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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織朱】生存期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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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1-22 01:51:24
第二百二十章 夢想國(二)

  醫生說放鬆的環境可以幫助她盡快恢復記憶,所以儘管沒好全,她還是出院了。

  回到了有爸爸哥哥和媽媽的家裡。

  媽媽是個很勤快又很體貼細心的人,進門時先推著輪椅帶她在房子外的庭院裡轉了一圈,給她看漂亮的月季,爬滿了一面牆的薔薇,修剪整齊的羅漢松,和牆角邊顫顫巍巍挺著腦袋的西紅柿。

  「還記得嗎,你說今年要在那裡種一棵番茄,可播種的時候……」說到這裡打住了,女人沉默了一會兒,才又擠出笑容來,「你爸爸就替你種了,長得也挺好的,等再紅一點,我就把它摘下來給你炒蛋吃。」

  這是個打理精致的庭院,角角落落都是齊整的花木,就連草坪上都不見一絲雜草,偏偏在花與花中間長了一棵結著青果子的西紅柿。

  模樣和果實的顏色一樣青澀。

  「它還會紅嗎?」她靜靜看著那株與四周格格不入的西紅柿,就像看到了自己。

  女人又笑了,跟她保證,「當然了,只要我們精心照顧,很快就會紅起來的。我再帶你去別的地方看看,要是想起來什麼,一定要及時告訴媽媽知道嗎?要是想不起來……也不用太勉強自己,沒關係的。」

  女人蹲下來,握住她的手,試圖給予她勇氣和力量,「就算想不起來,你也永遠是爸爸媽媽的孩子,知道嗎?」

  微微發燙的清風裡,她的目光從一直發抖的西紅柿上收了回來,沒有說「知道」,只又說了一句「謝謝」。

  她的腦子裡空空的。

  也不一定是空空的。

  或許是充滿了失憶帶來的失落感,才讓人覺得空落落的。

  女人把她推進了屋內,停在一扇掛了牌子的門前,門板和整體裝修一個色調,額外附加的牌子顏色卻塗得很豔麗,向外的一面寫著「現在沒有人」。

  她伸手做了一個翻動的手勢,女人立刻意會了,幫她翻了過來。

  字跡陷在牌子中間沉下去的位置上——請進來吧。

  牌子上好像有個拉板,這次不用她動作,女人就幫她把那四個字拉了上去,薄薄的外板藏進厚重的木頭裡,露出更裡面的四個字——別打擾我。

  女人告訴她:「這是你二年級的手工作業,當時特別受到了老師的表揚,不過這個其實是你哥哥幫你做的,只有顏色是你自己塗的。」

  牌子木製,打磨的很光滑,有一點點蠟的光澤,牌子的小拉板製作需要一些技巧,拉上去的時候還要藏在木板裡,這又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耐心地去做,整個牌子最拙劣的部分就是塗色。

  她想了想,問了一個問題:「二年級跳級,跟這件事有關係嗎?」

  女人愣了一下,隨後用一種欣喜的語氣告訴她:「是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出在這裡!月月你開始想起來了,媽媽真高興……」

  她垂下了眼睛。

  不,她什麼也沒有想起來,只是隨便問的。

  女人問她是否想要休息一下,她搖搖頭拒絕了,坐在輪椅上看著窗外發呆。

  看著雲漸漸聚集起來,壓下來,最後噼裡啪啦下起了雨。

  女人一直陪著她,她看著玻璃窗上掛下的水痕,伸手指向窗外的遠方,又問:「那裡是不是有煙?」

  織著圍巾打發時間的女人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疑惑道:「我沒有看見啊,月月,哪裡有煙呢?」

  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覺得應該要有,一場大雨撲滅了一場大火,然後升起了滾滾的濃煙,要很久很久才會散去的濃煙。

  這場雨一直下到臨近黃昏才停,差不多是準備晚飯的時刻,在女人準備下去交代菜色的時候,保姆先上來了,很拘謹地扣響了門扉。

  「太太,來客人了,是小姐的朋友。」

  「好的我知道了。」女人轉頭和她說要稍微離開一下,便和保姆一起走了出去。

  她一個人繼續看著窗外,窗戶上的水差不多乾了,外面的一切都很清爽,乾淨又漂亮,還很安全。

  安全。

  她的腦子好像又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些不合適的詞匯。

  沒過多久,女人又回來了,端著精致的小點心,身後還跟著一胖一瘦兩個人。

  「月月,這是你以前的朋友,知道你醒了,第一時間就從別的城市飛過來看你了。」

  於是她的目光便穿過女人,落在兩副新鮮的面孔上。

  胖的那個年紀很小,十五六的樣子,皮膚很白,肉看起來軟軟的,很好捏。

  瘦的那個似乎有三十歲,眉眼看起來挺精明,氣質卻大大咧咧的,很爽快。

  「我聽伯母說你不記得我們了,岳諒姐姐……」小胖子的眼淚說來就來,胖胖的手指抹了一下眼睛,在她的輪椅旁蹲下來,「你現在還痛不痛嗚嗚嗚——」

  瘦的那一位頭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先對一臉茫然的她做了自我介紹,告訴她自己叫美麗,是海南人,兩個人是在一次旅行途中認識的,聊得很投機,友誼就一直維持了下來。

  「是這樣嗎?對不起,我不記得了。」她說道,然後又去看還在哭的小胖子,「但是我又為什麼會和一個小孩子做朋友呢?」

  至於朋友那又是什麼呢?

  她的腦袋裡還是什麼都沒有。

  這時女人笑道:「我倒是聽你自己說過,你們是在一個美術展上認識的,因為喜歡同一副不是很被認可的畫,很有共同話題。」

  「是嗎?」她的腦子裡越發恍惚了,甚至開始隱隱作痛。

  「是的呀嗚嗚嗚——」小胖子哭哭唧唧的,還扯她的袖子。

  她想著這副模樣是有些熟悉的,要不就不想了吧,老是想這些也太累了。

  因為有了美麗和小胖子陪她,女人也要去安排晚飯,於是帶上門暫時離開了。

  留下來的這兩副熟悉的新面孔告訴了她很多很多事,比如他們一起去吃了多少美食,做了多少次美容,逛過多少次街,不遠千里相互陪伴相親過幾次,討論了多少極品劣質男,如何在網絡上和那些不懂藝術的人據理力爭,爭不過人家時如何自我安慰……

  都是一些讓她倍感遙遠和生疏的事情。

  儘管已經決定不去深究,她還是感覺到了一些不適,並且希望能夠盡快將這種不適甩掉,就這樣先過一段放鬆的時光。

  她腦袋裡的空,開始一路空到了心裡。

  「對了。」美麗說的有點累了,吃了一塊蛋糕後朝她擠眉弄眼,「你忘了我們也就算了,你不會把你男人也一起忘了吧?」

  約莫是這句話的信息量過於龐大,她打算隨遇而安的意識忽然清醒了一下。

  覺得這個不能不去深究。

  ————————

  扭捏噁心版0000依然是公正的,它的區域劃分無可挑剔,山頂和山腳的距離差也很好的用樹木的茂密程度調勻了。

  分給岳諒的區域在半山腰上,沈當歸的在山頂。

  上山的時候,他一路看著走在前面的人拖著那把重量不輕的斧頭,不停歇地往上走。

  這是岳小姐最大的優點,永遠迎難而上,不叫苦不叫累。

  但她不應該不來跟自己商討任務合並步驟分工的可行性,哪怕是會被自己拒絕,原來的她也一定會先來嘗試一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麻木有餘,靈活不足。

  他不知道這個岳諒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她是不完整,還是有問題。

  支使著黃艾里拿斧頭的黃愛麗從後面趕上來,不是很高興地瞪了他一眼,「你真的喜歡她嗎?喜歡到連把斧頭都不願意幫她拿?岳諒也就有個腦子,這純體力勞作她百分之一百會被降級到那個什麼石器時代好嗎?」

  「那看來你是很喜歡你身邊的這個男人了。」

  沈當歸扔下這一句,扛著自己的斧頭越過前面的岳諒,徑自上山去了。

  黃愛麗看看他的背影目瞪口呆,良久才又看了看幫自己拿斧頭毫無怨言的老黃,問:「他是反諷嗎?意思是我把斧頭扔給你自己不拿也根本沒有喜歡你嗎?」

  黃艾里嘆了一口氣,道:「他只是隨口一說吧,不要理他就是了。」

  「也是,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他本來也就奇奇怪怪的,我幹嘛跟他過不去。」

  沉浸在興奮中的黃愛麗撇下他,加快速度衝上前去,給她的朋友搭了把手。

  「謝謝。」

  「沒事兒,跟我客氣什麼。」黃愛麗又去看走在她身邊的小胖子,「你還能不能行?」

  小胖子露出笑容,道:「我是男子漢呀,這把斧頭也不重的。」

  黃愛麗瞬間就放心了,繼續和岳諒說話:「你幹嘛不讓沈當歸幫你拿一下,我怎麼覺得你復活了他反而冷淡下來了,好像以前他還更照顧你一些?」

  兩人抬一把斧子,這大斧頭就顯得輕飄飄了,岳諒想了想,回答:「我自己可以拿,沒必要跟他示弱,另外他的態度問題……可能和上一輪有關吧。」

  「這樣啊。」黃愛麗心裡覺得應該不是這麼回事兒,不過她和沈當歸也不算熟,只要岳諒好好的這男人怎麼樣都無所謂,於是道:「那等我和老黃弄完之後,再來幫你吧,這種沒什麼大不了的任務肯定能完成的。」

  岳諒點點頭,和她一起往上走。

  一把斧頭扛在肩上,一根草叼在嘴裡,邢陽胡亂哼哼著總是與走調有關的曲目,嘿咻嘿咻往上走,自娛自樂十分歡快。

  當沈當歸從旁經過,他半眯著的眼睛瞬間睜大了,扛著斧頭屁顛顛跟了上去。

  「嘿兄弟,你咋不和岳諒一起呢兄弟?」

  沈當歸答得非常迅速,「我為什麼一定要和她一起呢兄弟?」

  冷不丁聽到這樣的回答,邢陽一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奇怪,明明你的語氣跟以前差不多,我怎麼就聽出了沉重呢兄弟?」

  目不斜視朝上走的沈當歸側目看了他一眼,這人和岳諒只在行為處事上存在某一種程度上的相似,其餘盡是不同之處,其中最不同的,就是面前這雙烏黑發亮看起來就機靈的眼睛。

  這雙眼睛很會說話,現在在不遺餘力地告訴他,他也覺得這個場景不對勁。

  沈當歸停下了腳步,提著斧頭的手一動。

  一直站在邢陽身後的鄔名把人往後拉了一步,斧頭落地,輕輕地靠在泥土剝落裸露出來的灰白山石上。

  邢陽站穩後,不以為意地揮揮手,道:「沒事兒,當歸兄弟現在哪有空恐嚇我這種小嘍囉,是吧兄弟?」

  沈當歸笑了一下,發出邀請,「聊聊嗎兄弟?」

  「正合我意啊兄弟!」邢陽哈哈大笑,往上看了看,選定一塊區域,「正好我的地盤就到了,不如去我家做客吧兄弟!」

  鄔名嘴角抽搐的同時微微感到疑惑,怎麼邢陽這小子和沈當歸兩個人,好像都沒有因為所有人還活著這件事而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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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1-23 01:44:14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夢想國(三)

  邢陽挑了棵比較小的樹吭哧吭哧伐倒,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樹幹上,擦了一下額頭剛冒出來的細汗。

  「你也看出來這些自稱沒死只是被轉到平安模式的人不太對勁兒了吧兄弟!」

  沈當歸站在離他兩米外的地方,一腳踩在凸出來很大一部分的鋒利石塊上,右手垂在身側,左手扶著斧子,「其他人我不了解,但岳諒一定有問題。」

  邢陽托住了自己的下巴,看著另一邊茫然的真自家兄弟嘆了口氣,「容我冒昧先問啊兄弟,你說岳諒是什麼問題?」

  「無論肢體語言還是神情,都很刻板。」

  「……」邢陽調整了一下表情,道:「恕我直言,岳諒平視的肢體語言還有神情,也都挺刻板的。」

  他真不知道沈大兄弟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

  沈當歸回憶了一下岳諒的臉,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於是補充道:「少了一股勁。」那股無所畏懼,無往不前的力道。

  這是他在短暫的接觸與新游戲開始到現在觀察下來,發現的最大的問題。

  「就是感覺不對嘛兄弟!」邢陽麻利地總結了,開始說他自己的發現,「我覺得不對是從人數開始的,然後……我就找了找我為數不多但還算合作愉快的幾個小伙伴。我花了一點時間,幾乎把大家都掃了一個遍,發現怎麼都找不到其中那兩個被清理的兄弟。」

  「然後我就一邊回憶第一輪死亡游戲快結束時,排名在後面頭像又沒暗掉的那些人的臉,一邊在這人群裡一一對應。結果你說奇怪不奇怪,那些應該是被清理了的玩家,我一個都沒發現。」

  「所以我就大膽地猜測了一下,這一個場景裡邊,只有堅持到最後的我們,以及各種死掉的那部分玩家。」

  「可這樣不就很奇怪了嗎,難道被清理那部分玩家就真的一個出息的都沒有?就都留在那個什麼石器時代?這部分玩家人數好歹也有幾百,一個都上不來這種概率,都夠我中獎池積累了一個億的那種頭等大獎了。」

  他對此嗤之以鼻:「最後我只能想這個場景有問題了,除了我們最後在安全島見過之外的那些人,都有問題。」

  「……等一下。」狀況外的鄔名終於聽明白了,「你們的意思是,那些人是假人嗎?」

  「也不能這麼說啦兄弟。」邢陽擺擺手,「我也就是猜測,沒法證明啊,或許這些人是沒有死,不過新世界的科技水平明顯不在我們普通人的認知範圍內,誰知道它引入了什麼黑科技?不好直接打假的。」

  他想了想,繼續道:「再說了,就從規則看,也沒有打假的必要,俏皮0任務分配的非常獨立,一點兒矛盾衝突都沒有,咱何苦自找麻煩?除非……0000真的要當狗,用假規則敷衍我們,實際設定是我們這幾顆地裡黃小白菜和這黑壓壓一整片死而復生玩家的對抗局。」

  鄔名:「……那應該也不至於,這樣設計游戲跟讓我們自殺也沒區別。」

  「可不是麼兄弟!」邢陽苦惱了起來,「只是想不通啊,0000忽然轉性為哪般。」

  他的分析給掌握信息更多的沈當歸提供了新的思路,關於0000的目的,或許這次不能從慣來不變的測試角度下手,而應該從外部來看。

  上一輪岳諒被逼死亡一是為了復活卡,二也是因為不得不提前的時間……那這一次這種詭異的萬事和諧局面,是不是也因為這個不得不提前的時間背後,讓0000也倍感壓力甚至不惜破壞本身節奏的理由?

