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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浴火小熊貓] 三人荒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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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9 04:02:56
第七卷‧星塵大海 第一百三十章 轉折

  這場授勳儀式在極度的混亂與恐慌中中斷了。

  觀看直播的萬千民眾和現場的許多人受到了同樣嚴重的刺激,許多人因為畫面太過血腥而驚厥、嘔吐。

  半小時後,皇室的發言人宣稱,齊斕將軍暫時被關押起來,他的精神狀態極度不正常,無法進行有效的對話,更沒有對刺殺皇帝做出任何解釋。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一支齊斕將軍進皇宮前錄製的類似遺言的視頻被匿名發布在各大社交平台上。

  齊斕將軍在視頻中稱,他曾忠心耿耿,但維熙皇室實在腐敗不堪,他的失蹤,以及他養子齊盛的失蹤,全是皇室為了控制軍隊而設計的陰謀,他決定親手殺死皇帝,推翻帝制,為眾多被當做犧牲品的士兵討回公道。

  「我願做推翻帝制的第一人。」他平視鏡頭,毫無表情說完這句話,戴上軍帽,關閉了錄影。

  齊盛完全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把自己關進一間小房間裡的。

  正如他預感的,這一切又是一場陰謀。和從前那些一樣的無恥。當齊斕摘掉軍帽那一刻,他頓時明白了自己之前的忐忑不安是因為什麼——在所有採訪視頻中齊斕的臉部從來沒有特寫!齊斕的眼神沒有聚焦,失去了光彩,就和那些實驗室視頻中注射了藥劑後的人一樣。

  他們把他變成了一個傀儡。一個木偶。然後操縱著他刺殺了維熙的皇帝和皇太子。還提前錄了這麼一段視頻,把弒君的罪名死死扣在他頭上。像是在諷刺齊斕所謂的「忠誠」。

  他這一生都在為盡可能長久地維護維熙帝國的統一而努力,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平民們能夠盡量長久地享受和平。他盡自己所能和嚴博達、明丹溪以及他們所代表的的兩股勢力周旋,他一次次被打擊,摧折,仍不改初心,可他得到了什麼?他被做成了一個玩偶。操縱者讓他親手殺掉了老皇帝和皇太子,親手破壞了維繫皇室、貴族、財閥和軍權的最後一點平衡,齊斕窮盡一生想要維持的平衡。

  了解齊斕的人當然能看出這是一場惡毒的陰謀,但普通的民眾,崇敬齊斕的低層軍官和士兵不會。他們會被這條「遺願視頻」煽動,被利用。

  皇太子和老皇帝雙雙殞命,自此之後,維熙將無寧日。

  大財閥和大貴族都想推自己屬意的「傀儡」登上皇位,大財閥的代表嚴博達有皇太子,本來繼位名正言順,但現在不同了。皇太子有很多私生子,但和妻子所生的三個孩子中長子在二十幾歲時突然精神失常,他常年修養,不堪重負,大女兒貪婪短視,和她的丈夫一起得罪了不少大貴族,在兩年前的政治博弈中成了犧牲品,被發落到洛倫星系,黨羽盡失,明丹溪既然安排了齊斕回歸的大戲,把老皇帝和皇太子都殺了,怎麼可能還放任這位公主平平安安?也許,很快就會聽到公主來奔喪途中出意外的消息了。至於皇太子最小的孩子,她才十二歲,據說鋼琴彈得很好,但沒聽說有什麼別的才能。

  嚴博達當然會設法讓自己的外孫女登上皇位,明丹溪也有自己屬意的人選,一場血戰無可避免,也許,她還安排了被她選擇的皇位繼承人去勸服嘩變軍隊的戲碼……

  至於齊斕,還有被煽動的士兵,他們不過都是些可以隨時扔掉的炮灰。

  不過,憑什麼?憑什麼這些人可以把別人的生命和尊嚴當成手紙一樣的東西?

  齊盛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但他感到虛弱,他身體裡的力量無法再支持他站著,他背靠牆壁慢慢滑下來,坐在地上,將額頭放在膝蓋上,兩手抱著頭,他的眼睛酸澀疼痛,恍惚中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清晨,噩夢一般的夜晚結束,太陽照常升起,可噩夢卻遠沒結束。他推開壓住地下室拉門上的石塊,看到自己熟悉的風景全變成了灰白色的灰土,他的家,那些他每天早上站在窗前就能看到的檸檬樹,金黃色的麥穗,田埂上樹冠像紙傘的不知名的針葉樹——全都化成了灰燼。

  他嘶喊著,在灰燼中奔跑,想要尋找倖存者,可找到的只有屍體。他的父母,家裡的管家和廚娘,借走了他的零花錢還沒還的朋友,他遇見時總會目不斜視但會心跳加速的女孩子……他們全死了。和那些樹木一樣化成了灰燼,有的還保持著人形,他伸手碰了一下,他們就像驟然失去了凝固力的石膏像一樣簌簌簌地散開,變成了一堆灰。灰白色的灰。

  啊。

  我累了。

  我太累了。

  他倒在地板上,蜷縮著身體,輕輕合上了眼睛。

  齊盛醒來時,房間的光線被調得很昏暗,他感到自己躺在一個人腿上。他不用睜開眼睛就知道那是妮妮。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身上的氣味對他而言代表了安全,溫暖,喜悅。他眼皮顫動幾下,又合上眼睛,細細去嗅妮妮身上的氣味。他轉了個身,依舊躺在她腿上,伸開雙臂抱住她的腰,啞聲問:「我昏迷了多久?」

  妮妮用手指一下一下緩慢地梳理他的頭髮,「半個多小時。對不起,我用了麻醉氣體。我擔心你精神上受不了。」

  齊盛低啞地笑了一聲,「你做得對。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真的嗎?」妮妮伸手撫摸他的眼角,齊盛頓時覺得眼底有種酸楚難以抵擋,又熱又痛,淚水就溢了出來,「他們殺了他!把他變成了一具木偶……」看見飛船上那些試驗記錄時已經夠讓人寒毛直豎,現在眼睜睜看到自己的親人變成了新的試驗品,那種痛苦難以描述。

  「不,只要人活著就還有希望。十年前注射藥物的試驗品確實沒有一個恢復了人性,但十年後呢?也許他們已經研製出了逆轉的藥物!就算沒有,我們有試驗記錄和資料,可以找研究團隊自己研製!」妮妮扶起齊盛,捧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只要齊斕將軍還活著,就有一線希望!你要想辦法,先保住他的性命。」

  聽到這幾句話後,齊盛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血液和生命力重新在身體中運轉運,他緊緊摟住妮妮,但他這顆心臟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全力跳動,用力撞擊著胸腔,想要隔著兩層緊貼在一起的骨骼肌肉去觸碰她的心臟。

  他靠在她肩頭,小聲吐露,「你知道嗎,我從前不敢回應你,是因為……因為凡是我所愛的都會遭遇不幸。我大約,是個不詳的人……」

  「狗屁!你才不是!」妮妮立刻打斷他,強迫他看著她,她望著他的眼睛裡是滿滿的欽慕和愛意,「你可是齊盛!你是一代將星,是注定要書寫歷史的人。我不允許你這麼說自己。我會一直健健康康歡蹦亂跳,證明給你看,你是個能帶給人幸運的人。如果沒有你,我遇到弦狀波動的時候也許早就死了!」

  妮妮用手指抹掉齊盛眼角的濕潤,「我知道你一直很堅強。請你繼續堅強下去吧。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等著你去做,只有你可以做到!」

  齊盛握住妮妮的手,已經恢復了平靜,「我答應你。」

  在齊盛失控的這段時間,0079聯繫了路德軍方,獲得了更多情報。齊盛返回客廳時,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策略。他和0079對視了一眼,「你要跟我合作麼?」

  0079微笑,「是你需要我的幫助吧?」

  齊盛也微笑:「合作,和幫助,你所得到的回報會非常不同。不過,我想先確定一下,你獲得路德皇帝陛下的授權了麼?」

  0079收了笑容,向齊盛和妮妮展示了一張電子授權書,他隨即登上一個網站,齊盛一眼看出是軍事布防和指揮站,兩大帝國的系統非常相似。

  「這是我現在可以控制的艦隊。」0079站起來,向齊盛伸出手,「我們合作吧!」

  億萬星河之外,維熙帝都在皇帝和皇太子遇刺身亡後,立刻進入了戒嚴狀態。守衛在星球外太空的八座堡壘互相發射出鏈接橋,像一條珠鏈又像一道星輪,將帝都嚴密地守護住,任何外來者在戒嚴狀態解除之前不得靠近。

  外太空固若金湯,地面上卻不太平。

  老皇帝和皇太子屍骨未寒,嚴、明兩派對該由誰繼位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嚴黨當然希望讓十二歲的小公主繼位,由她的外祖父和幾個舅舅、姨母輔佐,大貴族們不同意,他們歷數了歷史上「主少國疑」的例子反駁,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齊斕刺殺皇室前的遺願視頻不僅引起了軍隊底層的不滿,在普通民眾中影響也很強烈。

  這時嚴博達等人後知後覺發現,最近輪戍帝都的幾支部隊多多少少都和齊斕有關係,這幾支部隊是幾番整編後選出的精銳,其中約有三分之二的士兵是齊斕「失蹤」前犧牲自己保全下來的,而領兵的軍官也有不少是齊斕栽培提拔過的——他們對齊斕冒天下之大不韙刺殺皇帝的行動有何感想?在「遺願視頻」公開前可能只是暗中同情齊斕,現在嘛……

  嚴博達暗罵:明丹溪這奸賊!原來早在他們一起策劃齊斕的「失蹤」的時候這個狗崽子就有了私心!也許她在齊斕失蹤前就開始籌劃這一切了,不然如何能躲過他的懷疑,若無其事地一次次調動、整編,把這些人聚在了一起?

  明丹溪確實準備得很充分。老皇帝和皇太子的屍體還停在會議廳隔壁,就有一批皇室耆老聯合大法官們翻查著帝國法典質疑小公主的繼承權。

  但貴族一派也不是鐵板一塊,明丹溪青睞的繼承人是皇太子的弟弟,她的二女婿,另一些人則更屬意老皇帝的弟弟,赫親王。比起明丹溪的女婿,赫親王在皇室中的影響力可高多了,但他遠在赫鼎星系,最快也要兩三周才能趕到帝都,而且,就算他平安趕到了,恐怕也會被明丹溪控制的部隊擋下。

  這幫人在皇宮裡狗咬狗的時候,一支尺度需要打碼的視頻突然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各國的社交平台上。視頻中許多被當做試驗品的人類失去了自己的意志,他們被注射藥物之後會聽從實驗者的任何命令,無論那些命令多麼沒有人性。視頻的結尾還展示了一批疑似是從帝國軍部中洩露的機密實驗報告,進行實驗的人毫不諱言,他們研究的藥劑就是要讓人變成傀儡和木偶,並且,他們已經開始進行大規模試驗,最終目的是要「將大多數愚民改造成忠誠可靠的國民」。

  這段不到一分鐘但信息量巨大的視頻像病毒一樣瘋傳,引起了巨大的恐慌。廢話,誰願意被變成任人操縱,被踢打虐待還會笑嘻嘻不反抗的狗啊!

  各種陰謀論緊接著伴隨著視頻傳播起來。

  先是有人從視頻中的蛛絲馬跡推斷,這試驗錄像是十幾年前的,也就是說,現在很可能大批量藥劑已經製造成功了!雖然不清楚會以什麼方式傳播,但是大家暫時別參加大規模集會,除非病的要死什麼也不要注射!

  然後就有人懷疑齊斕將軍是不是被注射了這種藥劑,被他人控制刺殺皇帝的。

  直播刺殺皇帝之後就有不少熟悉齊斕的大臣和軍官暗中質疑,甭管這些人是哪一派的,他們都清楚齊斕將軍一向忠於帝國,他不就是因為不願意參與軍部兩大巨頭爭權才被多次傾軋麼?他和他養子齊盛的失蹤,只要沒瞎的都知道是兩大巨頭聯手搞的,皇帝根本就是個擺設,指揮不了軍隊,為什麼齊斕要刺殺皇帝呢?看看皇帝和皇太子一起嗝屁後最大的得利者是誰大家還不明白麼?答案呼之欲出。

  更可怕的是,如果藥劑已經可以通過空氣大規模傳播,那麼軍隊很快就會被掌握藥劑的人掌握!掌握了軍隊之後呢?會不會議會、財政等等部門的人也會一一被掌握?會不會已經有別的人被注射了藥劑?

  明丹溪看到這段視頻後臉氣得煞白。只差這麼一點點就成功了!是誰?是誰把試驗視頻洩露出來的!

  但這時她沒時間追查,她問幕僚們,「現在怎麼辦?」她倒是想要快刀斬亂麻,只要把齊斕殺掉,那就死無對證,誰也無法證明他是不是被藥物控制了,連當場殺死齊斕的侍衛也準備好了,可是嚴博達那群人裡也不全是廢物,在齊斕刺殺皇帝後,當即有人衝上來名為制伏實為保護搶走了齊斕,他現在恐怕已經被嚴博達藏在自己家裡了。

  現在再想煽動那幾支輪戍部隊也不容易。這麼一看,把他們召來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那麼,就只剩下武力奪權這一招了。可惡,要是真的做出了能通過空氣傳播的藥劑就好了!

  嚴博達他們當然也看到了這段視頻。他們更加害怕,齊斕的意志力何等堅定都給搞成這樣了,更別說其他人了!不止軍隊,聚集在皇宮裡的他們也處於危險中!不行。他們也要趕快行動起來。擒賊先擒王,目前手中兵力有限,無論如何要先把明丹溪一黨抓住!這樣他們就不能肆無忌憚大規模通過空氣傳播藥劑了!

  兩幫人馬都動了真格,帶著心腹精銳互衝,在皇宮外圍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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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10 02:27:32
第七卷‧星塵大海 第一百三十一章 終章

  黎明到來時,維熙的皇宮仍舊被濃煙和火光籠罩。

  嚴博達、明丹溪兩派人馬戰鬥了一夜,都想搶佔皇宮,搶先讓自己屬意的繼承人在寶殿上登上皇位。維熙帝國開國以來十六位皇帝都是在皇宮中承天殿繼位的,這座小小的宮殿俗稱為「寶殿」,它不僅僅是一座裝飾華美的建築,更是代表了帝位的正統。

  雙方人馬打了一夜,因為是近戰又不願破壞宮殿,兩邊都沒使用重型武器,拉鋸戰打了幾次,傷亡倒還不算特別慘重,可寶殿內外的地面早已被鮮血染紅,還有許多來不及收斂的屍體。

  遠離這片血腥戰場的嚴氏大宅中,嚴博達看著視訊冷笑,「明丹溪手下的指揮官也就這點能耐。」他正要命令手下繼續衝鋒把寶殿重新奪下,一位幕僚匆匆走到他身後,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嚴博達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他花白的眉毛擰在一起,對視訊另一頭等待命令的軍官說,「暫停攻擊。」

  幕僚關掉視訊,打開投影,嚴博達握緊了拳頭,盯著投影中的青年,恨恨地冷笑,「齊盛竟然還沒死!」

  就在幾分鐘前,網絡上開始瘋傳另一支視頻——失蹤了一年多的帝國將星、第八艦隊指揮官齊盛竟然還活著!他不僅活著,還見證了滅絕人性的試驗。保護第八艦隊安全撤離後他和主艦一起被弦狀波動吸入,然後迫降在一個偏遠的無人星球,這裡曾經是製造那種邪惡藥劑的實驗室,他目前已經逃離了這個星球,在返回帝都的航程中得知了養父被害的消息。

  他的出現已經足夠讓人震驚了,他的話更讓人震驚——原來齊斕將軍真的是被注射了「傀儡藥劑」!那麼之前那支視頻也是齊盛放出來的?!

  齊盛還說,他發現的實驗室在十年前已經開始研究如何讓藥劑在公共場合大規模快速感染,但他無法確定目前是否成功了,唯一能確定的,就是研究人員想要通過空氣傳播,請大家避免在密閉空間聚集。

  明丹溪也在看這支視頻。

  她一看到齊盛那張臉就感到頭痛,別人或許以為齊盛最擅長的是戰略戰術,明丹溪不僅多次和他打過交道,還曾經想要把他籠絡到手下,自然清楚齊盛最擅長的是鼓動人心。不然他怎麼能在七個月之內把一支老弱散兵組成的軍隊訓練成猛虎師,剿滅叛軍和群盜?具備這種能力的人不能為她所用還總是隔三差五跟她作對,怎麼能不讓她頭痛!更讓她頭痛的是在齊盛手下服過役的官兵都會對他產生敬仰和崇拜,他媽的,就和他那個讓人一樣頭痛的養父齊斕一樣!她實在看不出他們父子身上到底有什麼人格魅力讓這麼多人喜歡。

  這支視頻很短,只有一分鐘多的時間,信息量卻很大。上一支視頻給人足夠的想像空間,引起了無數人的恐懼,現在,齊盛為這種恐懼背書了——藥劑確實存在,並且沒有抵抗這種藥劑的方法,還有可能已經有了空氣傳播途徑,唯一能保護自己不受感染的方法就是戴上防毒面具,盡量避免大規模群聚。

  最後,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齊盛在視頻結尾說,希望各位同袍平安。

  這是什麼意思?

  明丹溪陰沉著臉問手下,「你們是死人麼?為什麼不刪掉這視頻刪?你們聽聽他在說什麼?他這是在煽動軍隊叛變!告訴新聞和網絡管理局的人,立即刪除所有的視頻!封他的IP,有誰敢轉發齊盛的言論和視頻,一律以煽動叛國罪處理!」

  手下面有難色,「我們一看到這支視頻就立即聯繫新聞管理局的人了,他們也在刪,可是社交平台上突然間多了很多機器人賬號從不同的IP地址上傳,不僅是社交媒體,還有娛樂平台上的影視劇、游戲在播放時也會突然插播這段視頻,甚至地震廣場、地鐵、空鐵站的廣告屏都會無序播放,這顯然是有組織的大規模黑客攻擊。」

  明丹溪勃然大怒,「是誰幹的?」

  「可能是……路德的人搞的。」

  「路德的人怎麼和齊盛攪到一塊的?他們倒是無孔不入,時時刻刻都惦記著要攪亂我們的政局。」明丹溪深深吸了口氣,又命令,「那就讓他們把娛樂平台和社交平台都關掉!還有廣告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全城戒嚴!還開著這些東西幹什麼?」

  手下硬著頭皮說,「是!我這就去安排!」

  明丹溪這才緩緩呼出一口氣,她的幕僚長輕聲提醒,「恐怕,嚴博達那邊不會讓我們如願。」

  嚴博達當然不會讓明丹溪如願啊!齊盛的這段視頻簡直就是公然在指控:明丹溪一伙人就是幕後黑手!是他們研製了傀儡藥劑!是他們殘害忠良!是他們謀殺了皇帝和皇太子!軍隊的同袍們,如果不想成為下一個傀儡,小心明丹溪一伙人啊!如果軍隊有什麼調令,最好先原地待著吧戰友!

  這段視頻被發布在網絡上的半個小時後,守衛在帝都星球外太空的八座堡壘中,第八號堡壘和一號堡壘之間的鏈接橋突然斷開了!十分鐘後,八座堡壘中只有第二三號堡壘之間的鏈接橋還在,其他堡壘通通斷開了連接。

  守軍中自然也有嚴博達安插的親信,他們傳來訊息,幾乎每個堡壘中的守軍都選擇先將明丹溪派系的軍官關押起來,四號堡壘的守將是明派的,一些中立的低級軍官聯合起來搞了兵變,現在堡壘沒有明確的指揮官了。其他堡壘情況也不很好,人人自危。

  嚴博達簡直想為齊盛鼓掌,他對自己的幕僚笑道,「哈哈,齊盛這雜種出來的正是時候,他這麼一攪和,明丹溪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白忙活了一場,通知我們的士兵,向守著寶殿的人喊話,給他們看齊盛的演講視頻!勸他們投降!」他又問另一個幕僚,「小公主的加冕禮服準備好了麼?登基的儀式程序呢?」

  攻心戰術奏效了。

  寶殿再次易手。

  拿下寶殿的嚴博達本以為勝券在握,喜滋滋去試穿他參加新皇登基典禮的禮服了,沒想到在守衛帝都的人造星輪斷裂一小時後,齊盛發布了第二支視頻。

  齊盛再次發表了極短的演說。但是,他這段時常只有三分鐘十五秒的視頻的殺傷力是無論嚴博達還是明丹溪都沒想到的。他們兩方掌握的軍隊都癱瘓了!

  齊盛在這次的視頻中直白明確地說自己和齊斕的失蹤是軍部兩大巨頭合作的結果,為了讓他們「失蹤」,這些人視軍人的性命如草芥,刻意造成了兩支艦隊的巨大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邪惡實驗室也極有可能是這雙方合作的成果。

  齊盛的三分鐘演講還沒結束,嚴博達的血壓已經快爆炸了。

  等看到齊盛毫不諱言地勸各位同袍不要輕動武器,保持鎮靜,不要聽從任何一方指揮,嚴博達心梗了。

  不久前明丹溪也品嘗過這血壓上頭的滋味,但她趕快服藥,在醫生的幫助下緩了過來,可嚴博達就沒那麼走運了,他本就比明丹溪還年長三十歲,心情接連遭受打擊,皇帝女婿、皇太子外孫死了,皇后女兒在悲痛驚嚇之下昏迷至今,刺殺發生至今的兩天內指揮軍隊,和皇室耆老們交易談判……他的身體早已到了強弩之末,不管內心再怎麼嚎叫「我還能再戰」,身體卻按頭說「不,你不行。關機!」

  大約一小時後,明丹溪得到了安插在嚴氏府邸中的密探傳來的消息:嚴博達穿著為新皇登基儀式準備的禮服倒下了。心梗加腦溢血。很可能不會再醒過來了。

  明丹溪本該很高興的,可她笑不出來。她不斷收到手下的報告,軍隊中彌漫著恐慌和憤怒,官兵們拒不執行命令,他們也不敢施壓,生恐太空堡壘中的嘩變重演。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現在嚴博達那邊的軍隊也癱瘓了。

  怎麼辦?難道指望他們這些長官親自上陣互毆麼?

  可惡,齊盛這小雜種到底藏在哪兒?一定不是離帝都近的地方。不然,他還不早就拉上一支部隊直接闖帝都要人了麼?沒想到這小雜種憑幾句話就能煽動帝都附近幾乎所有駐軍都按兵不動,他媽的,我還是低估齊斕的影響力了,當初沒弄死他們兩個真是太可惜了……

  明丹溪思考對策。她現在距離勝利已經這麼近了,她絕不可能放棄。只要奪下皇宮,讓二皇子搶先在寶殿登基,有了新皇帝之後再發號施令自然更具權威,這可是皇命!等嚴博達那個老東西咽下最後一口氣,她自然能慢慢收拾局面。

  軍隊士兵全都暫停行動?沒關係,我手裡還有一支雇傭兵。單兵作戰能力尤其是近戰能力可怕的雇傭兵。或者說,他們擅長且喜愛的就是殺戮。

  她恢復了從容,命令手下,「把那些黑天使送去皇宮,給我奪回寶殿!」

  帝都這時接近正午時分,可是天空被重重黑雲籠罩,猶如黑夜,街道上的感光路燈全部亮了起來,更加讓人難以分辨此時究竟是白晝還是深夜。

  通向皇宮的大道街道和皇宮前的廣場上空無一人,偶爾可見一灘灘乾涸的血跡。平素這裡是游人如潮的聖地,從兩天前開始,只有鴿子在廣場上的黑色方磚地上走來走去,發出咕咕的叫聲,大約是在好奇那些餵食的游人都去了哪裡。

  皇宮中,一隊穿著黑甲防護甲,頭盔後繪著六翼骷髏的雇傭兵佔領了寶殿。他們並沒遭到太激烈的抵抗。對手幾乎一看到了他們就離開了。這些士兵的心態也不難理解,他們苦戰了兩天,死去了許多戰友,再看了齊盛的幾支視頻,誰還會繼續用熱血和生命守著這座他們一生也不可能作為禮賓進入的宮殿?

  為首的雇傭兵打開頭盔,對腕上電腦視訊中的明丹溪報告,「閣下,這宮殿現在是您的了。」

  明丹溪非常高興,幕僚們簇擁著她小聲歡呼,他們誰都沒看一眼地上躺著的士兵屍體,明丹溪吩咐身後的人,「讓陛下準備好,我們這就去寶殿登基!攝像師們準備好了麼?我要登基儀式完美無缺!」

  「放心吧,首輔大人,一切必將盡善盡美!儀式會同步向全國民眾直播!」「陛下的英姿必會讓全國人民矚目!」「不,首輔大人的英姿必會讓全國人民矚目。」

  明丹溪滿意地笑了,儘管她還沒有登上那個位置,但是,哈哈,嚴博達這老狗已經進氣少出氣多了,除了她,誰還配稱作首輔大人呢?

