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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織朱】生存期限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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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現實世界(七)

  城市的夜晚只有霓虹沒有星空,身邊是璀璨的,頭頂卻是灰茫茫的。

  出租車開走了,岳諒看了一眼天空,獨自走進小區。

  好久沒有回來,一切都變得陌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新來的保安都不認識她,還問她要去哪一棟,做什麼。

  「F02,戶主岳諒。」

  年約四十的保安愣了一下,仔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操著樸實的鄉音恍然道:「啊,你就那個說是要很久之後才會回來的閨女,對不住,快進去吧。」

  國家善後這麼細致,連門衛都打好招呼了嗎?

  岳諒微微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加快腳步朝自家房子走去,當看到小小庭院裡的燈亮著,房子裡的燈也亮著時,她的心猛然跳空了一拍。

  拼命跑到大門前,她顫抖著將手指按在指紋識別器上,滴聲響起時狠狠鬆了一口氣。

  是她的家,沒有因為自己的離開而真正易主。

  緩緩吐出一口氣,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因為舟車勞頓而顯得不太整齊的儀容,隨後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玄關處一堆整齊擺放的陌生鞋子,最小的那雙都還沒有她的手掌長,最大的那雙不比一米八六的哥哥在世時穿的小。

  從客廳傳來一片歡聲笑語,她穿著鞋直接踏上了光潔的地板。

  「啊啊啊——」尖銳的女聲驟然響起,「你是誰啊?!」

  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家五口,兩位女性,兩位男性,還有一個趴在地毯上,性別不明。

  岳諒拿起花瓶旁擺放的全家福,上面的一家五口笑得非常開心,拍攝地點就在她的院子裡。

  「這個問題應該我問你,你們是誰?」

  剛被嚇到尖叫的年輕女人一臉莫名其妙,「你神經病嗎,大半夜跑……」

  「菲菲!」年長的女人打斷她,滿臉的尷尬和緊張,「這是岳諒,少豐的姐姐。」

  她說完就朝岳諒的方向走去,賠著笑臉,「月月,怎麼這個時間回來了?」

  岳諒冷漠地看著她,看著她那張比一個多月前出現在夢裡的臉蒼老但風韻猶存的臉,看著她那和從前如出一轍委屈隱忍的笑容。

  「你的全家福在這裡,我的全家福你放到哪裡去了?」

  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相框,女人接了回來,小心道:「我都給你好好的收起來了,就放在你的臥室裡,什麼都沒丟。」

  岳諒的態度沒有因此而轉變,依舊冷漠,「我不想問你是怎麼進來的,我只想知道,我家只有一間客房,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請問你們都睡在哪裡?」

  女人視線游移,轉到沙發上同樣僵硬的兒子時,岔開話題:「少豐你怎麼回事,見到姐姐怎麼也不打招呼?」

  比岳諒小兩歲的年輕男人被點名後,手足無措地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啊,姐……」

  「你叫誰?」岳諒看了他一眼,「你姓岳嗎?」

  楚少豐訥訥閉了嘴。

  岳諒的目光掠過沙發上另一個看著沉穩威嚴的中年男人,重新落在女人身上,「我再問你一次,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們都睡在哪裡?」

  「月月,你的房間我們真的沒有動過,要不是沒有辦法,我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女人急迫的辯解岳諒不想聽,她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才穩住儀態,「所以你們動了我爸和我哥的臥室是嗎?」

  「月月,你爸和你哥的每一樣東西我都好好的收起來了,一點都沒碰到,全部都收在書房裡,書房也沒動,媽媽知道你有多重視你爸爸和阿涵,媽媽不會動你珍視的東西!」女人快哭出來了,「月月,媽媽帶你去看好嗎,媽媽帶你去看……」

  岳諒面無表情地甩開她的手,整個人冷得像一塊冰,越過她朝楚少豐走去,半路卻被地上二三歲大的孩子攔住。

  小家伙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像是在好奇她的身份。

  「麻煩先把孩子帶出去,如果不想他哭的話。」

  年輕女人忌憚地看了她一眼,還是把小家伙抱了起來,哄著出門去了。

  大門關合的聲音一響起,岳諒一巴掌朝楚少豐的臉甩了過去。

  女人驚叫:「月月!」

  楚少豐白皙的臉瞬間紅了一片,印出五道鮮明的指痕。

  「你媽是長輩,我不能動手,這一巴掌我打你,你覺得冤嗎?」

  楚少豐咬牙搖搖頭。

  「好。」岳諒反手又是一巴掌,遠比剛才那一記響亮,在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裡,她又問:「這一巴掌我打的是你自己,你覺得冤嗎?」

  楚少豐還是搖頭,眼圈發紅,「我不但沒有阻止媽搬進來,還心安理得的一起住在這裡……不冤。」

  「很好,這證明你還沒有變成跟你媽一樣的人。念在我和你小時候也睡過一張床的情分上,這一次我不會向法院起訴你的非法侵佔行為。」岳諒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到十二點為止,能讓你們的個人物品和你們的人一起從我家消失嗎?」

  「……能。」

  岳諒點點頭,撥通了家政服務公司的電話,「您好,我這邊需要十位專業的清潔人員過來打掃一下房子,因為每一個角落都需要消毒,請讓他們帶齊工具。就是今天,午夜十二點過來,是的,非常著急,加錢可以,請務必讓人準時過來。」

  打完電話,岳諒看向還待在這個房子裡的三個人,「我建議你們抓緊時間,如果家政公司的人到了你們還沒有整理完,我會讓他們一同清理乾淨。」

  楚少豐低著頭上樓去了,年長的女人崩潰地捂臉痛哭。

  一直沒說話任憑事件如何發展都穩如泰山的中年男人終於開口了。

  「岳諒,按理說我作為繼父不應該對已經成年的你說教,但你這次真的太過分了。無論怎麼樣,智雲都是你的親生母親,是她十月懷胎辛辛苦苦把你生下來,沒有她就沒有你,你怎麼能因為這樣一點小事,就這麼殘忍地對待她,傷她的心呢?」

  「這位先生,如果你真的心疼你的妻子,你現在就不應該這麼冷靜的坐在這裡,你至少也應該去安慰一下她,盡一盡你作為丈夫的本分,而不是行使什麼可笑的繼父權力。」岳諒對待德行不算太差的楚少豐還有一點耐心,對這個姓楚的陌生人可沒有,「我的父親一直以身作則,教導我要成為一個有禮貌的人,所以我花了所有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對你們口出惡言。」

  「但這是我最大的容忍也是最後的涵養,望你了解。」

  「另外,你們現在要坐要哭都隨意,十二點一過,家政清理東西,警察清人。」

  二十多公里外的小山群中。

  長長的盤山公路蜿蜒經過半山腰的一扇大鐵門,便從另一邊彎彎繞繞下山,進入另一座山體。

  沈當歸付了兩百多車費,推門下車,回了警衛亭裡年輕士兵敬的軍禮,跑步上山。

  山中多蚊蟲,大門一打開,濃濃的蚊香味就撲了過來。

  沈宏義閉目正坐在「精忠報國」的匾額之下,雙手拄著一根打磨光滑的拐杖。

  「按照你下飛機的時間推算,早在一個小時之前,你就應該到家了。怎麼回事?」

  沈當歸一屁股在空著的椅子上坐下,「堵車了。」

  「放屁!」沈宏義睜開眼睛,舉起手中的拐杖就要朝他揮過去,「你以為你們這些剛放出來的家伙沒人盯著?」

  「原來是這樣。」沈當歸十分受教,「那您剛才的問題也是在放屁?」

  沈宏義的拐杖最終還是沒落到他身上,砸在了地板上,「別給老子扯淡,我今天一堆事,特意為了你早早回來了,你卻讓我等了你一個小時,你眼中還有沒有軍紀?」

  沈當歸氣定神閒,「先不說我早就退伍了,就算我還在部隊裡,這個軍紀跟我早晚到家有什麼關係?」

  沈宏義一噎,「本事不見長,你這嘴皮子倒是越來越利索了……我有事跟你說。」

  「聽著呢。」

  「我以前總覺得你這個性格不適合成家,在你改回來之前都不好去糟蹋別人家的好姑娘,但這一次意外發生之後,我的想法改變了。」沈宏義語氣頗沉重,「意外不知道哪天就來了,你要是早點成家有了孩子,無論咱爺倆誰先沒了,剩下的那個都還能有個念想……」