  這個場景裡只有他們和「死亡」的玩家,是否代表0000需要他們以一種沒有任何問題、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狀態出現?

  那麼……

  沈當歸忽然朝下方投去一眼,在這個位置看不到被他甩在身後的那個岳諒。

  他心想,要是原本的那個岳諒還在,主動把這件事分析透了,別說扛一把斧頭,砍樹挖根劈柴他都可以包了。

  在那塊石頭上踩了一會兒,沈當歸重新提起斧頭,一步一個腳印上山去了。

  邢陽拉住也打算離開去自己那地勞作的鄔名,朝人背影呶呶嘴,「還說岳諒少了股勁兒,你瞧瞧他,是不是也少了股勁兒?」

  鄔名冷酷地掰開他的手,「我勸你這話別當著他的面說。」

  「我傻嗎兄弟?」邢陽哼哼,「我只是覺得他以前那種懶洋洋眼睛尾巴上掛著『來打我』這三個字的時候,比較帥一點點。」

  鄔名懶得再跟他浪費時間了,丟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沈當歸那種人情緒不高都是暫時的,你這塊地要是清理不完,那痛苦將會是長期的。」

  邢陽:「……」

  憑什麼說沈當歸情緒不高是暫時的啊兄弟?岳諒是馬上能恢復正常還是咋地啊兄弟?而且這塊地清理中的痛苦也是持續不斷的好嗎兄弟?!

  ————————

  美麗口中她的那個男人,在第二天的早上來了。

  倒不是親身到場,來的是電話,女人很激動地把已經接通了的手機遞給她,「快,人家出任務剛有口喘息的時間就打電話來問你的情況了,再過二三天本人也能回來,你不記得也罷,先跟他打聲招呼。」

  她接過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數字稍稍安撫了她內心忽然又膨脹起來的不適感,將手機舉到耳邊,「你好。」

  「早上好,身體感覺怎麼樣?」

  聽筒裡傳出來的聲音有點兒低沉,沒有稱呼便直言的話語也帶了點不容忽視的親暱。

  美麗昨天同她說過的話,此刻一句一句又打在了她眼前並不存在的屏幕上。

  ——天啊你真把他也給忘了?!我只想說,忘得好!

  ——那種狗男人老早好扔掉了,也不知道你中了什麼邪,這男的簡直是我們討論過的劣質男中排行第一的存在好嗎?

  ——長得帥又怎麼樣,身材好又怎麼樣,能力強又怎麼樣?!這人有便宜就佔,簡直世界第一摳,出門在外都是你請客的啊!

  ——只進不出的守財奴,也配有女朋友?!

  ——答應我親愛的,忘了他是正確的,姐姐給你介紹更好的。

  小胖子對美麗的話卻不太讚同,不過他沒敢多說,只是看著她情真意切地告訴她,美麗姐姐有一點點偏見,要她自己再了解一下。

  了解的機會,現在就來了。

  她回道:「我挺好的,就是忘記了很多事情。」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才有回應:「我聽阿姨說了,你先養好身體,其他的等我回來再說。」

  「嗯。」她想了想,問:「我和你為什麼會成為這種關係呢?」

  「哎哎哎。」一直在旁邊的女人好氣又好笑,走過來按下她的手,輕聲告誡她,「可不能這麼直白,他會很難受的。」

  雖然她覺得對話那頭的人不會難受,但最後直到掛了電話,這個問題也沒有被回答。

  她想自己還是感覺錯了,那個人也許真的難受了吧。

  把一切都忘了的她,實在沒什麼立場去揣測別人的想法。

  通完電話,女人把手機收了回去,說今天一家人都會陪她,問她想做些什麼。

  她問:「都在嗎?」

  女人點頭,「都在呢,月月想幹什麼都可以。」

  「那就一起做飯吧,還想放小煙花。」她下意識這麼說了,說完後又覺得有些不明所以。

  奇怪,她怎麼會想做這些?

  而且說出來之後依然特別想做。

  難道這是她什麼也想不起來之前的心願嗎?

  她的心願,就是這樣一件一點都不難做到甚至很普通的事情嗎?

  走神的時候,女人已經開始張羅一切,很快將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讓她在房間裡再待一會兒,過一兩個小時就能一起做飯了。

  她坐在窗邊發了一會兒呆,自己搖動輪椅來到書桌前,拿起擺在上面的全家福。

  有她還有爸爸哥哥和媽媽。

  她把手放在了爸爸和哥哥的臉上,輕輕撫摸。

  還有更奇怪的事情,她有一點不想在這張照片上看到媽媽,做飯和放小煙花的時候,也希望沒有這個人。

  十點的時候,她被年輕的男人帶了出去,餐桌上放了揉好的麵團,還有四個小小的搟麵杖,旁邊的客廳角落裡出現了一個寫著易燃易爆的箱子。

  女人笑著說:「我想大家難得一起做飯,還是不讓保姆插手了,不過你們都沒做過飯,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包餃子吧,餡料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從搟皮開始做,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很有意思?」

  「還不錯。」年長的那位輕輕笑了一下,和年輕的男人換手,把她推到合適的位置前,「怎麼忽然想做這些了?」

  「我也不知道。」她如實道,「是嘴巴自己說的。」

  年長的男人又笑了,「那你的嘴巴提出了一個很棒的想法。」

  聞言她看向那雙熟悉感強烈的眼睛,腦子裡的波動前所有的強烈了起來,「我的嘴巴還有一個想法。」

  「呦。」把搟麵杖拋著玩的年輕男人樂了,「你的嘴巴還真挺有想法啊,說來聽聽。」

  於是她轉過頭,將目光對準忙前忙後的女人,「她可以不要參與嗎,我覺得她是多出來的。」

  女人臉上洋溢著的笑容頃刻間消失了,其他的兩個男人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但她沒有讓步,只是繼續盯著女人看。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女人哽咽,而後痛哭出聲,「月月你想起來了是不是,你還在生媽媽的氣是不是?媽媽也在生自己的氣,要不是我和你吵架,你又怎麼會跑出去出了車禍……」

  「你原諒媽媽好不好,媽媽已經不管你和你男朋友的事情了,我同意你們在一起了,你原諒媽媽吧……」

  女人溫暖的手抓住了她的,垂落的眼淚似乎都想擠進她的心裡,好讓她不忍,讓她軟化。

  原來是這樣嗎?

  一隻手輕拍她的肩膀,她抬頭,年長的男人溫和又嚴肅地看著她。

  「你昏迷的那段時間你媽媽天天哭,她非常的愛你,既然你醒了,就別讓她再難受了。」

  是這樣嗎?

  「爸爸和哥哥呢,你們愛我嗎?」

  「當然,我們都愛你。」

  爸爸愛你。

  哥也愛你。

  她猛地抽出手來,抱住了腦袋。

  好疼啊。

  要不不想了吧。

  他們是美滿的一家四口,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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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1-23 01:44:32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夢想國(四)

  她崩潰的情緒被安撫了下來,年長的男人很有耐心,輕輕拍著她的脊背,並摩挲她冰冷的掌心,溫聲細語地跟她說話,說家訓,也說她以前發脾氣的時候,還說了她的成長。

  這種不急不緩的腔調令她感覺到了熟悉和安心,與此同時年輕的男人也開始逗她,說一些不著調的冷笑話,還總是用她當主人公,同樣讓她感覺到了輕鬆。

  女人則失落地站在一邊,捏著圍裙的下擺,沒有再哭,也沒有再說話。

  應該是這樣吧,應該就是這樣,她和爸爸哥哥的感情很好,卻總是和媽媽吵架的這樣一種模式。

  「鬧完脾氣了?」看到她的神色恢復平靜,年長的男人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現在來講點道理好不好,媽媽做錯了什麼,惹得你這麼不高興?吵架是她一個人跟你吵的嗎?就算是她脾氣不好有錯在先,這半年多來她天天給你擦身按摩還為你流眼淚,這懲罰是不是也差不多了?」

  年輕的那位也勸她,「也就你吧,能這麼發脾氣,要是我這麼弄一齣,你信不信上來就是一頓男女混合雙打?我看你倆啊這事兒趕緊翻篇吧,說來當然也是怪老媽,要不是她脾氣也差,怎麼能生出你這個小炮仗來。」

  她把這些話都聽進去了。

  雖然心中對這個媽媽的抵觸感仍然強烈,但她覺得自己脾氣不壞,在這件事上是可以講道理的,願意就為剛才發生的那件事道歉。

  女人眼中含淚,聽了她的道歉又笑了起來,說:「咱們娘倆以後都不吵架了,不吵架了……」

  年長的男人放開她的手朝女人走過去,輕輕將人攬在懷裡,女人得了丈夫的安慰,便又低聲抽泣起來。

  見她一直看著相擁的父母,年輕男人扯了一下她的頭髮,調侃道:「又開始吃醋了?」

  她舉起手打了一下這個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的哥哥,搖動輪椅自己走了。

  一家四口,就是像他們這樣吧。

  是一對恩愛有加的父母,和一雙打打鬧鬧的兒女。

  只是有愛的做飯活動,終究還是沒能進行。

  她「鬧完脾氣」後,女人對她的態度更小心殷勤了,也用了更多的時間去陪伴她,絮絮叨叨跟她說要如何跟男朋友相處,又說她自己多後悔年輕的時候因為這不好的脾氣跟丈夫吵架。

  她其實都不太想聽,但她記得了很多家訓,這個媽媽並無過錯,她應當尊重待人。

  又是一個下午,房子裡又熱鬧了起來,她被推到了客廳坐,年輕的男男女女蜂擁而入,竟有十個那麼多。

  都說是她的同學,特意來探望她的,希望她早點康復,可以回學校繼續學業。

  她對這些臉也都有些印象,但都想不起來誰是誰,只能聽他們自我介紹,邢陽、鄔名、穆桂林、張可語等等。

  一個栗色長髮自稱是她舍友叫曾以丹的女孩羨慕地倚在輪椅上,跟她說悄悄話,「你真的是人生贏家哇,白富美又家庭幸福,還有個高富帥男朋友……唔,那個妖豔賤貨現在肯定酸死了。」

  曾以丹口中的妖豔賤貨是指坐在她對面,在來的這群人裡儼然處於中心地位的一個女孩,膚色白得很健康,說話的時候嘴巴時不時會撅起來。

  她什麼也想不起來,所以也沒能因為曾以丹帶著強烈極度情緒的話語給出反應。

  「來來,吃點水果。」女人親自端著一個碩大的果盤走過來。

  「謝謝阿姨。」

  「阿姨您就別忙了。」

  女人笑了笑,在輪椅旁半蹲下來,對她道:「你們小孩一起玩,我還是避開一些免得你們不自在,我回房間,你有什麼事就直接讓保姆來叫我。」

  她點了一下頭,女人便放心地走了。

  曾以丹就又湊了過來,還是很羨慕的語氣,「哇,你媽媽真的好體貼哦,酸了酸了。」

  一個人這麼說,來做客的其他人就會跟著附和,一時間都在羨慕她能有這樣的好媽媽,連帶著開始羨慕她什麼都擁有了的巔峰生活。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一直鬧到黃昏才走,臨走時那個被曾以丹敵視的女孩兒落在了最後面,沖她揚起甜甜的笑臉。

  「剛才人好多,都沒能和你單獨說話。怎麼樣,當歸哥哥回來看過你了嗎?」

  當歸哥哥。

  她看著女孩兒,覺得這個稱呼很有意思。

  見她不答話,女孩便自顧自恍然大悟了,「沒來哦,當歸哥哥就是當歸哥哥,公事永遠比私事重要啦,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畢竟當歸哥哥肯跟你在一起,已經是你燒高香才能求來的福分了。」

  「你沒有燒高香嗎?」不知道為什麼,她挺願意跟這個女孩說話的,不會有那麼強烈的不適感。

  「什麼?」女孩沒有立刻反應過來,「什麼沒燒高……你居然還有心情諷刺我?!你本來就沒什麼特別的地方,這會兒還失憶了,當歸哥哥說不定一回來就把你甩了!」

  她搖搖頭,靜靜坐著,沒有再被她挑動情緒。

  女孩自討了個沒趣,小挎包一甩就要走,走出兩步後又蹬蹬回來了,十分嚴肅地警告她,「惜福吧姐姐,難得活過來,就別跟以前一樣了,好好把握這第二條命。」

  這話她也聽到了心裡。

  是這樣的,好不容易醒過來了,為什麼不珍惜呢?