  她想到即將成為新皇帝的二女婿,笑容又加深了幾分,他長了一副好相貌,腦子裡卻是一蓬稻草,等他坐上皇位,依舊是她手裡的提線木偶,她讓他點頭他就要點頭,讓他搖頭,他就要搖頭。

  一小時後,明丹溪的車隊浩浩蕩蕩進了皇宮,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寶殿。幾位黑天使見到新皇並無反應,只有看到走在後面的明丹溪時才恭謹而略顯呆板地鞠躬行禮。明丹溪心中更得意了,這幾個黑天使全是她的傀儡,只聽她的指令。等儀式結束,她就會讓他們取代皇帝身邊的保鏢。

  維熙帝國的民眾們在過去的四十八小時中把一生的刺激都經歷了,就在幾分鐘前,帝都中的每個人都收到了視訊通知,他們有了一位新陛下了!是先皇的二皇子,新皇現在要在寶殿登基了,大家可以通過網絡直播觀看整個儀式。

  懵懵的民眾打開電腦,果然,幾乎全部的頻道都在直播這場倉促的登基儀式,不過,雖然倉促,該有的東西一樣不缺,新皇的皇袍十分合身,有最純淨的白貂皮鑲邊,紅絲絨長袍上用金線繡著無數象徵維熙皇室的鳶尾花和三根羽毛的圖案,每個圖案只有指甲蓋大小,還鑲嵌著珍珠和寶石。

  主持儀式的是皇室中的幾位耆老,見證的賓客無一不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寶殿內鑽光閃耀,彩繡輝煌,似乎從投影中都能聞到香爐中焚燒的龍涎香的香味。

  明丹溪滿面榮光,對新皇登頷首致意,將手中捧的權杖奉上,「皇帝陛下。」

  她看著她最珍愛的傀儡走向寶座,心中盤算,稍後她會以皇帝的名義發出軍令,名正則言順,到了那時還有人敢不順從?接下來嘛,來覲見新皇的將軍們,行省執政官們,還有先皇太子留下的幾個兒女,每人來一針傀儡藥劑!唔,這麼一想,藥劑好像不太夠用呢。

  那幫研究員真是廢物,這麼多年了,花了這麼多錢,居然還是製不出穩定有效的藥劑,更別提大規模傳播的藥劑了。第四組實驗室倒是曾經接近成功,可惜,這群廢物全死在了一個滿是怪獸的異星上。死了也就罷了,竟然還沒在死前銷毀資料,被齊盛那小雜種拿到了!哼,等新皇登基後,我再好好地收拾這些險些壞了我大事的廢物,出了今日這口惡氣……

  在帝都另一邊,嚴氏府邸中的氣氛就和此時皇宮上空的天空一樣陰鬱。所有人都不敢高聲說話。但時不時能隱約聽到哭聲。

  皇太子的小女兒在一個小時前得知嚴博達腦溢血昏迷,她對著窗子發了很久的呆,不敢想像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之後自己接下來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命運。

  明丹溪也許會留她一命,但她絕對會用傀儡藥劑控制她!此刻留在府邸中的人恐怕也沒有誰會繼續向她效忠,她可以肯定,他們當中不少人正和她一樣偷偷躲著看她的叔叔在寶殿中進行加冕的直播。

  看到她叔叔身上那套皇袍時她眼裡直冒火,好一堆逆臣賊子!怕是在幾年前就計劃好了謀殺我的父親和祖父!這皇袍至少需要三年才能製作出來!

  她咬緊牙齒,盯著投影中每一個人,我要把你們記下來!只要我活著,總有一天要殺了你們!全部!

  如果目光能穿過投影殺人,這些人必死無疑。但很可惜,不能。

  小公主正在恨恨咬牙切齒,突然見到一位黑天使向前邁了一步,擋住了鏡頭,他高舉雙手,大聲喊了一句Vita Iortalis,周圍的黑天使們齊聲吟唱。這是在搞什麼黑魔法獻祭麼?

  寶殿中的人和直播觀眾各個震驚,但這些黑天使搞的神秘儀式只持續了不到一秒鐘,轟————

  直播畫面劇烈顫抖,火光直沖而來——

  「啊——啊——啊——」小公主閉上眼睛尖叫,她本能地縮起身體把手擋在臉前,很快又反應過來,投影中的爆炸和火光無法傷害到她分毫!就如她的目光無法碰到那些篡位的逆臣一樣。

  她呆呆注視著被火舌捲過來的鏡頭,下一秒,鏡頭黑了。直播中斷了。

  小公主驚魂未定,腦子亂哄哄的,這是怎麼了?發生了爆炸?為什麼?怎麼回事?是真的嗎?

  她抬起手腕,想要再換個頻道看看,就聽到府邸內響起一片歡呼聲。

  一位侍女衝進她的房間,「殿下——不!陛下!陛下,那幫逆臣全被炸死了!被炸死了!是真的!」

  小公主完全懵了,「為、為什麼啊?」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明丹溪雇傭的那些黑天使自爆了!」

  收看直播的全國民眾和其他國家的吃瓜群眾也完全懵了。維熙皇室的直播,實在太下血本了吧……

  在距離帝都一周航行距離的庫塔拉星球外太空,黑天使雇傭兵團的大佬站在主船艦橋上,高高舉起右臂,「沒人,沒人可以挑戰黑天使的尊嚴!」

  艦橋下,數千位黑天使齊齊舉起右臂,大聲呼嘯。

  大佬身後的巨型顯示屏剛才直播了這場屠戮。

  就在十幾小時前,泰和的楊度聯絡他,發給他一套視頻。幾位黑天使被馴化成狗,像狗一樣爬在地上的視頻。

  明丹溪雇傭他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黑天使可以在任務中身亡,甚至可以任務失敗,但絕對不能被人變成狗!黑天使的招牌是什麼?冷酷,殘忍,滅絕人性。能當上黑天使的全都不是善茬。現在你把我的同伴變成狗,還當做試驗資料錄下來,你讓我們以後還怎麼混?

  那好吧,我只好以牙還牙了。不過,我不會把人變成狗。我只會把人變成死屍和肉塊。

  每個黑天使在加入組織時除了閹割記憶還植入了炸彈,它是數十顆微型膠囊,隨著血液在身體各處隨機流動,用多次疊加的聲頻密令會啟動炸彈,高溫和瞬間的膨脹會將這些微粒寄居的身體中所有血肉、骨頭也變成炸彈。

  哈,明丹溪,你沒想到吧?黑天使哪怕變成了狗,植入身體的炸彈依舊有效。論玩弄傀儡,你還嫩著呢。

  沒人敢冒犯黑天使的尊嚴。哪怕是皇帝也不行。呵。況且那叫什麼皇帝?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黑天使兵團誰都可以殺,誰都能殺。即便是所謂的皇帝。

  黑天使的大佬點燃了手裡的雪茄,狠狠地吸了一口,緩緩吐出辛辣的煙霧,楊度說的對,維熙帝國的天已經徹底變了。這個帝國的皇帝會越來越不值錢的。

  維熙的天確實變了。

  又一位皇位繼承人死在了直播現場,和維熙帝國歷代皇帝加冕的寶殿一起炸成了碎末。一同被炸碎的還有做著首輔美夢的明丹溪和她的心腹手下。

  幾小時後,幾位皇室耆老聯合內閣大臣和太空堡壘名義上的統帥召開新聞發布會,公布了明丹溪和嚴博達的死訊。戍衛軍將會從八個堡壘中各抽調一些軍士組成一支特別部隊,接管皇宮,重整政變帝都的地面部隊,一起保衛帝都人民的財產與生命安全。同時,暫時放鬆地面管制,居民們可以限量購買食品藥品等物資,但星球管制依然照舊,任何人不得進出。

  六小時後,新內閣再次發布新聞,稱他們已經請小公主準備繼位,但她以自己年幼為由推辭,希望內閣請鼎親王回帝都,和皇室耆老、內閣大臣們一起決定皇位的歸屬。鼎親王立刻答應了,並表示小公主是正統繼位者,理應成為女皇,他向女皇帝效忠,願意以攝政王的身份輔佐她。

  新聞是這麼說的,但究竟真相如何,有哪些談判和交易,普通的民眾並不真的關心,換做平時他們可能會談論上一陣子,但最近連續的刺激已經讓人麻木了,所有人都更關心「傀儡藥劑」在誰手裡?下一次會用到誰身上?會不會打仗?帝國會陷入內亂嗎?怎麼才能多囤積一些食物和藥品啊!

  還有一些擁有私人飛船的人想要跑到鄉下星球避難。有幾位權貴無視禁令起飛,在太空堡壘的守軍發出三次警告後依然執著地要往外太空飛,結果被無情地擊毀了。

  八個太空堡壘雖然各自為政,互相戒備,但也早就達成了共識,這時要是有人不聽指揮亂衝,引起新一輪恐慌後他們這些堡壘中的守軍就會成為下一批犧牲品。這個時候敢當出頭鳥的,就成了殺雞儆猴的雞。

  看到那幾隻出頭鳥的下場,帝都的權貴們都冷靜下來了。

  接下來的幾周,幾乎所有人都老老實實龜縮在家,等待鼎親王的船隊到達,希望他到來後能將局勢平定,新皇登基,清算明丹溪的餘黨,銷毀該死的傀儡藥劑,恢復秩序。

  鼎親王的船隊急行了兩周,路上還遇到了幾位行省執政官派來的船隊,他們跟著他,各懷心思,浩浩蕩蕩向著帝都前進。

  親王到達帝都當天,齊盛再次發表講話。他首先向親王致意,希望他的到來能恢復帝都的和平,然後,他說為了拯救養父齊斕將軍,他已經將自己搜集到的關於傀儡藥劑的資料發給了幾個研究機構,希望能盡快研究出逆轉藥劑。同時,他希望親王能夠將齊斕將軍釋放,交給他。

  鼎親王立即公開回應:應該的!齊斕將軍是無辜受害者,真正的弒君凶手是明丹溪!

  親王回應後僅僅半小時,小公主在僚屬的陪伴下也公開回應,齊斕將軍是無辜的,總政嚴博達在事發當日就看出事情有疑點,從明丹溪一伙人手中救出將軍並將他送至嚴府保護,嚴博達臨終前還囑托她保護好將軍。她會派一支戍衛軍護送齊斕到三號太空堡壘,再由齊將軍的侍從陪同他前去和齊盛會和以便治療。她還祝願齊斕將軍在齊盛的陪伴下能夠早日得到康復。

  小公主說到做到。兩小時後,一隊戍衛軍和一名醫生將齊斕送到了三號堡壘。二三號堡壘的守軍將領都是齊斕的手下。小公主還派了幾位記者隨行,到達堡壘後,由一位軍官領著參觀了堡壘。

  這個舉動可以理解為軍方已經暫時接受了由女皇繼位,也可以理解為軍方和皇室一起向各方釋放出信號:我們的局勢已經穩定下來了。

  在維熙亂糟糟的這幾天,老對頭路德帝國活動頻繁,沒有證據說幫助齊盛在網絡上散布視頻的黑客一定是路德帝國組織的,但是,在路德軍方緊急兩國有領土爭議地帶增兵可是不爭的事實。現在維熙帝國的權力真空已經被逐漸填補,路德再想趁機佔便宜,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不僅是路德,那些鼎親王在路上「巧遇」的執政官們,也虎視眈眈,一邊派人去帝都,一邊在自己的行省蠢蠢欲動。還有想要投機的,暗中支持鼎親王登上皇位的……

  不管是公開釋放齊斕還是參觀太空堡壘,小公主的舉動似乎很得人心,這天晚上就有帝都民眾打開自己的窗口高呼「女皇陛下萬歲!」「天佑女皇!」

  鼎親王得知帝都街頭市民呼喚女皇的消息,急得在主船控制艙裡直轉圈。

  可是帝都的太空堡壘威名赫赫,配有無敵大炮,能一炮將他的主船射成氣體的那種。他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每隔一陣子就詢問堡壘守軍是否可以進入帝都了。又不斷派人和小公主聯繫,表示自己非常想要見她,等不及想要安慰這可憐的孩子,急著想要親吻女皇陛下的手指向她宣示效忠。

  但是,不管他怎麼捉急,他的船隊又等待了近二十四小時。

  當戍衛軍派出的一支小艦隊航行至距離堡壘一晝夜行距時,堡壘才終於向鼎親王的船隊發出了允許通過的信號。

  親王等待著陸時一直在咒罵齊盛,如果不是這個小雜種一直暗中興風作浪,他堂堂攝政王至於在外太空被攔著等了這麼久?哼,齊斕父子一向誰的面子都不看,現在怎麼樣了呢?齊斕已經是個半瘋半傻的廢人了,齊盛是頭喪家犬,等我上位之後,看我怎麼慢慢收拾他!至於小公主,哈哈,她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兒,以後嘛,我會挨個剪除嚴博達留給她那些勢力,嚴博達能架空她的祖父長達二十幾年,我也一樣能架空這個小女孩!

  懷著雄心壯志,鼎親王走下飛船,登上了前往皇宮的禮車。

  皇宮中,小公主被幾位大臣和幕僚簇擁著,他們將接下來需要她做的事情一件件列出來,「陛下,您接下來要接見攝政王,這只是個儀式,民眾需要看到你們和睦相處。」

  「接見儀式大約半小時……」

  「晚餐……」

  「晚餐後試衣……」

  小公主面無表情聽著,忽然問,「為什麼沒有人提出召齊盛回京的建議?」她的臣下互相看看,都不出聲。

  最後還是小公主的一位表姐解釋:「陛下,即使您登基後以皇命召回齊盛,恐怕他也會找藉口搪塞。」她比齊盛年長幾歲,卻是軍校的同期生,她對齊盛極為忌憚,「這還是好的。倘若他真的聽命回京——您難道沒看到他們父子在軍隊中的威望能造成多可怕的後果麼?您就不怕,他發動兵變?」

  小公主眉頭輕蹙,「我以為,齊斕將軍一向忠於皇室,齊盛也一向如此……不是麼?」

  表姐笑了:「陛下,齊斕不是忠於皇室,而是忠於他自己的理想。他現在已經是廢人了,他的養子還會繼續聽他的麼?何況,齊盛本來就不是我們的人,他來自一個偏遠行省下的星球。嚴格來說,如果不是他幸運地被齊斕將軍收養,他根本不是帝國子民。我們怎麼能信任這樣一個人呢?您說,是不是?」

  小公主沒再說什麼,她心想,說白了,你們都怕他們父子。尤其是齊盛。可我不怕。總有一天,我會下召命讓他回京覲見,讓這個男人在丹陛之下對我行臣子之禮。她垂下眼皮,隨意地點了點頭,「好吧,接下來做什麼?」

  「您要換身衣裝,還要見一下防務大臣,她是鼎親王姨母家的……」

  星河的另一處。泰和新建艦隊的主船上。

  齊盛終於露出齊斕將軍出事後第一個微笑。他挨著靠在沙發上眯著眼睛休息的妮妮坐下。

  妮妮睜開眼,「齊斕將軍安全了?」她也累極了,這幾天她也一直忙個不停,制定航線,駕駛戰艦,聯絡人手……但她也學到了很多東西,原來上兵伐謀是這樣子。

  齊盛近兩天沒睡了,他一直像一架高速運轉的機器,不斷輸出,這時,他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了,他以為自己會很快感到睏倦,可是很奇怪,他一點都不睏,精神仍舊極度亢奮。

  他轉過頭,把臉擱在妮妮肩頸之間,合上眼睛細嗅她身上的氣味。她什麼都不做,只是在他身邊就能讓他感到平靜安全。

  妮妮撫摸他的頭髮,「你真厲害,只憑幾段演講視頻,幾通視訊聯繫了幾個人,就把嚴博達明丹溪都弄死了,還救下了齊將軍!我早就說過,你是注定要書寫歷史的人!」

  齊盛苦笑:「是我厲害麼?不是。我最大的依仗,是養父在軍隊近三十年積累的威望和餘澤,其他的,不過是我借的勢。」

  士兵和底層軍官對齊斕的愛戴是真的,在戰場上搏殺過的人最清楚遇到一個愛惜手下尊重生命的將領是多麼幸運又多麼難得,齊斕的遭遇讓他們物傷其類。

  早在齊斕「失蹤」時,不忿的情緒就在軍隊中暗暗流散,士兵入伍或是為了養家糊口,或是為了掙個前程,誰想當高層傾軋犧牲的炮灰呢?

  齊斕失蹤才過去了幾年,齊盛又「失蹤」了!他失蹤的過程和齊斕幾乎一模一樣!先是被調到一支新組成的艦隊當指揮官,艦隊缺船少炮,遠航執行任務時「巧遇」帝國艦隊和海盜。齊盛的應對也和齊斕一樣,自己留守戰到最後,保護同袍撤退。

  到了這時,不僅底層士兵心灰意冷,中層軍官們也早已對軍部生了異心——你們的命是命,我們的命就只是廁紙?

  傀儡藥劑,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如果不是明丹溪和嚴博達把局面弄成這樣,徹底失去了底層軍官和士兵的信任,齊盛還真不覺得憑他一人之力能做成什麼大事。

  妮妮摟著他的脖子:「接下來你要做什麼?」

  齊盛微笑:「我會再和幾位行省執政官聯繫,看看他們能不能出人出錢,合力建一個實驗室,盡快研製出解藥。」

  妮妮點點頭,「那你可要更小心了。誰都不想被變成狗,可難免有人又想把別人變成狗。」

  「所以我會設法讓他們互相牽制,互相監督。」而且,我不能只有一支海盜殘部整編的小艦隊,我要快速壯大實力,不然,這些人就會聯合起來對付我。

  齊盛忽然感到悲哀,他想起在異星球上0079試圖勸降他說的話——他有年輕軍官們的擁護,皇權零落,眼看帝國就要分崩離析,他大可以效仿路德開國大帝,擁兵自重,黃袍加身。

  這些不是他想要的,可他看得很清楚,自己恐怕只能朝著這條路走下去了。

  想到這裡,齊盛把妮妮摟得緊緊的,妮妮像是有點奇怪他怎麼突然這樣,疑惑地揚起臉看他,「嗯?」

  齊盛沒說話,繼續親吻她。

  妮妮知道齊盛這個時期很需要一些安慰和鼓勵 ,再也沒別的什麼能讓一個男人快速振作起來了,她親暱地回應他。不過,很快,她發覺齊盛和平時很不同。

  除了蝴蝶鱗粉作祟引起的迷亂的第一次,他一向非常溫柔,這份溫柔的本質其實是他保留的自持和清醒,即使再熾熱、再心神蕩漾的情形之下他也總能維持某種程度的嚴肅和冷靜,可現在他不再是這樣了。

  妮妮先是懵了一會兒,然後就被前赴後繼的海浪席捲淹沒,只能與之共沉浮,身心俱醉。

  極度理智冷靜的男人非常適合仰慕,但作為情人,假以時日就難免會讓人感到遺憾,尤其是又有一個隨時願意配她胡鬧的人做比較,就像0079後來私下開玩笑說的,他看錯了齊盛,還以為是奸妃呢,原來齊盛要做端莊的皇后,那就讓他做好了,他0079改主意要做妖妃了。

  皇帝會敬重皇后,但對妖妃嘛……總是會更偏寵的。

  但是現在看來,齊盛也很有做妖妃的潛質。

  齊盛翻弄的海浪把妮妮拋上雲端,墜入深海,又輕輕把她放在羽毛床上。她累極了,迷迷糊糊合眼睡了一會兒,再睜開眼,齊盛已經洗好了澡,穿好了衣服,恢復了他一貫的冷靜,不過,以往齊盛的雙眼給人清冷之感,彷彿他對一切都不甚在意,萬人之上的指揮官還是睡木枕的苦行僧對他而言並沒什麼太大差別,但現在,他的氣勢完全不同了,即使他雙眼周圍甚至泛著情事剛結束不久的淺淺桃紅,他的目光堅定而鋒利。

  刀出鞘了。

  此後再也沒什麼能阻止他。

  妮妮看著他這麼想。這樣的齊盛、這樣的聯想,讓她在被單下不由自主輕微顫抖。

  齊盛走過來,單膝跪在床邊,他先用額頭貼在妮妮額頭上,鴉羽一樣的黑髮輕輕蹭著她,髮間還有點潮濕的氣息,他一手揉揉她腦後的頭髮,另一隻手卻伸進被單下,準確地找到她,食指緩慢但不容拒絕地進入,他嘴唇碰碰她的嘴唇,像是出於禮節敲敲門,在她應門後長驅直入,輕易就將沉入海底不久的岩漿再次變得滾燙。妮妮意亂情迷時,他輕輕笑了,退後一點,親親她的鼻尖,耳語一樣小聲說,「你再睡一會兒。我等會兒就回來。」

  「嗯。」妮妮忍不住閉緊眼睛,她全身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現在,拉著弦的手鬆開了,她放鬆下來,像沉入一汪春水中,睡著了。

  妮妮又醒來時知道有個人坐在床的另一邊,她側身,伸手摸索,聽到那個人「哼」了一聲。妮妮立即清醒了,按亮床頭燈,看到0079氣哼哼的模樣。

  她伸個懶腰,笑嘻嘻拉他的手,「你怎麼了?誰惹你了?」

  0079還想維持氣哼哼的姿態,可是被妮妮拉扯揉搓了幾下後,就跟面露嫌棄卻發出呼嚕聲的貓咪一樣,臭著臉說,「還能是誰!齊盛這個過河拆橋的壞蛋。」

  妮妮低笑一聲,「什麼過河拆橋?你難道沒得到你要的東西?」

  明丹溪嚴博達都死了,軍隊人心浮動,一些行省的執政官和貴族也聞風而動,他們早就看出了皇權沒落無可避免,嚴博達之流借老皇帝的名義下的詔令他們尚且不願奉從,更何況現在這個小女孩?齊斕父子的遭遇令民眾同情,只要他們假借齊盛之名,不管是對帝都的政令不加理睬,還是積極擴充軍隊,都會得到治下民眾的理解和認同。

  再過一陣子,大行省之間就會有小規模軍事摩擦,試探之後,諸侯們就會搶地盤了。帝都中,也不會太平。鼎親王和新皇之間絕不會相親相愛。

  「維熙帝國即將分崩離析,你付出的不過是一批黑客的工資,連軍隊都只是調動了一下,最多費了點能源,你還想怎麼樣?」妮妮彈0079的鼻子,「你可真是個貪婪的小東西!」

  0079氣惱得臉都紅了,抓住妮妮的手按到自己胸口,「我就是貪婪!就是覺得不夠!」他的雙眸在昏黃的燈光下亮如火焰,翻身壓住她,「我就是這樣的男人!」

  兩人胡鬧夠了,妮妮嘶嘶喘氣,帶著氣用力擰0079後腰,他哎唷哎唷叫喚著求饒,嘻嘻笑著捏她兩頰,「你看,疼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叫!看你還偏心不偏心!」

  這可是原則問題,不能含糊,妮妮趕緊正經地說,「我從來不偏心!」

  0079又跟她膩了一會兒,輕聲說,「我得走了。」

  「走吧!」妮妮剛說完,一看0079的臉,又怔住,「你是說……你要回路德了?」

  「嗯。」0079靠在床頭,眼睛閃閃發亮,「接下來的十年會是英雄輩出的時代。我可不想一輩子就當一個機動兵或者當個漂亮的玩偶被人安排,我會讓歷史書上也有我一席之地。」

  妮妮也坐起來靠在床頭。她呆了一會兒,轉眼之間,她的兩個白富美都要離開她了。下次再見不知會是什麼時候。

  離開那顆無名的星球之後,每個人都不再是單純的「人」了。0079說過,人是社會動物。每個人都是他們的社會關係構成的。

  她沉默了一會兒,問:「你什麼時候走?戴鵬將軍派人來接你?」

  「他已經在路上了。估計三個小時後就會到達。」

  「靠。」妮妮悻悻,但也覺得這才是正確做法。0079要是一直傻看著齊盛輸出,自己卻沒做安排,那還是乖乖做漂亮玩偶讓人安排相親下崽給帝國製造繼承人後備人選吧!

  她跳下床,在自己的工具袋裡翻了一會兒,拿出一個銀色的小瓶子,扔給0079。

  0079:「咦?這是什麼?臨別禮物麼?」這個瓶子挺眼熟啊,哦哦,妮妮那時候用這種瓶子取蛇毒……嗯?他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妮妮對他眨眨眼,做了個下流手勢,「把它裝滿!你不能說走就走吧?得給我留點紀念才行。」

  0079全身的血都沖到臉上了,怪叫:「什麼?認真的嗎?」

  妮妮鄭重地點了點頭,「你以為我以前跟你說的都是放屁麼?」

  0079臉紅之餘,血又沖著另一個地方流了,原來妮妮說什麼「你是我未來繼承人的父親」這些話不是調情是認真的啊!

