的規矩,琪琪從沒覺得櫻浮能給她任何「母親」的聯想或情感支持,直到這一刻前。

  櫻浮溫暖柔軟的懷抱讓她感到安全,也讓她倍感委屈。

  她猜測櫻浮今天還沒梳洗,她可能剛吃完早餐,身上有種酸酸甜甜的氣味,有點像是塗了黃油和草莓果醬的麵包,這氣味讓琪琪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那時候她大概七歲?還是八歲?寶妃歌舞團到一個城市演出,她們租的宅子不遠處有一家麵包店。每天下午茶的時間,整個街道都彌漫著剛出爐的麵包的香味。

  店主家有個和琪琪年齡相仿的小男孩,他帶她和寶妃的另外幾個小女孩去街道後面的運河邊玩,河水很清澈,河堤上種了很多柳樹,柳枝垂到水面上,隨著風一點一點,河面就蕩漾出一圈圈的波紋,河道是青石砌成的,上面積著一層淤泥和綠苔,石頭縫裡趴著許多指甲蓋大小的螺螄,孩子們把螺螄摳下來,裝在柳枝編的小籃子裡,可以賣給河上養鴨子的船戶。據那個男孩說,鴨子們吃了螺螄,就能生出很大很好吃的蛋。他家的麵包就是用這種鴨蛋和麵做的。

  他們約好了第二天下午再來玩,可是,當天晚上小男孩跑到她們院子裡跟她說,我媽媽說你們全是妓女,讓我和我爸爸離你們遠點。我不能再找你玩了。他還問她,什麼是妓女啊?

  琪琪沒法讓歌舞團搬走,但她拒絕再吃這家麵包店的麵包。

  琪琪哭著哭著,胃部痙攣地抽痛,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她昨晚最終沒有說出自己就是棄卒。

  因為在她的潛意識中,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把她當妓女,但是這個人不能是騎士。

  路德的皇帝可以把她當妓女對待,可是騎士不可以。

  她的計劃不知從何時起偏離了她的預期。

  琪琪緊緊咬著嘴唇。不行。我得趕快振作起來,我要重新制定計劃!偏離了就把它拽回來,或者改線,總能叫它殊途同歸!我才不會放棄!

  她抬起煞白的臉,問:「有酒麼?」

  綾子早已倒了一杯苦艾酒過來,裡面還放了兩塊方糖,她把酒遞給琪琪,「一口氣喝了它!」

  深綠色的酒精讓糖塊冒著泡泡,很快溶化,琪琪像綾子建議的那樣一口氣喝下這杯又苦、又辣、又甜的東西,高度酒精和糖分一起發揮作用,讓她振奮,她抹掉臉上的淚痕,抓過幾張紙巾擦掉鼻涕,「我現在需要一個可靠的醫生。」

  寶妃歌舞團可以租借在高級住宅區,但她們是找不到可靠的醫生的。

  琪琪只能向容嫵求助。

  半個小時後容嫵帶著自己的私人醫生趕來了。

  琪琪一看那位醫生,不由笑了。

  那醫生也笑,「又見面了,紅嵐小姐。」這就是昨晚給她電子名片的女醫生。

  也難怪。帝都裡能為皇家服務的醫生有限,容嫵選擇的醫生必然也是這群。

  請了這位醫生也好,省事多了。

  「請叫我琪琪吧。」琪琪直截了當,「我好像對昨晚注射的避孕藥過敏。我一直在發燒。」

  容嫵「啊」了一聲,先震驚地看著琪琪,再震驚地看著醫生,張了張嘴,看到醫生、琪琪,還有屋子裡的櫻浮和綾子全都毫無訝異神色,又緊緊閉上嘴巴。

  醫生給琪琪測體溫,「這是皇室的慣例。您這樣的小姐大概從沒聽說吧?您發燒多久了?」前面這兩句是跟容嫵解釋,後面這句是問琪琪的。

  「將近二十小時。我吃了三粒阿斯匹靈。劑量是……」

  容嫵聽到醫生的話,後退了一步,小臉煞白。

  她一直保持著這個樣子,醫生和琪琪到臥室中做其他檢查時這樣,她們再出來她還是這樣子。

  「您並不是過敏了。發燒是別的原因引起的。只要休息一下,放鬆心情,相信明天這時候就會好了。如果到那時還在發燒,或者您感到其他不舒服的,立即聯繫我。」醫生留下了一些藥物給琪琪,「這個藥膏可以幫助傷口癒合。」

   她還安慰琪琪,「相信我,很多人第一次的經歷比這糟糕多了,這不會影響您以後正常地享受性的愉悅。但如果,我是說如果,您需要心理上的幫助,我可以推薦可靠的心理醫生。」

  「謝謝。我想我暫時不需要心理醫生。」

  容嫵沒有和醫生一起離開。她知道自己此時的舉止是很不得體的,像是在窺探琪琪的隱私,但她又覺得自己必須得留下來。

  琪琪送醫生離開後回到自己的起居室,驚訝地看到容嫵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臉蛋鼻尖紅紅的,看起來比她還像受了欺負的樣子。

  「你怎麼了?」

  「你能原諒我麼?」

  她們同時說。

  琪琪坐到容嫵身邊,遞給她幾張紙巾,幾乎有點想笑,「你做了什麼需要我原諒的事?」

  流淚貓貓頭吸溜著鼻涕:「我……我利用了你。我知道陛下給你送花籃了!我故意在他面前說想和你做朋友!我知道他會借個地方給我的,第一次開茶會的時候他其實偷偷來看過你……我、我……」