  當下的生活一切如意,沒有什麼不滿的。

  想不明白的那些事,或許真的還是放下的好。

  ——————

  純粹的體力勞動讓人乏味,並且讓人加速疲憊。

  沈當歸把手中的斧頭揮得虎虎生風,很快區域內的最後一棵樹也在有節奏的鈍響聲中倒下。

  他額頭上全是汗,還有汗水順著鬢邊往下流,最後在下巴處交匯,掉落。

  扛起最粗的一棵樹,準備下山。

  經過半山腰時,他一眼就看了一個區域外揮著斧頭和粗壯樹幹死磕的岳諒。

  沒有力氣,不懂技巧,就算有恆心有毅力,也沒法對一件事的結果產生什麼大的變動。

  他就地放下那棵樹,走到岳諒面前,輕而易舉就拿走了她手中的斧子,然後掄圓胳膊用力一揮,原本屹立不倒的鐵樹瞬間化身豆腐渣,一點也不反抗地倒下了。

  「你連斧頭都不握緊,哪來的力氣橫砍?」

  岳諒把手放在被他奪走的斧頭上,麻木著臉道:「謝謝,我現在學會了,請讓我試驗一下。」

  她這麼說,沈當歸鬆手鬆的十分爽快,雙手環胸看她現學現賣。

  篤。

  一聲悶響,斧頭陷進樹幹裡,用盡了全身力氣把它釘進去的岳諒,又用出了吃奶的力氣把它拔出。

  岳諒扶著斧頭,十分正經地告訴看熱鬧的沈當歸,「你這個方法不適合我。」

  「是嗎?」他朝人勾勾手指,示意被樹蔭遮擋的那個位置,「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的回答讓我滿意,你區域內的樹我幫你砍了。」

  岳諒想了想,大概是覺得比較劃算,二話不說拖著斧子先往那個陰涼處走。

  這個場景設置的是不動不熱的天氣,沒有風,努力奮鬥了半個上午的人沒有那麼快能降溫,即使到了沒有太陽的地方,也只能先把汗擦擦,等周身的熱度自然退下去。

  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你可以開始了。」

  沈當歸看著她從容的眉眼拋出了第一個問題:「這次的任務,你打算怎麼做?」

  岳諒皺起了眉頭,「任務本身很簡單,唯一的難度在於體力,我大致計算過,按照我的速度和進程,只有把一天的休息時間控制在四個小時以內,才能完成任務。」

  「就這樣,沒想其他的辦法?」

  「也有,曾經想過眾人拾柴火焰高,但是這種和平局面不好抓共同利益點,因此各自為政更佳。」

  沈當歸勾了一下唇角,面前這位岳諒的思維靈活性甚至不及原本的一半,發動所有人合作自然不可能,但若只發動她本人的群眾基礎,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明明她原本最是擅長集體共贏。

  「看見那個胖子沒死,什麼感覺?」

  岳諒側臉看了他一眼,答道:「發自內心的高興,為什麼要問這個?」

  「沒有再想別的嗎?」

  「暫時沒有。」

  沈當歸點點頭,站起來身來,「那今天就先這樣,我姑且認可你的回答。按照我們的約定,從現在開始幫你砍樹。」

  他從岳諒手裡拿走了斧頭,漆黑的眼睛看著她的臉,「明天我也有問題問你,如果你的回答讓我滿意,我幫你把所有的樹幹都運到指定的位置。」

  「但你閒著的時候最好再仔細動一動你的腦子,剛才這種程度的答案我今天能接受,明天未必可以。」

  「想偷懶,就把你有的那些東西都用起來。」

  一分鐘後,前後左右四個區域的人心驚膽戰地看著一頭人型伐樹機瘋狂移動,斧頭劈進木頭裡的聲音連續不斷,其餘力輻射頗遠,似乎把無辜的他們一起誤傷了。

  很暴躁的感覺。

  當天晚上漫天星光璀璨,沒有月亮。

  第二天下午,前後左右四個區域的玩家一見那兩條走山路如履平地的腿,紛紛朝所屬區域的角落位置躲了過去。

  沈當歸又站到了岳諒面前,這回樹砍光了,本該沒有陰涼的地方,但他來的時間合適,山的這一面背陰,這個點正好躲過陽光。

  兩人就站在挖了一半的樹樁子旁。

  這次先開口的是岳諒,「我仔細思索過,我沒有一定要偷懶的必要。」

  沈當歸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抬起頭直視她的眼睛,聲音裡有了一分興味,「然後呢?」

  「我並不是一定要你幫忙,也就不是一定要回答你的問題。」

  沈當歸的心情飛揚了起來,是岳小姐的狀態了,她在重新擺局,打算將軍。

  或許就一局游戲的出現,他應該往最好的方面想。如果把這局游戲看成獨屬於岳小姐的復活儀式,只是下一輪再讓她重新出現在安全島上的合理過渡……

  「更何況你不是喜歡我嗎,就算我不回答你的問題,你也不會袖手旁觀。」

  岳諒的眼睛裡沒有擺陣布局時暗藏的鋒芒,也沒有正面迎敵時袒露的堅定,什麼也沒有。

  沈當歸剛剛好轉的情緒被一句話壓入冰水之中,重新凍結。

  這個岳諒不是那個月亮。

  那個兩性教育極度缺失的家伙就算抱著他的胳膊問他「是不是已經沒有喜歡了」,也不會用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篤定地將這件事放在台面上來講。

  她心中越是明白這一點,就越不會說出來。

  那家伙的很多行為無疑是滑稽且不合適的,但架不住她太聰明了,聰明到可以把所有不恰當的舉止都把握的剛剛好。

  「明天,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沈當歸壓抑住混亂的情緒,朝她露出了一個初見時常常能看見的笑容,充斥著冷漠與殘酷,「好好把握你最後的機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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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夢想國(五)

  這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

  沈當歸躺在剛劈好的柴堆上,閉著眼睛的安詳模樣彷彿回到了安全島,有溫和的日光,柔軟的沙灘。

  四周是喧鬧的,但那些嘈雜都與他無關,沒有人會過來,因此他也不必為些大大小小的動靜睜開眼睛。

  直到一個腳步聲在亂七八糟的噪音裡清晰地沖他而來。

  來的人很出乎他的意料。

  「我……」黃愛麗勉強笑了一下,不遠處的火光只映紅了她半邊臉,還有半邊陷沒在黑夜裡,晦暗不清。「我有些問題,這兩天累積發現的,不知道應該問誰。」

  沈當歸驚訝地挑起一邊眉毛,「不知道問誰的時候選擇了來找我?不得不說你可真是有些意思。」

  他毫不掩飾的嘲諷針一樣紮在黃愛麗心上,讓她又一次想起了第一天的時候,他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那看來你是很喜歡你身邊的這個男人了。

  明明那麼喜歡,怎麼會什麼異常感都沒有發現。

  「我當時……太興奮了。」黃愛麗深吸了一口氣,「只顧著高興,或者說潛意識裡就在催眠自己別多想,就把這一切都當做真的。」

  「可是現在,我裝不下去了。」她捂住臉,深陷痛苦之中,「我不知道老黃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想問問有同樣共識的人……這個場景算什麼?」

  「你發現的那麼早,你知道岳諒是怎麼回事了嗎?」

  沈當歸望著不知道是藍到發黑還是黑到發藍的夜空,回答:「不知道。」

  「連你也沒弄清楚?」黃愛麗苦笑,「其實我覺得老黃應該是老黃,岳諒也應該是岳諒,就應該是的才對……」

  「可是他真的不是原來的黃艾里了……」

  「這到底是一場值得期盼的鋪墊,還是讓人絕望的騙局?」

  她說了兩種可能,卻已經將「絕望」兩個字刻在了臉上。

  「不知道。」沈當歸還是這三個字。

  黃愛麗搖搖頭,又捶了捶自己的腦袋,「行,你也不比我輕鬆,就先不打擾你了,謝謝你在第一天的時候就提醒了我。」

  她轉身欲走,忽然被一直不願多開口的人叫住,問了她一個問題。

  「如果這是純粹的騙局,你會怎麼對你那個男人?」

  黃愛麗一愣,心有千斤重。

  她說:「還能怎麼樣,讓他滾,滾得越遠越好!」

  人走了,沈當歸望著天空的眼睛重新閉上。

  他想,這可真是溫和的做法。

  第三個白天磨磨蹭蹭亮了。

  所屬區域內,沈當歸用彎彎曲曲的樹根搭了一個小小的遮陽棚,翻地的鋤頭被隨意扔在地上,昨天挖樹根翻起的土層已經被曬到發白,一腳踩下去就自動稀碎,分解成粗糙的塵土。

  他今天什麼任務也不打算做,唯一寫在行程上的,只有下午和岳諒約好的問答。

  如果說岳小姐的復活需要時間載入和緩衝,那麼到現在也應該有進展了。到了今天,不完整的可能性已經遠遠小於0000造假的可能。

  如果不是,那就不可能再是。

  所以這次0000設置的期限不做準,得按他的來。

  一直坐到太陽繞到另一側,沈當歸站起來,拍去身上沾染的塵土,往下方走去。

  昨天的警告似乎沒有對岳諒產生任何影響,他到的時候,這人正在專心地挖掘地底下盤踞的樹根,一雙手全是破口和傷痕。

  見到他來,岳諒停下動作,抬起頭看他,那眼神無辜到和從前她想點菜時的表情如出一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問我。」

  可惜這種如出一轍,已經令人無感了。

  沈當歸看著她的臉道:「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不明白。」

  「為什麼?」這個岳諒很誠懇,「是我先問的,所以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可以。」沈當歸欣然點頭,在告訴她答案之前先向她確認,「你沒有失憶,記得上一輪你自己死亡,和讓我用復活卡復活你這一整個事情對嗎?」

  「是的。」

  「好,那我一定要對你發問的原因,就是為了確認復活後的你,是不是還是原來的那個岳諒。」沈當歸放輕聲音,發暗的眼神一直望到她的眼底,「現在告訴我,你是嗎?」

  岳諒沒有絲毫猶豫,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我是,我就是岳諒,原本的那個岳諒。」

  沈當歸笑了,「你說你是,可你知道嗎,你現在完全就是一個普通的高智能NPC。」

  岳諒不自覺退後了一步。

  「還記得我昨天說什麼了嗎?」他活動了一下指關節,看了她最後一眼,「我說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這種東西,沒有存在的價值。

  ——————

  叮咚——

  門鈴又響了,保姆趕忙去開門,低聲喃喃這個時間是誰過來,等到開了門,其因為興奮而變得尖銳的聲音立刻傳到了客廳裡。

  「小姐,你快看看是誰來了?!」

  她側目。

  穿著軍裝的男人走了進來,身姿挺拔,風塵僕僕。

  是那個說要二三天後才回來的世界第一摳。

  他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初看有些凌厲,細瞧卻帶了點漫不經心與我無關的意思,讓上挑的眼尾更有韻味。

  她應該不懂面相,卻在這一刻覺得這人有著這麼一副寡情的面孔,不應當是軍人。

  這種憑空生出的想法很是奇怪。

  「太久不見,都演變成看我看呆了?」男人挑起眉頭,上來就是讓人不那麼愉快的調侃,或者說是挑釁。

  她想這人絕無可能是她的愛人,自己車禍前的那個腦子居然更像是車禍後的水平。

  搖動輪椅,把自己換到一個比較適合談話的位置後,她伸出手,邀請這個看著也是十分眼熟的男人坐下,「請坐。」

  男人顯然是很不客氣的性格,本也不需要她讓坐才坐,不光在沙發上坐下了,還迅速地給自己找了一個最舒服的坐姿,甚至還自己拿了果盤裡的橘子剝開來,一點兒也不見外。

  正在她對自己擇偶目光竟然如此低下的事實感到震驚之際,一隻剝開了表皮清理了白色經絡的黃澄澄的橘子落在了她的手心裡。

  「電話裡不方便問你,你這個失憶……是全部都不記得了嗎?」

  或許只是嘴巴壞,平時態度還行?

