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現實世界(七)
城市的夜晚只有霓虹沒有星空,身邊是璀璨的,頭頂卻是灰茫茫的。
出租車開走了,岳諒看了一眼天空,獨自走進小區。
好久沒有回來,一切都變得陌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新來的保安都不認識她,還問她要去哪一棟,做什麼。
「F02,戶主岳諒。」
年約四十的保安愣了一下,仔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操著樸實的鄉音恍然道:「啊,你就那個說是要很久之後才會回來的閨女,對不住,快進去吧。」
國家善後這麼細致,連門衛都打好招呼了嗎?
岳諒微微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加快腳步朝自家房子走去,當看到小小庭院裡的燈亮著,房子裡的燈也亮著時,她的心猛然跳空了一拍。
拼命跑到大門前,她顫抖著將手指按在指紋識別器上,滴聲響起時狠狠鬆了一口氣。
是她的家,沒有因為自己的離開而真正易主。
緩緩吐出一口氣,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因為舟車勞頓而顯得不太整齊的儀容,隨後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玄關處一堆整齊擺放的陌生鞋子,最小的那雙都還沒有她的手掌長,最大的那雙不比一米八六的哥哥在世時穿的小。
從客廳傳來一片歡聲笑語,她穿著鞋直接踏上了光潔的地板。
「啊啊啊——」尖銳的女聲驟然響起,「你是誰啊?!」
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家五口,兩位女性,兩位男性,還有一個趴在地毯上,性別不明。
岳諒拿起花瓶旁擺放的全家福,上面的一家五口笑得非常開心,拍攝地點就在她的院子裡。
「這個問題應該我問你,你們是誰?」
剛被嚇到尖叫的年輕女人一臉莫名其妙,「你神經病嗎,大半夜跑……」
「菲菲!」年長的女人打斷她,滿臉的尷尬和緊張,「這是岳諒,少豐的姐姐。」
她說完就朝岳諒的方向走去,賠著笑臉,「月月,怎麼這個時間回來了?」
岳諒冷漠地看著她,看著她那張比一個多月前出現在夢裡的臉蒼老但風韻猶存的臉,看著她那和從前如出一轍委屈隱忍的笑容。
「你的全家福在這裡,我的全家福你放到哪裡去了?」
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相框,女人接了回來,小心道:「我都給你好好的收起來了,就放在你的臥室裡,什麼都沒丟。」
岳諒的態度沒有因此而轉變,依舊冷漠,「我不想問你是怎麼進來的,我只想知道,我家只有一間客房,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請問你們都睡在哪裡?」
女人視線游移,轉到沙發上同樣僵硬的兒子時,岔開話題:「少豐你怎麼回事,見到姐姐怎麼也不打招呼?」
比岳諒小兩歲的年輕男人被點名後,手足無措地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啊,姐……」
「你叫誰?」岳諒看了他一眼,「你姓岳嗎?」
楚少豐訥訥閉了嘴。
岳諒的目光掠過沙發上另一個看著沉穩威嚴的中年男人,重新落在女人身上,「我再問你一次,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們都睡在哪裡?」
「月月,你的房間我們真的沒有動過,要不是沒有辦法,我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女人急迫的辯解岳諒不想聽,她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才穩住儀態,「所以你們動了我爸和我哥的臥室是嗎?」
「月月,你爸和你哥的每一樣東西我都好好的收起來了,一點都沒碰到,全部都收在書房裡,書房也沒動,媽媽知道你有多重視你爸爸和阿涵,媽媽不會動你珍視的東西!」女人快哭出來了,「月月,媽媽帶你去看好嗎,媽媽帶你去看……」
岳諒面無表情地甩開她的手,整個人冷得像一塊冰,越過她朝楚少豐走去,半路卻被地上二三歲大的孩子攔住。
小家伙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像是在好奇她的身份。
「麻煩先把孩子帶出去,如果不想他哭的話。」
年輕女人忌憚地看了她一眼,還是把小家伙抱了起來,哄著出門去了。
大門關合的聲音一響起,岳諒一巴掌朝楚少豐的臉甩了過去。
女人驚叫:「月月!」
楚少豐白皙的臉瞬間紅了一片,印出五道鮮明的指痕。
「你媽是長輩,我不能動手,這一巴掌我打你,你覺得冤嗎?」
楚少豐咬牙搖搖頭。
「好。」岳諒反手又是一巴掌,遠比剛才那一記響亮,在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裡,她又問:「這一巴掌我打的是你自己,你覺得冤嗎?」
楚少豐還是搖頭,眼圈發紅,「我不但沒有阻止媽搬進來,還心安理得的一起住在這裡……不冤。」
「很好,這證明你還沒有變成跟你媽一樣的人。念在我和你小時候也睡過一張床的情分上,這一次我不會向法院起訴你的非法侵佔行為。」岳諒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到十二點為止,能讓你們的個人物品和你們的人一起從我家消失嗎?」
「……能。」
岳諒點點頭,撥通了家政服務公司的電話,「您好,我這邊需要十位專業的清潔人員過來打掃一下房子,因為每一個角落都需要消毒,請讓他們帶齊工具。就是今天,午夜十二點過來,是的,非常著急,加錢可以,請務必讓人準時過來。」