  她捂著臉痛哭,「我和你做朋友,是在投機。我知道陛下一定會被你的魅力俘虜……我——我是在利用你,我的店,我做的衣服,我的畫……我打的是奇貨可居的主意……」

  琪琪明白容嫵在說什麼。是啊,奇貨可居。在皇帝的寵姬沒有得到恩寵前成為她的密友,讓她為自己做模特、做藝術靈感的來源、做繆斯,這當然算是投機。

  「可是,小天使啊,人是復雜的社會動物,哪有不互相利用的呢?」琪琪嘆口氣,摟住哭得抽噎的貓貓頭,讓她靠在自己肩頭,「你也可以理解為我在利用你啊!沒有你的引薦和推銷,我,還有寶妃,哪裡可能是現在這種名氣?我還收了不少代言費呢。」

  「還有……」琪琪擁抱容嫵,想念的是另一個愛哭的小女孩。那個小孩兒也和容嫵一樣,哭起來會一抽一抽的,打著嗝,大眼睛裡蓄滿淚水,鼻涕邋遢,頭髮和頸窩永遠散發奶粉香味。

  她拍拍容嫵,「我抱著你的時候,心裡想的是另一個女孩子,這絕對也算是一種利用吧?」

  容嫵一聽這話,哭都忘了,驚疑地看著琪琪,冒了個大鼻涕泡,窘得無地自容,但還是忍不住好奇,「是誰?」而且,你這話說的……我怎麼突然感到了姬情?啊啊可惡,為什麼我是那種直的不能再直的女人!唉,為什麼琪琪不是男人?

  琪琪看著容嫵,在她身上尋找、揣測妮妮的影子。她見過楊度送來的照片,可又過了幾年,小女孩現在應該已經長成小少女了,可能變了很多。「是我的妹妹。早就失散了。」

  容嫵破涕為笑,「我好像比你還大幾歲呢!」

  「可你就是有這種天賦啊,讓人一看你就覺得想保護你,不想讓你流淚,難過。」琪琪給容嫵擦眼淚的時候也在想,唉,為什麼我不是彎的呢?女孩子多好啊。她們敏感,細致,溫柔,富有同理心,又很堅強。我喜歡和女孩子待在一起。可是我對她們永遠沒有那種心臟狂跳小腹還是哪裡有根血管蹦蹦亂跳的感覺。這真是令人難過。

  兩個女孩說了會兒話,容嫵懷著極大的矛盾和猶豫問,「你之前沒有經驗?」怎麼可能呢,琪琪這麼漂亮可愛。

  琪琪又惋惜沒在弄死西澤前操他幾次,「是啊。太忙了。也沒遇到合適的人。唉,我剛才才想到,我應該去買春啊!嘖。」

  後悔。就是非常後悔。

  容嫵噗嗤一聲笑了,隨即又難過起來,「你沒跟他說嗎?」

  琪琪搖頭,「說什麼?說了,人家以為這是我的奇特賣點呢。」這種時代,還拿什麼「守貞」當賣點,簡直可以上獵奇秀了。

  容嫵留下吃了午飯,確認琪琪的情緒正常後走了。

  琪琪吃了藥,躺在床上看卡斯特羅和韋正平當年聖杯賽的棋局。這局棋,雙方各有幾步走法是她一直不能理解的。

  這一次聖杯賽是十五年前在珀硫星太空舉行的。也是最後一次聖杯賽。

  按照慣例,比賽在星球外太空的一艘飛船上進行。

  棋局結束十幾分鐘後,兩位象棋大師乘坐的飛船被維熙帝國軍艦誤中,這也是帕鎳戰爭的開始。

  下棋的人死了,後來的棋手們對他們這幾手棋的思路有很多討論,但無一能讓琪琪完全信服。

  她最初其實沒那麼喜歡下棋,住在難民營那一年才喜歡上的。當時有個瘋瘋癲癲的鄰居整天抱著棋盤,據說他從前也是位大師級的棋手。他常常念叨「假如人生和棋局一樣有規律和邏輯就好了」。他教會了她下棋。但她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

  琪琪疲憊地閉上眼睛。現在她理解這句話了。她從前以為只要她朝著那個方向努力,做好一切可以做的準備,人生依舊是可控的,有規律可循的,但現實給了她一巴掌。她的謀劃,準備,只有在和對手的距離相差不遠時才能用得上。她,一個流浪舞團的舞姬,和掌握著最強大的帝國的權力的皇帝相比,相距甚遠。

  她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琪琪看著天花板發呆,忽然手腕傳來震動。

  是騎士。

  她冷冷看著界面,有想把他拉黑的衝動。

  但她最終沒有。

  要是這樣做,搞不好他會猜到我的身份呢?

  不不,不可能。我想多了。

  琪琪跟騎士用幾句話說了自己昨晚的遭遇,懷著點惡意想看看他會怎麼評價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有點在賭,給了這樣的提示之後他會不會猜到棄卒的身份。

  騎士的反應讓她非常驚訝——他竟然會感到憤怒!

  他居然在為我憤怒?

  可是這些缺德事就是你辦的啊!不過你還對自己評價還是挺準確的嘛,渣男。

  一時間,琪琪非常困惑。難道說,真的是她一直都弄錯了?皇帝和騎士根本就是兩個不同的人?