  她將橘子分開,塞了一瓣到自己嘴裡,結果差點酸倒了牙齒。

  不單單是嘴巴壞,這個人存在看出橘子不好吃於是向他人轉移不良後果的主觀故意,並非良人。

  放下這酸牙的橘子,她將手放在膝蓋上,脊背挺直,「是這樣的,現在的我並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任何事情,所以我認為關於我們之間的感情……在我想起來之前,應該先做擱置處理。」

  男人還沒說什麼,一道激動的女聲反而按捺不住了。

  「月月,你在說什麼?!」

  那個媽媽快速從樓梯上下來,後面跟著爸爸和哥哥,幾人的神色都有些緊張。

  「當歸啊。」女人把話題截了過去,「不是說要過兩天才能回來嗎,怎麼隔天就回了?」

  「正好能早一點回來,也就早一點過來看看她。」沈當歸的語氣很隨意,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這種隨意的語氣會使他在丈母娘心中的印象大打折扣。

  女人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的僵了一下,似乎是在忍耐他這種不守禮儀的語氣,過了幾秒才勉強道:「早點回來也好,有你陪著月月,她或許能更早想起來以前的事情。剛才……月月說的話都是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就算真的沒有記憶了,對你肯定還是不一樣的。」

  為什麼要代她這樣低聲下氣,就好像沒有這個男人她就會活不下去一樣。

  「我沒有在說氣話,只是很普通也很平靜地在表達我的訴求。」她有些生氣,「你不要代替我說這種話。」

  女人又是氣又是急,朝丈夫兒子使了一個眼色,就把她拉到一邊私語。

  「你這孩子是怎麼回事,當初我不同意你非要喜歡人家追著人家跑,現在人真的也喜歡你了,你倒好,還要往外趕人。」

  「我不記得這些事情。」

  「所以你更要乖乖聽話,不然等你想起來,後悔了又追不回來可怎麼辦?我都願意忍了,你冷靜一下,好好想想是不是討厭他才想和他中止關係的。」

  居然還是她主動去追了這個性格如此惡劣的男人?這不可能。

  「我只是失憶,而不是換了腦子,這當中應該有什麼誤會。」

  「哎呀能有什麼誤會!」女人被她逼急了,說了一句「你等著」,就蹭蹭蹭往她的房間衝,半分鐘後又抱著一個厚厚的本子回來了。

  「你自己看看。」

  她將硬殼的活頁本打開,從扉頁看出這是一本日記,她自己的日記。

  和她預想的一樣,這裡面細膩地記載了豐富的少女心事,說她是在某次沈當歸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對其一見鐘情,然後便開始窮追猛打,拉鋸戰持續了整整一年,才成功將人拿下。

  在一起之後沒有因為距離縮短而讓美被消失,她對沈當歸依舊深愛迷戀……

  這不可能。

  女人還在小聲勸她,「你看看你多喜歡他,不要讓事情變得不好收場知道嗎?」

  她扣緊了放在本子上的手指,旁邊三個男人的談話聲也開始進入她的耳朵裡。

  「月月的記憶現在不能完全確定它就能恢復,還有她的身體也因為車禍變得很脆弱,你真的願意在這種情況下,照顧她一生嗎?」年長的男人面容嚴肅,「你知道一輩子有多長嗎?」

  年輕的男人也是滿臉的凝重,跟在父親後面向他拋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你真的喜歡上那丫頭了嗎?你現在的工作性質能給那丫頭安穩的生活嗎?退伍之後打算做什麼有規劃了嗎?你準備好時時刻刻無微不至地照料那丫頭了嗎?」

  「我知道一輩子有多長,也知道決定和一個人共度一生需要付出什麼。」沙發上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坐直了身體,吊兒郎當的樣子都收了起來,「請兩位放心,這是我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往後餘生一定好好待她,絕對不會辜負她對我的愛。」

  最後一句話間,本子被舉了起來,朝男人的頭飛了過去。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她慢慢抬起了下巴。

  她哪有這種溫柔體貼細膩賢淑的媽媽,也沒有在旅行中和美術展結識的朋友,更沒有會來家裡探望她的同學。

  溫文爾雅的爸爸和斯文敗類的哥哥也早就不在了,他們不可能再安撫自己,不可能再說愛她,也不可能出現在托付她終身的場景裡。

  她也沒有一見鐘情,是沈當歸喜歡她才是。

  她徹底想起來了。

  她是岳諒,是沒有媽媽,失去了爸爸和哥哥,不知道為什麼進入了新世界日日掙扎苟活,認識了兩個朋友,莫名被沈當歸喜歡了的那個岳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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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現實世界(一)

  穿著銀色研究服的青年在狹長的白色軌道中狂奔,頭頂巨大的光束照亮他失去了血色的臉。

  白色軌道其實是盤旋向上的樓梯,穹頂離地一百一十八米,一共二十三層,除了唯二的兩部直通電梯外,上下層全部由這些交錯的白色樓梯連通。

  從下往上看,重重疊疊的軌道扭曲糾纏,宛如異化的白蛇集聚於此,稍大聲喘一口氣,都會驚動它們吐露猩紅的蛇信子。

  整體環境十分致鬱。

  青年跑到最高層時,一條命已經去了半條,連敲門進去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爛泥似的靠在門板上,斷斷續續地報告:「老師……實驗體……暴、暴走了……再生體……在不斷的減少……再生有間斷縫隙……我拖不住了……」

  門忽然從裡面打開了,一個年約五十身材卻依然高大健碩的男人扶住了向內栽倒的青年,讓人站直之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滿是紅血絲的眼睛裡閃耀著強烈的光彩。

  「沒事了,已經結束了。」

  青年驚愕地看著他,下一秒才在對方越來越大的笑容裡醒悟過來,激動到語無倫次,「老、老師……我們……0005……我們成功了?!」

  「是的,我們成功了!」

  男人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走出房間,雙手撐在欄桿上俯視下方。

  在這一刻,那些走上了白色通道的軍區人員正式成為了他眼中的無知的螻蟻,等他們在數據總控室發現實驗體出了問題一定只會暴跳如雷,而絕想不到這些實驗體暫時的犧牲,為人類社會做出了多麼大的貢獻。

  「等著看吧,我將不再只是這個分區的首席,而將成為整個試驗基地的主腦!只有我掌握了這項技術,只有我才能把這偉大的進步推廣出去!」

  基地需要他,國家需要他,世界也需要他。

  他張開雙手,閉上眼睛全身心投入感受成功的喜悅。

  在這不見天日的研究基地這麼些年,都值得了。

  第十二層,總控中樞室。

  一位穿著墨綠色軍裝,脊背依然筆直,身材保持良好的老人站在雙手飛快在操作台上動作的年輕人身邊,目不轉睛看著屏幕上花花綠綠的點線面以及飛逝而過的字符。

  他什麼也看不懂,但還是看得很認真。

  一滴汗水順著年輕人的鬢邊滑下,他手指的速度開始變慢,然後徹底停下。

  老人很敏銳,在他停下的瞬間問道:「什麼事?」

  「奉獻者們的數、數量不對了。」年輕人都被眼前的結果嚇結巴了,「少、少了一百多人!」

  「是不是未連接?」

  「不、不存在這種情況,每一個奉獻者的大腦都直連這台中樞儀,這裡是總控處,未連接這種事只可能出現在分控台。」年輕人動動手指,調出一張更直觀的圖片,「這個分區一共有奉獻者一萬五千名,現在系譜上的波動……」

  老人看向他手指點著的位置,上面的數字是14855。

  下一秒他又眼睜睜看著數字往下跳了跳,變成了14853。

  年輕人吞咽口水,也被這速度嚇到,說:「首長,我對整個系統的了解比較淺,這件事恐怕只能直接找這個分區的主席李軍平教授做詳細的匯報和說明……」

  李軍平。

  老人的手指在白色的絕緣材料上點了點,問:「是那個發現了傳統定義的腦死亡並能不代表真實死亡的李軍平?」

  「是他。」年輕人點點頭,「這次的新世界計劃也是基於他的『物質唯心轉化論』開展的。」

  靈魂的本質是一種電磁波,就是這種特殊的波賦予血肉思想,最終成就生命。

  因此李軍平在他的學術體系中,直接把這種能夠賦予思想的波定義為生命的根本能量,並認為是這種能量的存在,促使了細胞物質的生成與改變,從而造就了血肉毛髮。

  那麼只要這種能量還存在並且得以正常運行,就能夠修復因為各種意外造成的身體硬件損壞,生命在這股能量消失之前就可以實現不死。

  以上就是物質唯心轉化論的核心內容。

  二十二年前,李軍平用特殊手法保存了癌症去世母親的屍體,並於次年證明醫學檢測出的腦死亡並不代表靈魂真正消亡。

  這一發現在最尖端的學術領域引起軒然大波,一直鬧到國家為了維持社會穩定,強制抹除刊登出去的論文報告以及在小範圍內已經開始口口相傳的流言,不惜製造其他駭人聽聞的事件轉移民眾注意力來將這件事壓下。最後還把所有參與討論的學術大牛正式收編,投入巨資建設專門的試驗基地,以供已經產生了各種想法的學者研究討論。

  純粹的理論研究一直進行了十餘年,在2012年才進行了第一次動物活體實驗,國家正式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開始建設新基地,引進各方面人才配合研究工作,2015年第一次動物波段提取成功,2018年4月第一次人體波段提取成功,同年下半年實現波段數據可視化,2019年1月新世界計劃提案通過……

  在多年的研究過程中,這個驚世駭俗的轉化論逐漸生出諸多旁支,發展到最後可「復活」的不死性反而不再是主流,而是以另一個科學家提出的「潛能進化論」為主要研究對象。

  通過連接和導入這種波段,在波段上施加刺激,強壯波段,反充波段能量,最終實現生命潛能開發。

  但因為人體實驗違背公民最基本的權利,作為意志體現的國家雖然還是通過了人體實驗的提案,但對刺激的程度做了極為嚴苛的限制,只允許進行輕微刺激,出現任何違規操作者直接槍斃。

  為避免賊心不死的不法之徒聯合串供,每一個試驗分區都設立了一個總控處二十個分控台,分別由首席和二十名研究員掌控,數據在分區內部進行不公開管制,每周總處各台各自準備一份報告發往國家專設的接收總台,接受監督。

  因為試驗機密性,不允許基地與外界頻繁往來,因此只設定了年終的實地大清查,在清查後將研究員及主席打散換區。

  本來在這種情況下,出事的可能性也基本不存在,沒想到清查提前,這些分區才檢查了一半,就出現了這樣災難級的紕漏。

  老人的手指微微顫抖,對年輕人說:「開啟鎖死裝置,立刻把李軍平和其餘二十名研究員找出來!」

  年輕人起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朝外走去。

  他們清查只帶了一個排的武裝兵力,原本只是走個過場,誰成想真的要派上用場。

  二十三層,玻璃牆外坐著被六把槍指著的李軍平,玻璃牆內的唯一一個維生艙裡躺著纖細蒼白的女孩,旁邊的心電監護儀數值穩定。

  年輕的軍人沉著臉,語氣克制,「勞您跟我們走一趟。」

  李軍平舉起雙手,露出笑容,「樂意之至。」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見沈宏義那老家伙了。

  十多名研究員擠在同一個房間裡,空氣瞬間渾濁了起來,這些學者們臉上畏畏縮縮的神情讓作風直接手段落地生效的沈宏義十分看不過眼。

  「你們的意思是,不但第一批奉獻者的分配是李軍平獨自完成的,在第二批奉獻者送達時,李軍平還擅自抽調了各個分台的奉獻者,而你們沒有一個人選擇向中央報告,對嗎?」

  沒有人敢出來回答,沈宏義就指了一個人讓他出來,「你說,為什麼在李軍平違規的時候保持沉默?」

  被點出來的倒黴鬼簡直都要哭了,他覺得自己冤死了,太冤了。

  「李軍平……他是首席,我們接到奉獻者波段的時候都檢查過,全部是完好的,就想著反正都是可用波段,也就隨他去……」

  嘭——

  沈宏義手掌拍在桌面上,「隨他去?你還真說得出口!那第二次呢?他在各分台之間抽調奉獻者,你們也隨他去?!」

  那人被這一嚇嗓子都放不開了,細聲細氣道:「第二次換過來的奉獻者也還是好的,我們就……」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沈宏義布滿褶子的臉已經陰沉地不能看了。

  「你們好得很,都給我拉出去——」

  眾研究員腿一軟,就要倒下去的時候,李軍平的身影和他的聲音一同出現在了門口。

  「沈將軍,怎麼這麼大的火氣?」

  話音未落一把手槍就抵住了他的額頭,寶刀未老的沈上將怒目圓睜,「閉嘴,老子第一個要槍斃的就是你!」

  李軍平的身體本能僵硬住了,深呼吸了一次才放鬆下來,笑道:「老將軍,雖然其他人出了點岔子,您兒子卻是一點沒事兒,放心……」

  繼出乎意料的一槍口後,出乎意料的第二拳又狠狠地砸了過去,一下將他打倒在地。

  他的身體再健壯也就只是個體力較好的學術人,在老將軍的「強拳」面前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沈宏義拳拳打臉拳拳到肉,親自將他揍到看不出本來面目,才站起身來冷笑。

  「要是就我兒子出了岔子,你倒是還能有命活!」

  李軍平吐出一口血,裡頭還混雜了兩顆白牙,他沒想到沈宏義這個瘋子完全不聽人話,敢在正式審訊前直接對自己動手……

  越想越恨,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沈宏義你這個莽夫根本不知道我做出了多大的貢獻,你會後悔的!」

  老將軍把剛才剛才崩開的扣子扣了回去,「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後悔,但你絕對是死定了。」

  消失了一會兒的年輕人在這個時候進來了,報告:「F分區的首席教授已經上了飛機,一個小時後到。」

  沈宏義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指著地上的李軍平一揮手。

  「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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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現實世界(二)

  F區的成教授及其助手一到,立刻被迎進了總控處,兩人在不同的操作台敲敲打打幾分鐘後,成教授還算白皙的膚色刷拉一下變了,黑如鍋底。

  他的助手也是一臉惶恐,手指放在最後一個按鍵上,只等他點頭就揭曉結果。

  「這個數字掉的太快了,不能終止嗎?」沈宏義皺著眉頭,「現在已經比總數少了兩百多了。」

  成教授取下眼鏡,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擦得非常慢,屋裡的氣氛也隨著他的動作逐漸凝滯。

  「首長,有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我的承受能力不太好,所以需要稍微喘一口氣。」他終於把眼鏡戴上了,目光對著屏幕,「放吧。」

  助手往下一按,系譜上密密麻麻的綠點中開始出現紅光,幾乎是在啟動的一瞬間就覆蓋了大半,短短兩秒鐘,綠點便成了紅海中屈指可數的存在。

  成教授眼前一黑,若非沈宏義手快扶了他一把,此刻怕是已經倒在地上了。

  成教授一邊黑一邊在心中痛罵,李軍平啊李軍平,你這是要靠一己之力叫停整個計劃啊!