  沈當歸聽著聽著笑出了聲,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想想你這個性格找對象,對方得是個溫柔大度能容人的,你們這日子才能過下去。我已經給你相看過了,戴書記家的女兒脾氣就特別的好,也很有文化,是個斯文人,就是長相比較一般,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了解你之後,也不嫌棄你。我覺得你們倆正合適,我和老戴都約好了,明天晚上讓你們見見,進一步磨合磨合。」

  沈宏義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無視兒子陰沉下來的臉,用對一切了若指掌的語氣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一醒來就要找的那個岳諒我調查過了,是個厲害的女孩,但跟溫柔大度能容人這三個詞都不沾邊,你們倆要是過日子,不可能過得下去。」

  「而且依你這個性子,我看你也未必是看上她的人,或許看上她的錢更多一點吧。」

  吱嘎——

  椅子在外力作用下平地後移,椅子上的人放下了翹起的二郎腿,站起來。

  「我覺得您跟在山裡竄來竄去的那隻野豬也挺配的,適合在一起過日子。」

  沈當歸說完就走了,聽著年紀不算大就已經老年痴呆的沈宏義在後面咆哮,不疾不徐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是剛打掃過的,還算那老家伙沒痴呆太徹底。

  沈當歸坐在硬木椅子上,拿出手機給債主打了個電話。

  沒想到電話接通以後,債主的語氣更像個欠債的,隱忍顯露了十分。

  「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請你立刻掛電話。」

  這個月亮也有所不順。

  沈當歸微微蹙起眉頭,手指在大腿上敲了兩下,想了想,道:「那就給我一分鐘的時間,跟你說件事。」

  「……你說。」

  「剛才有人說你跟溫柔大度能容人這三個詞都不沾邊,請問當事人有什麼感受。」

  對面的呼吸一滯,似乎是花了很大的力氣忍了又忍,才答道:「這是事實。」

  「是嗎?我倒是覺得你挺能容人的,一般人要是和你一樣在生氣的時候接到我這種騷擾電話,早就罵一句神經病掛斷了。」

  「……你還有十一秒。」

  沈當歸看向窗外重疊的黢黑樹影。

  「明天下午四點三十分,你的親密目標會來接你,幫你開心一下,記得不要隨便出門。」

  時間到了,電話那頭卻沒有掛斷。

  數秒的沉默過後,岳諒的聲音傳了過來,「沈當歸,又是你要請我幫你的忙還要說的這麼冠冕堂皇。」

  沈當歸沉吟片刻,故意撩撥她的火氣,「我忽然發現,你不開心的根本原因可能不是那個眯眯眼老頭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的東西。記得以前有句話流傳挺廣的,叫什麼……女人笨一點比較快樂?你可能是太聰明了。」

  爆發邊緣的岳諒終於贈予他想要的「金玉良言」,一字一頓道:「神、經、病。」

  電話掛斷了。

  沈當歸無聲笑了一下,看來她那邊也被氣得不輕啊。

  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大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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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現實世界(八)

  約定的時間是下午四點半,岳諒就睡到三點半才起。

  整個房子角角落落清理外加復原花了足足六個小時,她是看完了朝陽再睡的。

  托了沈當歸發神經的福,她氣上加氣,被氣到了極點整個人都發昏了,在強撐著收拾完東西後反而沒有精力多想,倒頭就睡了。

  也沒有做反反復復把那個女人的頭摁進下水管道的噩夢。

  起來後洗了澡吹好頭髮,她坐在梳妝台前,看著自己還是發青了的眼底走了一回神,拿起不知道過沒過期的化妝品開始塗抹。

  太久沒這麼細致地化過妝,岳諒有些手生,折騰了半個小時才好,才換好牛油果綠的裸肩小裙子,電話就到了。

  「你可以出來了,我在你們小區門口。」

  「知道了,再等我兩分鐘。」

  她隨便抓了個鐲子套在手腕上,拿上包和車鑰匙,換鞋出門。

  車子緩緩開出小區,岳諒環顧四周沒有看到人,只看到一輛非法違停在門口的黑色保時捷。

  她看了那輛車三秒鐘,摁了一下喇叭,然後就看見沈當歸從駕駛座上下來了,敲響她的車窗。

  阻隔視線的玻璃降下,沈當歸雙手按在車門上,微笑,「您見過誰家約會開兩輛車的嗎?比誰開得快還是比誰違章少?」

  岳諒沉默片刻,給出了最有力的反擊。

  「我以為你會坐公交車過來。」

  「……」

  「……」

  十分鐘後,岳諒坐在沈當歸的副駕駛座上,繫好了安全帶。

  「去哪裡,幹什麼?」

  沈當歸方向盤左打,目的明確,「先去吃飯,水煮魚怎麼樣?我知道一家特別物美價廉的。」

  趁著他剛啟動車速不快,岳諒把手伸到他面前,先給他看了自己漂亮的手鐲,再帶著他的視線來到自己妝容精致的臉,以及她超級喜歡的小裙子上。

  「水煮魚味道大,會讓我的身上沾染上它的香氣,且吃完我的臉可能會出油,如果你之後還有別的安排,恕我不能奉陪。」

  沈當歸的目光跟著轉了一圈,不為所動,「那你愛吃嗎?」

  「……愛吃。」

  「那就吃了再說,看多了你蓬頭垢面的樣子……」沈當歸收回目光,認真開車,「今天這樣還真有點不習慣,把你變回去,找找感覺。」

  岳諒撥了一下長髮,看向窗外。

  這個人的喜歡,真是匪夷所思。

  到達目的地是五點十分,岳諒站在這家樸實無華卻人聲鼎沸的店面門口,看看這個點就已經喝上了的某些客人,再低頭看了自己一眼,皺了皺眉頭。

  沈當歸伸出手。

  岳諒:「幹什麼?」

  「親密接觸。」說話間他的手已經拉住了她的,「還債要積極,才能再借不難不是嗎?走吧,不坐大廳,保證你身上只有純粹的水煮魚的味道。」

  這種保證她也並不想要好嗎?岳諒被他拉著一路上了二樓,看他熟門熟路的樣子,彷彿來過很多很多次。

  包廂很小,但位置很好。

  這條街後面竟然有個小湖,這時節荷花都開敗了,荷葉卻還殘留著,綠油油的,別有趣味。

  岳諒伸手開了窗,空調的冷氣一下吹了出去,和外面的熱氣交雜在一起。

  沈當歸站在她身後,問:「好看嗎?」

  「好看。」

  「魚就養在這個池塘裡,店裡的藕也很新鮮清甜。」

  「……我以為這是個湖。」

  沈當歸不以為意,「都一樣,無論是湖是塘,養出來的魚和種出來的藕都很好吃。」

  「你說的對。」岳諒認可地點點頭,「你訂位的時候點好魚了嗎?」

  「馬上就來,你等著吃就行。」

  窗門重新關上,兩人剛在位置上坐下,虛掩的門就被推了進來,端著大盆的服務員後面跟著一個中年人,笑容十分商業模式。

  「我聽小周說老板你來了還不信,沒想到還真是!我不打擾您,就說跟您匯報一句,這段時間菜價成功地翻上去了,營業利潤非常可觀,您有空的時候過來把賬盤一盤,分紅……哎嘿嘿嘿,也給我結一結唄。」

  沈當歸:「……」

  岳諒:「……」

  老板嘿完發現情況不太妙,火速地和上完菜的服務員一起溜走了。

  岳諒的視線從熱氣騰騰的水煮魚轉移到對面坐的人身上,「我還在想是誰這麼有創意,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挖池塘養魚,沒想到是我的親密目標。不告訴我這件事,是怕我讓你免單嗎?」