打完電話,岳諒看向還待在這個房子裡的三個人,「我建議你們抓緊時間,如果家政公司的人到了你們還沒有整理完,我會讓他們一同清理乾淨。」
楚少豐低著頭上樓去了,年長的女人崩潰地捂臉痛哭。
一直沒說話任憑事件如何發展都穩如泰山的中年男人終於開口了。
「岳諒,按理說我作為繼父不應該對已經成年的你說教,但你這次真的太過分了。無論怎麼樣,智雲都是你的親生母親,是她十月懷胎辛辛苦苦把你生下來,沒有她就沒有你,你怎麼能因為這樣一點小事,就這麼殘忍地對待她,傷她的心呢?」
「這位先生,如果你真的心疼你的妻子,你現在就不應該這麼冷靜的坐在這裡,你至少也應該去安慰一下她,盡一盡你作為丈夫的本分,而不是行使什麼可笑的繼父權力。」岳諒對待德行不算太差的楚少豐還有一點耐心,對這個姓楚的陌生人可沒有,「我的父親一直以身作則,教導我要成為一個有禮貌的人,所以我花了所有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對你們口出惡言。」
「但這是我最大的容忍也是最後的涵養,望你了解。」
「另外,你們現在要坐要哭都隨意,十二點一過,家政清理東西,警察清人。」
二十多公里外的小山群中。
長長的盤山公路蜿蜒經過半山腰的一扇大鐵門,便從另一邊彎彎繞繞下山,進入另一座山體。
沈當歸付了兩百多車費,推門下車,回了警衛亭裡年輕士兵敬的軍禮,跑步上山。
山中多蚊蟲,大門一打開,濃濃的蚊香味就撲了過來。
沈宏義閉目正坐在「精忠報國」的匾額之下,雙手拄著一根打磨光滑的拐杖。
「按照你下飛機的時間推算,早在一個小時之前,你就應該到家了。怎麼回事?」
沈當歸一屁股在空著的椅子上坐下,「堵車了。」
「放屁!」沈宏義睜開眼睛,舉起手中的拐杖就要朝他揮過去,「你以為你們這些剛放出來的家伙沒人盯著?」
「原來是這樣。」沈當歸十分受教,「那您剛才的問題也是在放屁?」
沈宏義的拐杖最終還是沒落到他身上,砸在了地板上,「別給老子扯淡,我今天一堆事,特意為了你早早回來了,你卻讓我等了你一個小時,你眼中還有沒有軍紀?」
沈當歸氣定神閒,「先不說我早就退伍了,就算我還在部隊裡,這個軍紀跟我早晚到家有什麼關係?」
沈宏義一噎,「本事不見長,你這嘴皮子倒是越來越利索了……我有事跟你說。」
「聽著呢。」
「我以前總覺得你這個性格不適合成家,在你改回來之前都不好去糟蹋別人家的好姑娘,但這一次意外發生之後,我的想法改變了。」沈宏義語氣頗沉重,「意外不知道哪天就來了,你要是早點成家有了孩子,無論咱爺倆誰先沒了,剩下的那個都還能有個念想……」
沈當歸聽著聽著笑出了聲,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想想你這個性格找對象,對方得是個溫柔大度能容人的,你們這日子才能過下去。我已經給你相看過了,戴書記家的女兒脾氣就特別的好,也很有文化,是個斯文人,就是長相比較一般,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了解你之後,也不嫌棄你。我覺得你們倆正合適,我和老戴都約好了,明天晚上讓你們見見,進一步磨合磨合。」
沈宏義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無視兒子陰沉下來的臉,用對一切了若指掌的語氣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一醒來就要找的那個岳諒我調查過了,是個厲害的女孩,但跟溫柔大度能容人這三個詞都不沾邊,你們倆要是過日子,不可能過得下去。」
「而且依你這個性子,我看你也未必是看上她的人,或許看上她的錢更多一點吧。」
吱嘎——
椅子在外力作用下平地後移,椅子上的人放下了翹起的二郎腿,站起來。
「我覺得您跟在山裡竄來竄去的那隻野豬也挺配的,適合在一起過日子。」
沈當歸說完就走了,聽著年紀不算大就已經老年痴呆的沈宏義在後面咆哮,不疾不徐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是剛打掃過的,還算那老家伙沒痴呆太徹底。
沈當歸坐在硬木椅子上,拿出手機給債主打了個電話。
沒想到電話接通以後,債主的語氣更像個欠債的,隱忍顯露了十分。
「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請你立刻掛電話。」
這個月亮也有所不順。
沈當歸微微蹙起眉頭,手指在大腿上敲了兩下,想了想,道:「那就給我一分鐘的時間,跟你說件事。」
「……你說。」
「剛才有人說你跟溫柔大度能容人這三個詞都不沾邊,請問當事人有什麼感受。」
對面的呼吸一滯,似乎是花了很大的力氣忍了又忍,才答道:「這是事實。」
「是嗎?我倒是覺得你挺能容人的,一般人要是和你一樣在生氣的時候接到我這種騷擾電話,早就罵一句神經病掛斷了。」
「……你還有十一秒。」
沈當歸看向窗外重疊的黢黑樹影。
「明天下午四點三十分,你的親密目標會來接你,幫你開心一下,記得不要隨便出門。」
時間到了,電話那頭卻沒有掛斷。
數秒的沉默過後,岳諒的聲音傳了過來,「沈當歸,又是你要請我幫你的忙還要說的這麼冠冕堂皇。」
沈當歸沉吟片刻,故意撩撥她的火氣,「我忽然發現,你不開心的根本原因可能不是那個眯眯眼老頭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的東西。記得以前有句話流傳挺廣的,叫什麼……女人笨一點比較快樂?你可能是太聰明了。」
爆發邊緣的岳諒終於贈予他想要的「金玉良言」,一字一頓道:「神、經、病。」
電話掛斷了。
沈當歸無聲笑了一下,看來她那邊也被氣得不輕啊。
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大能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