  不。他們確實是同一個人。不然無法解釋騎士的上線時間,家庭背景,服役的地點,參加過的戰役……還有,和紅嵐的接觸。相同的聲線更不可能是巧合。

  她想了一會兒,似乎有些明白了。

  人類有個很奇怪的特性,他們更喜歡抽象的人。

  什麼意思呢?

  打個比方,聽說有人無家可歸,挨餓受凍,很多人會感到同情。但要是讓他們親眼看到髒污的乞丐,聞到他們身上散發的惡臭,看到他們傷口爬著的蛆蟲,有多少人能夠不面露厭惡?有多少人能不調頭就跑?或者一開始就躲得遠遠的?又有幾個人能留下來會這些乞丐治療,跟他們說話,給他們食物衣服?

  她做過乞丐。她知道。

  對騎士而言,棄卒就是一個抽象的人。「棄卒」和紅嵐,很可能根本沒有什麼相同點。

  即使是棄卒,一旦具體化了,也許會失去之前積累的好感。騎士甚至可能會討厭身為紅嵐的棄卒。

  就像現在,具體化的騎士在棄卒眼裡就是個混蛋,一個把她當做妓女對待的混蛋。當他面對紅嵐這個具體人,一個無依無靠的無國籍舞姬,他可以毫無道德負擔地做那些他在描述自己約會經驗時絕不會做的事情。

  想通了這一點,琪琪更加感到悲涼。他會對自己曾經的女伴禮儀周到,他會同情一個從未見過面的網友,但他卻不會把真正的溫柔、同情,甚至是尊重給予她。他會給他從前約會的那些女孩子打避孕針麼?不會。可這種事對紅嵐做,是可以的。

  琪琪這時忽然察覺,她真地平靜下來了。

  她看到騎士再次建議棄卒來帝都投奔他,回復道:不了。還是讓我保持抽象吧。

  第二天早上,櫻浮已經看不出琪琪有任何和平時不同。

  但她反而更加不安了。她不知怎麼想起了菊凜跟她說過,西澤是琪琪弄死的。現在想一想,這家夥的死法還真是很可疑。

  琪琪該不會對皇帝做什麼吧?

  早餐之後她惴惴不安看著琪琪,「你可別做什麼可怕的事啊,大不了,咱們演完四十八場之後就離開帝都……」

  琪琪笑了,「你比我想的了解我啊!」

  櫻浮臉色更難看了。

  琪琪又笑,「別瞎想了!叫經理過來,我們商量一下全國巡演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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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13 01:50:41
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16

  「全國巡演?」經理聽到這個詞遲疑了片刻才捂住胸口,「你們在說什麼?你們要離開帝都?」

  琪琪和櫻浮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經理揪著胸口的衣服大叫,「不行!絕對不行!」

  櫻浮笑,「可是我們的合同就是到六月中旬啊。四十八場。」

  經理可不管什麼合同,「不行!」

  琪琪的話術比櫻浮高超,她跟經理分析了一番,我當然知道我現在紅啊,可我這是虛紅,即使在帝都,親眼見過我的人才有多少啊?親愛的,你眼光得放長遠啊,想想巡演之後寶妃會紅成什麼樣?再說,我們也不是一巡演就不回來了嘛,我們可以兩個月回帝都一次呀——好好好,就一個月回來一次,你賣全國套票,到時候追逐著寶妃跟遍全國成了一種有錢人才能玩的風潮,你想想,到那時你的身份,你在全國藝術界的影響力,不也水漲船高麼?我們自己可沒能力組織大規模的全國巡演,這可不都要靠你麼?

  櫻浮看著劇院經理的臉由怒氣沖沖轉為竊喜,就知道他從此也被裝在琪琪的口袋裡了。

  琪琪又跟他「分析」了一會兒,經理激動得滿面紅光,屁顛顛去跟全國十六個最大最富庶的大星球聯繫劇院和行程。

  下午,琪琪正在劇場舞台上排練呢,經理火燒屁股般噠噠噠從觀眾席入口一路奔到舞台前方,邊跑邊用手帕擦汗,大聲招呼琪琪,「親愛的!快過來!」

  出大事了。

  昨天一天之內內閣三位大臣落馬!還是叛國罪!罪證確鑿!

  現在全帝都的勳貴人家都怕得要死,人人自危。為什麼?因為落馬那三位大員中有兩位是舊人家,哦,就是跟著開國大帝完成階級跳躍的那些人家,老牌嫡系勳貴,他們和包括皇室在內的很多富貴人家都是親戚,現在這兩家出了叛國罪人,會不會牽連到他們的親朋好友?

  經理又擦了擦汗,「小可愛,你是不是……從那兒聽到了什麼消息,才決定全國巡演的?」他指指天花板,眼巴巴看琪琪。

  琪琪給他一個甜笑:「你猜。」

  經理拿不準。

  他猜,沒準,這是皇帝要讓剛到手的寵姬到外面避避風頭?畢竟,叛國罪啊!誰知道這些叛徒狗急跳牆的時候會幹些什麼?報復不了皇帝還不能拿皇帝的寵姬撒口氣麼?

  可是……倘若琪琪去了外省,這些叛逆想動她不是更容易了?還是說,陛下早就想到這一點了,會派人暗中保護?對!一定是這樣!琪琪不是說賣套票麼?買了套票的人就有理由一直跟著她保護了呀!