  他有點遺憾地看向垃圾籃,妮妮制止他,「我只要最新鮮的!」

  一小時後,艦隊收到了戴鵬將軍的訊息,他們將在兩小時後到達。齊盛對0079的決定並不意外,不僅如此,他還很警惕。

  妮妮悄悄把0079拉到房間裡,又遞給他一個液體保存瓶,「再來一發,雙保險。」

  0079皺眉:「你這是要把我榨乾啊?」他一手握著瓶子,一手解開皮帶,「喂,你該不會去黑市賣我的精吧?」

  妮妮殷勤幫忙,「那哪能呢!我是那種人麼?再說了,又沒有你的可驗證資料,誰會買呢?」

  「也是!」0079笑了,「齊盛什麼時候走?你是不是也要他給你留一份紀念?」

  「那不廢話麼!」妮妮算盤打得響,我現在才二十歲,準備好卵子,多收集些優秀男人的基因,等我做好成為母親,培養繼承人的準備,我再擇優選一兩個結合卵子。

  到了0079真地要離開時,妮妮再也維持不了精明無賴的人設了,她眼眶紅紅的,握著0079的手久久不願鬆開。

  0079倒非常理智,笑著囑咐,「你一定要來帝都找我。我一直都記著呢,要帶你吃遍所有米其林大廚的食物,還要在米其林餐廳烤紅薯!」

  妮妮一笑,在眼眶裡轉來轉去的淚珠反而掉了出來,0079摘掉手套,抹掉這滴淚,趴在她耳邊小聲說,「我聽說天然受精的孩子基因更優秀,免疫系統更強。」他說完,凝視著妮妮,眼眶漸漸也紅了。

  妮妮笑了,拍拍他的手臂,「你走吧!」

  0079的嘴唇動了動,抿緊,轉身,邁開大步,再沒有回頭,走上了接駁橋。

  進入戴鵬的飛船時,他轉過身,接駁橋正在緩緩縮短,橋的另一端,齊盛站在妮妮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對他揮了揮手。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妮妮目送那艘飛船消失在星際。他說的沒錯,這是個混亂的時代,也會是英雄輩出的時代,我可不能被比下去。她揚起下巴,緩緩呼了一口氣,對齊盛說,「走吧!我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呢!」

  兩周之後,護送齊斕將軍的艦隊和他們順利會和。到了齊盛和妮妮說再見的時候。

  分別時,妮妮說:「如果不行,就回泰和來找我。」

  齊盛笑,「不管行不行,我都回來找你的。」但他覺著,自己多半還是會行的。0079臨走前把自己那支艦隊也大方地送給了他,他現在碰上維熙的精英部隊還是會以跑為主,但也有一戰之力。

  妮妮擁抱他,「我知道。我只是……會想你。」

  齊盛摸摸她的後腦勺,「我也會。」

  他停了好一會兒,說:「有時候我會覺得,小成和船長說得對,那個小星球也許真的是遺留在人間的天堂。可惜,沒有人能長久地留在那裡。」

  齊盛帶領的艦隊漸漸從妮妮帶領的泰和艦隊中脫離出來,也列成一個箭簇型。太空中,兩支艦隊重整隊形,向著不同的方向前進,將燦爛星河留在身後。

  這會是一個新的傳奇的起點麼?

  一定是。

  因為每個故事的終點,即是一個新故事的起點。

  (正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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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10 02:28:00
番外 雙曲線

  楊度皺眉看著米然,發愁。

  一周前他們接了一個任務。

  本以為會很簡單。

  委托人要他們去偷一顆寶石。一顆藏在墓穴中的寶石。挖人祖墳這事米然最愛幹了,盜墓使她快樂。

  但是這次她不快樂了。

  她見過千奇百怪的墓穴。在星際時代,人的想像力更豐富了,葬俗也越來越時髦,甚至有人把骨灰做成鑽石發射到外太空,與天同壽,或者將合金骨灰罐投到自己彗星上,死後跟著彗星宇宙逍遙。

  更多人崇尚復古的墓穴。

  比如這個墓穴的主人。

  這墓被修成了一個複製的金字塔。根據委托人提供的情報,她要偷的寶石就藏在塔尖的一條墓道中。

  米然起初沒當回事,還跟楊度調侃,不知道墓主人是不是把自己的屍體也嚴格按照程序製成了木乃伊。楊度也開玩笑,說不定盜墓的時候木乃伊還會作祟呢!

  然後,她去盜墓時就真他媽遇到作祟的事了。

  那個收藏寶石的墓道坍塌了一部分,太窄小了!米然無論如何無法進去。不止如此,墓主人像是早就預料到有朝一日會有盜墓賊帶著光纖軟管之類的東西來,建墓道的磚塊是感光的,只要有光纖器械伸進來就會快速分解,之前的坍塌沒準就是這麼來的。

  這下米然準備的那些光纖窺鏡,機械手臂全都不能用了。

  怎麼辦?

  米然第三次探查墓道後黑著臉跟楊度說,「他媽的。我覺得我們是被耍了。墓主人和委托人是在打擂台玩。他們玩得開心了,我們跟傻嗶一樣。除非我們能在三天內訓練一隻猴子鑽進去,這次任務失敗了。」

  楊度想了想,「在三天內找這樣的猴子不容易,找到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可不難。」

  米然和他對視一眼,笑了:「走,去美多星!」

  美多星是這片星域中最負盛名的紅燈區。幾次帕鎳戰爭後,美多星上另一個產業蓬勃發展,超過了傳統的澀情服務業,那就是人口販賣。戰爭讓上百個大小星球毀滅,倖存下來的人說不上比死去的人幸運還是更不幸,每天都有十幾艘裝滿了無國籍者的船停靠在美多星港口。

  楊度和米然在別人介紹下去了一個專賣十二歲以下小孩子的牙婆那兒。選中了一個看起來很機靈的小家伙。這小混蛋大約五六歲,確認他們已經是她的新主人之後跳起來狠狠朝牙婆的雞雞踢了一腳。

  楊度挑起眉,哈哈大笑,帶著這小東西登船。

  米然心想,任務有指望了!

  飛船起飛不久後,小東西吐了。吐就吐吧,還察言觀色呢,看到她厭惡,趕緊又想把嘴裡的嘔吐物給咽下去。這下把米然也給整吐了。楊度這個狗王八開心地笑了。

  此時楊度和米然對他們今後的命運還毫無所覺。

  到了目的地正好是凌晨三點多,月黑風高,萬籟俱寂,最適合偷雞摸狗。

  進入墓穴之前,米然故意問小孩兒,「你怕麼?」

  小東西兩隻小手緊緊攥成拳頭,打著哆嗦,努力對她和楊度笑:「不怕。」

  米然冷笑一聲,「那太好了。我挺怕的。你不怕,就走在前面吧!反正只有這一條路。」

  小東西縮了縮脖子,真的走在了前面。

  米然有點意外,和楊度交換個眼神,也進了墓道。

  楊度和幾個同伴守在墓穴外面,靜靜等著。天空上的烏雲快速滾動,很快,豆大的雨滴零星落下,幾分鐘後,大雨滂沱,冰冷的雨絲砸得楊度等人難以睜開眼睛,只得合上頭盔面罩。

  這天氣透著股不祥之兆。

  但楊度安慰自己,盜雨不盜雪。下雨正好。只要不把墓道中的盜洞給淹塌了就行。

  幾個人在雨中煎熬著,不知過了多久,米然帶著那小孩兒返回了,眾人多年默契,只需一個眼神就知道她已得手,趁著大雨飛快向飛船停靠的地方奔跑。

  小孩兒人小腿短,楊度一把拎起來,夾在腋下。

  飛船停在一個看不出原本用途的廢墟邊上,一行人跑到了飛船前,雨勢小了很多,地上的積水一坑連著一坑,楊度抬起手,飛船的兩顆頭燈在黑暗中閃爍了兩下,冒著幽幽的紅光,舷梯無聲打開。

  楊度打頭,一行人在廢墟中無聲穿梭,小孩兒緊緊跟著他們。

  到了舷梯口,米然對小孩兒一伸手,「拿來!」

  小東西遞給她盒子,一臉狡黠,「這是定金。」

  米然打開盒子,是空的,她冷冷盯著小孩兒,「盒子裡的東西呢?」

  「在這兒呢!」小孩兒拍拍肚子,「帶我上船,我就交尾款。」

  米然斜著眼,冷笑一聲,「嘿。」

  楊度等人哄笑,這小鬼頭是個人才啊,跟泰和的人討價還價呢!

  楊度手上不知怎麼多出一把匕首,露出森森的白牙,笑道:「我自己不能取尾款麼?就是麻煩點!」

  小鬼頭小臉一白,擺擺小手,「哪能麻煩您啊,您稍等,我這就交出來。」說著「呃呃」兩聲,蹲在地上嘔吐了,接著從嘔吐物裡撿出那顆紅寶石,還在腳邊的水坑裡涮了涮,這才雙手舉在頭頂奉上。

  楊度等人被這番操作驚得笑都笑不出來了,米然則轉頭也蹲在地上,吐了。她氣惱大叫,「楊度你趕快把這個小魔鬼給扔的遠遠的!他媽的遇見這狗玩意兒之後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懷孕了!」

  楊度跟傻嗶一樣再次哈哈哈大笑,這個神經病自從買了這倒黴小鬼頭之後就跟吸了笑氣一樣。米然恨恨地看著他從小鬼頭手裡接過寶石:「行,尾款收到了。跟我們上船吧!」

  他們起初根本沒打算繼續帶著這個孩子。海盜船又不是孤兒院,海盜們也不是慈善家。不過,現在嘛,先養著玩兒吧!還怪有趣的。

  將寶石交給委托人後,米然才發現小鬼頭在發高燒。原來之前的幾次嘔吐另有原因。

  船上的醫生檢查之後說:「這孩子頭上的瘡沒及時治療,感染了,恐怕以後這幾個瘡疤長不出頭髮。唉,唉,好好一個小女孩兒……」

  米然和楊度愣住:「女孩?」他們以為光頭小鬼是男孩子呢。

  米然搞到一些氣味古怪的藥水,說是塗在瘡疤上以後還能長出頭髮。為了塗藥水這小孩兒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日子裡不得不保持著光頭。為此她恨上了米然。楊度總說她的光頭像一顆南瓜,久而久之,船上的人都叫她南瓜頭。

  小鬼是不接受這個綽號的,誰這麼叫她,她就跳起來打人。所以連楊度她也恨上了。

  一個月後,海盜船停泊在某個星球補給,南瓜頭突然失蹤了。米然查了監控,明明她沒有下船。這鬼東西跑哪兒了?等再次開船時,南瓜頭像隻老鼠似的從不知什麼地方鑽出來,肚子都餓得癟下去了,嘴唇也乾裂了。

  楊度和米然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還在擔心他們會把她扔下。

  第二次停船時,楊度叫人買了一籠豚鼠回來,他凶巴巴地把南瓜叫來,指指籠子,「我的船上不養廢物。你想要繼續留下來,就讓自己有用吧,這籠豚鼠你給我照顧好了!每一隻都要養得胖胖的。」

  「是!」南瓜頭挺起胸脯,握起右拳捶一下左胸——這是海盜們特有的禮儀,表示「絕不辱命」。

  楊度瞥瞥南瓜頭,嫌棄地說:「還有你,也得養得胖胖的!不然別人一看你就會想,哈,太丟臉了,你們泰和的人難道還吃不飽飯麼?懂嗎?」

  「我保證不給泰和丟臉!」南瓜頭吸了口氣,把小肚子鼓起來,像隻青蛙。

  米然看得忍不住笑了。她叫人把自己房間斜對面的一個管道間改成了一個小房間,跟南瓜崽說:「這裡以後就是你的艙房了。」

  南瓜崽對這個高度根本沒法站直、連一張床都放不下只能鋪張床墊睡覺的小房間愛得不行,不顧米然嫌棄的肢體語言狠狠擁抱她一下,「謝謝!」

  小南瓜人不大,心眼卻很多,養豚鼠這活兒沒有什麼技術含量,也不費時間,她常常抱著一隻豚鼠在船上跑來跑去,看到一個在幹活兒的人就坐在一邊看人家,還問很多問題。

  她很快和許多技術人員交了朋友。當然,交朋友這說法是她單方面提出的,真實情況是她常常鬼鬼祟祟死皮賴臉跟在人家身後觀察人家是怎麼操作機器,修理裝備,改裝武器,偷師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鑑於她只是個五六歲的小孩兒,誰也不覺得她能真的「偷」學成功,於是也沒人為難她。有些工作十分枯燥,一幹就要幾個小時,有這麼個小東西守在身邊還能遞給飲料、工具什麼的,瞎幾把吹吹牛,還能解解悶。

  南瓜頭用了兩周的時間發現自己暫時學不會她這些「朋友」的任何技術,然後,失去了右手、右腿和右眼的耿叔成了她最新的朋友。

  她纏著他,想要學編籃子。

  兩天後午餐時,她得意地拿出一個小籃子送給楊度。

  楊度接過籃子,告訴她,耿叔編籃子是為了復健。

  南瓜崽難過地哭了。她還以為這是船上獨一無二的活兒呢,只要學會了,就再也不會被趕走了。

  米然看看南瓜崽的小手,編籃子用的藤條上十分堅韌,這小孩食指拇指上磨出了好幾個血泡。

  她一臉嫌棄地把哭得冒鼻涕泡的小孩兒拽過來,問:「你想一直留在船上麼?」

  南瓜崽用力點頭。

  「那就跟我學點有用的東西。」米然提醒她,「可比編籃子還累還疼呢。」

  「我會好好學的!」南瓜挺胸,腆著玩具熊似的小肚子跟米然保證。她來船上兩個月了,終於長胖了點,有點這個年紀的小孩兒該有的肉肉了。

  不過,這層小肉肉很快在米然的訓練中消磨掉了。

  楊度看訓練的時候小聲跟米然嘀咕,「這麼練能行麼?」小南瓜崽汗流得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米然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瞪楊度一眼,「怎麼不行?我小時候也是這麼練出來的!我師父可一句話沒問我行不行?練完了我還得給她做飯、伺候呢!你心疼了?那你來教!教你的本事!」

  楊度趕緊不敢吭聲了。他那些本事沒法教小孩子,甚至沒法教肢體健全的人。他看著南瓜崽的小胳膊小腿兒,希望她永遠都不用跟他學本事,希望她健健康康,漂漂亮亮。

  南瓜崽頭上的膿瘡終於好了。結痂之後繼續塗抹米然自己配製的藥水,真的重新長出了頭髮,像小刺蝟一樣。只是藥水的氣味古怪,比發酵的牛奶還臭。米然說是裡面摻了發酵的淘米水。這個臭味在南瓜崽流汗之後更加濃烈,比全船大老爺們一起脫了靴子的腳還臭。南瓜崽自己倒不在意,還挺得意的。

  因為這個臭味,又過了大約半年,大家才發現楊度和米然偶爾撿回家的小流浪貓其實是隻神氣漂亮的雲豹寶寶,靈敏矯健又狡猾。

  小崽子長得飛快。米然那些成年人看到也覺得累的訓練一點沒影響她長個子,她學什麼都很快,除了跟著米然學飛賊的功夫,閒著的那點時間也一點不浪費,有空就抱著豚鼠去機修師的地方看熱鬧,一邊看,還問各種傻問題,她撿了些人家不要的邊角料,人家在修機器改裝飛船,她也敲敲打打。

  幾個月後的一天,南瓜崽把能叫來的人都叫到了機修廠——原來她用邊角料做了個豚鼠劇院!

  小劇場舞台燈光效果還不錯,轉圈的,閃耀的,彩色的,有聲音的,滴滴答答,熱熱鬧鬧,舞台上還有玄機,地板可以升降,豚鼠們被飼料引誘著一個個粉墨登場,戴著提籃一樣的禮帽,穿著小裙子,全都打扮得像十八世紀的淑女!這些淑女毛絨絨的腮幫子上用口紅塗兩個圓圓的紅臉蛋,還有大紅唇,還有眉筆畫的眉毛和藍綠色的眼影!它們的胖屁股在粗陋的裙擺下一搖一搖,叼上食物,從舞台一邊降下去,在舞台下方的輪帶上轉個圈從舞台另一邊升起來,跟劇場播放的音樂毫不合拍,但是足夠逗趣。

  一幫糙漢們哈哈大笑,米然氣得抓住南瓜崽打屁股,「我說我的口紅眉筆眼影粉怎麼少了!」打了兩下她也笑了,跟南瓜崽說,「停船以後我帶你去買點花邊和布料,再找點做娃衣的資料。我從前做娃衣做得可棒了!」

  大家正笑著呢,舞台下面的輪帶卡了,豚鼠們一個個摔下來,淑女的禮帽和裙子亂七八糟,有的掛在輪帶邊緣扭著肥碩的屁股掙扎,有的躺在劇場底部四爪彈騰想要翻起來。

  豚鼠劇場的第一次公演結束後,楊度和米然修改了課程,開始教南瓜崽近身搏擊和速射,另外還加了系統的機修,工程之類的課程。南瓜崽光在旁邊瞎看撿著邊角料就能折騰出來這麼個小劇場,這孩子的天賦不低。那就不能浪費啊!

  小南瓜崽就這麼在泰和住了下來。一住就是五年。

  然後,一次普通的靠岸後,南瓜崽不見了。

  楊度和米然等了大約半個小時後陷入瘋狂的焦急。他們緊急聯絡所有剛剛離港的船隻,請求船長搜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把南瓜崽頭頂一隻濃妝豔抹的豚鼠的照片和其他亂七八糟的視頻發給這些船長和星球起降管理方便尋人,又帶著手下人分成兩隊跟沒頭蒼蠅似的在星球上亂找。一邊找,楊度和米然還用視訊吵著架,都指責對方是豬,為什麼沒想起來給南瓜崽一個通訊器!

  亂哄哄地找了一個小時,一艘來賣礦石的飛船聯繫米然,說在自己船上找到了這個小女孩。

  楊度和米然大呼幸運,趕緊收攏人馬,開船過去。他們帶著一堆珠寶禮物到了人家的船上,看見自己的笨蛋崽衣服整齊臉色紅潤,一點也沒遭罪的樣子,就連斜挎的卡通青蛙的小包都還是鼓鼓囊囊的,立即千恩萬謝。當下不好說什麼,帶著娃回到自己地盤,米然才問南瓜崽,「你怎麼跑到人家船上了?」

  南瓜崽怪無辜的,「看他們運礦石的小車有趣,想偷偷研究一下,坐上去了,誰知道車一上船他們就起飛了!我害怕呀,一個人都不認識,就躲在引擎艙裡了。」

  楊度和米然信以為真,還跟人家買了一輛運礦石的無人小車給南瓜崽研究。

  半年之後,南瓜崽再次在靠岸時失蹤。他們這才知道,第一次「失蹤」其實就是離家出走。

  這次都有通訊器了,但是呼叫無應答。沒電了。

  找到小混蛋的時候楊度滿腹心酸。他沒跟米然說通訊器的事,米然還以為這傻崽又跟著人家的稀奇東西看結果跑丟了——妮妮平時也總這樣,看什麼東西入神了,幾個小時都可以一動不動。米然一巴掌拍在傻崽後腦勺上,「我還教你什麼啊!傻成這樣!通訊器也不知道充電!」南瓜崽怯生生看看她再偷偷看看楊度,捂著後腦勺不吭聲。

  楊度知道這小鬼是心虛了,也不吱聲,米然一看這蠢仔一副犯了錯認罰的樣子,嘴裡雖然還惡狠狠地罵,但是手吱聲揉亂她毛絨絨的腦袋,沒再打她。

  楊度悶悶地吃了點飯,跑回去睡覺,心裡怪難受的。他和米然都拿南瓜崽當自己人了,可沒想到小東西另有心思。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哪能睡著呢,然後就發現自己枕頭下面有封信。天知道南瓜崽從哪兒搞來的手工紙,認認真真寫了封告別信給他和米然。

  這他媽還搞的挺有儀式感呢!這個年代還有誰寫信啊!還是用紙寫的!

  十歲的南瓜崽用她能達到的語言極限寫了她來船上以後的心情,她很感激他們,覺得自己能遇到他們是非常非常非常幸運的(連用了三個非常),她也想跟他們繼續生活,可是她得去找她的姐姐。所以,等她找到姐姐,安頓好她,她會再回來的。到時候希望他們還能要她。

  楊度鬱悶壞了。

  第二天,他把南瓜崽叫到一邊,問她:「你為什麼不把你姐姐的事告訴我呢?」

  南瓜崽躊躇了一會兒說:「你們也從來沒問過我呀!」

  楊度沒電了。他和米然確實從來沒問過南瓜崽從前的事。她住在什麼地方,家裡都有什麼人,後來都怎麼樣了。他們在買下她的時候似乎就覺著,這個小孩已經孑然一身,在世間只能靠她自己過活了。再說,五歲的小孩子能記得什麼呢?她又一副不大聰明的樣子,連自己的大名都不記得。

  楊度突然想到:「哎,你不會連自己的大名都沒告訴我吧?」

  南瓜崽鼓著腮幫子,眼睛裡很快充滿了淚水「我希望我能記得……」

  楊度這才知道,南瓜崽在到美多星之前跟著難民營流浪了快兩年。媽媽死在難民營裡。爸爸和其他家人在那之前就死了。死因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火災,轟炸,受傷後沒有醫藥。媽媽死後,她和比她大一兩歲的姐姐被賣掉了。至於她們原先的家在哪裡,左不過那幾個在帕鎳戰爭中倒了大黴的星球。數十億生靈死亡,幾顆星球徹底消失在宇宙間,不計其數的人流離失所,在接下來的流浪中受著折磨死去。

  按照南瓜崽的說法,她的姐姐是個比她還笨蛋的笨蛋,而且又膽小又怕痛,還愛哭,「她可能什麼船上的技能都學不會。所以我得找到她,安置好她。」

  楊度摸摸南瓜崽的後腦勺,「你還這麼小,怎麼去尋人?就算尋到了要怎麼辦?」他說完一怔,日,那艘船是去美多星的。他再看看南瓜崽背的那個鼓囊囊的青蛙錢包。拉開,靠,裡面真的全是錢。

  南瓜崽嘟著嘴,極不情願地把包裡的錢都倒在地板上,楊度數了數,89個通用金幣。

  「錢哪兒來的?」

  「攢的。豚鼠劇院表演賣票,幫忙打雜的小費。」

  楊度突然想起來,他是不是該開始給南瓜崽零花錢了?