  「怎麼會。」沈當歸很從容,「沒有中間商賺差價,成本物美價廉而已。」

  過程有點曲折,老板自賣自誇,但魚和藕是真的好吃。

  岳諒的口紅掉光了,又被越來越上頭的辣度補上,一片嫣紅。

  吃飽喝足,她摸了摸還能被裙子擋住的小肚子,用濕巾擦了擦嘴,評價:「是可以加入白名單的店。」

  沈當歸笑了,站起來把手遞給她,「走吧,該趕下一場了。」

  兩人拉著手一路走出店門,岳諒在清風四拂的街道上偏頭嗅了嗅自己身上,皺皺鼻子,「沒能倖免,有味道。」

  「別在意這種細節。」沈當歸指指這條街盡頭,對角街道的一棟大樓,「下一場就在那裡,六點四十五分開始。」

  「看電影?」

  「看笑話。」

  岳諒:「按照我小時候偷偷看的那些電視劇劇情推斷,你不是約在那裡相親吧?」

  沈當歸拉起她的手蕩了蕩,驚嘆道:「不愧是岳小姐,怎麼才能夠像你一樣把那些腦殘連續劇應用到生活中呢?」

  「運用到生活中的是你不是我,你不能讓我去做這麼缺德的事情。如果你不喜歡那個女孩,你應該直接跟她把話說清楚,她一定不會堅持的,不必出此下策。」

  前方的紅燈熄滅,綠燈亮了,停在他們面前的車流朝前湧去。

  沈當歸勾了勾唇角,「我怎麼會讓我的親密對象去做這種事,只是想讓你見一見那個說你不溫柔不大度不能容人的老家伙罷了。他太容易激怒我了,我怕我發揮不好,請你來助陣,幫我罵罵他。」

  這倒是一個很好的主意,岳諒心想她怎麼沒想到。

  「這個可以,作為交換,下次我碰到類似的事情,你也要幫我的忙。」

  沈當歸痛快點頭,「想要什麼程度的殘疾都可以準確地滿足你。」

  「……倒也不至於到這種程度。」

  「是嗎?要是你有這個本事,我倒是希望你能幫我揍他個半身不遂。」

  「……走吧,快遲到了。」

  這個隨時有可能反社會的家伙,好像也忍著很大的不痛快。

  粥膳坊。

  給沈當歸打了三個電話都沒有被接通的沈宏義握緊了藏在桌子底下的拳頭,朝對面的父女笑道:「不好意思,可能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女孩搖搖頭,靦腆一笑,「時間也還沒到的,沒關係,伯父。」

  「唉,你這孩子脾氣真好。」沈宏義真心感嘆,自家兒子要是能娶到人家,祖墳都要冒青煙了。

  最後一分鐘的時候,門終於被敲響了,姍姍來遲的沈當歸進門,一邊拉開椅子坐下,一邊致歉,「不好意思,出門晚了點,堵車。」

  堵個屁!怎麼花樣都不帶變的!

  沈宏義用眼神罵了他一頓,但因為他的準時到來,臉色還是稍微好看了一點,「吸取教訓,下次早點出門。」

  沈當歸從善如流,微笑回應:「好的,父親。」

  最後兩個字令沈宏義頭皮一麻,差點去摸身上的雞皮疙瘩,直覺告訴他,有點不對勁。

  女孩偷偷看了沈當歸一眼,覺得這個男人和沈伯父說的有點不一樣,相貌身材無可挑剔不說,禮儀也很周全,不像是特別討人厭的那種人。

  正當沈宏義打算給兒子使個眼色讓他主動點挑個話題的時候,門又被敲響了。

  他一轉頭,一個纖細漂亮的女孩就走了進來。

  糟了!果然有陰謀!

  岳諒一把按住沈當歸的肩膀,面無表情,「找到你了,不枉我追了你三條街。刮了我的車就跑,你這是肇事逃逸。」

  沈當歸:「……」幹得漂亮,不愧是岳小姐。

  沈宏義:「……」他就知道這女孩不是省油的燈!

  戴書記:「……」好家伙,老沈的兒子比他說的還不是東西!

  戴姓女孩:「……」噫,樂色。

  這頓粥自然是喝不下去了,戴書記以先解決糾紛下次再約為由,給沈宏義留了最後的臉面,帶著女兒先行退場了。

  沈宏義憋著一口氣,拍拍桌子,「都坐!」

  岳諒在戴書記剛才的位置坐下來。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這小子的性格有缺陷?他不是真心喜歡你的。」沈宏義漲紅了臉,「他……他就是圖你有錢!哎呀!」

  唯利是圖的沈當歸放鬆身體往椅背一靠,跟沒聽到似的,舒舒服服地開始玩手機。

  岳諒看著面露羞愧的沈宏義,忽然有些同情沈當歸。

  他們都沒有媽媽,可是至少她的爸爸和哥哥都以她為傲,沈當歸的爸爸卻認為沈當歸令他蒙羞。

  「我知道他小時候曾經被診斷為性格冷漠,無法與人共情,但這不妨礙長大後的他成為一個很好的人。」

  沈宏義一呆,下意識反駁:「什麼很好的人,好好的人會在部隊混得好好的,忽然把所有的榮譽往門口一扔,去當那種刀口舔血一切向錢看齊的雇傭兵?我看他是日益嚴重,都是非不分了!」

  「是這樣嗎?」

  「是啊!」

  岳諒哦了一聲,「那也不奇怪,畢竟上行下效,他向您看齊了。」

  「你——」沈宏義激動地站了起來。

  沈當歸也站起來,抬手稍稍用力,強行把人按了回去,「父親,再坐一會兒吧,聽人家把話說完比較有禮貌。」

  岳諒很是善解人意:「沒關係的,畢竟你爸爸跟你一樣,都這麼聽不了真話。」

  沈宏義喉嚨口腥甜,死死瞪著她,「行,我倒要看看你這個黃毛丫頭能說出什麼我聽不了的真話!」

  岳諒點點頭,繼續:「您是這個國家位高權重的存在,您很忙,每時每分都很忙,但儘管在百忙之中,您還是懷抱著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樣的心思,望子成龍,甚至不惜犧牲僅有的一點休息時間全部用來關注他的進步……」

  她的語氣雖然帶著嘲諷,但對於沈宏義來說,每一個字都說到了他的心坎裡。

  可不就是這樣嗎,他把所有的時間都奉獻給了國家,拼命省出來的那一指甲縫時間,也都給了唯一的兒子,日夜盼著他長大,盼著他成才。

  他有什麼錯?

  「我不想當著您的面評價您的教育方式,但我認為您很有必要正眼看一下沈當歸,拋掉那張診斷書對您的影響,就單純地去看一下他到底變成什麼樣了。」

  「據我了解,性情冷漠或許是天生的,也可能是缺愛造成的,唯利是圖肯定是您逼的,除此之外,他有什麼毛病我真的沒有看出來。」

  「或許你是因為他放棄了軍人的榮耀而對他徹底失望,但我認為,他一直擁有軍人最本質的東西。」

  沈宏義沒想到他真的會被一個黃毛丫頭堵得啞口無言,喉嚨乾澀,只能虛張聲勢。

  「……你見過幾個軍人,知道什麼是軍人最本質的東西?」

  岳諒站了起來,神情平靜。

  「不好意思,剛才的形容有誤,重來一次。」

  「他擁有我個人心目中軍人最該具有的東西。」

  「堅定的信念,和不可動搖的底線。」

  大理石地面照應人影,走動的步伐阻擋住走廊上方燈光的反射路線,細細的高跟鞋叩響地面,乾脆俐落。

  走在身側的人忽然停了下來。

  岳諒疑惑回頭,「是在擔心你爸爸嗎?」

  沈當歸笑了一聲,目光落進她的眼底。

  「是想給你更親密的接觸,早點讓你開心起來。」

  說完他張開雙臂,輕輕擁抱了穿著高跟鞋也才到他鼻子的女孩。

  岳諒的臉被他摁在肩膀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悶悶不樂地開口:「你又用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

  明明是沈當歸喜歡她,為什麼是她來忍受沈當歸的撒嬌。

  這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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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現實世界(九)

  儘管新世界開始首測到現在只半年左右,但若從第一批登陸者們失去意識開始算起,時間已經過了一年多了。

  這麼長時間的缺失對於任何一個在社會上擁有穩定崗位的人來說都累積了許許多多需要處理的事情,畢竟國家只能做到盡量保全,而無法面面俱到。

  就算是早早地把公司交給信托機構打理的半無業游民岳諒,也不得不老老實實在公司待了足足半個月,昏天黑地聽報告查賬開會簽字,強行當了一回奮鬥青年。

  好不容易又結束了一場會議,岳諒喝完杯子裡剩餘的咖啡,站起來到外頭活動活動。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底銀花的泡泡袖,戴了樣式很俏皮的項鏈,頭髮簡單盤成一個丸子,看起來和應屆畢業的實習生差不多大,很是顯小。再加上她這一身在嚴肅認真的工作環境裡著實亮眼,很快她的照片就在新員工的八卦聊天群裡傳了個遍。

  ——你們覺得這個妹子咋樣?!剛發現的寶藏!!!