  「什麼意思?」

  見教授一口氣還沒喘上來,助手小聲幫答:「這些紅點,全部都是偽造的數據體,不是真正的波段。」

  說著他又在操作台上按了幾下,重新回到剛才年輕人操控時調出來給沈宏義看的主界面,下方的數字從一萬五千直降到了一萬四千一百一十七。

  「也就是說,有八百八十三位奉獻者的真實波段處於不可連接狀態,也就是傳統定義的……腦死亡。」

  小助手說完後一不小心看見沈宏義摸槍的手,身上全部的毛孔都嚇封閉了。

  「還有十七個奉獻者處在輕微刺激中,要先停下來才行,三號分控台是哪位管的,麻煩直接給我權限。」成教授看向那堆擠在一起的研究員,「人在這裡嗎?」

  之前被點名的倒黴鬼戰戰兢兢再出列,「不,他不在這裡,他是李軍平的直系……」

  門外的軍人聽到動靜,立刻把剛剛抓到的一個青年推了進來,「是他嗎?」

  倒黴鬼看了一眼後連連點頭,「就是他就是他!」

  青年被反剪著雙手,渾身冒汗還要虛張聲勢,「你們能不能尊重一下別人,也尊重一下別人的科研成果,你們都不知道老師到底做到了什麼!」

  「不管你們做到了什麼,我只給你三秒鐘的時間把權限移交給成教授。」沈宏義盯著那個觸目驚心的數字,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三,二……」

  「我給我給我給!」青年大叫起來,「權限卡就在我胸前的口袋裡!密碼是******!輸入後掃我虹膜!」

  最後一步的時候,悲憤交加的成教授親自按著他的腦袋將其砸到掃描儀前,顯示認證成功的瞬間伴隨著他的腦門撞上機器發出的咚聲。

  「好了。」成教授輸入了最後一道指令,轉頭看向沈宏義,「和數據體放在一起的這十七個人一定是特殊的,我剛才把這十七個人的連接切斷了,現在只要到三區把這十七個人找出來,再斷開他們的維生艙,十分鐘後就能醒。」

  說完他看向助手,「把名單和對應號碼打印一下。」

  沈宏義拿到名單,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沈當歸的名字,手指無意識收了一下,將雪白的紙抓出幾道碎裂的褶子。

  他把紙遞給一個士兵,「都找出來,集中到同一個位置,如果……名單上的這個叫沈當歸的人提出了什麼要求,按他說的做。」

  士兵敬了一個軍禮,帶上其餘五個人,快跑離開。

  成教授從椅子上站起來,「好了,現在麻煩首長帶我去見一見李軍平,我對他這麼做的原因有了大概的猜測,但還需要驗證才行,也要再進一步了解他的具體做法。」

  「走。」沈宏義點頭,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過頭來,看著最後抓來的青年,「把這個三號也先關起來。」

  同層休息室。

  房門打開,已經重新整理好儀容儀表的李軍平沖著進來的人微笑,語氣絲毫不顯緊張。

  「我就說你會後悔的。」

  沈宏義不想給他眼神,只想餵他槍子。

  成教授上前,眉心的褶子全部擠到一起,「李軍平,你怎麼敢擅自進行高強度刺激實驗?好好的科研不做,為什麼這麼偏激?」

  李軍平笑了,他用非常緩慢的語速回道:「我要是不偏激,人類學上會有這種根本性的進步嗎?我要是不偏激……就規定的那些挖石頭種田的刺激,實驗什麼時候能夠取得真正的成果?」

  「老成,你不是外行人,你知道我們的進度原本可以多快。」

  「但是你沒有資格拿他人的性命做踏腳石,去博這個進度。」

  「呵。」李軍平諷刺地笑了,「我倒是想拿自己試驗,但就憑你們這些束手束腳的人,能搞出什麼東西?得了吧,別義正言辭地指責我了,我不惜代價測出了無數閾值,記錄了數萬種不同的測試反應帶來的效益,光是這些數據就夠你們放心大膽地加強刺激提高效率了,更何況……」

  他的視線掃過對面所有人的臉,說話用的語氣暢快自得,「我證明了AP78同樣可以用於人腦重啟!」

  成教授瞳孔一縮,極速加快的心跳幾乎要蓋過他的呼吸,喉頭滾動數下,才艱難地開口:「人類的波段復雜程度是動物的上百倍,動物的成功率也還低於百分之三十,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把AP78內置了。」李軍平並不介意給他說一些表面的東西,「以往試驗都是外部導入AP78,把數據拉出來,黏性自然差。內置則不同,內置以後通過我獨創的手法錨定目標波段,把目標推出來,數據的完整性是百分百的,在這基礎上再做場景設定,重啟波段,已經融入到數據裡的AP78就又產生了類似心臟起搏器的效果……極大提高了被重啟者剔除灌輸數據和自我甦醒的成功率,呵呵。」

  0005的成功順利到甚至出乎了他自己的預料。

  成教授不得不承認,像李軍平這種瘋子的科研思維更適合推動整個科學史的發展,但他絕不認同這種不惜代價的方式,每個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除非法律制裁,絕不允許他人侵害。

  「成功的奉獻者在哪裡?」

  「二十三層,原本的動物實驗室裡。」他沒有就實驗手法展開詢問這一點讓李軍平覺得他是在自慚形穢,得意忘形又多說了兩句,「你不知道,經過我的刺激鍛煉,這個實驗體基質好到令人讚嘆!這一批剩下的十七個人,裡頭還有二三個基質不錯的,這幾個腦死亡之後,按照我目前的技術,重啟成功的可能性也相當高。」

  「這是你們永遠無法做出的成就,只有我可以,所以還不快放了我,由我來重新制定整個新世界的推進方案……」

  成教授聽不下去了,轉身就要離開,被沈宏義叫住。

  「成教授,人腦的根本波段可以單獨提取並且可以導出其蘊含的數據,是嗎?」

  「……是。」

  得到了滿意答案的沈宏義點點頭,「那人就永遠不用放了,為了科研,就請李教授犧牲一下,把根本波段提出來再一導信息,把一切都奉獻給國家,順便也嘗試一下腦死亡感覺。」

  在李軍平倏然慘白的臉色裡,他開始吩咐一直跟著自己的年輕副官,「寫一份報告上去,著重寫我剛才那句,把這事定了。」

  臨走時他冷冷地看了李軍平一眼。

  門關上了。

  「再去三號那邊復核一次。」沈宏義又交代了副官一句,轉過身,「成教授,你是要先去二十三層?」

  心急如焚的成教授點點頭,「是的,我需要立刻去驗證他的話是否屬實。」

  「好,那你驗證完請回到總控處,我去一趟三區,等等也會過去。」

  「行。」成教授一秒都沒耽誤,匆匆走了。

  三區。

  沈宏義一踏進三區的大門,之前分派的士兵中就有一人跑了過來,立正敬禮,道:「報告,十七人已全部找齊,請跟我來。」

  十七個維生艙被單獨拉出來列在角落裡,十七個艙蓋全部打開,醒過來的男男女女都還坐在艙內,除了沈宏義相當熟悉的那個身影。

  維生艙裡注入的維生液不但有補充人體所需元素能量的作用,還能夠有效控制肌肉萎縮,所以即便長時間都被封閉在維生艙內,也不用經歷痛苦的復健活動。

  艙門打開後靜坐半個小時,就能恢復一定力量,一天便可正常行走,二至三天完全恢復原本的身體機能。

  「剛睜眼亂動什麼?!」沈宏義伸手,一把就將扶著艙體緩緩移動的人摁了回去,濺起一大片淺綠色的液體。

  一頭栽進維生艙的人在維生液中吐了個泡泡,雙臂一撐猛地又站了起來,抬起頭,任憑冰涼的液體劃過眼瞼,直勾勾盯著他,「要不是托您的福,我還沒機會亂動。」

  火藥味瞬間彌漫,眼神交錯互不相讓。

  一個士兵上前,打破了這個僵局,「這位沈當歸先生讓我們幫忙尋找一個叫岳諒的人,按照您剛才的吩咐,我們已經讓人去總控處查號碼了。」

  沈宏義神色一凜,「你要找人?」

  「是。」沈當歸移開視線,「要活的,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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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現實世界(三)

  這一對相互之間完全看不出溫情的父子之間的交流暫時到此為止。

  沈宏義面向其他人,一一打量這些無辜的受害者,他們都很年輕,即便是袁方在他眼裡也還是年輕的。這些年輕人們原本都應該在各自的位置上發光發熱,擁有無限的可能。

  卻被這一場意外徹底破壞了。

  他閱人無數,只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些神色各異但都帶著強烈警惕心的年輕人們,心理上都出了很大的問題。

  在李軍平的罪行完全查清之後,這裡的所有人,都需要進行針對性的心理干預才有可能回歸正常社會,甚至有人可能永遠都無法回到原本的生活狀態裡了。

  不但腦死亡的那些奉獻者善後很棘手,這些人同樣棘手。

  並攏五指,他將雙手貼在兩邊褲縫上,慢慢彎下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這是他個人的歉意與惋惜。

  「我對各位的遭遇深感抱歉,待罪魁禍首處理完畢,一定給大家一個合適的交代。」

  話音剛落,一道清脆的笑聲就響了起來。

  他抬頭,看見這些人裡僅有的三個女性中最纖弱的那一位咯咯直笑,彷彿聽到了什麼特別有趣的笑話。

  「這位帥氣的老頭哥哥,我想請問一下~」殷繡錦歪著腦袋,「什麼樣的交代會合適呢?」

  吉幸立刻跟著捧場,「繡錦姐姐問得好!我也想知道!」

  一群人都用同樣的眼神看著沈宏義,看得他倍感難堪,直到又有人開口。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這裡是什麼地方,罪魁禍首是什麼人。」袁方只想知道原因,想知道他一直維護的國家,到底有沒有無視他們作為公民的基本權利,做出這種令人心寒的事情。

  「袁警官說得對。」盧林微笑,「飯要一口一口吃,您說對嗎,這位……上將先生。」

  沈宏義看著面前這一個個耗油的燈,嘆了口氣。

  「我從頭說起吧。」

  整個新世界計劃執行始於二零一九年四月二十九日,整個執行計劃被定性為國家強制征召,被各種技術手段抽取過來的參與人員命名為奉獻者,服役兩年後將得到按照原本社會價值及潛能開發價值計算得出的巨額補償金,同時由國家負責安排與社會脫節兩年後的新工作。

  因為刺激程度有嚴格要求,整個計劃本該零死亡率,這樣的強制征召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還是藐視了人權,但在豐厚的補償下絕大部分公民都是可以接受的。

  只是沒想到出了李軍平這種瘋子。

  「我想問一下。」黑皮膚男人開口,「你說的巨額補償金區間大概是在哪個範圍裡?」

  沈宏義看了他一眼,「我並不是負責這一塊的,所以只知道一個大概,據說最低不會低於六十萬,最高……不封頂。」

  存活下來的人裡本身條件不是太好的,都因為這個數字吞了吞口水。

  那種種田的難度,最低三十萬的年薪……

  「至於你們,應該能夠在這個基數上再翻幾番。」

  隨著這句話的出現,個別人員心中的憤怒與仇恨,徹底消失了。

  盧林看不上這幾塊錢,更關心後續,「我記得剛進入游戲時0000說過海選人員一共有一萬人,再加上後期新人投入……一萬多人消失,哪怕是不同時段消失的,難道社會上就真的一點反響都沒有嗎?」