  他把金幣都裝進錢包,遞給她,「這些錢不夠。你別想著亂跑了,先老老實實攢錢吧!」

  「那多少錢夠?」

  楊度想了想,「至少要400個通用金幣。」他又解釋,「你看,你到了美多星,找到當年賣你們的那個老巫婆——如果她沒搬走、沒死掉而且還願意告訴你當年買你姐姐的人是誰,住在哪兒,你還要追過去……要是她去的是個很遠的星球,400個金幣有可能連船票都不夠呢。」

  楊度打開腕上電腦,調出星圖,給妮妮講解,「你看,這個紅色的小區域是我們最近常去的,我老家那個泥巴星球在這片黃色的區域裡,這之外,還有很多星系,這裡,是維熙帝國帝都所在的位置,還有這裡……」

  妮妮看著廣闊的星域圖,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渺小。她的89個金幣,真的什麼也幹不了。

  「有些星球還很危險,你要去的話要提前準備裝備,防護服,頭盔,武器,著陸艇……可能還要雇一個當地人當嚮導。聽我的吧,傻孩子,你先慢慢攢錢吧!」楊度拍拍妮妮的小腦瓜,「還要認真學本事,你給人跑腿,跑十次才能賺幾個錢?米然出一次任務就有上萬金幣入賬。等你能出師了,還怕賺不到錢?」

  妮妮信以為真。從此更加努力地訓練,偶爾還是會去跑跑腿,米然一個月給她五個金幣當零花。

  一年之後,米然第一次正式帶妮妮出任務。

  緊接著,楊度帶她第一次打劫。說是打劫,其實是在兩大帝國正規軍混戰的戰場附近撿漏。妮妮自己操作一艘戰機,穿花蝴蝶一樣在隕石帶、破碎的戰船、不知名的漂浮物中穿梭,給她安排的任務是掩護隊友,但她做著做著就變成了營救隊友。這種戰場上,一顆流彈能造成的危害難以估計,地形太過復雜,上下左右全都漂浮著快速旋轉的碎片,速度在太空中是致命的。

  一顆流彈在主船附近爆炸,擊中了一顆小隕石,不幸的是這顆隕石的結構非常密實,含鐵量極高,炸開的瞬間,它變成了上萬顆流彈。

  妮妮救回了不少人,但這些人中有一半重傷不癒。

  這孩子從回到船上就哭個沒完沒了,一邊哭,一邊在修理庫折騰她這些年來收集的破爛,電焊和電鋸滋滋響著,冒著火花,妮妮戴著面罩,嗷嗷哭著把亂七八糟的零件碎片焊接在一起,又打著哭嗝磨削、整平,忙活到最後一名傷員宣告不治時,她拎著一個醜了吧唧的大球找楊度。

  楊度:「啥玩意?」

  還哭得嗝嗝的南瓜崽:「豌豆殼救生艙!」

  眾人:這不就是大號點的豚鼠跑跑球嘛。

  豚鼠們更換了好幾代,有幾隻非常喜歡越獄,飛船運行時難免會晃動,越獄的豚鼠一不小心就被艙體內移動的東西給壓成了鼠餅。南瓜崽覺得豚鼠越來越肥確實需要經常活動,就搞些合成材料做了幾個透明大球,給穿著黑白色女僕裝的妖豔豚鼠們一鼠一個裝進球中,眾豚鼠大樂,球球有自帶加速功能,整個飛船就沒有它們沒有踏足的地方。不過,跑跑球有利有弊,個別不幸的豚鼠不造怎麼跑進了男廁所下水道,卡在那兒了。

  南瓜崽現在手裡的球比給豚鼠們的大了好多,直徑近一米,她認真說:「我測試了這個球體能承受的壓力,如果球體直徑達到兩米,就可以當救生艙。發生緊急情況時彈出戰機,再配上牽引索——」

  她可不光做了個球,還帶著模擬視頻。視頻中的爆炸就是不久前的,碎片四濺,隕石塊急雨一樣砸在豌豆殼救生艙上,球面有凹陷劃痕,但是保持完整,球體裡的豚鼠雖然像進了甩乾機,但是活得好好的。

  楊度嚴肅起來。這玩意能救命。

  他樂呵呵摸摸南瓜崽的後腦勺,「我(養大)的崽就是聰明啊!」

  聰明的南瓜崽有了經費,一點也不怕浪費,一口氣做了十幾個直徑兩米或更大的球體救生艙,還找了志願者在修理廠搞試驗。幾次改進之後真的做出了她滿意的救生艙。

  這時,她才十二歲。

  楊度和米然早就商量好了,要給她正式過個生日。過了十二歲,就算是半個成人了。南瓜崽不記得自己的生日,那就定在她被買下那天吧,反正星球和星球之間自轉周期差別能有上百天呢,隨意一點,人生更瀟灑。

  米然早早地給南瓜崽準備好了生日禮物,是一套可拆卸的複合弓,精巧輕便,還能偽裝成飾物,是居家旅行暗殺盜竊必備良品,她好奇楊度到底準備了什麼禮物,這貨早在差不多一年前就偷偷地說過他要給南瓜崽一個驚喜。

  離南瓜崽生日還有兩個月時,楊度突然外出。他也沒帶什麼人,自己開著一艘破破爛爛的小飛船就跑了。

  米然懷疑他是去取給南瓜崽準備的驚喜了。但不料十幾天後他空手回來了。

  米然和楊度認識了幾十年,別人也許能被他糊弄過去,她不會。

  她找了個機會堵住老傢伙,挑高一條眉毛,「到底怎麼回事?說說吧!」

  楊度給自己咕嘟咕嘟灌了一通酒,才嘆氣說:「我本來想把南瓜崽的姐姐帶回來的。」

  米然的眉頭挑得更高了,「你找到那孩子了?她……死了?」

  楊度搖搖頭,「沒死。」

  米然的嘴角耷拉下來。沒死,又沒把人帶回來,情況不妙。

  海盜們要尋人,比普通人要容易一些。

  楊度知道了南瓜崽兩次「離家出走」的原因之後就上心地找當年失散的小姐姐。他沒告訴南瓜崽,因為怕找不到,更怕找到的是死訊,沒有期待,就不會失望。

  這還得虧了美多星那個人販子,她的牙行信譽不錯,跟買主的交易資料搞得挺齊全。找到了第一任買主之後楊度托了幾個人,把他的寶貝南瓜崽的近照給人家,「應該長得和我娃挺像的。」

  很快,他的其中一位朋友秦方帶回了線索,楊度要找的那個小女孩——或者應該說小少女,其實還算個小有名氣的名人。她被買走後在兩三個月間又被轉手了幾次,被寶妃歌舞團買下了。

  楊度聽到「寶妃歌舞團」的時候還覺得尚算幸運,這個歌舞團雖然也不是什麼好去處,但至少有點潛力的歌舞伎都不會輕易出賣肉身,如果能一路披荊斬棘,做到最紅的舞伶,那麼可選擇的餘地就更多了。

  他算了算這孩子在寶妃待了七年,雖然還沒高張豔幟但已經小有名氣,籌備了一筆巨款,這才托朋友去問。寶妃的團長和秦方有些說不清斬不斷的孽緣,換句話說,能說上話。希望人家看在老情人的情分上,手下鬆一鬆,把這棵快要養成的搖錢樹給放了,讓他的乖仔能骨肉團聚。

  楊度給朋友送了錢,忐忑不安,等了一周,人家回復了。

  老鴇——不、不,是團長和老板,親自跟他視訊,不卑不亢致歉,說自己是無所謂的,願意放人,楊度補償金給的也很大方,她沒什麼不滿意的,但是,也要看琪琪自己的意願。要不,您親自跟她談談?

  楊度有點懵,怎麼?這個意思,是說那孩子不願意離開寶妃?

  楊度很快又覺得這其實也尋常。寶妃的生活光鮮亮麗,就算歌舞訓練痛苦而漫長,可是,去國離鄉的無根之人,身如浮萍,做什麼不辛苦?南瓜崽每天給米然訓得不累不慘麼?

  在寶妃,當上紅伶之後,除非腦子太笨運氣又太糟,通常都會有一條青雲路直通富貴鄉,27歲退役之後可以在從前結交的裙下之臣中選幾位入幕之賓,手裡的積蓄放在大城市中置辦資產,餘生當個不操心的富婆。

  有人可能會看低交際花,楊度不會。都是憑本事吃飯嘛。都是勞動人民,有個毛的高低貴賤!

  楊度說:「那就讓我跟她談談吧!」

  他是懷著「即使不願意回來也無所謂,至少姐妹倆可以重聚」的心態打開視訊的,但這想法在看到視訊另一邊的少女冷厲的臉時就消散了。

  楊度有一隻眼睛是電子眼,但他不瞎。不僅不瞎,電子眼還能捕捉面部微表情。他的心頓時沉下去。

  「你不願意見妮妮麼?」他問。

  投影中的少女面前放著一個黑白格棋盤,她握著棋子,快速和自己對弈,聽到楊度的問題,她冷淡地抬了下眼皮,美麗的臉上露出禮貌的微笑,「您就是我妹妹的養父吧?感謝您對她的撫養。我相信,她現在一定過得很好。」

  言外之意,她覺得和妹妹見面毫無意義。多此一舉。甚至是件有點讓她不耐煩的事。

  楊度瞬間get到了這少女刻意流露出的全部情緒。但他還是決定,親自見一見她。也許,她有什麼疑慮?也許有什麼事為難,只有在親身相處時才能向他求助?

  楊度去的時候看看自己的荷包,又問米然借了些錢。

  寶妃的老板為表示對這位泰和大當家的尊重,在當地最豪華的酒店訂了一個包間宴請他。陪客自然是老板和楊度共同的朋友秦方,還有琪琪。

  琪琪還是那樣冷淡,當楊度提出他準備的新的贖金金額時,老板很有點動容,但琪琪立即冷著臉說:「這個價錢,我會加一倍。」她說完看向楊度,「我還沒登台,但我可以籌到這麼多錢。」

  楊度心裡不是滋味,「我只是想讓你見見她。」

  老板趕緊拉上老情人離席,「你們單獨談談吧。」如果不讓楊度和琪琪單獨談,她怕楊度會懷疑她從中作梗。她不做海盜的生意但也不想得罪一個海盜頭子。

  琪琪點點頭。

  楊度不明白的只有一條,「你難道不想你妹妹嗎?」你就一點也不想見見她?她為了你可是費盡了力氣和小小的心機啊……

  琪琪只是沉靜微笑:「請問大君,你為我妹妹尋親,煞費苦心,還願意付出這麼一大筆贖金,是為了什麼?」

  楊度皺皺眉,琪琪替他回答:「你盼望她成為你的繼承人,留在泰和。」

  她繼續說,「秦叔叔告訴我了很多妮妮的事,她在我離開不久後就到了泰和,很受您和二當家的寵愛,還得到二當家親傳,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已經辦了幾項很不簡單的差事,她還做了一種能大大降低陣亡率的救生艙,幾個兵團爭先仿造,但至今沒有做得像樣的。她從小就很聰明,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沒有我,她也會活得很好。她現在就活得很好。」

  「而我,我選了一條不一樣的路。不管當初是不是我願意選的,沒人能改變歷史。我並不討厭做歌舞伎,甚至,我發現自己對歌舞伎這一行很有天賦,我從小就知道誰能給我幫助,怎麼說話會讓人幫著我,哪怕被人販子帶著流亡的時候我都能過得還算舒服,您不妨問問妮妮,她一定會說,她的姐姐是個笨蛋,如果她不照顧這個笨姐姐,她一定會挨餓、生病、被人欺負。」她停了停,彎起嘴角,「可她不知道,我是裝的。她才是那個笨蛋。」

  楊度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想對這漂亮小女孩大吼,別他媽廢話了!就去見見你妹妹會怎麼樣啊?你是舞伎當久了戲精上身了麼?搞這麼傷感幹什麼?

  琪琪像是真的有窺測人心的能力,或許,這也是她在寶妃學到的技藝之一,她冷然撇嘴,「您誤會了。我說這些,不是憐惜她,更不是想要演什麼『我再也不想拖累妹妹』的苦情戲,我只是,用不到她了。她的出現,您的出現,都對我今後要走的路毫無裨益,相反,和你們扯上關係,還有可能成為我的阻力。您,明白了嗎?」

  像是怕楊度還不明白,還不甘心,她又解釋:「寶妃的歌舞伎是全世界最好的,她們好好練習技藝,修養容貌,再打聽些兩大帝都的豪門公子都有誰各有什麼喜好,哈,這樣就覺得自己準備充足,所需要的只是登台亮相的機會了。不,不是這樣的。即使是寶妃的美女,又有多難得呢?我在幾年前就選好了我今後的目標,我不敢說自己付出了比她們多得多的努力,但我有她們沒有的天賦。如果不利用上,我會不甘。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朝著我定下的路走。」

  楊度這時氣得只想給這漂亮小女孩一巴掌。但他看到那張和南瓜崽七八分相像的面孔,一腔怒火化作了心酸:他的南瓜崽,現在恐怕還在數自己攢的金幣呢。

  他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琪琪,「祝你早日得償所願。」

  琪琪也恭謹地起身,行了個禮,「請您靜待佳音。我必不會令您覺得今天我說的話是一個小女孩愚蠢的妄想。」

  楊度頭也不回離開了。

  妮妮「生日」時,他送了她一對玳瑁鑲寶石的梳子。妮妮噘嘴,「還以為你真給我準備驚喜了呢。這梳子,怕不是從米然挑剩的禮物裡隨手拿的吧?」說著,雖然噘著嘴,還是把這兩把小梳子插在髮髻上,對著腕上電腦的投影擠眉弄眼。

  楊度心中百味陳雜,想伸手摸摸南瓜崽的小腦袋,手伸到一半又退回來,「你以後,就是大姑娘了。」

  妮妮看到他眼圈紅了,驚訝地愣了一下,呱呱笑了,指著他喊米然看熱鬧,「楊度感動得要哭了!」

  楊度看著這個傻孩子,真的要流淚了。她不知道。多好。

  妮妮並不知道,她和琪琪分開的命運線曾經幾乎再次重合。

  這兩道線因為楊度的尋找而靠近,現在又繼續向不同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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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10 02:28:23
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1

  院子中這棵石榴樹有年頭了,樹冠亭亭如蓋,花葉繁茂,正在盛放的花朵約有上百朵,朵朵如紅雲如火團,高處的直伸院中二層小樓的花窗前,低處的從院牆上的青瓦頭伸出去,映得白牆都帶了一層紅暈。

  石榴樹下一位少女兩手纏著綁帶,不斷擊打身前的皮靶。她動作極快,左右左換拳,緊接著左腳猛踢,再提起右膝蓋撞在皮靶正中。她雙目炯炯,不知疲倦,揮汗如雨,皮靶周圍的地面上被她的汗水洇濕了一片。

  寶妃歌舞團的大當家櫻浮離院門還挺遠就聽到陣陣皮靶被痛擊的悶響,她眉心微蹙,嘴角不悅地向下拉了拉,叫身邊的侍女,「你在外面等著。」她推門走進去,先站在一邊耐著性子看了一會兒,才笑嘻嘻說:「琪琪,我的寶貝兒,這麼熱的天,你一大早練到這時候,不累麼?餓不餓?我弄了點薄荷蜂蜜冰水,還有青瓜蛋三明治。」

  琪琪停下來,彷彿這時候才看到櫻浮似的,轉過身笑:「媽媽,您今天起得真早。」

  櫻浮不冷不熱地笑,「不早了,陸西伯爵都來做客了,還早麼?」

  琪琪拆開手上的繃帶,動作不緊不慢,似乎在她看來,這位執掌西雲玻星系的伯爵並不是什麼重要的客人,「哦?他自己來的?還是帶了別的客人?」

  櫻浮不再維持臉上的笑容了,抓住琪琪的手腕用力一握,盯著這孩子的雙眼,半晌不出聲。

  琪琪靜靜和她對視了幾秒鐘,忽然笑了。饒是櫻浮已經對這個屢屢逆著她意思幹的養女已經沒了耐性,也覺得眼前一花,如萬千春花瞬間齊放,美不勝收。

  媽的。要不是這小崽子的臉長得好,我早跟她不客氣了!可是我們這一行,臉就是重要。櫻浮氣哼哼地想。

  琪琪又問了一次,「媽媽?伯爵是自己來的麼?」

  櫻浮蹙眉答道:「是的!他只帶了幾個隨從。怎麼了?」不能氣,不能氣,氣壞身體無人替。櫻浮在心裡念叨,再看琪琪,她仍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偏偏她翹起手指不緊不慢拆繃帶的動作都非常好看。

  古詩說美人指若削蔥根,這是何等粗鄙的比喻啊,琪琪的十根手指纖長雪白,如凝脂琢成,指尖瑩潤粉紅,色如海棠初綻,這雙小手怕是握在手裡都不能太用力,也不敢握得太久,不然就會給捏壞了捂化了。

  琪琪把繃帶隨手往地上一扔,挽住櫻浮的手臂,親熱地說:「媽媽,你先別說什麼叫我獻身給伯爵的蠢話,聽我說——」

  櫻浮打斷她,「什麼?我們現在是個情況你難道不知道麼?住在伯爵的別院裡,還真把自己當人家的貴客了?我們——」

  「唉……」琪琪將食指壓在櫻浮唇上,對她眨一下右眼,「噓——」

  這種油膩霸道總裁招數被一個明豔少女使出來時效果完全不同,琪琪眉宇間英氣十足,櫻浮擰著兩條細眉,恍惚間雙頰有點發熱,但卻乖乖地沒再說話。

  琪琪嘴角微翹,笑得有點可惡,「媽媽,我知道歌舞團欠了一大筆錢,菊凜帶走的十幾個人全是團裡最優秀的歌舞伎,現在你手裡最值錢的資產除了舞美器材和那些祖傳舞衣就是我了,你得趕快找人接下這筆爛賬才能緩過勁,不然寶妃歌舞團就得在你這任團長手裡終結了。我也知道伯爵將這座別院給我們暫住,為的就是我,他已經來了幾次了,都沒得手,恐怕沒耐性了,可你的賬務也等不及了,對,我都知道!」

  櫻浮又急又氣,都知道你個兔崽子還這兒磨蹭什麼?

  琪琪露出點不屑的神色,「你以為伯爵這時最想要的是美色?要的是我?你錯了。伯爵現在最需要的,是希望。」她說到這兒,再不掩飾輕蔑,「媽媽,這些跟你說,恐怕一時半會兒你也不懂。我想伯爵也不樂意多等了。總之,這事交給我就好。你不要插手,不然只會弄巧成拙。明白嗎?」

  她說完,收回壓在櫻浮唇上那根食指舉到自己面前,輕輕吹了一下。

  櫻浮氣得只喘氣,這他媽是在搞什麼?她有心嘟囔幾句,但想到這兔崽子總有一句話說得對,那就是,她手頭現在最值錢的資產就是這個兔崽子了,總歸她不會往死了得罪目前最大的金主。說句難聽的,如果伯爵把她們趕出去,過了今晚,債主就會齊齊登門,到時,她手裡這點「資產」會淪落到哪個陰溝還說不定呢。

  琪琪推開院門,向院門邊上捧著長頸瓶和水晶杯的侍女瞟了一眼,跟侍女說,「把這水倒掉。」

  侍女看了一眼櫻浮的臉色,見她一臉怒氣但並沒阻止,這才將長頸瓶裡的水挨著牆根倒了。

  琪琪邁開長腿,走得很快,「媽媽沒給伯爵大人喝什麼奇怪東西吧?」

  櫻浮一臉喪氣,「沒有。大人來得突然。」她緊緊跟在琪琪身後,「是出了什麼事嗎?伯爵大人怎麼會這個時候來?」

  琪琪輕笑,「那自然是他一夜沒睡。」

  「啊?為什麼?」

  「當然因為是得了帝都那邊的申飭。」

  櫻浮愣住了,「啊?你怎麼知道的?不,這都不重要了,那——我們還——可以麼?」

  琪琪回頭,不耐煩說,「當然可以。我剛才不是才說了嗎?伯爵現在最需要的,是希望。媽媽,你真的不要再喝那些亂七八糟的酒了,酒精不僅損害你的容貌還損壞了你的記憶力。我還需要你支撐至少五年呢,你提前老年痴呆怎麼行?」

  櫻浮太陽穴突突亂跳,深吸一口氣才平靜下來,怎麼突然覺得自己全身都充滿力氣了呢!想打人的那種力氣。

  櫻浮平時都要睡到正午,一大早被伯爵的人叫醒,又給琪琪氣得發昏,走到正院大廳才想到,「乖女,你就穿成這樣去見伯爵,成麼?」

  琪琪輕輕抹一下額頭上的汗珠,笑得花枝亂顫,「媽媽,你看看我,成麼?」

  看到這個渾身汗濕淋淋,兩頰紅撲撲的少女,櫻浮沒話說了,她帶著搖錢樹養女走到門前,換了一副嬌柔不失高雅的微笑臉,「伯爵大人!」

  陸西伯爵坐在偏廳窗下一張小小的苔綠色絲絨沙發上,晨光中他臉上的皺紋和頭上的白髮都比平時更加顯眼,更可怕是贅肉和下垂,平日保養得宜看起來只有三四十歲的伯爵現在完全現出了一個年近五十的老男人應有的樣子,兩腮的贅肉松噠噠地垂著,像一條沙皮狗。他本來在盯著照到自己腳尖前的日影發呆,抬頭看到走進門的少女時,臉上才漸漸露出點悅色,他對櫻浮揮揮手,「你去忙你的吧,琪琪在這兒陪著我就好了!」

  琪琪和櫻浮對視一眼,腳步不停,向著伯爵慢吞吞但富有韻律地走過去,她越靠近他,臉上的笑容越深,當她走到他身前一米左右時,她停了下來,揚起下巴,一縷晨光投在她年輕得完美無瑕的臉上,仿若一層金紗,籠罩住她。

  陸西伯爵沉醉地欣賞著這個罕見美麗的少女,目光貪婪,若非怕失了體面,他早就想跳起來伸長舌頭舔她塗了一層珍珠質一樣的肌膚,每根眼睫毛尖端都閃著小虹點的眼睛,毛桃子一樣長著金色寒毛的鼓鼓腮幫了,他呼喚她,「琪琪,親愛的,來!來我這兒。」他拍拍自己的膝蓋,希望她會像其他等待他恩寵的美女一樣坐在他腿上,再把散發著少女馨香的身體貼在他懷裡。

  可是,這個漂亮的小天使像個愛撒嬌的小孩兒或者是小狗似的坐在他腳邊的地板上,抱住他的雙膝,把小臉貼在他膝蓋上,「伯爵大人,您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

  陸西伯爵沒回答她,只輕輕嘆了口氣,撫摸她披散在他腿上的濃密黑髮。她的頭髮像最好的黑緞子,摸起來還帶點潮氣,她來之前一定在激烈地運動,她身上的汗味和馨香混合在一起,變成了一股能讓所有年齡的男人都為之雄起的誘惑氣味。

  他的手撫向她的後背,她穿著一件深紅色的緊身衣,後領開得很低,露出大片後背,少女的一切都是美的,瑩白如玉的肌膚,薄而翹的肩胛骨,形狀像一對收攏的蝶翼,在他碰到時輕輕扇動了一下。

  琪琪抬起頭,把下巴擱在面前這位老男人的腿上,啟唇一笑,「伯爵,我有好消息告訴您!」

  「什麼好消息?」陸西伯爵早就不想聽什麼好消息了,他等不及要享用這個少女,給他近日來每況愈下的精神生活增添一點點鮮嫩的調味,但他極喜愛她的笑臉,和別的那些女孩子不同,琪琪笑的時候眼睛裡總是有光,頑皮的,純真的,帶點小壞心眼的生機勃勃的光,讓人看到就覺得有生命力輻射過來。這種光輝可比什麼胎盤素抗衰老,所以他不催促或是命令她,反而溫和地和她說話。

  琪琪果然沒讓他失望,她杏核形狀的眼睛裡閃爍光芒,「我晉級了!還記得麼,伯爵,我說過的象棋大賽。」

  「哦哦,是你之前說過那個,網絡大師賽?哈哈,你得到了獎金麼?這麼開心?」伯爵感受到了這個小天使散發出的蓬勃生命力,這股旺盛的氣力正好能滋養日漸衰落的他。

  琪琪微笑不語,嘴角翹著,大眼睛晶亮,像是想要炫耀,又終於忍住了,「呵,獎金算什麼。您知道我這次晉級擊敗的對手是誰麼?」

  伯爵笑問,「怎麼?是位了不起的大師?不對啊,你說過,這個大賽以周密的匿名機制著稱,你怎麼會知道對手的身份?」

  琪琪打開腕上電腦,給伯爵看一封電郵。電郵只有寥寥數語,寄信者名叫「黑色騎士」,收信人則自稱「白色棄卒」,他抬抬眉,繼續看下去,這兩人看來早已相識,先說了幾句他看不出首尾的話,接著,騎士祝賀棄卒晉級,說下一次比賽兩人將成為對手,他相當期待。是的。他。這個騎士應該是個年輕男人。

  伯爵有點不開心了,他問琪琪,「你們早就認識?這人是誰?他很厲害麼?」

  琪琪注視著伯爵的雙眼,「這位棋手出身於帝都數一數二的世家,但下棋只是他的愛好之一。我和他相識在近九年前,那時他身在帝都;七年前,他在東哲涵星系第五星群駐軍兵屯服役;五年前,他隨軍奇襲維熙帝國梅里埃軍屯,據他事後說,險些被齊盛俘虜;從那時至今,他一直在帝都。」

  她說這幾句話時,語速極慢,到了最後,每句話之間都要停頓幾秒鐘,供伯爵思考。

  伯爵的起初並不以為意,但聽到「奇襲梅里埃」時臉色驟變,一張老臉煞白,頓時又蒼老了十幾歲,他的嘴唇因為激動哆嗦起來,雙眼冒著奇異的光,瞪得大大的,盯著琪琪,吞咽了一下,顫聲問:「他——這個棋手其實是……」

  琪琪比他從容一百倍。她平靜地揭曉答案,「就是您的陛下。」

  「什麼——」伯爵有了些預感還是驚得大叫一聲,他幾乎從沙發上一下跳起來,卻被琪琪按住雙膝用力一壓又一屁股歪倒回沙發上,他雙手顫抖,難以置信,「你——怎麼可能?你怎麼會……」

  琪琪不再看他,慢條斯理操作著自己的腕上電腦,「我進寶妃的第一天,媽媽就告訴我,我將來是要靠勾引男人過活的,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麼不選一個最尊貴的男人勾引?」

  伯爵心中驚濤駭浪,無論如何不能相信,自己眼前這個小女孩竟然和帝國皇帝相識?而且從兩人信中看,交情還很不錯?