  琪琪看出經理腦補了不少東西,笑了笑沒吭聲。

  就在這個當口,經理的助理來了,說建章宮來了人,送了件禮物給紅嵐小姐。

  經理看琪琪,露出個「i服了u」的笑容。

  這件禮物依舊是件精美的珠寶。

  琪琪只看了一眼便叫人收起來了。

  三位大叛徒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但到了周五周六晚上,劇院觀眾席還是坐得滿滿的。

  不過橡樹包廂沒人。

  騎士說他的老祖母病了。

  這次是真病了。

  連他的熊弟弟都趕緊回來了。還在老祖母病床前跟他假裝兄友弟恭。一出房門就暗中對他舉中指,還以為他沒發現。

  他又跟棄卒提起來帝都面基的事。

  棄卒很不耐煩地回復:難怪你弟整天要離家出走。你這人控制欲太強了。來下棋。別念經了。

  騎士毫無理由地給罵了一通,也沒敢跟棄卒吵吵。這孩子肯定還難受著呢。唉,先讓著他點吧。

  又過了一周,老祖母的病好了。

  騎士樂呵呵提了一句:我又要和紅嵐小姐見面了。

  棄卒回復:哦。

  琪琪內心:你想屁吃。

  騎士沒意識到自己切換到混蛋人渣模式了,還跟棄卒說:以後你到帝都,我一定安排你和她見面。她真人比你在視頻上看到的還要可愛一萬倍。

  棄卒:哦。

  棄卒冷淡得如此明顯,騎士這才想到,對啊,這孩子遭受了失戀和被騙的雙重打擊,我還這會兒說這個幹什麼?這不是刺人家心麼?他不再提紅嵐小姐了。

  兩人下了一局棋,閒聊幾句。

  棄卒匆匆下線了。

  她叫來櫻浮,「菊凜她現在還在帝都對吧?」

  櫻浮皺眉,「是。怎麼了?」

  琪琪捏著指尖踱步,「我們得準備新劇目。全國巡演得有新噱頭。」她揚起頭,對櫻浮笑,「我準備和菊凜表演雙男役劇目。據我所知,喜歡看基情四射的舞台表演的人可不少。」

  「客觀評價,菊凜的男役絕不比我差。我只是佔著年輕新鮮的光。」琪琪定了主意,「聯繫她吧。她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還有那些已經離開的歌舞伎,蓮清,蘭淵,芸涓……凡是能聯繫到的,只要她們願意來,叫她們通通來!錢從我的分成裡出。」

  櫻浮立刻去辦。

  她恨不得琪琪忙得腳不著地才好,這樣這個小惡魔才不會幹出什麼駭人聽聞的事情,比如把帝國皇帝捅死在床上之類的。

  櫻浮一面聯繫舊人,一面叫來寶妃的骨幹們,說了全國巡演和新劇目的事,立即得到大家熱烈的響應。

  本來,寶妃的慣例是捧紅一兩個主役,靠她們帶來的金主供養大家,主役得一直為大家奉獻到二十七歲,這之後才能另尋出路,但是現在寶妃的知名度,受歡迎的程度,尤其是被主流藝術界認可的程度全都和過去不一樣了,所有人都充滿了希望,誰都想要得到更多展示自己的機會。

  劇院經理是最後一個得知寶妃要在下周末推出新劇目的事的。

  琪琪請回了之前的男役舞姬菊凜,和她一起表演一段歌舞,在謝幕安可之後。算是酬謝帝都觀眾們幾個月來的厚愛。

  經理連排演都沒看就歡快地答應了,急急地去做宣傳。

  菊凜當天晚上就回到了寶妃。她這時對琪琪再沒一點敵意了。這個孩子現在已經在一個她和櫻浮等人一生也達不到的層面了。琪琪從小想的東西就和她們不一樣。

  菊凜和幾位主舞還有櫻浮琪琪一起商定了雙男役劇目的舞蹈,她的直覺和她對琪琪的了解告訴她,這個新劇目絕不是琪琪興之所至想到的,也絕不全是為了幫寶妃其他舞姬顯露才能,肯定有其他目的。但她猜不到是什麼。

  不過,她會不遺餘力和她配合,展現自己舞台生涯中最輝煌的表演。

  周三下午容嫵和另外幾位琪琪的擁躉到了劇場看新劇目排練,既驚喜又期待。

  只有成男爵期期艾艾地跟容嫵說,「要演新劇的話,紅嵐小姐怕是不會賞光參加我的牌局了。」

  容嫵知道這個牌局是為誰安排的,心裡冷笑,但眨巴眨巴大眼睛說,「別說您的牌局了,我都把新設計的試衣時間推遲了呢!和菊凜小姐的雙男役啊,上一次寶妃上演雙男役劇目,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這可是藝術界的盛況,是我們帝都的榮耀。」

  上一次寶妃的雙男役表演,是在維熙帝都。

  成男爵當然沒話說了。

  別說是他,就是廖珩,得到紅嵐「要排練新劇目無暇外出」的回復後,也只能硬著頭皮跟皇帝這麼回復。

  皇帝倒沒多想,周五這天晚上還安排了老祖母和容嫵一起到了劇院欣賞寶妃的表演。

  他倒是照舊送花籃送禮物,不過,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去劇場了。已經得到真人了還去看什麼表演。

  這和琪琪預想的一樣。

  櫻浮當初還很擔心,如果皇帝來了,要到後台看琪琪,搞出什麼皇帝在劇院後台被刺殺的大新聞可就完蛋了!