  ——雖然我們公司沒有著裝規定,但這位不知道哪裡來的勇士真的好高調哦

  ——謹言慎行,萬一是哪個高層的親戚,只是過來玩一下呢

  ——我昨天來得早,也看見她了,親戚這麼早來公司幹什麼?

  ——那應該是實習生吧

  ——不知道是哪個部門的,有人去勾搭一下嗎

  ——看照片感覺有點高冷的樣子

  ——剛進公司誰不高冷,我想和這位勇士做朋友,發照片的快上,把她拉到群裡來

  ——我就是發照片的!你們歪樓了!我的本意是想說這妹子是不是可以追追看!感覺還是單身的亞子!

  ——原來你才是真的勇士

  ——+1

  ——+2

  ——不想加,你喜歡就上唄,只是表個白又不虧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岳諒瞄了一眼,是數天未聯繫的沈當歸,說他終於忙完了,可以給他的親密對象一點開心的時間,問她想不想去打拳,他可以充當陪練,不還手的那種。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四點,距離下班還有一個半小時。

  岳諒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工作進度,覺得可以偷個懶。

  當然她並不是想打沈當歸,她只是想放鬆一下。

  就是這樣。

  給人發了地址,收到了一條四十分鐘後到的回復,岳諒掉頭重新回了辦公室,打算利用這點時間再處理些文件。

  ——1551,我就猶豫了一下,剛去茶水室倒了一杯咖啡打算去套近乎,人就消失了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同是公司人,共走門前路

  ——只要勇氣不滅,你就還有機會!

  ——收到!我又可以了!

  四點三十五分,岳諒放下手裡的文件,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四點三十七分,沈當歸發來消息,說被追尾了,對方電瓶車沒有保險,需要去交警隊協商理賠,大概得五點半才能到。

  四點三十八分,岳諒重新拿起了文件,心想這人真的是非常不走運。

  等人終於協商完到公司樓下的時候,已經下班二十多分鐘了,陰沉了數個小時的天微微下起了小雨,帶來一絲涼意。

  岳諒拿起總經理助理特意給她送來的雨傘,背上包朝樓下走去。

  ——皇天不負加班人,一抬頭又是女神

  ——你這狗屎運也是絕了!

  ——趕緊上吧還在群裡叨叨啥

  ——求愛不成也要記得加微信,群裡需要她,我也需要她

  ——+1,想知道小姐姐的裙子哪裡買的

  ——好!我去了!

  電梯停下,門緩緩打開。

  岳諒走進去按下樓層,剛按了關門鍵,一個年輕的聲音就急匆匆傳了過來。

  「等等我……」

  門被插在來的手叫停,無聲地往外滑去。

  趕上了電梯的年輕人咧著一口整齊的白牙,充滿歉意地對她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岳諒稍微點了一下頭,本以為電梯招呼就此結束,卻又接收到了這個男孩發起的聊天申請。

  「對了,我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嗎?哪個部門的?」

  許久沒有在正常人類社會中生活的岳諒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或許是搭訕。

  奇怪,是沈當歸按下了什麼奇妙的開關嗎,明明以前都沒有過。

  年輕人看她木然的神色,窘迫地撓了一下頭,「我是不是太唐突了?唉,這家公司挺不做人的哦,咱們才實習生呢就都要加班了。」

  岳諒:「……」

  好的,沒有開關,只是沈當歸比較特別。

  捕捉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然,年輕人深覺自己找對話題了,一邊在心裡鼓掌一邊再接再厲,「沒關係的,就咱倆,可以隨便吐槽,這破公司,要不是實習工資比別家高那麼一丟丟,我早就不忍它了!」

  「就連食堂都難吃的要死,怎麼就不能跟阿里學習一下呢?!」

  「還有那個開放式的大辦公室,簡直給我一種車間流水作業的感覺,還時不時有個領導來轉一圈,轉兩圈,想偷偷摸一會兒魚都不行,真的就一點寬放時間都不給,可惡至極!」

  到樓層了,電梯門打開來,上頭了的男孩還意猶未盡,「加個微信吧小姐姐,我拉你到我們新人群裡,大家同仇敵愾,一起撐過實習期啊!」

  岳諒:「……」

  直到走出電梯,她才回頭問:「你叫什麼名字,哪個部門的?」

  男孩眼前一亮,立馬自報家門,見人點點頭轉身又走了,還百思不得其解,這不是要加微信的意思嗎?

  目光落在她手中傘上,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再次眼前一亮,「小姐姐捎我到門口車站唄。」

  他說話的時候,岳諒已經看到了舉著傘站在門口的沈當歸,於是直接把傘遞了過去,「給你用吧。」

  「那怎麼好意思……」

  沈當歸一抬頭,也看到了身後跟了個尾巴的岳諒。

  他挑了挑眉,深深看了那個黏黏糊糊的男人一眼,朝裡走進去。

  三人距離拉到一米的時候,正打算豁出去即興表個白的年輕人看看明顯沖小姐姐而來的沈當歸,啞火了。

  沒出口的「能不能相互了解一下」變成了「傘要怎麼還給你」。

  沈當歸勾著岳諒的肩膀把人帶過去,「這麼敬業?下班了還要拉員工訓話?」

  年輕人心裡咯噔了一下。

  「還給總經理助理就行。」岳諒按順序回答了問題,朝沈當歸搖搖頭,「是被訓了一路。」

  年輕人心裡又咯噔了一下。

  沈當歸嘖了一聲,「言官死諫啊,沒想到新世紀還有這種一心為公司的棟樑之才。」

  岳諒無視了他的調侃,面向忽然夾起了尾巴的年輕人,「你說的那些問題我會讓人去落實,但你剛才表述時個人情緒太重,希望你可以在冷靜的狀態下把它整理成文檔的形式提交給公司,並提出你的整改意見。」

  「如果建議合理,我給你翻一倍工資,如果不合理,人事會重新考慮你的轉正情況。」

  「加班辛苦了,再見。」

  沈當歸看著整個人都不好了年輕人,愉快地笑了起來。

  哪裡來的愣頭青,不知道這人不解風情第一名嗎?

  ——啊啊啊崽崽你快回來!

  ——我剛問人事妹子了!她說這位就是那個巨他媽年輕就繼承了家產的真老板啊啊啊啊!

  ——臥槽臥槽臥槽

  ——沒出來,大概率是上了

  ——希望人沒事

  ——+1

  ——+2

  雨刮器盡忠職守地將飄飛在車窗上的雨絲抹開刮平,沈當歸掛擋掛到一半,忽然趴在方向盤上笑了起來。

  岳諒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在笑什麼,面對他這種別人越尷尬他越快樂的扭曲心靈,也禮貌地對他今天下午的追尾事件展開了問候。

  沈當歸立刻就不笑了,「我擔責百分之二十,血虧。」

  想來也知道他的心在滴血了。

  「車什麼時候送修?」

  「打完拳後就去。」

  沈當歸加快車速,在濛濛細雨中飛馳。

  岳諒打了個哈欠,打算靠在窗戶上閉眼眯一會兒。

  雨點的拍打聲漸次均勻,噠噠噠如同催眠曲,令她滿身懶骨鬆懈,陷入黑色的夢鄉。

  她掉進了水煮魚店後面的池塘裡,水特別冰涼,荷葉像被毒害了似的都枯敗了,只留下黑黑的一茬茬桿子。

  手忙腳亂撲騰可什麼都抓不住,那個女人拖家帶口站在岸上,每個人的眼淚像打開了的水龍頭,不停地往池塘裡灌水,於是水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她沉了底,掙扎時抱住了一條大魚,又扯斷了一截藕。

  沈當歸伸手,快速地把直接吹在她身上的空調風擋板換了個方向。

  抱住的魚忽然開始膨脹,把她頂出水面後翻著魚肚皮死了。

  這時水煮魚店的黑心老板跳出來,說要她賠償魚王的損失,實物損失四百三十八塊,精神補償一億三千萬元。

  岳諒猛然驚醒過來。

  身側那人還在認真開車,他的目光流連在前方道路和後視鏡上,十分謹慎。

  「你家池塘有魚王嗎?」

  冷不丁聽到這麼個問題,沈當歸略感驚訝,「什麼漁網?」

  「沒什麼。」

  岳諒放心了,倒頭又睡了過去。

  留下沈當歸獨自思索,她忽然提起漁網到底有什麼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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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現實世界(十)