  琪琪早料到他不信,點了點手指,把幾張圖片傳給他,「這些是我從和他的信件中選出的片段,如果您看完後還有疑慮,可以請您絕對信得過的手下再來找我,一同推敲。但我覺得,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畢竟……」她笑得更燦爛了,「您該明白的。」

  伯爵信了。

  怎麼能不信?地點全合上了。皇帝陛下繼位之前服兵役的地點知道的人並不多,他是其中一個,陛下繼位前參與的梅里埃奇襲起初勢如破竹,如果成功可建下不世之功,可惜,功虧一簣,誰也沒料到維熙帝國軍隊潰敗撤退的時候會反手一擊,轉敗為勝,將星齊盛一戰成名。

  這一戰,也是他陸西伯爵倒黴的開始。由於他率領的部隊接應不及時差點造成皇太子幾乎被俘——這個責任太大了!就算秘而不宣,大家看著也是兩大帝國打個平手,細究起來路德帝國還賺了,但老皇爺和皇太后在他的政敵挑撥下看他可就不順眼了。凱旋慶祝結束,他被打發回老家西雲玻星系當行政官。

  這還不算完。

  西雲玻星系哪兒都好,就是離維熙帝國太近。雙方難免有些有領土爭議的星域,小摩擦不斷。自古打虎哪有打到半死的?他那些政敵這幾年來不斷給他使絆子,他都懷疑他們是不是勾結了維熙軍部的人,怎麼老是他的屬地出事?就昨天半夜,那邊戰火一停,這邊就又收到了帝都的申飭。

  唉,唉,要不怎麼說「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呢。只有接近太陽,接近天子,你才會無窮碧,別樣紅,你的作為,才幹,忠心,委屈,才有機會被陛下看到。要是從前他在帝都,能見著皇帝、皇太后,那還能為自己稍微辯白,哪怕見不著,也好找人活動,使力啊!現在,真是鞭長莫及了,就連新皇登基典禮都沒叫他去。失寵得如此明顯,原先不上牌面的人都想趁機踩他一腳,再這樣下去,恐怕不久之後接濟寶妃歌舞團的事兒都輪不到他了。

  陸西伯爵怔怔看著眼前的少女,彷彿第一次認識她,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她,「你這是……」在威脅我?讓我不敢染指你?你怎麼有這種能耐?我怎麼從來沒看出來?

  琪琪笑了,她看老伯爵的眼神幾乎有點憐憫,她靠近一點為他整理鬢角凌亂的白髮,柔聲說,「伯爵,我和媽媽落難的時候,往日那些達官貴人閉門不見,只有您不嫌棄,我們深受您的恩惠,現在,到了我報答您的時候了。您這樣的忠臣,英雄,怎麼能就這麼困在遠離帝都的星系,時不時還要受那些無恥小人的氣?」

  陸西伯爵激動得雙頰發紅,他實在難以相信,也想像不來,琪琪這麼一個小小的少女,怎麼就如此幸運地「遇見」了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呢?要是有了她,等她到帝都,他不就有了一條通天之路麼?不不,是有人幫她吹枕邊風了!哈哈,哈哈!天哪,天哪,這是真的麼?這怎麼可能是真的!這明明就是真的!不不,電郵可能是偽造的!不——不對!一些秘事知情人極少。陛下登基前在哪裡服兵役,奇襲梅里埃險些轉勝為敗這些事絕不是琪琪這個低賤的歌舞伎能知道的。

  伯爵問琪琪是如何和陛下相識的,琪琪避而不答,只狡黠笑道:「您就把這當成是巧合,不好麼?如果非要我說,那就沒意思了,就算再笨的人十幾年來只想要辦成一件事,總有辦法。況且,我又不是蠢人。」

  伯爵這時激動得幾乎要吃救心丸了,沒聽出來她有嘲諷他們都是蠢人的意思,就算聽出來了,只要這事是真的,他生什麼氣啊!他高興都來不及呢!連差點被俘這種丟人事都跟她說了,陛下對琪琪是相當親厚信任啊。

  老伯爵像抱他的嫡親孫女那樣狠狠擁抱了琪琪一下,「我的好孩子,你真是上天派來給我的小天使啊!你怎麼就這麼能讓我開心呢!」

  琪琪的鼻子被老伯爵按到胸膛上,無可奈何地聞到老男人身上特有的老年人臭味,還得保持著天真中又有點幼稚的笑容和得意中又流露感激的眼神,心想,你要是到我這份兒上,查明各國適齡皇子們的喜好,擇優而選,投其所好,又能算什麼難事呢?下棋可比伺候你們這種臭烘烘的老男人還得面帶笑容還要撒嬌嗔怒裝吃醋容易太多了。

  按照老伯爵的想法,當然是立即送琪琪去帝都,馬上!

  但這時他已經在琪琪的口袋裡了,她怎麼可能聽他擺弄。

  琪琪告訴他,不,我們還沒準備好。她舉出一二三四條原因為何現在還不到她到帝都和皇帝陛下見面的時機,老伯爵聽得頭頭是道,越聽越覺得,琪琪這個女孩子,真是不簡單,要是他的親孫女、外孫女中哪怕有一個像她這麼聰敏,他現在至於這麼倒黴嗎?

  櫻浮在門外回廊上等了半天,聽見屋子裡老伯爵一會兒哇哇驚叫,一會兒又哈哈大笑,知道琪琪又得手了。

  果然,沒過多久,老伯爵叫她準備些佳肴,他要和琪琪好好吃頓飯。

  琪琪笑眯眯走出來,慢悠悠走回自己的小院子,洗了個澡,換身漂亮衣服,清清爽爽陪老伯爵吃飯。

  老伯爵吃完飯就要走了,臨走前叫來櫻浮囑咐,「這孩子的前程我已經給她定下了。你可別壞我的事!至於你的那些糊塗賬,我叫人給你抹平。菊凜這伙人你還要的話,我也找人給她托話,叫她們乖乖回來。」

  櫻浮喜不自勝,趁著老伯爵高興小心地探問,「您定的……是哪位貴人啊?」

  老伯爵笑得眼袋皺成團,「帝都的貴人!你就甭管了!」然後又威脅,「嘴嚴點!」

  老伯爵走後,櫻浮還想向琪琪打聽,琪琪又是那副能把人氣死的臭臉。能問出來個屁。

  過了十幾天,菊凜果然帶著跟她出去開拓「寶妃歌舞團分團」的那批人灰溜溜回來了。櫻浮也知道歌舞團現在只靠琪琪和她是撐不起來的,冷臉狠狠敲打了菊凜一番,殺雞儆猴打發了幾個人後,又跟大家說了債務已經抹平,今後賬目分明,分賬公平合理。

  這事算是過去了。

  但事後,她和菊凜細琢磨,後知後覺地發現,琪琪在歌舞團鬧分家這事上究竟起的是什麼作用呢?

  是誰對菊凜洩露了櫻浮在外面欠債的事?歌舞團的賬目有問題又是怎麼鬧出來的?菊凜這伙人要是能帶著器械舞衣跑了,大可取而代之,從此寶妃再也就沒櫻浮和琪琪的立足之地了,可是菊凜傻乎乎地到了半路才發現車廂裡的東西早被調包了!這自然是琪琪幹的。

  菊凜冷笑:「姐姐,你的這個好女兒,可真不是省油的燈。」

  櫻浮只能苦笑。可不是。倘若她手下還有菊凜這些人,也不會對琪琪不敢打不敢罵,更不敢逼她獻身賺錢。琪琪呢,就像趕驢子的高手,坐在驢背上,吊著根胡蘿蔔逗著驢子一股勁往前奔。

  不過,現在驢子又多了一頭。看著吧,琪琪很快就會使喚起老伯爵了。

  有了當驢子經驗的櫻浮所料不錯。

  老伯爵隔三差五就會來看望琪琪,真把她當外孫女那麼疼愛,最好的衣服首飾,年輕女孩喜歡的好玩小玩意,流水般往別院送。不過琪琪並沒恃寵而驕,提什麼多餘的要求,只是跟老伯爵說她想找個劍術高明的老師。櫻浮給她請過劍術老師,但這位老師早在兩三年前就無法再教給她什麼。老伯爵立即答應了。

  櫻浮問她,「乖女,你怎麼還要學劍術?每天又是散打,又是負重,還要和別的孩子一樣學唱歌跳舞,你還要看什麼時政,下象棋,你不累麼?」

  琪琪還是那副不耐煩的臭臉,「這些都是有用的。我懶得很,沒用的東西我才不學呢。」

  櫻浮又囉嗦了幾句,琪琪問:「媽媽,要是我們到了帝都後菊凜又想走怎麼辦?她在帝都沒有幾個朋友或是老相好麼?到了帝都,陸西伯爵的權威可就不好使了。」

  櫻浮張口結舌,「這……不至於吧?」

  琪琪抬起眼皮,瞟她一眼:「團裡女役歌舞伎出色的很多,但男役歌舞伎只有菊凜是佼佼者,其他不過爾爾,我要做男役,而且要比菊凜更出色。這樣,你就不怕她再走了。我體型條件不如菊凜有優勢,她身高183呢,所以我只能從別的地方入手,跟著名師學劍術、學搏擊,希望舞姿裡能多幾分英氣。你覺得呢?」

  櫻浮一想,這麼說的話也沒錯……可為什麼總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呢?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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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10 02:28:45
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2

  「親愛的騎士你好

  如你所料,姨母又因為財產的事和母親吵起來了。家中僕從大概是覺得兩年前的舊事會重演,暗中拉幫結派,我也只好安插下自己的耳目,再幾番暗示彈壓姨母。

  煩擾依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已經學到了那位討厭的家庭教師全數本事,他就要滾蛋了。

  我家的事大抵如此,十分無聊。上次你說到家裡的長輩和弟弟大吵後弟弟離家出走,現在如何了?我教你那招『聲東擊西』有作用麼?就算是這種熊孩子弟弟也讓我羨慕。我時常感到獨木難支。姨母仗著才幹跋扈成性,母親只貪圖眼前享受,已經快到不惑之年可每每陷入熱戀後行動和嬌憨少女毫無二致。

  祝一切安好

  祝你的熊孩子弟弟平安

  祝您那位老薑般的祖母健康

  您忠誠的,

  棄卒」

  窗外的石榴花開得依舊熱烈,蟬鳴陣陣,室內卻很清涼,琪琪抱著一台古董電腦寫電郵,發送完畢,又到棋手論壇轉了一圈,正優哉游哉浪費時間就聽到西澤在樓下叫她。

  她整理一下衣服,走下來,對他微笑,「早上好。」

  兩年前她說要老伯爵再找位高明的劍術老師,老伯爵立即就讓人按照她的喜好將小院一樓改造成了一間劍室,但高明的劍術老師卻並不好找,這個年頭能用得上劍術的只有附庸風雅的有錢人和真正的貴族。普通人,就算想學,連劍在哪兒買都不知道。

  老伯爵的管家費了些工夫,找到了西澤,一個落魄到只剩下爵位頭銜的小貴族家的公子。

  管家其實有點猶豫要不要雇傭西澤,這個貧窮貴公子長了一副風流相,傳聞中沒少接受富裕女子的接濟,把這麼個風流禍害放在琪琪身邊,很可能是引狼入室啊!可是老伯爵看了他的劍術之後當場就拍板了,就他了。在這個星系,劍術更好的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可真正的貴族誰會來當劍術老師?如果琪琪會被這種貨色勾引,那只能說她注定走不遠,更別提給他助力了。

  西澤受聘的最初兩個月還算安分,三個月之後,他就勾搭上了櫻浮的侍女,再接著,又惹得幾個舞伎爭風吃醋,甚至一度櫻浮也常和他調情,半年之後,他給琪琪上課時開始動手動腳了。

  但他拿不準這女孩的心思,不敢得寸進尺,不過嘛,他覺得憑自己的魅力,又朝夕相處,假以時日,難道一個小女孩還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西澤這兩年算是過得逍遙得意極了。不僅有豐厚的報酬,還有額外「福利」,因此教導琪琪也算相當盡心,想不盡心也不行啊,這小孩的資質極佳,又肯吃苦鑽研,練劍的努力程度簡直就像有人拿刀抵在她背上催逼她,有這種上進的學生,他若是不盡力教,恐怕就會像上一位劍術老師那樣被辭退了。

  今天的課程依舊是對打。

  雙方先按照傳統貴族競技格鬥規則比試一次,再進行一次無規則亂鬥。這種課程模式已經進行了兩周多了,琪琪和西澤各有勝負。

  西澤和琪琪各自站在校劍場對角線一端,一手持寶劍,一手放在腰後,先躬身舉劍向對手致意,再將劍尖兒向右上方斜點三下,這是向開國大帝英靈致意,這才開始對劍。

  對打了三四招後,琪琪突然加速,左腳跨出了對角線的範圍,劍招也不再是中規中矩的了,西澤閃身躲過這一劍,大笑道:「這要是正式比賽,你已經輸了!」

  「是嗎?」琪琪嘴角微翹,出劍的速度越來越快,出劍的角度也更刁鑽了。

  西澤笑嘻嘻應對了幾下,再次用劍尖去撥琪琪劍尖的時候,她忽然詭異一笑,劍身貼著他的劍身疾向下滑,西澤嚇了一跳,急忙抽劍後退,可是已經遲了,握劍的那隻手劇痛,手背鮮血淋漓,被劃了個大口子。

  他怒視琪琪,「你幹什麼?」

  琪琪無聲笑著,手上的劍揮得更快了,西澤的心砰砰亂跳,突然間腦海裡冒出一個聲音:她想殺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懷著一絲輕鬆,全神貫注應對。

  但琪琪有心算他無心,先出招傷了他握劍的手,氣勢勝過他百倍,而西澤又是震驚又是恐懼,他根本不知為什麼自己教導的學生會突然對他下殺手,她步步逼近,他節節後退,退無可退時,求生的本能將之前的驚懼化為狂怒,將手中的劍揮得如疾風驟雨,雙劍叮叮噹噹碰撞,火花四濺。

  又戰鬥了一會兒,西澤仗著自己體力和身高的優勢,反守為攻,將琪琪一步一步逼得向校劍場邊緣。

  眼看琪琪就要撞到校劍場邊上的欄繩時,她突然將右臂伸到背後按住欄樁,單手用力一撐,她的身體半側,猶如一道在狂風中猛然彈起的勁竹,兩腳直向西澤頭臉踢出。

  西澤再沒想到琪琪會在校劍場用上舞伎常用的平衡技,這姿勢在舞台上表演時舞伎常常一手撐在一柄紙傘傘柄上,單手半倒立,身上裙裾就會如花招展,高明的舞伎還會單手撐著傘柄勻速旋轉,用身體在舞台上開出一朵盛放的牡丹花,妙曼至極,可這時他可再想不到要欣賞舞姿,只覺得臉前一陣疾風,趕緊折腰仰身向後退去,腰節脊椎咔咔亂響,差點沒折,這樣拼命了還是只躲過臉前這一腳,胸口結結實實挨了一腳,痛得他兩眼發黑,不知道胸骨斷了幾根。

  西澤悶哼一聲倒地,只看琪琪身影一花,她跳到了他身邊,手裡冰冷的劍也壓到了他臉上,並且一腳踢開他手中的劍。

  「你——」西澤急喘著驚叫,驚疑不定看著這女孩,「你究竟要幹什麼?我可是陸西伯爵聘來的!」

  琪琪手下的劍用力了點,西澤臉龐立即一痛,頓時嚇得不敢亂動也不敢吭聲了,他這張臉可是最大的本錢,劃壞了即使能修復也不劃算啊!

  琪琪笑了一下,慢吞吞把腳重重踩在她剛才踢過的地方,再用力一碾,西澤疼得大叫,不過這叫聲很短促,因為琪琪把劍尖兒遞進他嘴裡,在他舌頭上輕輕磕了磕。

  西澤魂不附體,嘴裡全是血腥味,他實在不明白往常溫馴可愛的女孩怎麼彷彿惡鬼附身了,只見她笑顏如花,「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是伯爵聘來的啊,他聘你來教我劍術時還順便吩咐你猥褻我?」

  琪琪看著自己腳下這個混蛋,他滿臉冷汗,面白唇青,眼珠瞪得像是隨時會脫眶而出,喉嚨裡發出呵呵的低喘,明明還有反抗之力卻不敢豁出去跟她拼——真是個卑鄙猥瑣的小人。

  她冷笑一聲抽劍出來,在他胯下上劃了個十字。

  西澤只覺得兩腿間冷森森涼津津,冰涼的劍尖像是把他的卵蛋雞兒戳爛了,這可是所有男人最可怕的噩夢,就算這時舌頭上還抵著刀子也會放聲大叫——「啊啊啊——」

  琪琪冷眼看他嚎叫了一會兒,用劍尖挑起一搓毛,扔到他嘴裡,冷笑道:「滾。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西澤顧不得吐出嘴裡的毛,伸手在自己的寶貝上亂摸一通,全蛋活雞兒,驚魂稍定,連滾帶爬跳下校劍場,跑了出去。

  櫻浮和菊凜這時正帶著歌舞團主要成員在美錦星表演,又順路訂製了今年要用的新舞衣,回來時已是幾天後。

  她們在星船碼頭等接駁車時聽說了一件事:西澤子爵到流金河上的花船賭坊玩,和人賭錢後耍賴,還仗著自己劍術高明又是貴族打了人一頓,他贏了錢,請所有人喝酒,自己也喝得爛醉如泥,半夜站在花船邊上撒尿結果掉進河沿裡淹死了。

  菊凜一聽,立即捏了櫻浮手臂一下,湊在她耳邊嘀咕,「這恐怕又是你的好女兒幹的呢!」

  櫻浮本來還在惋惜這麼一個美男子竟然淹死了,聽到菊凜的話皺眉瞪她,「你有受迫害妄想啊?琪琪還指望跟他學劍呢,幹嘛害他?」

  菊凜「嘿」了一聲,「琪琪最近和他對打我看了,她已經學到了他所有真本事,還留著這麼個禍害幹什麼?」

  櫻浮愣了愣,「就算是這樣,那也沒必要弄死他啊!」

  菊凜翻翻白眼:「你就是個傻子。」

  櫻浮氣道:「我傻?你倒是比我聰明,你是團長麼?你還不是得聽我的?再說了,傻人有傻福。」

  回到家,菊凜故意在所有人都在的時候說起西澤意外淹死的事,眾人有的驚呼有的惋惜,只有琪琪,她坐在客廳一角,面前放著棋盤,神色淡淡,繼續擺弄那些黑白棋子。

  琪琪有時候其實有點羨慕櫻浮。她這個養母老大年紀還是個傻白甜,聽到暗藏譏刺的話過耳即忘,一些事對別人而言是必須報復的侮辱,櫻浮卻能一笑了之,全不放在心上。

  老伯爵聽說西澤的死訊後跑來找琪琪,「怎麼回事?」別人能被糊弄住,他可不會。金水河上的花船全是懸浮動力船,河水最深處只有一米五,西澤卻偏偏淹死了。再說了,破落戶貴族也是貴族,他怎麼可能站在船舷上往河裡撒尿。

  琪琪還是無動於衷擺弄她的棋子,「興許是有人圖謀他那把祖傳的劍,謀財害命?他不是常常炫耀那把劍有多稀罕嗎?」

  老伯爵盯著琪琪看了半天,她只好抬起頭,對他笑。

  老伯爵躊躇片刻,「我聽說,他對你不大恭敬?」

  琪琪輕嗤一聲,「我只是個沒出名的小舞女,哪配得上貴族老爺的恭敬呢?」

  老伯爵覺著琪琪話裡有話,摩挲了一會兒下巴上的花白短鬚,「你這是跟我置氣呢?嗯?」他歪著頭湊近琪琪,「你怪我沒敲打他?」

  琪琪慌忙說,「我哪敢呢!我還以為……」她兩片紅唇微微嘟了嘟,對老伯爵眨眨晶亮大眼,壓低聲音附在他耳邊說,「我還以為,他是您給我的考驗呢!怎麼,不是嗎?」

  老伯爵那點心思被戳破,忽然覺得自己怪沒意思的,訕笑兩聲,「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你只要說一句話,我早把那個混蛋弄走了!」

  琪琪笑了,「那哪成!他劍術確實高明,也會教人。我不哄著他,他怎麼會把全身本領都傳授給我呢?」等到他沒什麼東西可教了,再死不遲。

  老伯爵看著琪琪,遺憾地搓搓手,再次可惜這怎麼不是他親孫女!他的子孫中只有一個嫡親外孫是個聰明人,可惜身體天生嬌弱,而且也不過十六七歲,離能支撐門戶還早呢,至於其他人,唉,不提也罷。

  老伯爵跟琪琪說了幾句好話,態度有點巴結,「唉,那我,再給你找個劍術老師?」

  「不必了。」琪琪搖搖頭,「我想學點別的。您找人跟我說說帝都的貴族小姐、少爺們還喜歡玩什麼,最近幾年帝都時興什麼新玩意兒吧。」

  老伯爵果然找了幾個人來跟琪琪聊天。

  他覺得,自己幾年的投資,快到了要收回報的時候了。

  這年秋天,寶妃歌舞團的原男役歌姬菊凜退役,新男役歌姬紅嵐登台。寶妃歌舞團開始了巡演,前往路德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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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3

  「吾友卒子,

  如我們上次所說,附上嘉年華會的請柬和密鑰。

  我亟盼與你最終見面。

  祝一切安好。

  ps給你個提示,舞會上我會戴獅子面具,可別找錯了人

  您忠誠的,

  黑色騎士敬上」

  琪琪坐在禮車裡,再次閱讀這封電郵。

  路德的開國大帝厭惡一切奢侈浪費,曾經試圖禁絕幾乎所有奢靡的慶典和在他看來毫無意義的節日,但是富貴不能淫的人永遠都是少數,他的後代子孫們不乏會玩、愛玩的人,他們在帝都建起了幾座行使不同職能的皇家宮殿,其中既有古典哥特式的森嚴偉麗的建築,也有極盡奢華富麗的洛可可風格宮殿,至於風景優美的皇家行宮和別館就更多了,至於各種名目的慶典和節日在帝國成立百年後越來越多。

  路德的帝都成為了一個矛盾的城市,一方面它依舊奉行著開國大帝鐵血擴張的信念,不管是貴族和平民都崇武,另一方面,它的面貌已經由一個無情冷酷的戰爭機器變成了宇宙間最華麗的存在,它擁有最強大的軍隊和最可怕的武器,同時也擁有最大也最美的歌劇院和競技場,像血液和潤滑油一樣讓這座城市運作的居民也染上了這些嗜好:美麗,奢華,對享樂的不倦追求和對武力的崇拜。

  在眾多供這座城市的居民們享樂狂歡的節日中,每年十二月底的嘉年華會是重中之重。這一天,街道兩邊的店鋪全都裝飾得金碧輝煌,就連懸浮於香榭大廈之間的禮車全都亮閃閃的。在一座古典宮殿的大理石台階前,一輛輛豪車停駐著,車上人華服盛裝,魚貫而出,等待安檢,準備進入宮殿。

  琪琪拿了一支小小的古董望遠鏡向外窺視。女士們一個個化身公孔雀,長長的裙擺拖拽在地上,不過不用擔心,台階上鋪著厚厚的紅絨地毯,她們個個走得搖曳生姿,頭髮全都做成高髻,髻上戴的珠寶裝飾更是爭奇鬥豔,插著羽毛的,頂著三桅帆船的,還有位女士的頭髮和假髮編成辮子,做成了一個線軲轆的樣子,還插了一根巨大的針!跟她們一比,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男士們可就沒什麼看頭了。夜幕初降,台階兩側的花樹形燈柱一瞬間亮起,藍紫色的夜空,橘黃色的燈光,人們身上寶石反射出的光芒,每個人臉上戴著彩繪描金的面具……還沒走進宮殿,紙醉金迷的氣氛就已經非常濃厚了。

  琪琪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來這座宮殿參加嘉年華派對的男男女女年輕人居多,並不全是貴族,職業分布應該也很廣泛。有些人出示了請柬密鑰之後立即就被侍衛放行了,有的人卻得再到另一個入口排一次隊,其中也不乏只是刷了臉就通過第一次安檢的,必然是擁有某些特權的階級。

  她低頭再次檢查一下自己的穿戴,信心滿滿地笑了,她又對著鏡子看看自己的妝容,笑得更深了。想到很快就要和結識了十年的「筆友」見面了,她說不清心中的激動究竟有幾分是出於對「黑色騎士」的期待,又有幾分是針對她圍捕了十二年的帝國皇帝。總之,胃裡像有一群蝴蝶。振動蝶翼上下飛舞,有點癢,又撓不到。

  禮車前進的速度很慢,兩邊每隔幾米就有全副武裝的警衛用探測器檢查。這個緩慢的行進過程讓她的緊張和期待翻倍積累。

  她忽然覺得舒適的車廂中太熱,忍不住要降下車窗,就在這時,一輛黑閃閃的禮車旁若無人地從車河中穿過,其他車子都趕緊避讓。

  琪琪好奇,這是個什麼大人物?