  但是琪琪叫她放心,「皇帝不會來後台的。你還沒看出來麼?他這個人,講究得很。表演結束後到後台這種行為在他看來太沒格調。他要來也是走正門,到前台,才不屑搞什麼『後台交易』呢!皇帝嘛,嫖妓都要堂堂正正,搞不好還有一套章程,比如什麼時候送花,送了多少次花之後可以開始送禮物,多久之後要見面,還不能是私下單獨見面,必須有人安排合適的場合。」還有,見面第幾次後就可以安排上豪華大床。

  櫻浮聽她這麼調理清晰地分析皇帝,更是頭皮發麻,「你最好真的別幹什麼可怕的事。」

  琪琪噗嗤一聲笑了,「什麼叫可怕的事?你別嚇唬自己了。我的這條命,在別人看來也許低賤,可對我而言,這可是全世界最寶貴的寶物。我才不會輕易舍棄。」

  雙男役的新劇目一推出就大受歡迎。

  當然了。花同樣的錢享受成倍的快樂誰不喜歡?

   而且,紅嵐和菊凜的雙男役表演展現出和從前不同的魅力,兩位舞姬像是在暗暗較勁,舞台張力十足,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荷爾蒙四溢的性張力,這不僅是男女通殺,這是管你是什麼性取向都能被照顧到了——基友腐女們看到的是兩個英俊男子,姬友們看到的是兩個美女,還有直男妄想中的百合系……

  劇院經理立即拍板,下周開始,輪換劇目,雙男役壓軸。同時,他還在社交平台上宣布,紅嵐在下周謝幕時會有新的表演,答謝觀眾們的支持。這是好消息,還有一個好消息,就是寶妃歌舞團結束帝都的四十八場演出後會到全國十六個大星球巡回演出,答謝全國觀眾厚愛。場次和套票的購買渠道稍後開通。

  這下社交平台沸騰了。

  帝都市民中那部分一直不愁買到票的人不爽了。寶妃就應該一直留在帝都啊,去什麼窮鄉僻壤搞什麼巡演啊!當然了,他們的聲音微不足道,大多數人是狂喜、趕快準備好買票、非常好!這次我們終於也有機會親眼看到紅嵐小姐了!

  廖珩看到寶妃歌舞團要全國巡演的消息時偷偷看皇帝一眼,見他正皺著眉批示文件,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了。他倒不是覺著「多做多錯,少做少錯」,而是,這種事,由他這個秘書提醒了,傳到太皇太后耳朵裡或者其他大臣那裡,他難免會落一個「逗引皇帝嬉戲」的罪名。他當了皇帝的私人秘書之後,三天兩頭被人各種找茬,紅眼病的人多著呢!太皇太后正因為衛戍伯爵一家的事不高興呢,她不能和皇帝正面硬槓,還不能給他廖珩挑挑毛病出出氣?要是給扣上這麼個罪名,即使以後繼任執政官,佞幸的名聲大概是甩不掉了。

  再說了,陛下究竟對紅嵐小姐有多少心思?

  廖珩不是皇帝,不知道。但他知道,一個女人帶給皇帝的快樂,是絕對無法和權力、疆土、戰爭給皇帝帶來的刺激相比的。哪怕那個女人是紅嵐。

  於是過了一周,皇帝又沒見著紅嵐。

  廖珩告訴他,紅嵐說彩排新劇目太累無心出席宴會。皇帝起初沒放在心上,但又這麼被拒絕了一次,皇帝回過味了,哦,你這是在吊著我?還是在表示不滿?因為我第一次寵幸你沒跟你過夜?

  這就想恃寵而驕了?

  哈。

  那行吧。我晾著你。哼。看咱們誰先耐不住。

  結果又晾了一周,皇帝發現,他是耐不住的那一個。

  紅嵐該幹什麼幹什麼,過得豐富多彩有滋有味。今天接受雜誌的採訪,明天參加容嫵新裝的發布會,後天又為刀鋒拍了一期特約。

  在這次的立體投影視頻中,她穿著一件廣袖翩翩的及地長裙,表演了一段原名已經沒幾個人記得所有人都稱之為「千嬌百媚手」的新舞蹈。

  這個舞原本是她謝幕後加演的,整個舞蹈她站在原地,只有雙臂在動,一雙玉臂在半透明的廣袖中若隱若現,纖長白皙的手指在臉前變換手型,時而如綻開的蓮花,時而是一對婉轉嬌啼的百靈鳥,芙蓉俏臉一直藏在手後面,只從指間偶爾露出欲說還休的眼眸,眼神透露著一點漫不經心和壞壞的小心思,紅唇嬌豔欲滴,似笑非笑,這可不就是千嬌百媚嘛。

  這段僅有47秒的視頻撩撥得全國男人睡不著覺。

  皇帝也是男人。

  皇帝也睡不著覺。

  第二天,皇帝問廖珩,「我記得,你和容嫵的表姐挺要好?」

  「您是說和獻女公爵?」

  「嗯。」

  「我在她手下服過兩年兵役。怎麼了?」

  「我聽說她在京郊有個馬場,她可以辦個野餐會呀,邀請容嫵。」

  廖珩裝傻,「就容嫵小姐麼?」

  皇帝瞪他半天,洩氣,「還有紅嵐小姐。」

  廖珩暗暗發笑,他早就料到這局面了。別人不清楚,他這個私人秘書還不清楚麼?皇帝在紅嵐之前已經快一年沒性生活了,嗯,這麼說也不確切,只能說沒有左右手之外的伴侶。要是沒嘗到滋味也就算了,現在那還能耐得住?何況,那可是有千嬌百媚手的紅嵐小姐。

  可廖珩故意提議,「紅嵐小姐怕是依舊很忙。再說,您不是說了,不能慣著她恃寵而驕嘛,要讓她先低頭嗎?這樣吧,我去請崔雪姬小姐來我的酒會,她剛好回帝都了,前幾天我還去看了她的鋼琴演奏會,姿容更勝昔日呢。」

  皇帝搖頭,又瞪廖珩,「讓你辦你就去辦。囉嗦什麼?」他什麼都要最好的。現在最好的已經擺在他面前了,他幹嘛要委屈自己?