  「不會有,因為奉獻者被強制征召後的第二天,當地市委書記會親自上門,向奉獻者最親密的人員提供入伍通知,並簽署了保密協議。」

  邢陽為之鼓掌,「妙啊兄弟!」

  沈宏義:「……」忽然發現和這些年輕人比起來,自家陰晴不定的兒子也不是那麼讓人操心了。

  「咳。」他清了清嗓子,「總而言之,這次是國家欠你們的,過兩天會有專門人員過來和你們談賠償的事,到時候放開了提要求,具體能拿到多少,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但那些在游戲裡死亡的人呢?」袁方看著沈宏義,「那些人怎麼辦呢?」

  一張張曾經也生動鮮活的面孔在眼前浮現,他的眼圈無法控制地紅了。

  「關於這個,國家一定不會推脫責任。而且目前,事情也還不那麼悲觀,他們還有被挽救的機會,雖然……還很渺茫。」

  沈宏義話才說完,坐在水裡的人又掙了起來,惹得他不滿瞪眼,「你給老子安分一點,整什麼玩意兒?」

  砰。

  沈當歸的拳頭砸在艙體上,父子倆之間的戰爭眼看著又要爆發,之前被派去找人的士兵及時趕到了。

  標準的軍禮過後,鏗鏘有力的聲音響了起來。

  「報告,人已經找到了,在二十三層動物實驗室,成教授說該奉獻者情況穩定,但還需要封閉觀察一段時間,暫時不能接受任何探視或者調查。」

  沈宏義敏銳的發現自家兒子的肩膀稍微塌了一點,像是鬆了一口氣,不由在心中好奇起來,那人跟兒子到底是什麼關係……

  沈當歸不動了,親眼見證了岳諒死亡的幾個人卻坐不住了。

  「岳諒不是也死了嗎,為什麼聽起來她還是活著的?」

  「沈當歸,這是怎麼回事?」

  「假死?復活?」

  「是不是就剛才這老家伙說的還有被挽救的機會?!」

  他們目光灼灼地看著沈當歸,期待他可以給出一個答案。

  沈當歸聽了他們的話,抬起頭,卻是轉向剛才那個士兵。

  「我要見那個教授。」

  士兵扭頭看了沈宏義一眼,後者冷笑,「人都已經找到了就跑不了,你現在很精神是吧,那就先把在裡面經歷的所有事件都想想清楚,然後全部給我寫出來!」

  說完轉向其他人,也是一個意思,不過態度變了變,「麻煩各位也配合一下,各位提供出來的報告內容是可以成為談判資本的。」

  解釋完畢,他再次向這些受害者們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半個小時後,一個士兵舉著一張紙急匆匆跑進總控處,打斷了沈宏義對研究員們的進一步審問。

  「報告,沈當歸不見了!」

  沈宏義:「……」

  「只留下了這個!」

  薄薄的一張紙落在手裡,上面只有三個字。

  報告。

  略。

  「肯定去了二十三層,馬上把他給我抓回來——」

  但是任憑沈宏義如何臉紅脖子粗咆哮,都不關沈當歸的事了,他已經一路走到了二十三層,並且找了對應的房間,敲響房門。

  出來開門的是成教授的助手,看著渾身還沾著未乾的維生液站姿卻還是比他挺拔多了的人,驚疑不定:「你要幹什麼?」

  沈當歸從門縫裡望進去,只看到了一堵反光的玻璃牆。

  「成教授在裡面是嗎?」

  「是、是啊。」助手的目光一直忍不住看他的身體,「你是剛從維生艙裡爬出來的吧,你是自己走過來的?剛出來的人有這個力氣嗎?唉你的肌肉狀態看起來很好……」

  他囉囉嗦嗦的,成教授聽到動靜都已經自己出來了,看了一眼沈當歸立刻明白了,「你就是在找裡面那女孩的奉獻者吧?」

  「是。」沈當歸點頭,「我可以進去嗎?」

  成教授看看面前行為迫切表情冷淡的臉,又想想裡面躺著的姑娘,眼神耐人尋味了起來,也是在進入這個試驗區後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絲輕鬆,於是故意刁難了一下他。

  「進去也不是就絕對不可以,但要看是什麼身份,我得先知道你和裡面的女孩是什麼關係。」

  「別說我沒提醒你,有些身份可以進,有些身份可不能,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助手看了看剛出維生艙沒多久就能自己走這麼長一段路過來的強人開始發黑的臉,很是擔心自家忽然惡劣的教授會挨揍。

  可惜他明面擔心實則期待的局面並沒有發生,不但沒有發生,不笑時一臉不好惹的人忽然勾起了嘴角,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沈當歸微笑,道:「她無父無母,在新世界一直處在我的管轄範圍內……我是她的監護人。」

  成教授:「……」

  神他媽監護人。

  不過到底還是讓他進去了,這年輕人跑這一趟不容易,沒法拒絕。

  隔著厚厚的玻璃牆,沈當歸終於看到了現實生活中的岳諒,其實和新世界裡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氣色還要更差一些,看著也更瘦小一些。

  成教授看著他的眼神,不死心地問:「你在想什麼?」

  沈當歸側過臉,看著他道:「在想我還是可以一隻手就把她提起來。」

  成教授:「……」

  幾次三番打破此人惡趣味的沈當歸隔著玻璃指指岳諒,問:「我想請教您,她什麼時候能醒?」

  回歸正題後成教授就又認真了起來,用最嚴謹的科研態度對待他的問題,答道:「現在打開維生艙,她過十分鐘也能醒,但是她和你們不同,是傳統意義死亡後重啟成功的,目前還在穩定期,過早把她放出來,有可能會出現紊亂,保險起見還是得讓她再穩定一段時間。」

  「你也不用太擔心,正如李軍平所言,她……真的非常強悍。」成教授換了一個比較好聽的詞匯勸慰了他一句,然後開始趕人,「為了以防萬一,我這邊還要觀察她的波段變化,你先走吧,等她穩定了,開艙門的時候我親自通知你。」

  這時沈宏義派來抓人的士兵也到門口了,沈當歸最後看了裡面的人一眼,轉身離開。

  倒計時了。

  沈宏義有心收拾這個不安分的兒子一頓,可他太忙了,要安排試驗區全部奉獻者逐個篩查,還要向中央報告,跟進李軍平的後續處理,軍區又還有一攤子事,根本沒法在這裡久留,只能暫時先放過他,日後再談。

  少了外力干擾的沈當歸在專門的療養室裡一邊重新寫報告,一邊接受一天一次的心理輔導,將緩慢的時間一秒一秒打發過去。

  等到第三天,成教授的通知終於來了。

  沈當歸親手開了艙門。

  需要等待的那十分鐘似乎變得比之前那兩天還要漫長,好像時間落到了另外一個地方,把這一邊暫時停滯了,一直等到細密的睫毛顫動起來,才又重新流逝起來。

  岳諒眼睛的顏色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更淡了,清晰地倒映出上方的人影。

  她剛看清這人的面孔,他的聲音也跟著鑽進了耳朵裡。

  「知道你是誰嗎?」

  「知道我是誰嗎?」

  「活過來了,但還完整嗎?」

  岳諒本想按順序回答,但聽到第三個問題之後,選擇了暫時沉默。

  她是回到了現實世界,還是又進入了一輪莫名其妙的游戲?這個說話一點也不客氣的沈當歸看起來還是很真實的,但也不能排除是0000把他做的更真了,需要試探一下。

  於是她運起全身的力量集中到喉嚨,發出了聲音。

  「你是誰?」

  沈當歸:「……」

  「我又是誰?」

  沈當歸:「……」

  「什麼活過來了?」

  沈當歸:「……」

  同樣的三連問下他的反應讓岳諒滿意了也認可了,「是真的沈當歸。」

  成教授及其助手:「……」就這?!

  那邊岳諒已經放了心,呼吸了一下真實世界的空氣才問:「我們得救了嗎?」

  「是的。」沈當歸彎腰,把她從維生艙裡抱出來的時候,在她耳邊低聲道:「恭喜你,你也是真的。」

  還是那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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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現實世界(四)

  成教授在岳諒清醒的狀態下又測了一遍她的能量波段,反復確認她的確沒有出現任何問題後,大手一揮,「走吧,具體細節等你緩過來我再找你。」

  「好的。」坐在板凳上的岳諒身體前傾,趴到已經在前面蹲下了的沈當歸的背上,雙手環住他的脖子。

  沈當歸一托她的腿,跟背了個小包袱似的輕鬆站起,一路走到門邊,又回過頭來道了聲謝。

  成教授笑眯眯地說:「不用謝,你這個監護人也不容易。」

  沈當歸:「……」

  岳諒:「?」

  沈當歸沒接話,此事揭過。

  出了門,眼前巨大的建築構造令岳諒呆了一下,通體雪白又透露著強硬的金屬色澤有種異樣的迷人,錯綜復雜的通道盤旋則十分壯觀。

  那些曾經享譽中外的現代建築在這座龐然大物面前,已經不值一提。

  彷彿知道她在震驚什麼,已經在這座宏偉建築裡待了兩天的沈當歸告訴她:「這裡是E區,這裡的每一層樓每一個房間全部都是連通的整體,總佔地二十平方千米。類似的試驗區還有六個,從A到G排列,一共容納實驗者十萬零五千人。」

  他沒有認可國家命名的什麼奉獻者這個稱呼,試驗品就是試驗品,就算要起個稍微好聽一些的名字,也應該是叫犧牲者。

  「正如我們之前所猜測的,我們這些人的確是被挪用了。」

  他把李軍平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把沈宏義之前跟他們說的實驗初衷、補償相關也都告訴了她。

  岳諒哦了一聲,除此之外發表不了任何感言。

  站在國家甚至全體人類的角度,這麼做無可厚非,甚至等成為歷史之後,還能被稱作濃墨重彩的一筆。可就作為她自己,她很不痛快,被強制去做任何一件事對她來說都會很不高興。

  但世界又就是這個樣子的,個人權利與集體利益相比,連放上天平衡量的資格都沒有。

  她想了想,問:「那已經死亡的那些人,也都和我一樣,還有希望嗎?」

  「是的。」沈當歸給出肯定的答復,「早在十多年前,死亡的定義和我們認知裡的就已經不一樣了,醫院裡那種儀器檢測的腦死亡,代表不了任何事情。」

  「哦。」岳諒又應了一聲,「是這樣啊。」

  「你在想什麼?」

  「在想我爸爸和哥哥……那時候我不知道有這種事。」她的聲音無法抑制的低落下來,萬分懊惱。

  「後悔了?」

  「……嗯。」

  「但其實不知道這種事更好。」

  岳諒疑惑地用手在他肩膀上撐了一下,「為什麼?」

  沈當歸目視前方,走得異常平穩,「因為等待他們醒來的日子只會比失去他們的日子更煎熬。」

  兩天都那麼難熬了,何況幾年甚至幾十年呢。

  岳諒沉默了一會兒,點頭,「或許你說的對。」

  沈當歸轉移了話題,「你是怎麼醒過來的?」

  「就只是夢到了一些事情,應該是單獨給我設置了場景,最開始的我什麼都不記得。」岳諒努力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很多信息混雜在一起,被重組了,然後所有人都在告訴我,我過著什麼樣令人幸福的生活。裡面有我爸爸和哥哥,有一個媽媽,還有許多的朋友和同學,還有……」

  她此處的停頓令沈當歸警覺了起來,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他並不愛聽的話。

  「還有你,你還說往後餘生要好好待我。」岳諒非常技巧性地省略了一部分內容,反正是假的,不說也罷。

  沈當歸的心情簡直難以言喻,心中隱約還夾雜著不能否認的怪異感。

  因此最終他也沒能發表自己的任何看法,而只是反問了岳諒:「然後發生了什麼嗎?」

  「然後我就想起了我是誰。」岳諒默默在心裡想了一遍「不辜負她對我的愛」,語氣沉重,「這太虛假了不是嗎?」

  沈當歸:「……」他的心情更加的難以言喻了。

  療養室到了。

  她才醒,對應的房間還沒有準備出來,只能先到沈當歸的房間裡待一會兒。

  浴室的門關上了,岳諒坐在熱氣騰騰的浴缸裡,在水流的作用下,她感到無力的四肢開始回春,同時不可思議四個字也開始一筆一劃填進大腦。

  太神奇了。

  她在虛擬世界生活了四個月,在維生艙裡躺了一年多,死了一次,又活過來了。

  攤開潮濕的十指,她仔細端詳來端詳去,覺得自己還是瘦了,等從這裡出去,她得先增一點點肥保持健康。

  沈當歸好像也比虛擬世界裡要瘦了一些,不過力氣應該還是一樣大,畢竟背著自己從二十三層下到三層,都沒喘大氣。

  既然又想到了這個人,就不得不想沈當歸還欠她一半故事的事情。她認為原本說回到安全島再跟她說的承諾,即便是回了現實世界,也應當再繼續履行。

  拿起掛在一邊的蓮蓬頭,她調好溫水往濕嗒嗒的頭上沖,還是先洗澡吧。

  泡的差不多時,門被及時敲響了。

  一道小心翼翼的女聲從外面傳進來,「岳諒,還在洗嗎?我給你拿了衣服過來。」

  是美麗。

  「進來吧。」

  門應聲開了,很快就又被關了回去,黃愛麗拉開浴簾時,岳諒已經用浴巾把自己裹了起來,看見她的時候還先對她的改變發出了一點看法,「你剪頭髮了,短短的。」

  自己給自己剪了個刺蝟頭的黃愛麗沒聽清她說了什麼,只是張開雙臂,用力地擁抱了她。

  「太好了。」

  裸露的肩膀上傳來濕意,美麗哭了。

  溫熱的液體一滴又一滴滑進浴巾裡。

  岳諒拍拍她的背,等了十秒後很認真道:「不要哭了,我剛洗過澡,你的眼淚太多的話我可能需要重新洗一次。」

  黃愛麗的眼淚就這麼卡在了眼眶裡,滾不下來了。

  緩了幾秒鐘,她罵罵咧咧把人放開,「喜極而泣一下都不可以,你真是越來越直男了……這裡暫時只有研究員的那種衣服,將就穿吧,今天有人會給我們送生活用品來了,我跟他們提了好些要求,都要了兩份。」