  這倆加塞兒的車囂張地直接開到台階上方,鷗翼型的車門翻開,走下來兩個盛裝的妙齡女郎。其中一位女郎立即成了所有人矚目的焦點,她的面具在手上托著,露出眉目如畫的精致小臉,她穿了一條粉色的羽毛裙,裙擺上的羽毛不知是什麼鳥雀身上的,是最驕矜、最嬌嫩的那種粉紅色,輕盈無比,幾乎在她周身半漂浮著,絨絨的細毛像最細最細的雪揚起的粉,隨著這女郎的腳步搖曳,讓她看起來既像被一團粉紅色的輕柔雲霧籠罩著,又像有隱形的櫻花樹在她身邊揚起無數花瓣。

  這位女郎的出現,使周遭一切華服盛裝的人和奢麗的裝飾都變成了黯淡的背景,彷彿上帝造就她的時候特意在她頭頂安了一盞小聚光燈。

  隔著老遠的琪琪嗅到了危機感。她趕緊調高望遠鏡的焦距,把女郎的臉看得更清楚些。

  她的美貌和我不相上下。

  她得出這個結論。

  羽衣女郎甚至用不著去刷臉,一位穿著黑色軍禮服的男士匆匆從台階上走下來,向兩位女郎行了個禮,護衛著她們向宮殿走去。

  這個女孩子不僅美貌,家世必然也很高貴。

  奇怪,為什麼之前沒見過她?

  對於自己狩獵了十多年的獵物,琪琪當然也要關注其他獵手的動靜。她可是在從她們手裡奪食。

  在她的對手名單裡,從來沒有這麼一個女郎。

  她是誰?

  琪琪立即搜索帝都最熱門的社交平台,很快得知了這個新獵手的身份:太皇太后家族中的一位千金。二十三歲。職業是藝術家,據說畫畫還不錯。她是幾天前才到達帝都的。這位小姐與太皇太后的血緣已經不算很近了,但她到達帝都的當天已成為後位競爭者的新晉熱門人選。

  哦,她叫容嫵。人如其名,確實嫵媚極了。

  今天,是她第一次正式出席帝都的社交場合。

  這也會是她和皇帝第一次見面。

  這位小姐背後的人安排得很巧妙。

  琪琪靜靜思考一會兒,吩咐司機:「我們折回去。我有急事,不能參加這個舞會了。」

  司機有點驚訝,但也只好聽命。

  通往嘉年華會慶典宮殿的路熙熙攘攘,反方向而行則越來越冷清。

  琪琪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的城市,很久才眨一下眼睛。

  恐怕,連皇帝本人也不知道他今晚會在舞會上有一場豔遇。

  或者,他和她說起嘉年華會、送她請柬的時候還不知道有這樣的安排。又或者,他其實早對這場安排有所耳聞,但並不在意。

  不管事實如何,今晚不是棄卒和騎士見面的時機。

  琪琪掐著左手食指尖,刺痛幫助她更加冷靜。

  她忽然覺著,這樣也不錯。挫折和意外會讓期待加劇。而且,她現在和他見面,接著呢?她登台表演,叫他來捧場?不。這個走向不對。

  棄卒的身份是個大招,她應該留在最需要的時候才使出來,現在用了,只是浪費。

  她自問,憑她苦練了十幾年的技藝,還有寶妃歌舞團一向的豔名,在她登台亮相之後,即使不用棄卒的身份,也會得到這位年輕皇帝的矚目。

  她在手心劃著弧線,決定了,就像歌姬的演唱一樣,不能直上直下,要曲折,不一定要百轉千回,但要有足夠的張力和鋪墊。

  琪琪打開車窗,深吸了一口帝都的空氣,再次振奮起來。

  我要先登台。

  快到家時她收到了騎士的訊息:你在哪兒?找到我了嗎?

  她掐著錶,等了兩分鐘,騎士再次發來訊息:???

  她又等了兩分鐘,才回復:我現在在港口。家裡出事了我要趕緊回去。對不起。我本來已經在宮殿前排隊了。

  他立即問:什麼事?嚴重麼?

  她回:我能應付。不過,不知道下次來帝都會是什麼時候。

  他們交談用的是棋手論壇的即時訊息,為了保護棋手的匿名性,論壇的通訊軟件是無法查證IP的。最初騎士和棄卒交流時用的就是這個軟件,那時大家都是半大孩子,到了後來,大約兩人都覺得這個軟件可以幫他們掩藏行蹤和真實身份,就這麼一直用了下去。

  騎士沉默了一會兒,頗為遺憾,又問有沒有他能幫忙的,她像以往一樣表示感謝和「我能行」。

  第二天中午,他問她旅途是否順利,她隨口說,還在船上呢。又問他,嘉年華會好玩麼?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了很多影像視頻,容嫵小姐很漂亮,你見到她了麼?再發一串表情包,表達強烈的羨慕嫉妒恨。

  她等了一會兒才收到騎士的回復:就那樣吧,和往年沒什麼不同。漂亮的女孩子年年都有到處都是,我看著,都差不多。

  琪琪差點笑出聲。

  騎士對她家中出的「急事」倒很關心。

  琪琪挺感激他的關心,想找個什麼理由糊弄過去,忽然想到,她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和接近他的目的,但好像從來沒欺騙過他。嘿,這可真不容易。她可是個謊話張口就來的人。她正想著呢,櫻浮突然跑進來,皺著眉說,「伯爵家的管家大人剛才和我視訊了,他說伯爵大人最近可能無暇照顧我們,他的二女兒昨晚突然去世了!」

  琪琪嚇了一跳,「啊?怎麼會?她才四十幾歲吧?」

  櫻浮嘆氣,「是啊。伯爵千金又怎麼樣呢?只有死亡對任何人都公平。據說是急性酒精中毒,其實,誰知道她吸食了什麼?她從十幾歲的時候就每隔一兩年就要進一次『療養院』了。」

  琪琪的心臟亂跳了幾下,瞪住櫻浮,抓住她手腕惡狠狠說,「看到沒,前車之鑑!你也少喝點吧!」

  櫻浮「嘁」了一聲甩開她,「人家爹是伯爵,這才有資格作天作地,咱們這種人,連墮落的資格都沒!」

  她見琪琪還是嘟著嘴瞪她,想到自己以往那些不良記錄,訕訕笑道:「好啦,我答應你,從今天起,最多一次只喝一瓶紅酒的量。」

  櫻浮走後,琪琪對著古董電腦又愣了一會兒,心中百味陳雜,回復騎士,「剛才得知,家中長輩突然去世了。」

  她以為隔了這麼久才回復,騎士早該去做別的事了,畢竟他一向很忙,沒想到他立即回復,「節哀。」

  琪琪想到她登台後每天都會過得更有規律,屬於自己的私密時間會更少,得提前找個理由,又告訴騎士,她很快要正式處理家族事務了,恐怕在線的時間會直線下降。這可不算說謊。寶妃歌舞團可不就是家族事業嘛?老團長都會收養女做為自己的繼承人。

  沒提前揭露自己的身份和皇帝見面,在帝都的初次亮相表演就變得更重要。這裡有最大最豪華的劇院,也有最富有最有品味的觀眾。這些觀眾可以為他們喜愛的藝人一擲千金,但同時也必然會很挑剔。她必須要做到盡善盡美。

  十天後,寶妃歌舞團在帝都第一次演出。這一天,將是紅嵐真正誕生的日子。如果琪琪成功了,紅嵐,將會和櫻浮、菊凜這些名字以及更早的寶妃歌舞伎們一起被人們記住。如果不成功——那麼,這世間就只有琪琪。一個早已忘記了自己真實名字的流浪兒。

  第一場演出前一天,琪琪發現自己緊張了。

  她已經練習過無數次,在前往帝都的一路上表演過許多次,在帝都的劇院彩排過三次,所有人都覺得萬無一失,覺得她老神在在,殊不知她頂著這副萬事無所謂的死魚眼和臭臉其實緊張得想吐。

  帝都一次場演出的當天上午,琪琪站在舞台上,看著空空的觀眾席,突然間有種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兒幹什麼的怪異感覺。

  我是誰?

  我在哪兒?

  我為什麼在這兒?

  我要做什麼?

  我做的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突如其來的茫然一下子抽乾了她的意志力。她再也無法維持鎮靜和儀態,匆匆跑進衛生間,蓋上馬桶翻蓋,蹲坐在上面,雙臂抱著頭,額頭抵著膝蓋,緊緊蜷縮成一圈。

  她想起菊凜曾提起過一位舞姬,她比同期所有人都更出色,可是她會怯場,越是盛大的場面她的怯場就越嚴重,肢體和表情僵硬,像個木頭人。用菊凜的話說就是「上不了台面」,結果只能是早早離開寶妃,做了個小商人的外室。

  stagefright其實是種心理障礙。

  我會不會也有這種毛病?

  琪琪想到這兒,身體開始發抖,她忽然覺得呼吸也不順暢,煩惡欲吐,手腳發冷,額頭和後背卻一陣冷一陣熱。

  這時她的手腕電腦輕輕震動一下。

  騎士發來了訊息:你還好麼?

  [不好。非常不好。我腦子裡一片空白。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又想吐,又好像全身肌肉馬上會一起抽筋。]

  [你現在在哪裡?]

  [一個公共洗手間的隔間裡。]她打下這行字,又一個個刪掉,終於冷靜了點,問他:你有過很怕搞砸的時候麼?

  他快速回復了一大串:有啊!怎麼沒有!老早就跟你說過吧,跟人去刷軍功結果差點被俘虜,真的要被俘了,那就只能自殺殉國了。簡直一生陰影。可我不也挺過來了?結果還挺好的,不僅沒殉國,還真的刷上軍功了,軍功比原先設想的還高呢。現在也時常會有這種時候,怕搞砸,搞砸了後果很嚴重,可是只有我能做這件事,那沒辦法了,我就得上。還得裝得很鎮定。你也可以的。別怕。

  她笑了,一個字一個字寫:知道了。我試試。

  騎士回了一個舉著拇指wink的狗頭表情。

  琪琪在自己的動圖裡找了一遍,沒找到一個合適的,想了想問:你會去看寶妃的表演麼?

  騎士:大概吧。怎麼了?

  琪琪忍了幾忍,按捺下想要把自己的美貌、舞姿、個人魅力變著花樣誇一遍的衝動,咬著嘴唇寫:沒什麼。本來我來帝都的計劃還有看她們演出這一項。你知道的,我幾乎從來沒離開過家,鄉下人,沒見過世面。

  這可不算說謊,她的家就是寶妃歌舞團。歌舞團成年東奔西走,最近幾年扒上了老伯爵才總算不用隔三差五搬家了。

  本來去嘉年華會是她第一次離開櫻浮等人的監護自己行動。可惜,鎩羽而返。第一次獨自出巢就失敗了。

  琪琪愣了愣,忽然有點怏怏不樂。她已經快要二十歲了,可離開寶妃,她好像沒有其他去處,更無法想像自己做其他職業。她搖搖頭,告訴自己停止毫無意義的幻想。

  這時騎士回復了:我一定會替你去看看的。聽說她們今年推出的新男役舞姬非常美貌。

  琪琪握著兩手,感覺十分微妙,忍不住抿唇微笑,想了想寫:我也聽人這麼說,不過,眼見為實。

  她握緊拳頭,力量和自信不知什麼時候回到了身上,她關上電腦,振臂高呼:「加油!琪琪!你行的!你是最棒的!」

  這天晚上,櫻浮比任何人都緊張。

  老伯爵在琪琪身上投資了兩三年,她可是投資了十幾年!是成是敗,在此一舉!

  琪琪沒有讓櫻浮失望。

  帝都出名挑剔的觀眾們也沒有失望。

  演出非常成功。她的表演比她們預計的還要好!

  有些人天生就是要站在高處受人矚目的,看著她的人越多,熱愛和貪婪的目光越熾熱,她的美貌就熠熠生輝。

  紅嵐就像一顆璀璨的大冰鑽雕琢成的寶石花,她的表演不僅是完美的,還是獨一無二的!同樣的劇目由她演繹時有和之前完全不同的韻味,她的舞姿優美之外有一種獨特的氣韻,英武與嫵媚本該是矛盾的兩種氣質,但卻在她身上和諧地並存,這種獨特的氣質讓她舉手投足間都像放射著光芒,讓人目眩神迷,既不敢逼視,又不忍移開眼睛。觀者無論男女都會怦然心動。

  櫻浮在台下激動得直冒眼淚,觀眾席中,和她一樣激動的人不少。

  琪琪謝幕時看向二樓的包廂,可惜劇場中所有的光都聚集在舞台上,她只能看到包廂中影影綽綽坐著人,無法分辨她的獵物究竟有沒有來。

  但她這時已經不太在意皇帝有沒有來了。

  慢慢來,不用著急。如無意外,寶妃歌舞團將在帝都至少盤桓六個月到一年,時間充足得很。

  海浪般的掌聲與歡呼告訴她,這個世間最偉大最殘酷又最美麗的城市——路德的帝都,將成為她的一張網,她坐在網中央,撥動絲線,城市中流動的血液,市民中的中堅力量,她的擁躉們,就會在這個城市中傳播、擴散、宣揚她的魅力。

  他,遲早會落入她的網中。

  她對她的觀眾們微笑,昂起頭,對他們揮揮手。她會把她的這張網織得更大,更結實,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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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4

  寶妃歌舞團在帝都再次大獲成功,寶妃的傳奇在櫻浮這位傻白甜團長手裡稀里糊塗地繼續下去了。

  第二天,寶妃新男役歌姬紅嵐的表演視頻在各大社交平台上瘋傳,後知後覺的人們再去訂票時才發現寶妃在帝都大劇院安排的十六場演出票在昨晚表演結束半小時後就售空了。

  帝都的市民們紛紛大罵劇院經理有眼無珠,我們也要去看紅嵐!趕快給我把加場安排上!說什麼帝都大劇院的場次不是隨便什麼劇團都能定下的,只有最好的表演才配得上這座帝都中的地標性建築物?這樣水準的表演還不算最高級的?

  其實昨晚劇院經理還沒散場的時候就跟櫻浮商量好了,先加演三十二場。明明已經簽好了加場合同,劇院經理偏偏在最初的十六場售罄之後不立即開放新預收。呵呵,這不就有話題度了嘛!市民的辱罵算什麼?罵我的人越多說明我的飢餓營銷策略越成功!

  經理美滋滋地享受著市民的辱罵,拖了三天,才放出加場售票,在十幾分鐘後再次售罄了。

  他樂呵呵地再去找櫻浮商量,要不要再搞些加場?櫻浮正想答應,卻看到琪琪微微搖頭,於是搪塞過去,只說再看看。一連四十八場,寶妃向來只在周五、周六晚上演出,四十八場演完就要在帝都待到明年六月了,誰知道到時情況如何?帝都市民審美水平這麼高,會不會審美疲勞?再說了,只有稀缺屬性的東西人們才會珍惜嘛。經理您剛開始跟我們只定十六場的時候不也是這麼說的?

  經理只好訕笑。

  按照寶妃的慣例,新晉歌舞伎一舉成名之後會為她辦一個慶祝會,團長和舞伎作為主賓,宴請舞伎的擁躉和全團上下。不過,這個慶祝會在琪琪看來,倒不如說是拍賣會。真要慶祝,為什麼不在第一次登台之後就慶祝,非要等個兩三周?嘿,當然是要招攬更多潛在買主,還要等買主們一一都近距離見過了貨色,這才能待價而沽。

  這兩三周也是給各位潛在買主展示財力的時機。

  第二場演出前,劇院大廳和劇場後台擺滿了送給琪琪的花籃。按照慣例,這些花籃全都被珍重而巧妙地擺放起來,確保進劇場觀看表演的人能看到花籃右側禮簽上的署名。

  擺放花籃這個活兒由劇場經理親自安排。他對一邊指揮人小心輕放,一邊跟琪琪、櫻浮解釋這些署名背後的價值:某某伯爵雖然是伯爵勳銜,可握有實權,現在正是炙手可熱的重臣,他的禮籃必須放在某某公爵之前!至於某某商會會長,某某公司總裁,這些人統統排到後面去!

  琪琪對排禮籃的事早有耳聞,也看過櫻浮、菊凜等人表演時的排場,但第一次看到寫著自己名簽的禮籃從劇院門口一直擺到舞台前,還是挺新奇的感受。

  她沿著觀眾席中心那條走道向舞台慢慢走,邊走欣賞這些禮籃,起初她還會審視禮籃的署名,走了一會兒之後就失去了興趣,只看禮籃上的鮮花爭芳鬥豔。

  往年路德帝都十二月時都已經下雪了,但這些花籃中什麼花卉都有,許多還是來自異星的昂貴品種。

  她在觀眾席第一排坐下,仰望著空蕩蕩的舞台,忽然感到意興闌珊。

  正在發呆的時候,劇院經理和櫻浮匆匆走過來,兩人紅光滿面,櫻浮對琪琪揮手,「乖女,快來收拾一下,幾位貴人想要見見你。」

  琪琪心說,來了。

  特權是什麼?就是別人做不到的事、得不到的機會對我而言不費吹灰之力。

  劇院舞台後面有一個小會客室,就在她的化妝室旁邊。

  琪琪走進去之前,櫻浮攔住她,仔細端詳一下,從口袋裡取出一隻絲絨盒子,裡面是一支鑽石紅寶別針,一看就是最上等的貨色。她拿著別針在琪琪身上比劃,最後將它斜斜地別在她高髻邊上,「從今夜之後,送來的不止是花籃還有昂貴的禮物,咱們不能讓人覺著沒見過世面。」

  琪琪微笑,「很是。」自抬身價的小伎倆罷了。

  琪琪一進門,很驚訝地看到這一屋子貴人當中有兩位女郎,其中一人正是那位容嫵小姐。

  容嫵那張小臉離近了看更漂亮,粉嫩得和牡丹花瓣一樣,她五官中長得最好是眼睛和那張小嘴,眼睛亮晶晶圓滾滾,睫毛毛絨絨,天真中透著股嫵媚,上唇的唇珠圓溜溜的,連她看了都想含在口中用力吸一下,別說男人們了。

  容嫵在見到琪琪那一刻笑得極燦爛,她像是挺激動的,站起來向前走了一步,但又停下了,一起來的六個人中,她的地位並不顯著,經理先介紹的是一位留著花白絡腮鬍的克里公爵,然後是一位中將,接著是位大約四十歲上下的英俊男爵,他同時在藝術部門掛職,再然後是一位大商人,最後才輪到兩位小姐。容嫵和她的朋友雖然是貴族之女,但是頭銜放在扔一塊石頭能砸中十個貴族的帝都並不起眼。

  琪琪所受的教育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如何和這些人打交道,從四五年前櫻浮和菊凜招待客人時常會帶上她,這時終於到了她的主場,她打起百倍精神和眾人周旋,態度不是特別熱情,也絕不高傲冷漠,六位客人中她不冷落任何一個人,也不使眾人覺著她特別青眼某個人,經理和櫻浮再從旁錦上添花,盡量讓每位客人都能聊到他們感興趣的話題,三十幾分鐘的時間很快愉快地過去,所有人都感到心情舒暢。

  送走了人,琪琪輕輕揉了揉兩腮的肌肉。覺得這比練三十分鐘的劍還累。

  櫻浮摟著她的肩膀,笑得雙眼都眯起來了,「做得很好!非常得體,大家都很喜歡你。最棒的是,你的人設徹底立住了!」

  「我的人設?什麼人設?」琪琪無精打采。

  「清冷而不失高貴的人設!」

  琪琪嗤笑,「高貴?高貴的人會賣笑賣到腮幫子酸痛麼?」

  櫻浮大力拍琪琪後背,「哈哈哈哈!」然後又說,「我看那位男爵很不錯。年紀合適,而且捨得花錢!那座藍色尤博坦蘭花塔是他送的!」

  琪琪疲憊地揉揉額頭,「媽媽,你忘了陸西老伯爵跟你說過的話麼?」

  櫻浮撇嘴,「我只是建議一個備選方案!」

  這些人為了見她提前了近兩個小時來劇院,她還是感激的。不過,容嫵小姐,看來是真的喜歡她。唉,這位小姐要是知道她也是「獵手」之後,還會像今天這樣用充滿喜愛的目光看她麼?

  琪琪坐在化妝台前,解下腕上電腦,猶豫一下,發訊息問騎士:你去看寶妃的演出了麼?

  直到化妝師傅給她畫完了妝也沒收到回復。

  琪琪把電腦鎖進抽屜裡,閉上眼睛。

  當她再張開雙眼,眼睛裡放射著異樣的光彩,她不再是琪琪了,她現在是紅嵐。

  演出結束後,琪琪回到化妝間,看到騎士在一小時前發的消息:還沒。最近很忙。

  他如常問了幾句卒子是否適應新擔任的家族職務,琪琪如常回復說自己幹得很不錯,還特意加了一句,今天有幾位大人物也表示了對她的欣賞。

  她一邊和騎士閒聊一邊讓化妝師搭理頭髮,卸妝卸到一半,經理敲門進來,他又帶了一批客人來看貨。

  琪琪只好挽起頭髮,在抹胸式的舞衣上披件絲質睡袍去見客。櫻浮在她進會客廳前用手指蘸了點自己唇上的口紅抹在她嘴上,「這樣氣色好一些。」

  一場表演長達三個多小時,作為主役,幾乎沒有什麼休息時間。琪琪對櫻浮嘲諷一笑,「難道不該給我擦擦汗?」櫻浮搖頭,「傻孩子,你不知道你滿身汗的時候聞起來性感得男女通吃麼?」

  琪琪在心裡翻著白眼,臉上卻綻開禮貌但又自帶距離感的笑容,推開門。

  又是六位客人。其中兩位在開場前來過,英俊男爵,還有容嫵小姐。

  劇院經理通常會把演出後的見客時間控制在二十分鐘左右,畢竟這時藝人的精神狀態已經不是最佳,展示貨物當然要讓人看它最光鮮亮麗的樣子啦。

  琪琪依舊表現得體。但這次,她對容嫵小姐流露出了一點格外的親近之意。她想看看這位小姐來這兒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真的是因為喜歡她麼?

  容嫵小姐竟然表現得受寵若驚,激動得連連咽口水,真誠地對琪琪說:「紅嵐小姐,您的風姿讓我傾倒,我——我從您身上得到了很多靈感!」

  琪琪淡然一笑:「我的榮幸。」

  寶妃一周只演兩場,但是排練每天都有,在周四這天上午還會進行彩排,歌舞伎們穿著全套服裝,燈光特效全部都有,除了觀眾席空著,和正式演出幾乎毫無分別。從第二周開始,漸漸會有各色各樣的人在劇場觀看彩排。

  紅嵐這顆寶妃的新星掀起的熱潮快速席捲了帝都,即使是新年慶典都沒能稍微讓她的熱度降低一點。帝都大劇場裡擺放的花籃越來越多越豪華,琪琪的日程也越來越繁忙了。在平時排練的空檔,經理和櫻浮也常會帶著一批客人來見她。她還出席了幾次私人性質的宴會。但他們還沒安排任何單獨的會面給她,也就是說,她的行情仍在快速上漲。

  琪琪周旋於各色人物之中,轉換和快速找到對方感興趣話題的技巧越來越熟練,腮幫子已經不會笑疼了。

  第六場表演前,騎士終於跟棄卒說:我昨晚去看了寶妃的表演。

  琪琪愣了幾秒鐘,雙手握拳搓了搓掌心,問他:如何?紅嵐小姐的現場真如網絡視頻中那樣迷人麼?

  她盯著電腦,焦急地等著他的回復,可是對話框上方一直提示「黑色騎士正在輸入」。啊——他會說什麼?寫了這麼久一定是成串的溢美之詞吧?哈哈哈哈。

  足足等了十幾秒,騎士終於回復了——一個憋著壞水的狗頭【你猜】

  琪琪這瞬間有穿過網線打爆他狗頭的衝動。

  她變著法兒追問了幾次,不知道這狗頭是覺得故意逗「因為家中突生變故不得不懷著巨大的遺憾沒看成演出的鄉巴佬」很好玩,還是他其實根本就沒去看她表演,他就是不正面回答。

  琪琪悶悶地回復:哼。看來你是吹牛。你根本沒去看。我在新聞上都看到了,寶妃的票一票難求!到明年六月的票都賣完了!

  騎士回復她一個撫摸狗頭的動圖,還說:你要是能來,我保證你能夠擁有一張票。你什麼時候再來帝都啊?明年四月我們就認識整整十二年了,來面基啊!

  琪琪氣得懟回去:對哦。那你來美琉星來和我面基吧!

  騎士:你以為我不想到處走走啊!我都好幾年沒離開帝都了。像孵蛋一樣窩在這個城市裡並且看不到離開的希望。

  接著他日常抱怨一通老薑祖母迷戀權力不願徹底把家族事業交給他,熊孩子弟弟又惹了禍得他去擺平,老媽只會默默含淚看著他等他做主,家裡的主管和僕從偷懶耍奸順便貪墨他家產他要狠心整治這些人就會找上祖母和母親來找他說情……

  發洩了一頓之後,他忽然想起來:對了,你那位跋扈的姨母呢?最近怎麼沒聽你說起她了?