  廖珩撇著嘴走了,皇帝鬱悶得不行,跟棄卒聊天時不時表露出來。

  棄卒很關心他:你怎麼了?為什麼不太高興的樣子?你家的僕從又惹你生氣了?

  騎士哀嘆:沒。我只是突然發現,我這樣的人,竟然也得長期忍受性壓抑。

  棄卒:???

  棄卒:你不要這麼想。這恰恰說明你品格高尚。不願屈從於本能的低階欲望是很難做到的。你要堅持自己的想法!

  騎士:算了。不說了。我不該跟你這種小孩子說這些話。下棋吧。

  其實皇帝是很想跟棄卒發發牢騷的,我這是什麼幾把人生啊!就算是皇帝又怎麼樣?不還是一樣沒有時間、沒有愛情、連性生活都沒有?

  但他覺得,棄卒剛剛受到過情感上的傷害,又一直對他有點說不明白的小心思,他要是一開這種話題,引得小朋友胡思亂想,想要跟他搞一段線上愛那可怎麼辦?接受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網戀他也不可能找同性啊,可要是拒絕的話,他害怕他會失去棄卒這個難得的可以毫無忌憚說話的朋友。

  唉。果然,即使是皇帝也不可能有隨心所欲的人生。

  廖珩安排好了野餐會,再三確定了容嫵會邀請紅嵐小姐一起去。

  不料到了這天,皇帝歡歡喜喜去了,到了地方才知道被放鴿子了。

  紅嵐臨時有事,容嫵自己來的。

  皇帝先是覺得惱怒。太過分了!就算最初是他失禮了些,但國事家事哪一樣不比她重要?她不能體恤也就算了,竟然敢一直拿喬到這種地步?

  這是不可接受的。

  他當即想要離開,但一想到夏夜宴那晚的旖旎靡麗,不禁心旌搖蕩,雖然不願承認,他確實捨不得就這麼放棄紅嵐。

  而且,他回憶之前和紅嵐的相處,無論說起什麼話題,她總能讓人感到心情舒暢,實在是一朵解語花,按理說,她不該會這樣啊。

  難道,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隱情?

  皇帝按捺下怒氣,一如往常和容嫵聊天,想從她口中探查紅嵐究竟是怎麼了,卻有點意外地發覺這位小姐對他的態度和之前大相徑庭。

  原先這位小麻雀對他總是笑著,略有討好,現在雖說不上橫眉冷對,但絕不願多說一句話,無論回答什麼都盡量簡短,眼睛低垂,表現出恭謹,但實際上是不想和他有眼神接觸。

  她在討厭我?

  皇帝的第一反應是驚訝。

  倒不是沒人討厭他。衛戍伯爵就一直不喜歡他。不過,年輕小姐們,討厭他的還真沒有。

  他細想了一遍和容嫵為數不多的相處,還有她家裡人最近發生的事,覺得自己沒有什麼惹她討厭的理由。

  除非……

  他故意跟她問起紅嵐,細細忖度她的表情,果然見她的神色更冷淡了些,眉心忍不住微蹙。

  你討厭我,是因為紅嵐討厭我?

  皇帝更驚訝了。

  他不動聲色和其他人聊天,忽然聽到有人遺憾寶妃歌舞團六月底就要離開帝都去巡演了,皇帝立即看廖珩。怎麼回事?寶妃沒有續約場次,要走了?

  廖珩一副「嗯?怎麼了?您不知道?」的樣子,無辜地回望皇帝。

  皇帝沒工夫理他,滿心想的是,原來她不是在玩欲擒故縱!她真的是純粹不想見我,故意躲著我。不然不可能拖到寶妃都要離開帝都了!

  根本沒什麼恃寵而驕。

  那麼之後的故意冷待,晾著,再遞個台階讓雙方都能下什麼的,全是他自己一廂情願。

  皇帝忽然笑了。

  自己被紅嵐討厭了。

  他還跟棄卒說什麼以後來帝都一定安排他和紅嵐見面呢,他自己就被人家厭惡著呢!

  為什麼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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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13 01:51:09
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17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他把和紅嵐相識之後的事情回憶了一遍,夏夜宴那天晚上更是重點,依舊不得頭緒。除了他提前離開,之後一周因為各種瑣事纏身沒有召見她,他自認為沒有做什麼無禮的事啊。

  廖珩那裡出了問題?更不可能。廖珩這個老好人,誰都挑不出毛病。

  比起被莫名其妙厭惡的冤枉,皇帝更大的情緒是好奇,因為這不合邏輯。

  紅嵐之前表現出來的很明顯,她很喜歡他。他知道高級的交際花有各種方法能讓自己的潛在金主確信自己在她眼中就是世上最可愛的情郎,可紅嵐的各種微表情是真實的,她看他的時候,眼睛在發光,瞳孔因為擴散而顏色加深,這種由大腦神經控制的身體反應和手心流汗、心跳加速一樣是裝不出來的。

  那麼,是什麼讓她一夕之間對他的喜愛變成了厭惡?