  到達訂好的餐廳時雨剛好停了,岳諒從車上下來,迷糊地揉了揉眼睛。

  沈當歸去找停車位,她本想獨自先進去,可雨後的晚風實在太舒服,剛睡醒的身體十分留戀這種涼意,想著索性等沈當歸回來再一起進去好了,她再在外面站一會兒。

  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從一家店裡出來,她的母親推著一輛嬰兒車落後幾米,笑眯眯看著她。

  「站住!你跑不掉的——」

  「別跑了!」

  一陣喧鬧聲從街道那一頭傳來,餐點正擁擠的人流的紛紛往旁邊避開,硬生生讓出一條路來。

  一個穿著黑色衣服戴著鴨舌帽的男人持刀跑在前面,後面追著兩個穿制服的民警。兩位民警體格都稍微偏胖,不知道是不是重量影響了速度,他們之間的距離竟然在越拉越大。

  岳諒一個激靈,下意識和大眾一起往旁邊避去。

  眼看著男人就要從中間穿過,民警越發跟不上,一個小伙子看了看那把明晃晃的尖刀,一咬牙就撲了過去。

  鴨舌帽男唯恐被他絆住,心一橫把刀子捅了過去,誰成想碰上個見義勇為不要命的硬茬,愣是挨了這一刀也不撒手,瞧著其他群眾也要出手,他怕極了也慌急了,拔出刀子又捅了一刀,掙脫開來。

  剛才散開的路重新堵了起來,好不容易拉開距離的民警又要衝上來了,他四下一掃,發狠朝還愣在路中間的小女孩抓去。

  在小女孩母親放下嬰兒車一邊喊一邊往外衝的時候,一個同樣穿著白裙子的身影撲了出來,把他即將到手的人質一把推開。

  小女孩被趕來的母親抱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鴨舌帽男又是恨又是驚慌,好在多管閒事的也是個瘦小的女孩,下意識把她當成替代品抓了起來,刀子架到那截纖細的脖子上。

  「都別過來!不然我殺了她!」

  他身上還沾著剛才那個路人的血,再配上齜牙咧嘴的表情,看起來猙獰無比,一時間又沒有人敢亂動了,唯恐他一時激憤再次傷人。

  氣喘籲籲的民警追上來,在一片「叫救護車」的背景音裡大喊:「你別衝動!搶劫不是重罪,但你要是真殺了人,那就完了!」

  「別過來!」鴨舌帽男嘶聲大喊,「都退開!讓我走!別再上前了!」

  「好好,你冷靜,冷靜……」民警停下腳步,「你小心點兒刀子,別碰到她……退!大家都退開一點!讓他走!」

  被挾制著的岳諒可以清晰地聽到背後雜亂的心跳聲以及劇烈的喘氣聲,這個人的情緒處在崩潰的邊緣,此刻受不了任何刺激。

  她記得這條街盡頭連著的誠實路有兩家名氣頗大的金店,這人既然是搶劫,很可能就是剛從那裡出來的。

  而這附近並沒有派出所,剛被搶劫出警不可能那麼快,上演不了當街抓犯人的刺激場景,因此極有可能是這個男人背運,被出來吃飯的民警抓了現行。

  得想辦法先讓他冷靜下來,然後取信於他。

  她定了定神,道:「我們一起逃吧。」

  倏地聽見人質開口,還不是求饒的話,男人下意識把刀子靠攏幾分,貼住她的皮肉,「老實點!」

  岳諒沒理,繼續道:「我剛在誠實路犯了點事,那兩個人很可能是來抓我的,就算你放了我,我還是得去警察局做筆錄,一個不小心就被懷疑了。」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只讓鴨舌帽一個人聽見。

  「所以你得帶我一起走,等擺脫了這些人,再分道揚鑣。」

  鴨舌帽的手抖了一下,劃破了一點皮,岳諒一聲都沒哼,只道:「走快點,我會配合的,沒看見很多人都在報警嗎?等大批警察到了,我們會被圍起來的。」

  她的態度實在過於囂張,鴨舌帽一時間差點搞不清楚到底誰挾制誰。

  這女人有問題是肯定的,不然有誰都要被刀抹脖子了,還能這麼淡定?

  他一邊用刀按著手底下的脖子,一邊往後退。

  「你犯了什麼事?」

  「給一個老頭餵了點東西,不是大事。」岳諒信口胡謅,含糊蒙混。

  鴨舌帽心想看來不是小事,心裡的戒備鬆了一點,刀子稍稍離開她的脖子,「行,一起跑。」

  「這樣走不快。」岳諒指他環過自己整個脖子的動作,「你可以抓我一邊的肩膀,然後把刀抵在同一邊……」

  鴨舌帽飛快地掃了一眼偷偷拉近距離的民警,終於下定決心,將她的脖子放開,然後迅速地把姿勢改成她剛才說的那樣。

  沒想到他剛剛把那條細脖子從自己的臂彎放出來,腳背上就傳來了一陣彷彿被刺穿的疼痛。

  岳諒在脖子被解放的瞬間毫不猶豫下了腳,同時謹記「趁他病要他命」原則,胳膊肘後砸,直接頂在他的胃上。

  「嘔——」

  見好就收,他手上還有刀,岳諒不敢拿自己那三腳貓的功夫去跟人硬抗,一口氣喘完就躲到了一邊,投入接應她的阿姨們的懷抱。

  「快……快上啊!」她自己掙脫出來給了一直守在旁邊的群眾和民警信心,更有偷偷在店裡拿了長柄物體的熱心市民打算衝上前線。

  不過都沒用上。

  鴨舌帽的一聲「婊子」剛罵出口,停好了車的沈當歸終於到了,用實力告訴所有人,只要拳頭硬,區區刀子無所懼。

  剛才還持刀逞凶的家伙破布似的被甩在地上,沈當歸本想踩他的臉,還好及時反應過來這裡是現實世界,又是眾目睽睽,不太好做這種暴力的事情,於是忍住了。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位是哪裡殺出來的超級英雄。

  只是他們還沒來得及把那塊「破布」撿起來,就見已經轉身打算離開的英雄又退了回來,硬邦邦的靴底狠狠地碾上了鴨舌帽的臉。

  民警:「……腳下留情!」

  沈當歸又碾了一下,才放開腳。

  民警怕鴨舌帽還能跑,趕緊把人銬住了,正打算向人道謝,發現打人打臉的英雄又走了,還摸上了沒哭沒喊不知道怎麼逃脫了出來現在被大媽們包圍了的女孩的脖子。

  「距離正式上班還有點時間,系統學習一下吧。」他擦了擦已經開始凝固的一點點血跡,薄唇張合,「一直當個廢物也太慘了。」

  聽到最後一句話,剛剛少女心復甦的大媽們原地碎裂了。

  岳諒本人早已對諸如此類的話免疫,只是低頭看了一眼在泥水裡滾了一圈的白裙子,說:「好髒,不想吃飯了。」

  還好不是很透的布料,不然就太糟了。

  眾人無言,是還不夠刺激嗎?!一個兩個這麼雲淡風輕是怎麼回事?!

  救護車來的很快,挨了兩刀的小伙子很幸運,一刀劃在胳膊上,一刀插在肩膀上,都避開了要害,也沒傷到骨頭,就是得疼幾天。醫護人員順便給鴨舌帽也看了看,發現這人看著慘不忍睹,實際也沒受什麼根本創傷,就只載著小伙子先走了。

  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兩人最終還是打道回府了,先去藥店買了一支據說可以祛疤的藥膏,經過超市時沈當歸下去買了西紅柿、雞蛋、掛麵,打算結賬的時候想了想,又退回去拿了油鹽醬醋。

  岳諒的家和沈當歸想像中差不多,進門的鞋櫃上都放了全家福。

  比現在稚嫩很多的女孩夾在兩個高大的男人中間,一本正經地舉著剪刀手,看起來非常傻氣。

  他穿著岳諒的拖鞋,露著半隻腳後跟把東西提到了廚房。

  正如他所料,偌大的廚房是完全閒置的,除了從前保存的鍋碗瓢盆硬用具,什麼食材都沒有。

  他嘆了口氣,收拾好沉重的心情,開始洗鍋。

  只要張嘴等飯吃的岳諒上了樓,痛快地洗了一個澡後換上寬鬆的T恤和短褲,把筆記本抱到樓下客廳,盤腿坐在地毯上找武術班,什麼跆拳道空手道柔道……

  觀摩了一會兒各種班的宣傳視頻,她覺得自己已經可以了,基本招式套路其實都有跟袁警官和沈當歸學過,就是在融會貫通方面還差了點,沒有實戰經驗而已。

  叮咚。

  叮咚叮咚。

  門鈴響到沈當歸都從廚房出來了,岳諒還坐在電腦前巋然不動。

  「什麼屬性的對象,讓你連門都不開?」

  「不用管,等會就會走的。」岳諒這些天都很習慣了,注意力仍在電腦上,「你說我得系統學習,那是不是得找一個什麼精英對戰班?我看了好多視頻,推出來的那些教學班感覺都很基礎,不適合我。」