  琪琪沒好氣回復:她以後都不會再搞風搞雨了。

  菊凜在琪琪成為寶妃的新星之後就離開了歌舞團租的宅子,另謀生路了。

  話題偏到這兒,琪琪知道指望他吹紅嵐的彩虹屁是不可能了。

  她收好電腦,換好舞衣,如往常那樣在劇場的過道裡慢慢走一圈,熟悉熟悉她最熱切的「擁躉」們送來的花籃,這樣見到人了心裡大概會對此人的身家和付費意願有個數。

  正如他們私下來看她是在品頭論足,在寶妃歌舞伎們的眼中,這些買家頭上也各自插著價簽呢。哈,這就叫交易,買賣。

  她溜達了一圈,記下幾個新出現的買家名字,回到後台準備演出。

  這次表演結束後,櫻浮和她商量辦正式慶祝會的事,琪琪說:「先不著急。再等等吧。」

  櫻浮有些遲疑,「雖然老伯爵是說過給你準備好了貴人,但是……他可有好一陣子沒跟我們聯繫了。他女兒猝死給他打擊挺大的。」

  琪琪還是堅持,「再等等。」她就不信她的獵物能逃得掉。騎士是忙,是兢兢業業幹他的家族事業,但不是心無旁騖,他也喜歡享樂,有品位,並且懂得享受。

  第七場表演。

  這是她在帝都登台的第四周。

  紅嵐的魅力毫無減弱的跡象。紅嵐,寶妃,男役舞姬等詞匯已經成了帝都社交平台最近搜索量最大的幾個詞匯。

  琪琪在登場前照舊在花籃簇擁的走道裡溜達,忽然,她看到一個造型奇異的花籃。花有兩種,一種是近乎黑色的鬱金香,另一種是白色繡球,花藝師將黑色花束造型成象棋中的騎士棋子形狀,白色花束則是卒子。琪琪趕緊跑到這個花籃前,只見右側的禮簽上寫著「白色騎士代黑色棄卒謹敬」。

  琪琪笑了。空曠的劇場中迴蕩著她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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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5

  琪琪叫人把這個並不能顯示任何贈送者價值的花籃搬到舞台下方最顯眼的位置。

  櫻浮一頭霧水,「這人神經病啊,沒署名就算了,怎麼送個造型是象棋棋子的花籃?這裡又不是象棋大賽!還有,你幹嘛把它放到前面!」她堅決反對,「你讓那些花了大價錢的人怎麼想?」

  琪琪只好讓步,「那就挪開一點吧。放到XX商會會長的花籃旁邊。」

  櫻浮直接叫人把這個花籃放到舞台最右角,看到琪琪的臉色,她抿抿唇安慰道,「乖女,咱們得按規矩做。絕對不能因為個人喜好去排花籃的順序。這樣,等會兒演出結束,我叫人把這個花籃送到你房間擺著,好不好?」

  琪琪已經沒心情再管花籃的事了,她隨意點點頭,「好。」

  從這場開始,黑色騎士這傻嗶每次都會送兩顆棋子造型的花籃來。每次都會被櫻浮吐槽。

  琪琪的心情也由一開始的開心和興奮變成了不悅。

  這也太不走心了。這跟沒送有什麼分別?

  這種不爽自然地流露在她和騎士的線上對話時。

  騎士不算是一個心思太細膩的人,琪琪為了保密身份和他通訊時一直用的是文字,又謹小慎微,別說一次聲訊都沒有,就連文字輸入從來都是手動,絕不用語音輸入,文字表達情緒的能力有限,他竟然在差不多兩周後才發現:喂,你最近不開心麼?為什麼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

  我陰陽怪氣?

  那就對了!你個狗頭!

  琪琪氣哼哼攥了攥拳,又張開手掌,跟自己說深呼吸,深呼吸,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被這傻嗶氣到了,誰讓你得靠他過舒心日子呢……莫生氣,莫生氣!

  媽的,什麼舒心日子?我現在這日子糟心透了!

  她悶悶打字:大概是因為我最近有點……

  打到這裡她停下來,最近有點什麼?不開心?不順心?那不是等於跟他說我在遷怒他麼?不行。她斟酌著,打下「患得患失」。

  帝都另一端的狗頭騎士一看,嗯?患得患失?怎麼回事?有情況!

  狗頭思索的時候琪琪也在思索,什麼事會讓人患得患失呢?戀愛。必須是戀愛。戀愛中的人是沒有理智可言的。看看櫻浮。

  騎士追問她為什麼會患得患失,琪琪冷笑著打字:我戀愛了。

  騎士停了幾秒鐘,問:為什麼戀愛會患得患失?不是應該很開心麼?

  琪琪在心裡罵,你媽的。吾等凡人的戀愛就是患得患失!你這種皇帝是體會不到的!嘿嘿。

  但她寫到:因為我是在暗戀。

  這個理由可以了吧?

  體會不到凡人戀愛是怎樣一種感受的狗頭又問:為什麼要暗戀?喜歡一個人就要讓人知道啊!戀愛是一種互動,一方都不知道,互動個毛線!

  【你是在慫恿我去告白嗎?】

  【對啊,不然呢?不告白算什麼戀愛?只有慫包才不敢告白。】

  【……你讓我想想。】

  琪琪懊惱地拍腦門。這是在搞什麼?

  她直接下線了。

  這天晚上上場之前她照舊走她的花道,正漫不經心欣賞花藝呢,劇院經理興奮地快步走過來,燕尾服的後翼在身後甩著,失去了優雅形象的他像隻企鵝精,他身後兩個工人搬著一個巨大的粉紫色花塔,走得十分艱難小心,他回頭大聲念叨人家,「哎呀,小心點!小心點!」

  他衝到琪琪身邊,整張臉在極度的興奮之下泛著異常的紅暈,先握著琪琪的手晃了兩下,才壓低聲音說:「親愛的,天哪——你絕對不敢相信!哦哦我也不敢相信!我反復確認過的!我的天啊,這可是好多年沒出現的事了!」

  他說了快一分鐘,全是毫無意義的單詞,兩手又在胸前揮舞了幾下,琪琪害怕他會啥也沒說出來就心梗倒地,拍拍他的後背安撫,「您這是怎麼了?什麼事?」

  經理喉嚨咕嚕一聲響,掩著口像個小女孩似的笑了兩聲,這才終於告訴琪琪謎底:「這個花塔,是從建章宮送來的。建章宮花圃的人做的!你明白了嗎?建章宮!」

  建章宮是帝都城外西南側的一座離宮,景色幽美,建築華麗,還有一座很大的溫室,可以媲美帝都皇家植物園裡被俗稱為「玻璃宮」的那座溫室。這座行宮也是新帝繼位後日常辦公、居住的地方。

  櫻浮聞訊趕來,她和經理激動的程度不相上下,這兩個人有了伴,琪琪倒不用擔心誰突然昏厥了。她看了看這座無論雄偉程度還是華貴程度都力壓群芳的塔型花籃,普通的花籃高度在一米以內,放在劇院準備的花架上,這座花壇則自帶了鋼架,足有兩米多高,從上到下全是淺粉紫色的花卉,用了牡丹,繡球,玫瑰,花毛茛,還有丁香和風信子,不僅富麗堂皇,香氣也非常濃鬱。

  琪琪看了看花籃右側的禮簽,那人並沒有留名,禮簽上用草書寫了一句「任是無情也動人」。

  她一時間有些無語,再回頭看看還在發出小女孩般嘰嘰咕咕笑聲的櫻浮和經理,有點意外地發覺自己並不像預計中高興。

  她此刻的心情甚至可以說平靜。平淡。漠然。

  她對他們說:「我去準備上場了。」

  這兩人點點頭,又抱在一起蹦跳,壓低聲音尖叫,像一對偷到油的小老鼠。

  琪琪化妝化到一半時櫻浮來了,她無頭蒼蠅般來回踱步,雙頰像塗了太多胭脂那麼紅,「乖女,這一位,該不會就是老伯爵準備的吧?」

  琪琪閉著眼睛笑,「他準備?他倒是想。媽媽,你冷靜下來吧。你的腦子已經糊塗了。」

  櫻浮這才想到自己是本末倒置了,是老伯爵投資琪琪,抱著這種萬分之一的希望,現在願望剛好被實現了。他要是能碰到皇帝身邊,哪裡會待在西雲玻星系多年不得動彈。

  她哈哈一笑,「我這是樂瘋了——我們下周也該把慶祝會辦上了吧?」

  琪琪擺擺手,「再等等吧。」

  櫻浮樂呵呵答應,「也好。也不差一周兩周的了。哈哈,琪琪,我早說過你會成為寶妃最棒的歌舞伎的對不對?」

  「對。」

  這一天紅嵐依舊在舞台上綻放光芒。

  謝幕時,琪琪聽著掌聲雷動,看著台下,雙眼有一瞬間失去焦距,覺得周遭的聲音、顏色、光線在這一刻都離自己很遙遠。

  卸妝後,劇院經理竟然沒帶人來看貨,總算還給她一點清淨。看來,那個巨大的花塔讓所有人都看到了。

  不止是所有來看表演的人都看到了這個花塔。

  今晚的表演結束後,帝都所有的人在一小時後都知道了這個花塔的存在。

  劇院的燈光幾乎全都熄滅了,琪琪一個人坐在觀眾席上,百無聊賴。她看著那個巨大的花塔,發了會兒呆,忽然想到,自己為什麼不給自己送一個花籃呢?慶祝自己演出成功。慶祝自己這十幾年來的努力終於被世人看到,終於得到回報。

  可是,這些又不是她真的想要的,又有什麼值得慶祝的?

  這世上究竟有沒有人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也許很多人根本就沒想過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就和她一樣,被生活裹挾著伺機而動,兵來將擋。

  這天晚上回到客居的宅子,琪琪稍微睡了一會兒又爬起來,她登上棋手論壇,徹夜挑戰,跟人下快棋。到了快天亮時,她的戰績是十九連勝。這是她有史以來最高的快棋戰績。

  這個戰績很快會再次刷新。

  系統提示她的好友黑色騎士上線時,她正在為第二十連勝收尾。

  好友之間可以開放隨時加入觀戰的權限,黑色騎士進入房間觀戰時,剛好看到她擊倒對手。

  騎士恭喜她:二十連勝!最高時同時和五個人較量?你氣勢很盛啊。照這個樣子下去你很快就晉級大師了。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好事了?

  琪琪揉揉脖子回復:沒遇到。

  騎士表示不信。

  琪琪盯著屏幕呆了一會兒,不知怎麼,如鬼上身般,問他:你有過那種經驗麼?

  她發送完訊息,感到後悔的同時意識到,自己確實很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她想起那座壓倒一切對手的花塔,直覺告訴她,她得做好準備。什麼準備?那種準備。

  騎士:???

  騎士:那種經驗?

  棄卒:對。

  騎士:你有什麼困擾嗎?

  棄卒:沒。

  棄卒:也不是。

  棄卒:就是單純地好奇。想請教一下有經驗的人。

  棄卒:你不想說就算了,我去問別人。

  琪琪摳著手指,等了三秒鐘,騎士這個狗嗶打了一串文字過來:你想知道什麼?學校裡不是有這類書麼?你身邊的同齡朋友沒說過?

  棄卒:你忘了我是在家受教育的對吧?我也沒有同齡朋友。

  棄卒:你就是我的同齡朋友啊!

  騎士:我才不是你的同齡人。

  棄卒:你不想說就算了,拜拜。我去popo和海棠汲取知識也是一樣的。

  騎士:你什麼時候也長成熊孩子了?你想知道什麼?來吧,我告訴你,不要去那些亂七八糟教壞小孩子的網站。那些東西看多了會影響你,給你造成錯誤的印象,讓你變得不懂得尊重伴侶,將人物化。

  琪琪咬著嘴唇笑,快速思索一下,把自己想知道的一二三條列出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啊。知道對方的棋路才好準備好應戰策略嘛。

  騎士開始還能認真科普式回答,漸漸就被卒子的問題給帶歪了,答案越看越像從popo或海棠上摘抄的片段,還無可避免地帶上了個人主觀的感受。

  他自己也察覺了:打住。你問的這都是什麼啊?你這個年紀的孩子腦洞真大。

  琪琪倒突然莫名興奮起來,她換了個問法:那你就以個人經驗說說,那種事是什麼感覺?我看到的文獻記載很兩極化,一種讓我感覺這是肉身可以承載的最享受的事情,另一種讓我有點害怕。

  騎士:還什麼文獻記載呢,你直說網站的名字不好麼?要我說的話,是前者。確實是男女間最享受的事情。

  琪琪不在意騎士的暗諷,連忙追問細節,然後握著拳頭等待他的回復。

  等的時候,她從懸浮光屏上看到了自己激動得兩靨生暈的樣子——咦?怎麼有點猥瑣?等等。這好像是在用言語調戲他啊!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同時,騎士的答案也來了,琪琪讀著文字,猛然感到一股細細的電流從天靈蓋沿著脊柱猛躥到尾椎,渾身打了個激靈。

  開竅了!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呼了口氣,極有技巧地發了幾個誘導性問題。

  騎士大概已經不在乎是不是被帶歪了,雖然也發的是文字,但速度極快,毫無疑問正在用語音輸入。

  琪琪先一眼掃過,再細細讀了一遍,咬住下唇一角,又發了個請求:你直接發語音消息。

  騎士:?!過分了啊你!你這個熊孩子今天受什麼刺激了?思春期來了?

  棄卒:你不發也無所謂。我待會兒拿著你的答案自己找喜歡的聲音配音也行。

  騎士妥協了。

  琪琪當然不是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她要研究獵物,肯定要找到他所有的資料。最近一次聽到皇帝陛下的演講是今年新年夜的慶典。可是同樣的聲線念新年慶典賀詞和講述對性的個人感受時感覺完全不同。

  琪琪聽了一遍,兩隻耳朵燒燒的。她將手背貼在臉頰上,臉也是燙燙的。

  她隱隱有種感覺,自己好像找到了某種怪異的,甚至是邪僻的解題思路。

  但在真正解題之前,她無法驗證這個思路是否正確。

  她潦草地跟騎士說了句再見,匆匆下線了。

  建章宮中,棄卒匆匆下線後,騎士皺著眉毛。這是怎麼了?

  他回顧了一下兩人最近的通訊記錄,這孩子自從說自己戀愛了之後就處處不對勁了。一時情緒十分低落,一時又異常興奮。這場戀愛,在他看來,根本不像是兩個同齡人在談,或者說,兩人在某種意義上處於非常不平等的地位。棄卒顯然是弱勢的那一方,他的情緒輕易被另一方影響。

  他不禁為這位小朋友擔憂,這可憐的孩子從小身體不好,父親早亡,又有控制型人格的母親,在家受教育,身邊沒有稱得上朋友的人,每天和比自己年齡大很多社會經驗豐富得多的人周旋,遇到性騷擾他的家庭教師首先想到的是忍耐而不是揭發……這樣的人第一次談戀愛總是比別人多擔了些風險。

  騎士感嘆一番,再翻看兩人今天的對話時禁不住有點後悔,自己說的那都是什麼啊……我怎麼能跟一個孩子說這些啊!這幾乎可以構成性騷擾了吧?

  咦?等等,這孩子有些問題很明顯是誘導性的。他真正想知道的……是我的體驗和感受!

  為什麼?

  現在的年輕小孩都這麼玩的麼?

  不,等等。

  他是不是對我有意思啊?

  騎士一怔,覺得自己抓住了真相。除了兩人最初相識誰也不服誰的時候,棄卒對他的敬仰和崇拜一直很明顯,儘管他從來不承認。現在進入青春期了,崇敬和喜愛在荷爾蒙的催化下變成了懵懂的性渴望,很正常啊。

  哎呀,搞不好這孩子匆匆下線就是要聽著我的語音擼呢!

  但他一回想往常和棄卒來往的情形,又覺得自己是想多了,這個天才的小棋手就像他另一個弟弟,並且是剔除了熊孩子煩人特質的、理想中的弟弟。

  哎,我怎麼能這樣揣測人家!他只是身邊沒人能商量詢問這種事。也許匆匆下線就是發覺自己問的太過露骨,或者我的答案太過露骨,害羞尷尬了。

  其實騎士的直覺是對的。

  琪琪把自己房間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坐在床上,用被子搭在腦袋上給自己做了個帳篷,然後將電腦連上耳機,重新播放騎士的那段語音訊息。

  一邊回憶皇帝陛下穿著全套軍禮服、金色綬帶、白手套,英俊的臉上神情莊重高貴,凜然不可侵地對遍布在數十個星系幾十億臣民念新年祝詞的樣子,一邊聽著他富有磁性的低音炮聲音念澀情文字——太他媽赤雞了!

  嘿嘿嘿。

  琪琪聽著聽著,忽然覺得鼻子癢癢的,好像流出了鼻涕,她伸手一抹,嚇了一跳,手上全是血!

  天啊,我的獵物可太有殺傷力了,我竟然流鼻血了!

  琪琪捂著鼻子抖掉被子,拉開床頭櫃抽屜,一邊拿她可愛的小雪人震動器一邊扯出幾張紙巾擦鼻血,然後重新鑽回被子帳篷,調大音量,循環播放,抓住小雪人獰笑。

  嘿嘿,戰備預演,從現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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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6

  琪琪靠著小雪人的幫助和對皇帝的意淫,在連續幾次起伏跌宕的快樂後酣睡時,對此毫不知情的皇帝陛下剛剛結束和部長議員們的第一波晨會。

  這僅是他繁忙一天的起點。接著又有無數的文件需要他閱讀簽署,許多事情需要過問,和不同部門的會議一直安排到晚上。

  另一次冗長無趣的會議中他走神了。他再次想起早上剛起床不久時跟棄卒的對話。哈哈,這孩子一定是害羞了。下次要逗逗他,喂,你是意淫我嗎?

  對一個沒有見過實體的人也能意淫起來麼?反正我是不行。我就是很淺薄,我喜歡美人,而且還要最美的。

  他想到這兒,腦海裡出現一個光芒四射的男裝麗人。雖然穿的是男裝,但是已經美得讓人心折,她絕對當得上「最美」的評語。不過,不知道紅嵐穿上女裝是什麼樣子?

  或者,她不穿衣服是什麼樣子?

  他的思維一直發散到會議結束,會議室中的眾臣沒從皇帝陛下若有所思的臉上看出任何綺思。

  會議結束後,皇帝按辦公桌上的通話鍵叫私人秘書:「我今晚要去看寶妃的演出。哦,記得送花過去。」

  這天晚上,皇帝陛下坐在劇院二樓的包廂裡,身邊陪伴的是容嫵小姐和她的一位女伴。

  下午茶休息的時候老祖母親自視訊,讓他帶上這位小姐一同去劇院,理由很充分,「既然你想去,她也想去,那就一起唄。」

  皇帝對這位遠親小姐本人沒有什麼好惡,不討厭,也說不上特別喜歡,他見過的美女太多了。倘若他現在和棄卒一樣剛剛情竇初開的年紀,確實很可能會對這位美麗的小姐產生好感,可他早就不是懵懂少年了。他非常清楚,一旦和這位小姐有什麼瓜田李下的,後患無窮,她代表的不僅是她自己,還有祖母那一系無窮無盡對瓜分皇權的野心。因此,他愉快地答應了祖母的要求,讓人聯繫容嫵小姐,她樂意的話還可以帶上幾位朋友一起去劇院。

  容嫵小姐據說已經二十三歲了,可有些時候天真得可愛。她似乎對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帝都,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包廂並沒深想,專心致志看表演,一邊看,還一邊握著女伴的手低聲尖叫:「哎呀哎呀來了!啊啊啊——紅嵐小姐要拋扇子了!」說完捂著胸口,「啊,阿偉死了!」還尋求女伴的認同:「紅嵐小姐A爆了,是不是?」

  她這位女伴臉色尷尬,悄悄看皇帝一眼,支吾道,「嗯嗯。」

  容嫵不悅,丟開女伴的手,轉過頭尋求他的意見,「陛下,您覺得的呢?」

  得到他的認同後,她用眼神示意女伴,看,皇帝陛下也是這麼認為的!

  另一隻小鳥受到了鼓勵,對他羞怯地微笑,然後低聲對同伴說,「紅嵐小姐舉手投足都動人心魄。」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這兩隻小麻雀又在唧唧唧,一個說:「唉,真想再和紅嵐小姐說說話啊。可是想見她的人實在太多了。」

  另一個說:「我很想問問她願不願意做我的模特。不過她這麼忙,一定會婉拒我吧?」

  他笑了,「你們為什麼不開一個茶會,然後正式地給她下請柬呢?我把甘泉宮別館借給你們辦茶會,劇院經理看到地址一定會把你們的請柬放在最上面。」

  容嫵驚喜交加,「陛下,真的麼?」

  那還能是假的?他在心中暗笑,到時,他也可以私下看看這位豔光四射的美女,據說,她卸妝之後最多二十歲的樣子,比他此刻身邊這兩位小姐還年輕一些。

  這兩隻小鳥頓時又快樂了不少,一邊看表演,一邊小聲驚呼,還要商量茶會的主題,都要請哪些人來。

  「……成男爵得請,上次我能來見紅嵐小姐還是他幫的忙。」

  「錦春小姐?好吧,誰讓她母親和你母親有親戚關係呢!不過到了那天我可不想跟她多說話。」

  謝幕時兩隻小鳥還在嘰嘰喳喳,容嫵還挺大膽地提出要求,「陛下,您能請人送我們到後台見見紅嵐小姐麼?」

  皇帝微笑,「何必呢?你們很快會在茶會上見到她。而且,我猜想她一定很累了,心裡也許並不樂意再應酬我們。」

  回去的路上,容嫵還在暢想,「我覺得,紅嵐小姐一定會和我成為很好的朋友。」

  皇帝笑得沒心沒肺,「我確定一定會的。」

  容嫵皺眉,「可是,我的請柬不一定每次都能被她看到啊。我聽說,寶妃歌舞團的規矩很大,即使是最當紅的舞伎也要聽從團長的安排。團長要她出席那個宴會,她就只能去那個宴會。」

  哦喲,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話真沒說錯,這小鳥還會使小心思呢,皇帝溫和地笑,「甘泉宮你隨時可以用來開茶會。開多少次都行。茶會開得多了,和她見面的次數多了,你們不就自然成朋友了麼?」

  容嫵回應一個她自己以為的「魅力時刻」笑容,感謝之情倒是真實的,「謝謝陛下!」

  琪琪還不知道自己被兩隻小鳥安排了呢。

  今天開場前經理又當了一次企鵝精,甩著燕尾服監督兩個工人搬運花塔。

  琪琪掃了那座巨型花塔一眼,和上次一樣是淺粉紫色的花。估計接下來的花塔也會一成不變。

  翌日午後,櫻浮告訴她,甘泉宮別館的管家親自送來一份請柬,容嫵小姐請她在下周三到甘泉宮別館參加下午茶會。

  琪琪看到容嫵的請柬挑挑眉,這個時代還用紙筆手寫請柬的人很稀少,不愧是藝術家啊,夠特別。

  櫻浮有點疑惑,「這位小姐是出於什麼心理請你的呢?她不知道建章宮那位送了花籃麼?」

  琪琪心想,知道又如何?在帝都,除非是那位老薑一樣的祖母,恐怕還沒其他女人敢逆著皇帝的意思行事。

  甘泉宮別館其實是建章宮龐大建築群中的一部分。這座別館坐落在風景如畫的山谷中,建得很巧妙,將溫泉水引入,冬暖夏涼,據說一年四季都有不同情趣。春季繁櫻繽紛,山上融化的雪水匯集成幾道珠簾似的小瀑布,繞在別館周圍,夏季綠蔭森森,流水潺潺,秋天有無邊紅葉,秋水益清,冬天更妙了,有溫泉,泉水熱氣蒸騰凝結在水邊的綠樹紅果上,彷彿琉璃水晶雕琢而成。

  不過,二月初的山谷中殘雪未消,甘泉宮別館並沒什麼特別的景色,只是溫暖如春。

  容嫵小姐的茶會安排在一個小巧富麗的客廳,與其說是貴婦們的下午茶,其實更像是沙龍。除了琪琪,容嫵還請了十三位客人,有男有女,非富即貴。其中一位女郎琪琪見過的,她曾和容嫵來後台見過她,似乎就是當初和容嫵一起赴嘉年華會那位。

  因為不是什麼正式場合,氣氛很輕鬆,直到容嫵和一位叫錦春的小姐談論起路德帝國的投票權法。

  這條法律是開國大帝制定,嚴格執行到了今日,其核心只有一條,所有帝國公民只有在軍隊完成連續五年的兵役才有投票權。

  容嫵認為這是條過時的,充滿歧視的法律,正在阻礙帝國的進一步發展。

  她那張小貓咪一樣可愛的小臉有種不同尋常的嚴肅,「各位試想,一位出色的科學家天生體質虛弱,連征兵的基本體檢都無法通過,就這樣永遠和投票權失之交臂,這公平麼?假如一項重要的投票是關於他參與的研究項目,他竟然毫無話語權?這不是很荒謬麼?」

  這位錦春小姐的父親是位公爵,頭銜一大堆,頗受恩寵,現在皇帝的爺爺專門在帝都給他們一家搞了座豪宅,頗為恩寵,他們家的幾個孩子從小時常入宮。這位小姐說是皇帝的青梅竹馬也不為過,吃瓜群眾們說起幾位皇后候選人,其中一定有這位小姐。

  錦春小姐聽完容嫵的話,輕笑道:「這位科學家沒有投票權,但誰也不能阻止他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去游說有投票權的人支持他的觀點啊!我始終認為,沒有經過戰爭考驗的人是無法真正負擔起決定人生死的責任的。各位先生,你們覺得呢?」

  幾位男賓紛紛點頭,一位男爵還說,「不僅是科學家,就連藝術家也要擁有強健的體魄才能有所建樹啊,據我所知,畫巨幅油畫,雕塑,全是非常考驗身體素質的,容嫵小姐,您也是位畫家,您說是這樣麼?」

  容嫵小臉通紅,她勉強露出笑容問:「男爵,我想問您,拉斐爾、莫扎特、曹子建,這幾位是出色的藝術家麼?」

  琪琪暗暗點頭,說得好。這幾位分別在繪畫、音樂和文學上擁有崇高地位,可都英年早逝,一個人的身體素質好不好和他能取得的藝術成就沒有必然聯繫。庸才每天三餐都能吃三大碗飯一直吃到一百歲,又有什麼用?