  皇宮中的侍從說了什麼讓她不悅的話?或是其他什麼人?他無意間做了什麼讓她痛恨、不滿的事?呃,好像……也不是沒能滿足她?

  皇帝乾脆直截了當問容嫵,是不是紅嵐對他有了什麼誤會。

  容嫵的回答當然是:沒有,不可能,您想多了,她是真的有事不能來,為了這個跟我告別的時候都快哭出來了呢。

  很完美的假話。讓人挑不出毛病。

  當皇帝還有這點不好,就是當你想聽真話的時候,往往得到的是這種挑不出毛病的假話。

  現在,唯一不在乎他皇帝身份會跟他說實話的恐怕只有熊弟弟和棄卒了。但這種話題又不是能和這兩個人說的。

  皇帝鬱悶地決定,他必須親自去見一見紅嵐。

  被一個美麗的女郎突然之間如瘟疫、如死神一樣厭惡躲避,對一個年輕男人,尤其是自視甚高的年輕男人來說,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這是個傷及自尊的謎題。

  他必須解開這個謎題。

  皇帝在第二天午後去了帝都大劇院。

  廖珩安排行程時有點無語,問皇帝,為什麼不晚上表演結束後去後台找她?

  皇帝沒回答。在他看來,坐在劇院的舞台前是藝術欣賞,而後台是什麼地方?隱晦,曖昧。想也知道,這種地方不可能有他想要得到的真實答案。

  皇帝從沒在白天來過劇場。

  他驚訝地發現這裡看起來和夜晚完全不同,劇院這時看起來更像一個天主教堂,充沛的光線從穹頂天窗和二樓牆壁上的彩色玻璃玫瑰窗中投射進來,觀眾席的紅絲絨座椅上面有殘舊的劃痕和明顯的凹陷,舞台上沒有如夢似幻金碧輝煌的背景,只有暗紅色的幕布,紅漆地板有些地方都磨得露出了原木色,舞姬們全都素著臉,穿的舞衣也樸素極了,甚至有人的舞衣有明顯的使用感。

  自然光將夜裡的一切迷幻亮麗的表象無情撕去,卻唯獨依舊偏愛紅嵐。

  她坐在舞台一角,頭髮編成兩條辮子盤在頭頂,像戴了個小王冠,她也素著一張小臉,只塗了口紅,可是塗得很潦草,或者是不久前吃過東西,口紅的邊緣都抹到嘴角上了,又像是剛和誰熱吻過。

  這種聯想讓不由他晃了晃神,走近了點才注意到她的衣著。她穿著一條小的不能再小的白色吊帶背心,露著一截肚皮,還穿了一條有點舊的普魯士藍色的裙子,裙角邊緣都有些發白了。

  她光腳坐在地板上,左腿盤著,右腿伸向身體一側,腳尖向上翹著,伸長手臂,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拉著腳拇指,像是在做拉伸,可她盯著她面前的一個小棋盤,左手捏著一枚棋子,舉棋不定。從玫瑰窗中投射進來的一道光柱將她籠罩在其中,她身上的紅白藍配色豔麗得像一副油畫。

  他走得近了點,發現那並不是一條裙子,而是一條褲腿十分寬鬆的長褲,她仍然盯著棋盤,但將左腿也伸開了,兩條腿變成一條藍色的線,當他從舞台一側走上去時,她繼續和自己對弈,又將右腿盤回身前,可依然用手指抓著自己的腳趾。

  琪琪在復盤安達良和卡斯特羅的一場棋局,想要從中推敲卡斯特羅在聖杯賽中的思路。當她入神時周圍的聲響都淡去了,她正握著一枚棋子思索,忽然有人坐在她對面,她皺了皺眉,那人沒動,她不耐煩道:「你擋著我的光了。」

  那人不說話,也不移開。

  她惱火抬頭,才發現坐在她對面的人是狗皇帝。而其他的舞伎們早就退下了,靜悄悄陸陸續續從舞台另一端向著後台走。

  皇帝在這一瞬間確定了:她確實討厭他。他沒想錯。不然她不會有這種眼神。

  她面對他時,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可是,為什麼?

  他想要直接問,開口前又停住了。這麼問,他得到的又會是挑不出毛病的假話。

  於是他改口,「你喜歡下象棋?」

  她不吭聲,按了微磁懸棋盤的恢復鍵,所有棋子立即歸回原位。

  然後,她看了他一眼,「我下得還不錯。」

  皇帝微笑,「那我們下一局?」

  她不置可否,靜靜和他對視了一兩秒,把棋盤向他推過去一點,「我讓你執白。」

  皇帝的右眉不自覺輕挑一下,白子先走,她大方地把這個優勢給他。哈,她對她的棋藝相當自信啊。

  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子,這確實是他認識的紅嵐,但又和他印象中所有的樣子都不大一樣。他忽然發覺,自己從沒有問過她真正的名字,紅嵐,只是一個藝名。

  也許,這就是她生氣的癥結?