  岳諒很快抓住了重點,「我們還需要在這裡待很久嗎?」

  「是啊,怕我們出去亂說話,也怕我們反社會,得先關一段時間。」黃愛麗聳聳肩,拉上浴簾,「換吧換吧,剛出來就能洗澡真是令人羨慕,我醒過來那天硬生生坐到恢復力氣,才挪過去洗了。」

  研究服是連體的,岳諒解開扣子,就坐在浴缸裡把兩條褲腿套了進去。

  她本身體質弱雞,又才醒來沒多久,抬手用力都很費勁,長時間未使用的腿暫時還支撐不起自身的重量,只能挪動而無法站立。

  穿好後,岳諒把上半身掛在了浴缸上,「美麗扶我一下。」

  「哎呀,你都把衣服弄濕了,早知道我就幫你穿了。」黃愛麗一邊伸手去扶她一邊表達自己的不滿,「虧我還特意給你找了一套合身的……」

  篤篤。

  門又被敲響了。

  「好了嗎?」

  黃愛麗嘖了一聲,回頭喊道:「好了好了,女孩子洗澡你好意思站門口?」

  接下來的沈當歸用實際行動告訴了她不但好意思站門口,還好意思打開門走進來,讓她除了拿衣服進來以外,完全喪失了用武之地。

  岳諒被他抱起來的時候,頭上包著的毛巾不太湊巧地散開了,濕漉漉的頭髮砸了他一臉。

  一滴水從他眉骨處往下掉,沈當歸:「……你是泡澡不是淋浴,不會先把頭髮擦乾嗎?」

  到了嘴邊的「對不起」因為這一句話變成了辯解,岳諒必須為自己正名,「我是因為還沒有力氣。」

  「還沒有力氣?」沈當歸跨出浴室,把她放在床上,「只有弱者才會不斷的找藉口。」

  兩人一坐一站,沈當歸居高臨下,佔據了地位的絕對優勢。

  可惜岳諒的腦子沒有因為死過一次而當機,她的反應依然在,立刻堵了回去,「我可以扶著美麗一點一點走出來,是你要抱我的。」

  的確是他自己要抱的。

  沈當歸眯起了眼睛。

  二十層樓通道背下來的功勞頓時又重新浮上了心頭,岳諒低頭,「好吧,謝謝。」

  黃愛麗:「……」一時間看不明白了,這倆人到底誰地位更高些。

  兩分鐘後,岳諒一邊享受著黃愛麗的擦頭髮服務,一邊看沈當歸在門口煮東西。

  鍋是向研究員借來的,食材也是四處搜刮的,這裡的食堂離得很遠,沒有輔助車走過去得一個小時,平時研究員的三餐都是直接送到一樓電梯旁那個櫃子上,再由研究員自己去拿。

  很不方便,所以基本上所有的研究員都自己備了鍋子,讓後勤人員送飯時順帶送一些食材一起,方便他們想加餐的時候能立刻吃上。

  他們這十八個人的療養室是臨時改的,很多配置沒法立刻到位,因此沒地方放鍋又不願意在房間裡煮東西的沈當歸只能委屈點先蹲門口湊活。

  岳諒中肯地評價了他的背影,認為不太美好的姿勢並沒有影響到他優秀身材的發揮。

  當熱氣騰騰卻又簡單無比的蔬菜粥端上桌時,已經被安置在椅子上的岳諒舉起勺子簡單吹吹就塞進了嘴巴裡,一年多了吃到第一口熱乎飯,略感動。

  和虛擬世界中進食感受有很大的不同,從前吃到了什麼就都直接反映在了腦海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味蕾充分打開,熱度和味道先從唇舌展開,再從喉管一路向下落盡胃裡,最後腦子裡才出現了食物整體帶來的所有感覺,美妙地融合在一起。

  沈當歸坐在她對面,等她吃的差不多了,才道:「中央的人今天下午到,傍晚六點鐘會把所有人召集起來在一個房間裡開半個小時會,之後逐個談話,主要涉及賠償和後續的安排。」

  岳諒放下勺子,「後續安排除了讓我們暫時待在這裡,還會有別的選項嗎?」

  黃愛麗拄著下巴盲猜:「大概只能待在這裡吧。」

  「在這裡先待一段時間是必然的,這次要談的是過了這個時期之後的安排。」

  「什麼意思?」岳諒輕輕壓了一下眉頭,「是還需要我們配合試驗嗎?」

  沈當歸給了她一個讚許的眼神,「沒錯,新世界經過調整之後,可能要放到明面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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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1-24 00:57:42
第二百二十八章 現實世界(五)

  放到明面上的新世界會是怎麼樣的現在沒有人知道,但既然國家有心要將他們這些人收編,到時候開出的價碼一定會讓他們不能拒絕。

  或者說,不能拒絕他們開出的價碼。

  會議室。

  岳諒和黃愛麗是最後到的,因為剛剛恢復了一些體力的弱者走得太慢了。

  一進門,死而復生的岳諒就受到了大家熱烈的歡迎。

  邢陽用雙手在桌子上拍了一支《新年好》,嗨皮到不行,「太厲害了姐妹!萬中無一啊姐妹!我愛你啊姐妹!」

  盧林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笑著打招呼:「好久不見了,岳諒。」

  「討厭的人重生一次也不會變得討人喜歡。」殷繡錦噘嘴,「真是讓人不高興。」

  麻桿哈哈大笑:「不愧是我大姐!」

  就連沉穩的袁警官,也站起來為她鼓了鼓掌,「岳諒,好樣的。」

  幾家歡喜幾家愁,穆桂林看了她一眼,尷尬地別開臉。原本他也能坦蕩地說一聲恭喜,只因一念之差,讓自己永遠都抬不起頭了。

  「晚上好。」岳諒簡單打了一個招呼回應了一下大家。

  黃愛麗看一圈,苦惱:「啊,都沒有連起來的位置了。」

  話音剛落,左右兩邊都無人敢坐的沈當歸站了起來,換到了左側的位置。

  「棒!」黃愛麗眉開眼笑地帶著岳諒過去了。

  被迫和沈當歸當了鄰座的吉幸皺了皺鼻子,他一點都不想和這個人挨這麼近啊可惡!

  牆上的時鐘指針和分針端正地組成六點,秒針過了十二,走到了八的位置。

  三個穿著板正西裝的人走了進來,兩男一女,女人最為年長,兩個男人三十五歲左右。

  他們進門後立刻愣住了。

  全部到齊的十八個人把剛好擺了二十一把椅子的會議桌圍了起來,主位沒留給他們不說,連排的三把椅子都沒有給他們留。

  為首的女人很是勉強地朝他們笑了一下,看了右側的男人一眼,語氣疑問:「小劉?」

  小劉已經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因為行動機密,所以這次過來並且能夠能夠和這些倖存者接洽的只有他們三個人,會議室和桌椅都是他親自安排的,五點五十五分之前他都在這裡準備,還特意告訴了第一批過來的那幾個人有三個位置需要留,別的地方隨便坐……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被告訴了要留位置的盧林笑起來,指指牆上的掛鐘,「我們在新世界裡的時候,如果生存期限截止到六點,晚一秒都會有問題,而各位……晚了四十秒。」

  作為理虧方還敢掐點來,他可不慣這些人的臭毛病。

  從他的話裡女人立即意會到了這些倖存者的不滿,也意識到面前的這些人與普通民眾是完全不一樣的。任憑他們這些中央來的身份級別再高,到了這些人眼中都不過是個來個求和的。

  想明白這一點,她放下身段,改變了態度。

  「不好意思,是我們來遲了,各位能不能……給我們挪一個連在一起的位置?」她笑了笑,「和你們還很陌生,不太好意思分開插到你們中間坐下。」

  態度好了什麼都好說,大家都後面還有合作要談,沒有人會去撕破臉。

  三個連在一起的空位很快騰出來了,女人坐下的時候道了聲謝,進入正題,「想必各位都已經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所以就賠償這塊,由你們先說說大概的要求吧,我們看看能滿足的,盡量都滿足你們。」

  暴躁男人立刻蠢蠢欲動了,「那我告訴你們,賠償不能低……唔。」

  不知道誰一腳踹過去,成功讓他閉了嘴。

  盧林笑得很和氣,朝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相信您是帶著誠意來的,不如您先說可以給我們些什麼樣的補償。」

  他們現在是強勢方,理應由對面透底。

  小劉到底年輕,這個男的一而再不給面子,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有要求你們只管提,但是你們要明白……」

  「小劉!」女人及時喝停,「你好好記錄就行,不要插嘴。」

  她的身體微微往後靠了一下,兩隻手卻都還靠在桌面上,「這樣吧,既然你們想知道我們願意給出的最基本的補償,那我就先大致給你們說說,有不滿意呢,你們就立刻提出來,這個我們都可以再商量的。」

  「首先是經濟補償,每個人兩百萬,現款直接打到你們的賬戶。」

  沒有人開口打斷,她稍微放心了一些,繼續道:「然後是人生補償,由於這次疏漏給各位的心靈造成了永遠無法癒合的創傷,大家恐怕很難再適應正常的社會生活了,因此國家特意給大家安排了全新的職位。」

  她說到這裡時,岳諒抬了抬眸。

  竟然如此自然地把需要他們繼續配合試驗,顛倒成為了他們的餘生而特別設置了崗位。

  難怪能過來擔此重任。

  「出了李軍平事件後,國家加大了對新世界的管控力度,然後正好你們都還這麼年輕,也需要一份工作,所以就為你們設置了新世界內部監管崗位……」

  吉幸張了張嘴,「那不就是GM?」

  女人頓了一下,虛心求教:「GM是什麼?」

  「Game Master.」吉幸聳聳肩,「游戲管理員嘍。」

  「……說是游戲管理員也不完全貼切。」女人解釋,「我聽說李軍平給你們設置了引領者的稱號,這個崗位呢就類似於那個,不過區別於他的設定,新的引領者就真的只是引領者了,你們有帶領新人的任務,也有一定的管轄權。」

  有人覺得有些意思,問:「那待遇呢,怎麼說?」

  女人笑了,「很豐厚,每月休十天,自由調休,年薪三十萬,五險一金都給交,各項基本福利也都有,特殊加班按三萬一輪游戲計費。」

  「這聽起來也不多啊。」

  「不能按照你們之前那種游戲難度去代入,真正的新世界可沒有那麼大的壓力。」女人循循善誘,「而且假期多啊,還是自由調休,你們就是想連著做一個月再連著玩一個月都行。」

  「這倒也是。」那人想想,覺得是還可以了,社會上的工作可沒有這麼痛快。

  「是什麼哦兄弟。」邢陽聽不下去了,「正常職工都是八小時工作制,我們也會是八小時工作制嘛阿姨?」

  女人一僵,很快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放鬆下來,「工作性質有區別,你們在新世界裡的自由度是很大的,所以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工作時間。因此我們只能向你們保證,一個月裡脫離游戲的時間可以有十天。」

  邢陽笑眯眯,「那我還是要多點賠償金吧阿姨,我炒股還可以的阿姨,多幾百萬本金我可以賺得更多的阿姨。」

  「我也申請更多的賠償金吧,工作我願意自己找。」盧林附議。

  「果然還是真金白銀直接到手好,那人家也只要錢啦。」殷繡錦附議。

  一個接一個,不斷附議。

  原本打開的好局面徹底瓦解,女人後悔不已,早知道剛才就不把年薪砍得太狠了。

  「書記,您記錯了,三十萬不是年薪,是半年薪。」她身邊另外一個男人面不改色道:「當時會議上最初是說三十萬的,但馬上就被否決了,大部分參會人員都覺得半年三十萬才差不多,所以實際年薪是六十萬了。」

  只有臉皮厚,自己不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別人。

  秉持這個理念,女人順著台階下了,「那應該是我記錯了,不好意思,各位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這回是真的差不多了。