  沈當歸不知道她哪裡來的謎之自信,不過他本來就對她的身體素質提升有計劃,於是道:「你不用自己報班,我知道一家……物美價廉的。」

  岳諒:「……」

  又來了,看來又是早有預謀和自賣自誇,難怪下午說要帶她去打拳,還不還手陪練。

  接收到她質疑的神色,沈當歸從容轉身回了廚房,無視之。

  西紅柿雞蛋麵非常清淡,連醬油都沒放,最近適應了大魚大肉生活的岳諒吃得非常艱難,甚至開始在心裡否定做飯人的廚藝。

  不過礙於此人一直以來在供飯領域的權威,她暫時沒敢聲張。

  吃完飯後,岳諒自覺去洗碗,沈當歸收拾了廚餘垃圾,打算離開。

  門一打開,一個年紀不小的女人就跳了出來,上來就喊了一聲「月月」。

  已經消停了十來分鐘的門鈴都是假象,原來人還沒走。

  沈當歸堵在門口,上下打量了一下來人,覺得她的眉眼有幾分眼熟,像……全家福上那個年輕的男人,岳諒她哥。

  他沉默了一下,一邊回想著岳諒說的「我也沒有媽媽」,一邊問:「您是哪位?」

  女人看見出來的是個陌生男人,神色也變了,「我是岳諒她媽媽,你又是哪位?!」

  沈當歸看了她一會兒,悠悠回道:「岳諒的媽媽?不是死了嗎?」

  女人的臉剎時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比調色盤精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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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現實世界(十一)

  岳諒出來的時候,女人已經紅著眼睛走了。

  「你是怎麼把她弄走的?」岳諒很好奇,「平時都要待好久,等她身體吃不消了才走。」

  沈當歸大方地告訴她秘訣,「把話說難聽點,你家這個心理承受能力弱很好對付,立刻就受不了了,換了我家老頭可不能見效。」

  岳諒可以想像,這個人剛才的話說的有多難聽了,不過人走了就好,反正罵人的不是她。

  「那是你親媽還是?」

  「哦,我是她生的。」

  見她不欲多談,沈當歸便也作罷了,提著垃圾離開。

  岳諒關上門,把沒洗完的碗繼續洗完,又仔仔細細把手洗乾淨,重新在電腦前坐下。

  漫無目的開關了一會兒網頁,她站起來,把離得最近的相框拿過來,抱在了懷裡。

  翌日。

  昨天傍晚那場大雨把天空洗得瓦藍,少數幾片白雲被陽光曬得越發纖薄,隱隱也透著些藍色,整座城市在這樣的背景下,都顯得光亮了。

  岳諒做事時非常專注,全然不知已有不速之客踏入這棟大樓,開始了考察。

  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夜深人靜時反反復復咀嚼當初那丫頭說的話,沈宏義還是有所收獲的。

  雖然還是覺得自家兒子毛病很大,但這個丫頭看著問題不大,待人恭正邏輯清晰,最難得的是對兒子也不反感,似乎還挺包容……說不定這倆人要是結婚了,也能過下去來著。

  他看資料說這孩子也是單親家庭,比自家兒子還慘些,早年父母離異,十幾歲的時候父親和哥哥又出了車禍,母親又早早有了新家庭,就這麼孤苦伶仃過了十年已經夠不容易了,還莫名捲入了李軍平那檔子事。

  女孩子家家年紀輕輕的,也是吃了不少苦。

  他決定今天再最後考察一次,要是姑娘有點其他讓人難以接受的毛病那就還是不同意,要是姑娘太完美了也不能同意畢竟不能糟蹋人家,最好有些不礙事的小瑕疵,那就正正好了。

  年輕的副官頭一次執行這種任務,緊張地整理了好幾遍領帶,才隨著老爺子進了辦公樓。

  沈宏義一身休閒也沒穿戴個名牌看不出來頭,可久居上位的人,即使脫下軍裝換上普通的衣服,周身也自稱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勢,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閒之輩。再加上身後跟著個西裝革履的小伙子,他說與岳諒私下約好執意要進去,前台也不敢擅自攔下,匆忙打電話進去,又趕上領導們開會不能打擾,最終還是總經理助理給她解了圍,親自過來帶人前往會客室先坐。

  去往會客室的路上,他跟在軍營裡巡視似的,那雙犀利的眼睛一寸寸掃過經過的每一個地方,路過茶水間時隱約聽到了小老板二字,便停下腳步。

  裡頭開大會似的熱鬧。

  「……可真凶殘啊,悶不吭聲等他說完了,再一刀宰!」

  「我再也不看臉了,資本家都一個德行,可惡!」

  「害,還好那傻瓜雖然情商低,技術還是有的,僥幸留下來了。」

  「噓,小聲點,萬一被人聽見了怎麼辦?」

  「沒事兒,中層及以上都去開會了,其他人聽見就聽見吧,反正大家都是這麼想的。」

  「還有啊,今天早上門口那大字報看見沒?」

  「啥?來晚了沒看見啊!」

  「那你可得聽我說一說……」

  聽得一清二楚的總經理助理清清嗓子,咳了一聲。

  裡頭瞬間兵荒馬亂,聽著響還有人潑了咖啡,淒慘無比。

  「您這邊請。」總經理助理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端著最標準的微笑,請人進入就在前面的會客室,「您在裡面稍坐片刻,我為二位倒兩杯咖啡。」

  沈宏義道了謝,筆直地走到沙發上坐下了。

  「你說……」趁著助理離開,沈宏義連忙跟副官探討,「剛才那些人是不是在說岳諒?」

  沒頭沒尾的,副官也說不好,不過他結合了一下這個叫岳諒的女孩在地獄般新世界中的表現,覺得她還是很有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沈宏義嘆了口氣,點點頭,「我也這麼想……那你說,她這麼厲害,能管住當歸嗎?」

  這個問題就是在為難副官了,心裡嘀咕這個平時殺伐決斷手腕鐵血的將軍怎麼變得這麼婆媽還管兒子談戀愛,面上微笑,「聽說愛情是相互包容的,得互相妥協和讓步。」

  沈宏義看了他一眼,直把人盯得心裡發毛了,才搖頭道:「我問你這個做什麼,你都三十多了還沒討上媳婦兒,沒什麼參考價值。」

  副官:「……」

  助理進來送了咖啡,再次請求他們諒解並告訴他們會議大致結束的時間,就有離開了。

  沈宏義喝到咖啡都冷了,難得規矩穿了小西裝的岳諒才推門進來。

  「久等了。」

  在他面前坐下,岳諒不知道沈當歸的父親為何突然造訪,但紮根於骨血的禮儀教養讓她拿出耐心詢問:「是有什麼事情嗎?」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會兒沈宏義怎麼看她怎麼順眼,覺得這姑娘強勢不失溫和,冷酷又有耐心,簡直是自家兒子絕無僅有的媳婦人選。

  就是太有錢了一點,排面也大了點。

  不過……他轉念一想,有錢也好啊,這麼多錢,能讓兒子圖一輩子了,那就不會變心,也就不會搞出什麼亂七八糟的離婚事件。

  合適啊!