  他向她伸出手,像兩位第一次交戰的棋手開戰前那樣正式介紹自己,「趙拓。開拓的拓。」

  她也伸出手,「琪琪。」見他眼中有疑問,她補充,「就只是琪琪。無國無根之人不配再有姓氏。」

   他聽到「無國無根」心中一凜,不及多想,感到她握手時十分用力,這和她之前握手的力度完全不同。她不把我當成皇帝,只當做一個普通的對手。她在暗示我,這將會是場平等的較量。

  這種想法讓他突然間有種興奮,他沉下心,下了第一步。王翼棄兵,很古老的開局。

  琪琪立即走了下一步,她按下棋盤邊緣的計時器,「超快棋?」

  他欣然同意。

  超快棋的規則是這樣,雙方各有共計二十分鐘的思考時間,每一步棋最多思考一分鐘,超時的話還要額外加罰兩秒鐘,倘若一方的思考時間耗盡,就得提前認輸。

  開局時兩人下得都很快,每一步最多幾秒鐘時間。

  下到第十步的時候,他覺得到了可以提問的時間了,「你為什麼躲著我?」

  她不回答,用王后吃掉了他的一個騎士,對上了他的國王。

  他移動城堡防禦,又問,「我做了什麼令你不快的事麼?」

  他真地認真回憶了,真的不覺得自己哪裡不妥。他這麼問的時候專注地盯著她的臉,不放過任何細微的表情。

  可是她低著頭,垂著眼簾,專心看棋盤。

  皇帝不得不佩服專業歌舞伎泰山崩於頂表演也要繼續的素質,他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端倪。

  她提醒他,「你超時了。」

  他輕嘆一聲,用另一個騎士吃掉她的一個主教,「我問的問題,通常都會得到答案。」

  她立即回以顏色,王后撤退,吃掉騎士,「即使答案無法令你滿意?」

  他盯著她,再次移動自己的城堡防禦,「是的。」

  她用城堡吃掉他的城堡,依舊不抬頭看他,「我以為我赴的是一個約會。」

  他皺眉:「難道不是麼?」

  盛大豪華的夜宴,舉世聞名的煙火大會,奢華的宮殿,珍稀的珠寶,難道這些還不夠?

  這正是最讓他費解的地方。他自問沒有失禮的地方。

  她沒有回答他,但凶猛迅速的棋風告訴他,她很生氣。

  她的每一步都下得很快,這麼快了,居然還設置了陷阱,他又走了幾步,發現節奏已經被她完全掌控,她徹底佔了上風,他無暇分神,全部注意力都投在棋盤上,但依舊左支右絀。

  毫無意外的,他落敗了。

  「我輸了。」他按照棋手的規矩和她握手。

  她平靜地接受他的認輸,握手力道和姿態還是那樣強硬。

  這時,她才直視著他,「您剛才的反問,似乎可以理解為您也認為那是一個約會。那麼,請告訴我,如果那天和您約會的是帝都任何一位有貴族頭銜的小姐,您會那樣對待她們麼?您也會讓人提前給她注射避孕藥嗎?或許,您還是會那麼做,不過您會先派人告知她,今晚進入夏宮,我會讓醫生給你注射避孕藥?」

  他一下愣住了。他感覺自己被劈面打了一耳光。

  她輕笑一聲拿起棋盤,霍然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他,「我的頭腦,比起您的,有很明顯的差異麼?我在我的專業領域裡是無可置疑的佼佼者,我的技藝讓我完全可以自食其力,請問,我和您過去約會的那些貴族小姐相比,究竟欠缺了什麼,會讓您用如此迥異的方式對待?」

  她繼續質問他,「是因為我沒有國籍麼?相信我,如果我的星球沒有被毀滅,如果我還擁有國籍,您會以對待一個公主的待遇對待我。」

  她上下打量他,輕輕嘆了口氣,對著空空的觀眾席朗聲說:「……每個孩子在來到這個世界上時都是自由的,都應當受到平等的對待,無論性別、種族、信仰,無論他出生於什麼樣的家庭,無論他的家庭擁有多少財產,無論他原哪個國家,也不管他所居住的國家是否獨立,只要他身處我的帝國之內,我將一視同仁,令所有人享有自由和安全,享有追求幸福的權力。」

  他的心臟猛地用力跳動一下,他記得,這是他兩年前在新年前夜發表的講話。

  她微微側首,看著他,聲音越加宏亮:「……毫無疑問,我為我們的士兵和軍隊感到驕傲,就如我為我們的女性感到驕傲,不管你來自城市或鄉村,無論你是一位母親,妻子,姐妹,女兒,學生,一位公民,或者一位領袖,無論我們看起來多麼不同,但我們有著共同的未來,我們團結起來的力量將幫助賦予婦女新的尊嚴和尊重……」

  她的聲音迴蕩在空蕩蕩的劇場中,他感覺臉皮越來越燙了。這是他五年前在帝都女子大學畢業典禮上的講話。

  她沒再繼續背誦他過去那些演講,可能是她早就看出他的極度不自在,不想再追擊了,也可能,是她懶得再重復他那些關於平等,關於未來,關於尊重女性的假話了。

  她的聲音變得低婉惆悵,「來帝都之前,我懷著極大的憧憬。我幻想過見到您麼?是的。我見到您的時候欣喜若狂麼?是的。因為,我以為您不僅僅是在念秘書準備的演講稿。可現在,我必須得說,我很失望。」

  她轉過身,正對著他,重復了一遍:「我對你,很失望。」

  「如果您只是想要充實自己獵豔的記錄,相信您已經得到您想要的了。」她轉身向舞台另一端走去,走了幾步,她停下,回過頭,冷冷說,「我聽說,即使是帝都西哈雷區的站街女也有權選擇她交易的對象。」

  然後,她頭也不回走了,只留他坐在空空的舞台上。

  二樓側窗投來的光圈,現在移到了他左手邊。他看著光線投射到自己手背上的絢爛顏色,心中百般滋味,無法盡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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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皇帝:被自己說過的話打臉的感覺你們想像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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