  男爵一時語塞,沉吟片刻說:「您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

  錦春小姐強詞奪理,「但您不得不承認,如果這些巨匠能夠活得更長久,必將創造出更多不朽的作品。」

  容嫵看她一眼,轉過臉不再跟她對線,繼續闡明自己的觀點,「建國以來,征兵的體檢要求越來越高,而且男女標準統一,從大約四十年前,女子征兵體檢第一次通過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三十,即使加上補測成功通過的,女性成功獲得入伍資格的最終機率也達到半數,即使這些成功入伍的女性還有大約三成的人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完成五年兵役。這造成了什麼後果?女性參政的機會越來越小。各位,在這個時代,有一半國民被一條惡法限制公平發展的權力,難道不荒謬麼?」

  幾位小姐都在點頭,幾位男士若有所思,但也有人不以為然,那位錦春小姐更是嗤笑一聲,放下茶杯,「容嫵小姐,您是不是就沒通過入伍體檢?」

  這話一出,幾位男士一起皺眉,這實在太無理了,怎麼能直戳人傷疤呢,幾位小姐中也不止容嫵一人沒通過入伍體檢,頓時都對錦春怒目而視。

  但容嫵並沒有被激怒,她平靜說:「是的。我去年十月參加了第三次兵檢,負重兩千米跑這一項沒能合格。但我不會放棄,今年我會繼續申請兵檢。但同時,我還是要指出這個事實:投票權法是一條過時的,限制帝國未來發展的惡法。它必須被廢除。」

  錦春用鼻孔發出個哼哼聲,「您沒有投票權,但可以想想別的辦法參政啊!」她抬起下巴,用眼角看容嫵一眼,陰陽怪氣笑道,「您大老遠地來帝都,說是太皇太后思念家鄉想找個親眷一訴鄉情,其實真正是為了什麼,帝都裡數得著的人沒人不知道的!」

  容嫵的臉一瞬間通紅,又一下子變得雪白,那雙眼睛睜得圓圓的,幾位小姐都皺眉看錦春,幾位男士更是尷尬極了,琪琪自知自己並不是錦春小姐口中「數得著」的人,只能當自己是空氣,可錦春像是擊敗了容嫵還不覺得滿足,目光一轉,盯著琪琪皮笑肉不笑的,「紅嵐小姐,您去過很多地方,比起我們這種自小在帝都長大的人,自然見多識廣,您不妨說說自己對投票權法的看法?也讓我們長長見識。」

  琪琪似笑非笑看著這位小姐,你不是我的潛在買家,大家相安無事也就算了,你還欺負人上癮了?呵呵。我不打爆你的狗頭豈不是辜負你的期望?

  她微微調整了下坐姿,揚起修長的脖子,語調不徐不疾,還有點淡淡的無奈,「眾所周知,寶妃歌舞團的成員們全是無國籍人士,我連公民權都沒有,更不要說行使投票權決定國家大事了……」

  錦春拿紅嵐挑釁,自然就是掐中了她無國籍人士的身份,這時見她果然這麼說了,撇撇嘴角笑了,正要乘勝追擊,卻意外地看到這位當紅歌舞伎對自己意味深長一笑,當下弄得她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幾下。

  什麼是邪魅一笑?這種描述在古早網文裡大家都看膩看雷了,可是真正的邪魅一笑出現時,管你是貴族小姐還是中老年男子,完全沒有抵抗能力。

  錦春暗想,果然是靠色相魅惑眾生的人,這個讓無論男女都心旌搖蕩的笑不知道是怎麼練成的。

  琪琪見慣了人對她的笑容無法招架的樣子,並不再追擊,抬起手腕打開電腦,「我確實去過很多地方,但年紀和兩位小姐也差不多,沒有家世熏陶,又生在鄉野,見識自然沒法和各位比,不過,五年前我有幸隨舞團到維熙帝都表演,有一天在帝都市政廣場上閒逛時看到廣場的地板不斷在展示去年一年來士兵的傷亡數目和他們的名字,我記得那個數字,陣亡和失蹤總數是56893名……」

  容嫵聽到這兒眼睛一亮,她知道紅嵐要做什麼了!

  果然——

  她繼續說道:「回去之後我查了那一年路德帝國士兵陣亡和失蹤的總數,是56203名。」

  電腦光屏將搜索結果投影在客廳中心。

  「我們不妨再看看之前幾年的記錄,再往前一年,維熙陣亡的士兵數是11萬4千餘名,而路德是12萬1千;再往前,維熙是8萬6千,路德9萬餘人;再往前的幾年,雙方的陣亡士兵數字也是這樣,相差無幾。」琪琪手指輕點幾下,做了個兩國過去十五年每年陣亡士兵數目列表對比,結果一目了然,雙方陣亡的士兵數目最多相差一萬人左右。如果將這十五年的數目總計,路德這邊陣亡的總數還比維熙多了近五萬人。

  「剛才我聽諸位說,開國大帝設立投票權法的初衷,是擔心沒有經過戰爭洗禮不知道戰爭殘酷的人會濫用投票權,發動無意義的戰爭,造成士兵的無謂傷亡。可是按照最近十幾年的數據來看……」她停頓一下,似乎有些疑惑,「似乎這條法案並沒有完成大帝當年的訴求。維熙帝國並沒類似法案,之前齊斕將軍失蹤的事大家也都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即使這一年,路德帝國損失的士兵並沒比以軍政腐敗黑暗的維熙少多少。」

  她看了看面色各異的眾人,繼續說,「我很讚賞大帝的做法,他甚至專門制定了詳細的規則令皇室成員也要遵守投票權法,不能擁有特權,這是何等難得的無私!我自問是做不到的。毫無疑問,大帝立法的初衷是高尚的,但根據現在的數據來看,一定在有什麼原因,使這條法律造成的效果偏離了原先的預期。」

  她對男爵微笑,「就像成男爵佩戴的這塊古董計時器,這隻陀飛輪錶是鐘錶製造技術的極致,運行幾十年,誤差只有一秒鐘,可即使這樣精密且無情的機械尚且需要定期維護,調整,更不用說由人類運行的法律了。我們人類的本性有多惡劣,就不用多說了。距離大帝開國已經過去近兩百年了,許多法律很可能像精密機械一樣需要維護和矯正。諸位覺得呢?」

  容嫵率先熱烈鼓掌,眾人隨即也跟著鼓掌,男爵投向琪琪的目光尤其熾熱,琪琪對大家謙卑一笑,只有錦春小姐下頜線條緊緊繃著,胸口激烈起伏,一言不發冷眼看著她。

  茶會散後,容嫵親自送琪琪出去。她那雙小貓咪一樣的眼睛裡滿是快樂的光輝,容光更外攝人,看得琪琪都有點心動。

  琪琪登車前,容嫵對她行了個騎士禮,「紅嵐小姐,您不介意在帝都多一個朋友麼?」

  琪琪伸出手,對她微笑,「當然。」

  容嫵用力握了握琪琪的手,才退後一步,讓她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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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11 01:54:20
第八卷‧前傳加後傳 棋手‧7

  多了容嫵這位朋友後,琪琪的帝都生活忽然間多了許多色彩。

  雖然舞團是全女班,也有許多和琪琪年齡相仿的女孩子,但她從很早之前就知道,她們可以是同伴,是團友,甚至類似家人,不可能是朋友。

  她到寶妃兩年後,罕見的美貌漸漸顯露出雛形,站在一群同樣雪膚花貌的小女孩中第一個被注意到的仍舊是她,又過了兩年,所有人都知道將來繼承衣缽的人選中必然有她。

  當時在同期的競爭者中,有個十四歲的女孩聯合其他女孩子孤立她,一次考核時,她假裝失誤讓琪琪從舞台上摔了下來。不久之後,這個女孩也在一次練習從舞台上摔了下來,她摔得可比琪琪倒黴多了,摔斷了膝蓋骨,養好後能正常行走甚至也能跳點舞,但要做寶妃的舞姬是絕無可能了。

  從那以後,舞團裡同期的女孩子就再沒人敢惹琪琪。她們都害怕她。

  在菊凜叛變、陸西老伯爵收留她們之後,甚至連櫻浮也有一點怕她。

  友情是無法建立在恐懼之上的。

  容嫵不怕琪琪。

  琪琪有時候不禁會為這位小姐擔憂,她根本不知道她在和什麼人打交道。

  茶會之後,她真的把琪琪當成了朋友,問她能不能來寶妃的後台參觀,她想近距離看看那些漂亮的舞衣。

  為了讓舞台效果盡善盡美,寶妃的舞衣材料用了許多極盡奢華的織金,刺繡,錦緞,珠片,全是純手工製作的絲織品,製作一件需要三到五位熟練工人幾個月甚至一兩年的時間。這樣的東西當然很難複製,全由團長們一代一代傳下來,只有正式表演的時候才取出來穿戴。若非如此,當初菊凜也不至於發現衣箱被調包了只能回來向櫻浮低頭。

  容嫵帶著幾個女伴來了,其他小姐只是禮貌地略看了看就和幾位舞伎出去換上舞衣玩了,只有容嫵是真地對這些絲織品感興趣。

  琪琪就帶著容嫵一人去參觀寶妃的服裝庫。

  容嫵看到這些精美的古董織物激動得雙頰發紅,她根本不覺得它們散發的輕微黴味有什麼大不了的,看看那些鮮豔大膽的撞色,精美絕倫的織法,華麗的金銀線刺繡,蠶絲品特有的光澤……啊,這裡是繪畫家的博物館,創作靈感的寶庫,不——這裡是天堂!

  琪琪很樂意跟懂行的人分享這些寶藏的美妙之處,「看到這條葵花紋織金腰帶了麼?金線用的是24K純金。」

  小貓咪容嫵立刻捧場地驚叫,「天啊——真金?那怎麼能弄得那麼細?又是怎麼織上去的?」

  「金線比你想像的還要細,織工將一條絲線和一條金線纏在一起作為經線,緯線是純真絲,所以這條腰帶才能這麼柔軟,行動時隨著舞姬的動作璀然生輝。」

  「這件舞衣上的亮片是什麼材料做的?我從未見過類似的材質,像是把一段彩虹鑲在了衣服上。」

  「你當然沒見過了,這是螺鈿織。你說的亮片是一種大海蚌殼裡的珍珠質,用手工磨得比一毫米還薄,再用秘藥浸透,使它像綢帶一樣柔軟服帖。這種技術已經失傳上百年了。你面前這件,恐怕是整個世界上最後一件了。」

  「啊啊啊啊——我剛才直接用手摸了!沒戴手套!天啊你怎麼不早說!」

  「沒關係,摸不壞的。」琪琪幾乎想笑了,這位小姐和她最初想像的很不同。

  容嫵在自己手上纏了一塊手帕,小心翼翼去欣賞這件絕無僅有的舞衣,它的底色是淺藍色,蠶絲獨有的光澤讓它在燈光下像一塊軟化的海藍寶,或者一塊凝成了衣物的海水,螺鈿細絲和金銀線織成的花紋是這片海水上的波紋,還有白色絲線繡出的浪花。

  容嫵又欣賞了一會兒,小聲問:「這種技術沒有資料記載麼?完全沒有復刻的希望麼?」

  琪琪黯然搖頭,「技術也許可以被復興,但產螺鈿的海蚌卻沒希望了。它們生活的那個星球,也是在帕鎳戰爭中毀滅的諸多星球之一。」

  容嫵悵然地嘆了口氣,「真是可惜。」

  琪琪在參觀結束時驕傲地說:「整個宇宙,再也沒有比寶妃擁有更多蠶絲織物的地方了。」

  容嫵使勁點頭,「沒錯!琪琪,你覺得,如果我向團長建議,在帝都某個博物館開個展,展示寶妃收藏的這些寶物,她會同意麼?」

  櫻浮當然要同意。

  這麼好的宣傳。還是免費的!規格還這麼高!從前也有團長曾想過在帝都博物館租借展廳展示寶妃的舞衣道具,但從沒得到機會。帝都博物館的人不認為一個無國籍人士組成的歌舞團能有什麼配得上他們逼格的展品。

  容嫵可比他們識貨。她的行動力也超強。

  參觀完第二天容嫵帶了兩位跟帝都幾間大博物館能說得上話的女士來找櫻浮了。

  幾位女士在劇場經理的辦公室熱烈地談了一個多小時,敲定了展覽的細節:皇家藝術博物館將舉辦為期五周的專題展覽,借展寶妃的舞衣、頭飾和其他道具,帝都藝術與時尚博物館會借展另一批展品。這些展品將在每周末表演前送回劇場。

  經理心裡大罵自己愚蠢,怎麼沒早想到去找博物館搞特別合作呢?光賣紀念品分成就能賺一筆業績。這些博物館已經說起來要複製扇子、耳飾了。

  他簽訂了合同之後趕快用劇院的賬號在社交平台發訊息:為了酬謝觀眾們的厚愛,帝都大劇院和兩家博物館搞了個寶妃歌舞團特別展覽。哪怕買不到票,大家現在都有機會去博物館近距離觀看紅嵐小姐和其他歌舞伎們穿著的華麗舞衣了,還有她們用的扇子,紙傘,佩劍等等。這可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展覽!許多寶物的製作技藝已經失傳,世間僅此一件。

  接下來的幾天櫻浮忙於準備展品資料和展覽細節,無暇再管誰送了什麼昂貴的禮物,誰送的花籃雖然不敢和建章宮的比體型但挖空心思討巧了,她對容嫵小姐的熱情程度也直接超過了任何一位潛在金主。

  她跟琪琪嘀咕,「乖女,老伯爵自從女兒死了之後有點一蹶不振的勢頭,好久沒搭理我們了,你說……咱們是不是就別管他定的目標了?我看容嫵小姐真的會是個不錯的金主……」

  琪琪失笑,「媽媽,容嫵小姐只是和我投契。她是直的。我也是。還有,咱們是在帝都了,可還在訓練的小孩子們還留在老伯爵那兒呢。明著跟他對著幹,他在帝都不算牌面上的人,在美琉星可是土皇帝,想拿捏我們容易得很。」

  櫻浮鼓起腮幫,「唉。真遺憾。」

  琪琪心想,可不是嘛。真遺憾。

  又熟悉了些後,琪琪就發現容嫵絕非她最初想的那樣徒有虛名,她真的有繪畫天賦。她為琪琪畫了不少速寫,大多數是紅嵐在舞台上驚豔的瞬間,一些是琪琪私下的樣子。畫得十分傳神。

  至於容嫵參觀寶妃的服裝庫後畫的那些色彩濃烈奔放的抽象畫,琪琪並不很懂,但有眼睛的人都會覺得很美,她的畫裡有種旺盛的生命力。還有,那件令琪琪立刻決定放棄嘉年華會的羽衣,也是容嫵自己設計和製作的。

  最難得的是,這位小姐並不低看她,是真地把她當做和自己平等的女性。和容嫵帶來的幾位小姐交往過幾次後,琪琪分辨得清誰是懷著「平易近人」的心態和她相處,誰是帶著獵奇的心態來看她這朵異國風情的花的。

  櫻浮並不反感琪琪跟容嫵或是其他富有的女性親近。

  當初她決定讓琪琪擔任男役時一是必須有得人能取代菊凜的地位,不然她的團長位子總是不那麼安穩,其次,就是男役歌舞伎有這樣的好處:男女通吃。

  追星女孩花起錢來只會比男人們更慷慨,她們對待伴侶通常又比男性更溫柔體貼。菊凜就有好幾位金主是女性,最近那位接她離開寶妃的也是。

  這在許多大城市並不罕見。

  所以後來櫻浮又暗示了琪琪幾次,有沒有可能把容嫵小姐掰彎啊?我可以傳授你幾招啊!

  琪琪沒想嘗試。她其實覺得,兩個女性之間的純粹友情會比摻雜了金錢交易和彎彎繞繞的東西的感情更牢固。

  雖然櫻浮和琪琪都知道容嫵不能成為金主,但帝都的幾家媒體不知道啊!他們像聞見甜香味的蜜蜂,蜂擁而動。

  他們偷拍了許多琪琪和容嫵的照片發表在自己的平台上,冠以各種一看就是噱頭但又讓人無法控制想要點進去的手指的標題,很是賺了些線上訂閱費。

  時尚媒體也分了一杯羹,屢屢對她們品頭論足,容嫵塗的金屬色指甲油,紅嵐的銀色眼妝,兩人穿的衣服,髮型,配飾……美妝、服裝、飾品等零售業也跟著享受到一波紅利。

  到了三月中,寶妃完成在帝都的第二十場演出時,「紅嵐同款」已經各大電商平台最熱的搜索詞。

  一位擔任時尚雜誌編輯的貴族女性還通過容嫵的關係找琪琪搞了篇特訪。採訪的內容和去年寶妃歌舞團初到帝都時花錢請媒體做的採訪並沒太大不同,但他們那一期的電子雜誌銷量打破了創刊以來最高紀錄。因為電子刊裡有十六張紅嵐造型各異的照片和三套全息投影。

  很快又有其他時尚雜誌向紅嵐伸出橄欖枝。

  從前寶妃也有舞姬很受雜誌喜愛,只是這一次,他們好像特別喜歡紅嵐。

  琪琪知道,這都多虧了容嫵。要不怎麼說「朝中有人好辦事」呢?沒有容嫵這位和太皇太后親近的貴族小姐全力支持,就算那些雜誌想到要利用紅嵐的熱度,在拍攝和採訪中給她的待遇絕不會和現在一樣。

  四月初,櫻浮又收到一家雜誌的邀約。這家雜誌的出價遠高於其他雜誌。這是一家格調介於「花花公子」和「君子」之間的男性雜誌,名叫「刀鋒」,讀者佔比最大的是年齡介於22至35的單身中產男性。他們想請琪琪拍一組照片,特別強調了全是有格調的,絕不會有過分的要求。還送了他們以往的電子刊給櫻浮參考,來證明他們真是正經人。

  舞團中這時已經有了專門接洽這類事務的人,櫻浮和琪琪商量後,最終簽了刀鋒的獨家拍攝。

  容嫵聽說此事,特意找了兩個小伙伴在拍攝那天來劇場陪著琪琪。

  琪琪換了幾次衣服,大多是她在舞台上穿過的舞衣,確實沒拍什麼暴露的,刀鋒的攝影師只提供了一件衣服,是一件白色男式襯衫,穿在琪琪身上像超短連衣裙,露出兩條長腿。

  出成片時容嫵要求參與篩選,紅嵐穿舞衣那幾張中規中矩,穿白襯衫的照片卻意外的多,但都做成了黑白照片,其中還有一張是她穿著抹胸式內衣換裝的背影,琪琪沒怎麼猶豫就給放行了——她在這張照片裡的雙臂伸到頸後脫衣的肌肉線條實在太好看了。

  誰都沒想到,為紅嵐帶來下一波熱潮的,就是這套照片。

  男性雜誌還是更懂男性心理。

  在看到這套照片之前,紅嵐代表的是「高雅藝術」「高冷美人」,寶妃是專出高級交際花的地方,對普通人來說高不可攀,最多送個花籃表達一下自己對女神的舔狗之情,花籃都不一定能排到劇場前排,看看人家舞台下面那一溜花籃上的名字吧,最次都得是某某商會會長,最高的嘛……咳。但是這件穿白襯衫的照片一下子把女神和大家的距離拉近了。就算只是個百萬年薪的打工人也可以看著女神的全息投影想像一下紅嵐小姐是自己的女朋友,在周六清晨醒來後隨手撈了件他的白襯衫穿上,去廚房煮咖啡,然後溫柔地叫醒自己……

  琪琪還是從騎士口中得知了「紅嵐小姐為男性雜誌拍了一組性感照片」的消息。

  她看到這訊息的那刻血都冷了:媽的。雜誌社坑我!是不是把我的頭放在別人身上移花接木了!

  她趕緊打開騎士發來的電子刊,快速翻看後——就這?

  騎士還洋洋得意:不用說謝了。年輕人,還是多看點這種積極向上的有格調的,不要為了獵奇去不正經的網站上看奇怪標簽的澀文。

  棄卒:我沒去過那種網站,也不知道你說的獵奇標簽都是什麼。不過,這照片很平常啊!

  騎士:???

  騎士:你認真的麼?

  棄卒:……有隱藏圖層?

  騎士:沒。不用在意這些了,你還年輕,暫時欣賞水平沒這麼高。來說說上次你對陣卡爾帕斯的超快棋,有幾步我不太明白你的思路。

  棄卒對這盤超快棋挺得意,立刻講起來。其實騎士心裡如驚濤駭浪。完了!這孩子的性取向已經可以肯定了。彎得只能做0的那種。呃……那上次,他果然是,對我起了不一樣的心思吧?

  帝都大劇院的觀眾席一次最多可容納兩千人。但幾家雜誌的電子刊銷量都在幾億份或更多。尤其是刀鋒,已經賣了五億多份。

  紅嵐的熱度和名氣這時真正衝出了帝都,在整個帝國範圍紅了。兩大博物館和寶妃歌舞團的聯合展覽更是捲起了一陣狂野的風潮,許多品牌推出了新增的春夏服飾,全都充滿異國情調的刺繡和圖案,極盡奢華和大膽的色彩搭配。毫無疑問,這一年,寶妃的審美影響了整個時尚圈的審美。

  正如一位時尚雜誌的編輯在她的個人社交賬號上說的,這一年的寶妃歌舞團給路德帝都帶來的影響,就如當年俄國芭蕾舞團給巴黎帶來的影響。

  隨著名來的一定是利。

  櫻浮和劇場經理到了此時已經不再在乎那些花籃禮簽上的名字了。單單是代言分成就已經是一大筆財富了。

  邀請紅嵐代言的品牌很多,從中高檔珠寶品牌,到年輕女性喜歡的彩妝、護膚品、洗護,還有男女通殺的電子產品。

  喜歡古董計時器的成男爵還靠著之前的交情插隊,請她為自己參股的頂奢手錶品牌拍了一支廣告短片。在帝都各大空鐵轉換站候車時就會看到紅嵐隨著精密的陀飛輪一起分秒不差地旋轉。緊繃的肌肉,從後頸滑落的汗珠,堅定的雙眼。練習結束後她穿起華服,拿起一支鑽錶往手腕上戴:我追求精準的極限,你呢?

  櫻浮和寶妃其他人從來沒想到一個歌舞伎會在四五個月的時間裡成為在路德帝國家喻戶曉的明星。

  對她們這些無國籍人士來說,這太難了。難到想幻想一下都不敢。

  路德和維熙這兩大以開放文明著稱的國家還好,一些較為封閉的國家和地區甚至根本不允許無國籍人士進入或停留,更別說讓他們找一個長久安穩的工作了。即使他們找到了工作,被發現了也會被驅逐出境。

  寶妃歌舞團就是這樣一群身如浮萍的女人建立的,她們鑽了法律的漏洞,以團體名義申請的話可以獲得暫時工作許可,時限從三個月到三年不等,但這個許可也規定了她們不得從事與歌舞團主業無關的工作。也就是說,即使成名了,即使擁有不輸於那些演網絡劇的明星們的美貌、天賦和毅力,也不會有製片人考慮請她們參演自己的項目。因為她們的身份帶來的不確定性太大了。

  琪琪很小的時候就覺得,寶妃的歌舞伎們像是被放在觀察箱裡的蝴蝶。給她們展示美麗的地方只有小小的劇場舞台。

  現場表演對演員的能力要求更高,但她們能接觸的觀眾數量根本無法和演網絡劇的演員相比。

  因此她們的舞台生命更短暫,獲得財富的機會更少,即使成名,給她們的選擇也不外乎找個金主。

  離開展示箱後的蝴蝶會遇到什麼?她們會不會撞在蜘蛛網上?蝶翼破損後會怎麼樣?遇到風雨時去哪裡躲避?

  紅嵐的成功,在琪琪看來,不過是一場天時地利人和造就的幸運。

  誰都不會討厭幸運。琪琪也是。但她不能只依靠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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