  被他用欣慰的目光反反復復看的岳諒覺得莫名其妙,疑惑地看了副官一眼,後者朝她露出抱歉的笑容,他哪裡知道領導在想什麼。

  「也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你。」沈宏義滿意地站起來,「你繼續去忙吧,不用送我了。」

  岳諒:「?」為什麼忽然換了這麼親暱的口吻?他們好像還沒有熟到這個地步。

  「好好工作,當歸那邊我會好好交代他的,你放心。」

  「?」

  「走了,你回吧,下次再找個時間一起吃頓飯。」

  他健步如飛走了,身影都看不見了,岳諒還沒搞清楚狀況,把總經理助理招來問了幾句,對方也是一無所知,沈將軍來此一游……彷彿一個謎。

  回到辦公室,岳諒給沈當歸打了個電話,等對面懶散的聲音「喂」了一句,便道:「你爸爸今天到我這裡來了,但是什麼也沒說就又走了,你知道原因嗎?」

  沈當歸:「……我怎麼可能知道,他腦子有問題。」

  「我合理懷疑,他可能是誤會了什麼。」

  「什麼?」

  「誤會是我喜歡你。」

  「……」

  岳諒越想越像,「我仔細一比較,發現他剛才的表情跟我小時候看的電視劇裡,公公看剛過門兒媳婦的表情差不多。」

  「……這個話題,晚上打拳的時候說吧。」

  「可以。」岳諒猜測他那邊可能有點忙,於是採納了他的說法,「晚上見。」

  懷裡抱著水煮魚店肥貓正擼著的沈當歸手頓了頓,說好,然後掛斷了電話。

  岳諒在辦公室裡又坐了一會兒,門被敲響了。

  「進來。」

  公司的總經理也就是信托受托人之一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張揉皺了的A4紙。

  「本來下面的人覺得是惡作劇,以為沒必要上報的……但因為處理得不夠快,這張紙上的內容已經在公司群裡擴散了。」

  岳諒接過紙張,在桌面上鋪開來,看完第一行神情就冷了下來。

  這是一份罪狀書,遣詞造句相當有深度有力度,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她不贍養懷胎十月把她生下來的母親,對時時關心她的母親惡言相向,枉為人子。

  「這是第一次出現,我可以拿惡作劇去處理,但如果再出現……現在的網絡如此發達,要是鬧上網,恐怕會對公司的業務造成影響。」受托人神情嚴肅,「我不相信你是這樣的人,但不了解情況的人就會相信,當今社會正義是站在弱勢者那一邊的……我建議還是盡快處理。」

  這是誰的手筆,岳諒在看到紙的內容時心裡就一清二楚了。

  她把紙還給受托人,道:「請幫我報警,謝謝。」

  沒想到她這麼果決,不過這種處理方式的確是最好的,受托人點點頭,「知道了,若是私下裡發生了其他類似的事件,也請您及時通知我,萬一出現輿論問題,公關這邊可以及時處理,減少影響。」

  「好的。」

  他出去了,岳諒拿起手邊的鋼筆又放下,反復幾次才平靜下來,臉色恢復如常。

  一心想攀高枝,拋夫棄子,結果就攀上了這麼個東西。

  真是報應。

  某自誇王者的武道館裝修很像那麼回事,非常古派,明明他自己是個集大成的野路子,這店看起來卻像傳承百年的武道世家行走人間的門面。

  和水煮魚店一樣,這武道館也是受歡迎得很,岳諒看了一下價目表,被誇張的數字刺得眯了一下眼睛。

  武道館裡的師傅們各自帶著學生操練,還不斷的有新人前來詢問,有些是家長帶著孩子來,有些是自己想學,女孩子也有不少,在武道館中性別比例沒有太過傾斜。

  「你是怎麼打的廣告?」

  沈當歸嗤笑:「商業機密,來,給你VIP待遇。」

  換好了衣服的岳諒跟著他進了一個單獨的房間,房間一側懸掛著兩個沙袋,另一側鋪著一層薄薄的軟墊,看起來是對練用的。

  沈當歸給她套上拳套,「先打沙袋試試手感。」

  說完他站到另一個沙袋面前,一拳一腳,讓沉重的沙袋蕩起一個岳諒在各種班宣傳視頻裡都沒看到過的弧度,非常……震撼人心。

  岳諒集中注意力,岳家拳舉起,在沙袋上看出了一個人形,然後用出吃奶的勁兒揮了過去。

  噗噗。

  「……」

  不知道為什麼,這沙袋在沈當歸那裡遭受擊打就是沉悶又響亮的啪啪聲,到了她這兒,怎麼就這麼怪呢。

  沈當歸看著她懊惱的臉哈哈大笑起來,走過去按住她的肩膀,帶著她的胳膊輕輕砸在沙袋上。

  「你的胳膊一動,整個人都跟著倒過去了,哪裡來的力道?你得立一個不動的支點,才能發力。」

  岳諒想了想,重新擺好架勢,這一次砸到沙袋的聲音終於變得結實了一些,於是一鼓作氣,連出十八拳。

  沈當歸:「……」這家伙今天的心情看起來非常差的樣子,感覺不單純是沈宏義幹的。

  光打沙袋對於新人來說是很枯燥的,岳諒打了沒幾下就覺得又累又沒意思,遂提起昨天的承諾:「我要跟你打,你說不還手的。」

  「當然。」沈當歸欣然點頭,退到那層薄軟墊上,戴著拳套的手做了一個後勾的姿勢,「試試看。」

  岳諒眯起眼,勇猛地撲了上去。

  不出拳的沈當歸也硬得像塊石頭,岳諒覺得自己彷彿再打一面會移動的牆,對方不痛不癢,她卻因為吃力而越發力不從心。

  「你又把招式忘光了。」看著她越打越沒有章法的拳頭,沈當歸用腳輕輕別了一下她的下盤,拳套不算柔軟的皮面碰在她腦門上,「別著急,我只是個工具人,不能反擊。」

  滿頭大汗的岳諒咬牙,一拳頭朝他的臉砸去,與此同時小腿抬起,就要使上新世界裡唯一融會貫通的下三濫招數。

  沈當歸一驚,直接將人帶倒壓在地上,手臂條件反射地卡在她纖細的脖頸上。

  岳諒臉上帶著汗濕的薄紅,擰著眉頭不滿道:「你自己說不反擊的。」

  沈當歸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你這是被誰挑的火氣,擱這兒遷怒我呢?」

  「……」

  「……」

  岳諒默默扭頭,「我好煩。」

  真的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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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現實世界(十二)

  岳諒的作風一直硬漢,態度直接行為果決,少有這麼焦躁的時候。

  沈當歸看了個新鮮,盤腿坐在已經放棄掙扎的人身邊,拳套捶她腦門,「生你的那位?」

  天花板上鑲嵌的燈很亮,晃眼睛。

  岳諒睜著眼睛被晃了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嚴格來說就是她,她的現任丈夫在我公司門口貼了我不贍養她這類的話。」

  「跟我那天晚上和她槓了一句有關係嗎?」

  「沒有直接關係,間接關係應該有。她大概是回去哭訴了這件事,給了她的現任丈夫靈感,於是就有了今天的這一張紙。」

  「你這事兒比我復雜。」沈當歸雙手往後一撐,「我有一天忍無可忍了要殺就殺一個,你得弄死一窩。」

  岳諒捂住發黑的眼睛,疲倦道:「違法犯罪的事情我不做,我有家訓的。現在只希望經過這次警方談話,他們能別來打擾我了。」

  「嗯……生你的那位以前就時不時來找你?」

  岳諒搖頭,「沒有,我哥哥在世的時候她不敢來,那時候也沒有一定過來的必要。頻繁過來也就是在這段時間,我猜測是有經濟需求。」

  「所以贍養費給了多少?」

  岳諒一骨碌坐了起來,拿掉拳套比了一個手指頭。

  沈當歸挑眉,「五位數?」

  「是一千塊錢一個月,每月一號準時打錢到她的賬戶。我本來一分錢都不打算給她,因為她在我和我哥的成長過程中都沒有盡過撫養義務,再加上她又不是獨自一個人生活,我不認為我需要在她可以正常生活時支付給她贍養費。」她頓了頓,「做了每個月給她一千塊錢這個決定的是我哥,一方面是為了膈應她,一方面也是為了防止她日後生活不如意過來倒打一耙,屆時方便拿出早早開始贍養的證據。」

  「那你怎麼沒有你哥一半的本事?」沈當歸十分好奇,「學學你哥不行嗎,你自己都說你哥在的時候她都不敢來。」

  岳諒看了她一眼,糾正道:「我也說了那時候她沒有一定過來的必要,所以才沒有像現在這樣糾纏。我和我哥是不一樣的,我哥沒有答應我爸善待生母,我卻承諾過會對生育我的人懷抱感恩之情,多忍讓她。對於她把我生下來這件事,我也的確是感激的。」