  又回到了沒有人說話的狀態。

  女人試探道:「那賠償,就這麼定了?」

  盧林搖搖頭,笑說:「我們最近都在寫回憶錄,雖然記憶數據你們可以直接導出,但每個關鍵點的想法和自我總結,應該還是需要我們配合給出的吧……這是義務勞動嗎?」

  女人差點給他氣笑了,但她不能露出一點不愉快的樣子,只能忍著繼續商談下來。

  原本半個小時就該結束的會議硬生生拉成到了一個小時,全部都在糾纏錢的問題,到最後她才有機會把新世界會做的改變以及他們短時間內的安排做一個說明。

  「新世界經過調整後會公開上線,目前預計是到年底能夠完成,屆時需要大家登入新世界配合拍攝一些片段用於宣傳,這個先跟大家說一下。然後在新世界調整的這段時間裡,大家暫時先安心留在這裡,還是像這幾天一樣,每天都跟心理治療師多溝通,等對應測評過了,你們就可以回去見一見家人朋友,休息一段時間再回到這裡。」

  女人站起來,和其他兩個男人一起鞠躬,「再次向各位致歉。」

  散場之後,三個回到最開始待的小房間裡,每個人分別拿了一疊合同,開始分配下一步任務。

  女人說:「難纏的那幾個我去談吧,趕緊把合同簽下來,把這事兒了了。」

  她把手指放在那份有半身像的名單上,回想了一下剛才最活躍的那幾張臉,把邢陽、盧林、殷繡錦、吉幸還有最年長的袁方挑走了。

  「剩下的十三個你們倆再分一分,都談了吧。」

  這會兒已經七點了,那些家伙說不定一個就得談半個小時……女人急匆匆抱起文件往外走,「你們也都抓緊時間,務必今天搞定。」

  剩下兩個男人中救場成功的那位讓了讓,「你先選吧。」

  小劉看了看名單,毫不客氣地把剩下的三個女孩子都點了,然後在剩下的男人裡選擇了他覺得最為面善的三個,分別是鄔名、穆桂林、沈當歸。

  「我被這些人弄出陰影了,現在腦子不好使,給你剩七個,你辛苦辛苦。」

  說完訕笑了一下,趕緊抱著文件出去了。

  剛才受的傷,他得偷個懶才能好。

  晚上十點鐘。

  還是這個房間。

  女人看了一眼錶,擰起眉頭,「小劉那邊怎麼還沒好,你七個都談完了,他怎麼比你還慢?」

  「不知道。」男人搖搖頭。

  兩人又等了十分鐘左右,小劉才磨磨蹭蹭地進來了,一進門什麼話也沒說,先把最上面的兩份合同單獨遞給了女人。

  等女人打開了,才小心翼翼道:「剛開始我談得特別順利,真的,就是最後兩個,遇到了一點麻煩。」

  「那個叫沈當歸的男人一打開合同書,掃兩眼就扔回來給我了,說免談。」

  「然後那個叫岳諒的女人,重新給我起草了一份合同,她已經簽字了,只要我們這邊同意就能生效……」

  他說話的時候女人已經把簡化了很多的手寫合同看完了,保密條例和責任聲明都沒有問題,但賠償部分全變了。

  「什麼?!不要賠償金,而是要求減免名下公司的企業所得稅?還要減到百分之十?!」

  「六十萬的年薪也不要,改成減免個人所得稅?還要減到百分之五?!」

  女人的聲音無法控制地尖銳起來,「她瘋了嗎?!」

  小劉吞了吞口水,小心地把下方那本合同給她翻上來,「因為我一開始以為她是個好相處的人,從男的那裡出來後我忍不住先向她吐槽了一下……所以她起草完這個之後,又幫那個免談的沈當歸起草了一份……還讓我拿給他看了,然後那個男的也簽字了……」

  女人深吸一口氣,打開了封皮。

  冷靜,要冷靜。

  「什麼?!賠償金她是不是多寫了一個零?年薪她是不是也多寫了一個零?!游戲選擇權是什麼東西?!自由發揮權又是什麼東西?!不被管制權又是什麼東西?!」

  「他們瘋了嗎?!」

  兩份合同同時砸在了小劉的腦門上。

  今天,是小劉倒黴到家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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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1-24 00:58:01
第二百二十九章 現實世界(六)

  最終簽訂的合約讓這十八個人都非常滿意,儘管每一份合同都有所出入,甚至天差地別。

  不過正如沈宏義說的那樣,各憑本事罷了。

  都達到了心理預期的十八個人對暫時留在這裡也沒了怨言,每天配合調查做完心理疏導之餘,還能一起打打牌搓搓麻將玩玩天黑請閉眼,提前感受下退休時光。

  一個月後第一個測評日。

  總是笑眯眯讓人很難產生惡感的心理治療師把測評結果依次發給面前的十八個人,用他特有的溫和令人放鬆的嗓音說道:「真遺憾,第一輪測評只有三個人過了,筆試加面談合計達到六十分就算過,你們這個成績有點慘不忍睹哦。」

  黃愛麗很是不屑,「六十分很容易過吧,我覺得我筆試就能有四十……總分三十五?!你確定沒搞錯?」

  心理治療師笑著搖搖頭。

  其他拿到了測評結果的人也是一陣無語,緊接著就是和黃愛麗相同的質疑。

  「我居然就二十九分?」

  「我也才二十八分。」

  「你們知足吧,我就十六分。」

  「過分啊兄弟!五十九分加一分不就六十分了嗎兄弟?!」

  「別喊了你下次就能過了,我這四十分的,還不知道要在這裡待多久呢。」

  人聲嘈雜,黃愛麗探頭過去看自家小姐妹的,「你多少分?」

  岳諒把手中的紙給她看,「七十一。」

  「哇,你可以出去了,嫉妒!」黃愛麗又是為她高興又是憋悶,「憑啥我這麼低啊。」

  由著他們抱怨了一陣,心理治療師才讓他們安靜,說:「合格的三位走到前面來,把你們的報告給我。」

  岳諒上前了兩步,大家表示不是不能接受。

  袁方上前了兩步,大家表示這個本來就沒問題。

  沈當歸上前了兩步,大家……

  「操,黑幕!」

  「不是吧老頭兒,做個心理測評都要拼爹?」

  心理老頭擺擺手,「急什麼,這不是就要給你們分析分析了麼。」

  他把手中的三張報告排了個序,清清嗓子,目光對準袁方,「讓我們先從最高分開始,我們最年長的警察同志,總得分八十三。就我做的這套測評來說,這個分數,拉外頭那些研究員來做都不一定能有這麼高,很難得啊。」

  「我看你們大家對這位能過沒什麼異議,那就簡單說一句這位警官人格中相對的缺陷吧。」他看著面前這張方正的臉,語氣誇張,「不知變通啊這個人,太不知變通了!我看過你的資料,一級警司是吧,要不是你這麼個頑疾,老早就是個處級了。適當的調整一下,對你自己,對你深愛的人民群眾都有好處。」

  眾人哈哈大笑,無論是喜歡袁方的還是不喜歡袁方的,都非常認同他的說法。

  袁方被嘲笑的面紅耳赤,說了一聲「抱歉」,又說了一聲「謝謝」。

  老頭熱了場,抖了抖第二張紙,「到你了小姑娘,七十一分啊,當今社會普通人能做到的平均分差不多就是這個分數,本來沒什麼好說的,但你這個情況有點特殊。」

  岳諒的態度十分端正,肅然道:「您說。」

  「責任感道德感還有對自我的認同感這類問題你都答得非常好,怎麼偏偏其他人拿分的同理心這塊,你達不到平均水平……你好像不太能夠正確感知他人的情緒?」

  他這話一說黃愛麗第一個不同意了,「老頭這就是你瞎說了,我們岳諒面面俱到好嗎,作為給她拖後腿的朋友我表示全身心都有被她照顧到。」

  老頭搖頭,慢悠悠道:「面面俱到是她的能力,不能理解他人的感情不代表不能照顧他人的感受,你說的這一點體現的就是她的責任感和道德感,跟她的同理心沒有關係。你自己覺得是這樣嗎,小姑娘?」

  他說話的腔調很讓人放鬆,「是不是經常覺得他人的情感莫名其妙?是不是總不知道怎麼這個人就忽然生氣了,那個人又忽然那樣笑起來了?」

  岳諒:「……是的。」

  「區別於孤獨症先天就無法理解他人思想,你這個情況是後天造成的,或者說並不是真的沒有同理心。」老頭做了一個開關門的手勢,「我也看了你的資料,你非常小的時候經歷的陰影,讓你把你自己的心自我封閉起來了。然後由於你最親近的人的溺愛,他們可能認為你什麼樣都是最好的,所以又沒有及時的給你做一個專業的心理疏導……以至於你越發排斥去親近其他人,本身不願意跟人締結親密關係,久而久之呈現出這麼一種同理心的假性喪失。」

  「我建議你選擇一個相對親密的目標,然後放開一些去和這個目標相處,也就是說多一些肢體接觸,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越~頻~繁越好。」老頭擠眉弄眼,「努力放鬆下來,孩子,這會讓你自己更開心一點,生活也更有意思一點,嘗試一下我的建議,好嗎?」

  岳諒沉默著點了點頭。

  沈當歸略感詫異,他沒想到這個月亮除了父兄車禍死亡之外,還有過不太愉快的經歷,還是在非常小的時候。

  「咳。」老頭把矛頭對准沈當歸,「小伙子別走神,說實話我在讓不讓你過這塊猶豫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決定把你放出去的。你是不是覺得奇怪,為什麼筆試和面談我都給了你滿分,總分卻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六十?」

  眾人嘩然,這是什麼奇葩的打分?

  沈當歸勾了一下唇角,「願洗耳恭聽。」

  「害,你的問題就在於你回答的太有技巧性了,而且心志之堅定是我這個糟老頭子生平僅見,就算是最先進的測謊儀到了你面前恐怕也是一堆廢銅爛鐵。」老頭感嘆,「年紀輕輕就站的這麼高真不容易啊。」

  「小伙子,就測評結果而言,你的社會危害性是所有人當中最大的。」老頭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那我為什麼還是決定給你六十分,放你出去呢?因為我發現你這個人,在進這個游戲之前社會危害性比這還大,李軍平那個垃圾搞出來的恐怖游戲不但沒給你帶來任何負面影響,還讓你有所軟化了!」

  「果然變態的世界就是讓人無法理解啊。」

  「恭喜這位社會危害性極高但目前都沒有給社會造成什麼危害的小伙子,你暫時還是自由的。」

  沈當歸:「……」

  測評終於正式結束了,承載第一批刑滿釋放人員的直升機也已經停在了大門口,隨時準備起飛。

  黃愛麗抱著岳諒無淚乾嚎了十來分鐘,才揮著並不存在的小手帕目送他們離去。

  直升機會送他們出大山,然後分車轉對應機場,回到各自原本的城市。

  直升飛機上,袁方正襟危坐,復雜地看著坐姿同樣端正的岳諒,和她身邊拿著剛到手的手機不停刷坐姿十分懶散的沈當歸。

  這兩個人渾身的謎,而他永遠都沒法真正認同他們的想法。

  不過算了,沒法認同又有什麼關係呢?

  袁方想開了,萍水相逢並肩作戰的緣分,到這裡也就可以了。於是隨口問了問,就像普通偶遇打招呼那樣。

  「我是C市的,你們同城吧,哪個市的?」

  「口市。」岳諒回答。

  「那看來以後見面的機會很少了。」

  「是的,不過在新世界裡應該還是能夠遇到的。」

  袁方看著她平淡而認真的臉笑了一下,沒再說話了。

  直升機降落,兩輛車朝不同的方向發動,將他們送往各自的終點。

  抵達口市時是晚上八點,兩個沒有行李的人一身輕鬆,下了飛機就直奔出口,上了同一輛出租車。

  車子不停地往前開,路過無數絢爛霓虹,無數彎繞的立交橋,無數正常上下班的人,無數種喜怒哀樂交織成的煙火氣。

  四周的每一寸空氣裡,都充滿了澎湃的生命力。

  岳諒看夠了這個本該熟悉卻覺陌生的城市,回頭面向被手機屏幕光照得臉藍幽幽的沈當歸。

  「為什麼你要跟我上同一輛出租車?」

  沈當歸看了她一眼,動了動無處安放的大長腿,語氣十分理所當然:「到你報的那個地址前會經過一個我可以坐公交車回家的站點,順路,節省下開支。」

  岳諒:「……我個人認為大方的男士相對而言更討女士喜歡。」

  沈當歸糾正:「這不是小氣,這叫節儉。」

  「哦。」岳諒點點頭,「原來你有打算和我平攤到你要坐公交車的那個站點的路費。」

  沈當歸微笑,「不,我當然沒有這個打算。」

  前方出租車司機沒忍住,看了一眼後視鏡。

  「但我可以給你別的來抵消車費。」

  「比如說?」

  「比如說你需要的那個親密對象。」

  岳諒:「……我還沒忘記,是你喜歡我,而不是我喜歡你。」

  司機又沒忍住,又看了一眼。

  沈當歸朝她伸出一隻手,車內昏暗的燈光下,這隻手骨節分明,很大,很有力。

  他把聲音壓低時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試試吧,從牽手開始,不收費。」

  努力放鬆下來,這會讓你自己更開心一點。

  岳諒想了想,慢騰騰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並攏的四指指腹貼著他的掌心,大拇指蹭著他的手背,然後被他握住。

  有一點熱。

  還有一點奇怪。

  明明有過更近距離的接觸,但此刻的感覺和之前,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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