  沈當歸點點頭,對於這個一板一眼的人不再抱有期待,「行,之前你幫我的時候,我答應過也會幫你,需要我做什麼?」

  「現在還不需要,但如果有一天我不想也不能再忍受她了,你能幫我解決嗎?」燈光灑在她的眼睛上,顯得那雙眼睛越發剔透也越發空洞,像在求助。「答應過爸爸的事情,我不想失信。」

  沈當歸翹起嘴角,「當然,我的榮幸。」

  當單獨訓練室的門被人貿然打開時,兩人又打了起來,岳諒用上了各種陰損的招數,正把不能反擊的工具人沈當歸死死壓在身下。

  進來的是個和沈當歸年齡差不多的男人,眉眼很精神,下巴蜿蜒到脖子的那道蜈蚣般醜陋的疤痕絲毫不損面相,只給他添了幾分凌厲的氣質。

  什麼凌厲不凌厲此刻自然是沒有了的,他看著自家被壓住的老大驚呆了,只剩下了難以置信的傻氣。

  岳諒放開了沈當歸,站起來擦了擦汗。

  後者也爬起來,伸展了一下四肢,「別的沒用上,亂七八糟的手段倒是融會貫通了。」

  「我明天會用上的。」岳諒出了一身汗也痛快了,提出要求,「我要洗澡。」

  「裡頭是我個人的休息室。」沈當歸往房間裡另一扇小門一指,「衛生間裡有淋浴,毛巾都是乾淨的。」

  岳諒朝進來的男人點點頭,赤著腳出去了,很快又抱著衣服進了那扇小門,關門聲和她的動作一樣輕。

  沈當歸這時才看了精神小伙一眼,「怎麼了?」

  「也沒事,聽小師傅們說你過來了,想著難得的機會,跟你練練。」小伙有點懊悔,「沒想到打擾你了。」

  「無所謂。」沒名沒分本來也做不了更進一步的事情,沈當歸根本不介意,反而覺得人來得正好,剛才一直不能動彈憋悶得很,有個人活動活動手腳也好,「來吧,剛正好熱了個身。」

  小伙退後幾步,沉下腰嚴肅起來,「一年多沒跟你打了,我怕我適應不了,你讓我一隻手先。」

  沈當歸:「……」

  岳諒出來的時候,小伙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跟屍體別無二致,沈當歸一個人啪啪打踢沙袋玩得正起勁兒,看見她了才停下。

  「換你等我一會兒。」他走過去,「我也洗個澡。」

  岳諒點點頭,打算去外面拿瓶水喝,地上的「屍體」忽然翻身爬了起來,跟著她走了出去。

  精神小伙態度很熱情,朝她擠眉弄眼,「原來沈哥消失這麼久是跟你談戀愛去了嗎?」

  岳諒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後者渾然未覺,熱情依舊,「你有啥想知道的不,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訴你,算是給嫂子的見面禮。」

  這倒是個機會。

  岳諒往單獨訓練室門口看了一眼,壓低聲音,「是有一件事想知道。」

  精神小伙忙點頭,「嗯嗯,你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想知道……你們武道館是怎麼做到這麼高收費還能有這麼多學員的?」

  「……」精神小伙沉默過後,還是把持住了原則,不該說的把住了沒說,岔開話題,「換個私人點的怎麼樣,我和沈哥是戰友,我給你講講他在軍營裡的事情咋樣?他特帥!」

  這件事原本岳諒是打算問沈宏義的,那半截沒說完但沈當歸不打算兌現的故事,她依然有興趣。

  有人趕著給她講也是正好,於是兩人一拍即合,找了個板凳坐下就開始侃大山。

  「我入伍比沈哥晚一年,那會兒還是個新兵蛋子,一進我們連隊就聽連長反復強調『三不』,一不違反紀律,二不偷懶怠惰,三不招惹二連連長……二連連長就是沈哥,嘿嘿,那會兒我們私底下都管他叫『死鬼』,用最親暱的語氣叫我們最懼怕的人。」

  「那會兒軍營裡沒人不知道沈哥後面背景很硬,再加上他性格陰晴不定,單兵作戰能力又超過普通兵太多,在去……特種部隊之前,基本上沒人敢和他說話。我進來沒兩個月他就選拔走了,次年我有幸和他到了同一支部隊裡,才稍微熟稔了一點。」

  小伙含糊掉具體部隊名稱後繼續說道:「特種部隊就純粹靠拳頭說話,他坐了頭一把交椅大家就把他當老大,在他這種不是人的強度帶領下,每次交流演習我們支隊都是第一名,媽的太沾光了,這經歷我真能吹一輩子,他簡直帥得我……」

  「你跑題了。」聽故事機器人岳諒提醒他。

  「哦,對不住。」小伙撓撓頭,努力把話題拉回到正軌上,「但是那會兒吧,大家對他還是敬畏多一點,就相互之間還是有堵很厚的牆,他太冷漠了,我們沒法和他親近,直到那年去雲南。」

  「毒販那件事?」

  「他跟你說過嗎?」小伙一愣,「的確是這件事,第一次做真正的任務,我們傷亡很慘重……也就是在那時候我們發現,對於兩個兄弟的離開,他和我們一樣憤怒和痛心,然後那堵牆就忽然消失了。雖然他還是很高冷,從不跟我們交心,但無所謂了,神嘛總有神格,他心底是承認我們這些兄弟的就行。」

  「那幾年我們小隊都被他帶出了傳奇感,每次都衝在第一線,我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完成了多少不可能的任務,真的跟奇跡似的,整得我們每個人的軍銜都是遠超同齡人的高。」

  「但是後來他退伍了。」岳諒疑惑,「他為什麼會退伍呢?」

  小伙的神色黯淡了幾分,苦笑道:「因為我們奇跡小隊就剩我和他了,具體內容不可說,你只要知道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後期善後也不到位……他不幹了,我也不想幹了,就合伙開了這家武道館。」

  「生意剛上正軌那會兒他覺得沒意思了,就又跑了,聽說……」

  「聽說什麼?」

  沈當歸的聲音驟然響起,針一樣貫穿他的天靈蓋。

  小伙脊背一僵,暗道糟糕,時間沒把握住,說多了!

  「聽說今晚有獅子座流星雨,我要回去陪我老婆孩子許願,先走了啊!」他給了岳諒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很沒義氣的溜走了。

  岳諒一臉泰然,君子坦蕩蕩:「他說話很沒有重點,所以聽到現在的內容和新世界生成的那些差不多,只是越發肯定了你如假包換的軍人身份而已,不要用這種背地裡說你壞話的眼神看我。」

  沈當歸伸手勾她的肩膀,把大半個身體的重量壓在她身上,道:「我可沒用你說的這種眼神看你,只是覺得岳小姐你越發雙標了。」

  岳諒皺眉,一邊被帶著往外走一邊問:「我哪裡雙重標準?」

  「你對個人過往避而不談,卻又要窺探我的隱私,是不是雙標?」

  岳諒並不承認,「你答應過要告訴我的。」

  沈當歸冷笑,「我答應是回到安全島告訴你,你回安全島了嗎?」

  沒有,是她擅自做了一連串等號。

  岳諒略心虛,視線游移,忽然看見一同進來的一對男女,女孩挽著男孩的胳膊,虎背熊腰的男孩另一隻臂彎裡掛著一個粉紅色的包,還能泰然自若說說笑笑……

  「你喜歡我,就應該像他一樣多點包容和耐心。」她立刻現場舉例了。

  沈當歸瞥了那位拿包的男孩一眼,呵呵:「那女孩是他女朋友,你是我女朋友嗎?」

  岳諒震驚之餘,不得不承認是她敗了,這個例子舉得不對。

  上了車,岳諒繫好安全帶後終於想起來,還有一件事忘記說了。

  「你父親那邊,你不要忘記跟他解釋清楚,不能讓他繼續誤會下去了,謠言很容易在人心底紮根,到時候要是因為這個出了一些狀況外的事情,我很難澄清的。」

  「哦?」沈當歸懶洋洋搭了個腔,「可是被他這樣誤會下去對我有什麼壞處呢?好像沒有壞處的樣子。」

  岳諒:「……」好像有點道理,但總覺得哪裡不對。

  一路想到車停下,手牽手進入小區再在家門口擁抱完成今日的親密接觸任務,最後和沈當歸揮手告別走進家門,她忽然醒悟過來。

  是不對啊。

  喜歡她的沈當歸都不能在一些小事上包容她,為什麼被喜歡的她要處處忍讓沈當歸呢?

  不必,不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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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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