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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一品居,陰雨連綿的天色中,善殊凝神淨手,連著抄了兩遍佛經,在最後一個字符落下後,才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筆。
她身邊站著的是佛洲的小渡使,氣息穩固,佛緣深厚,說話時透著一股普度眾生的慈悲之意:「人間局勢,自有解決之法,殿下因何猶豫,因何苦惱。」
善殊也有點說不清自己在想什麼,她停了停,以手為筆,在空中畫了一條線,輕聲道:「走到如今,這一步至關重要。溯侑接管妖族,以鄴都為首的聖地逐漸轉變,剩下的,唯有人族。」
「按照扶桑樹在飛雲端中的提示,沈驚時是人皇的最佳人選,可他的性格。」
佛女推開靠近街道一側的窗,梳成小辮的長髮被吹得往後蕩了下,沒了視線上的阻隔,她一眼便能看到那片沉在細膩雨幕中的宮群,「他太無所謂了,怎樣都可以,做什麼都行,我不是懷疑他的能力,我見過他做事,知道他一旦答應下來就能做好。可身為人皇,若是沒有對這個世界的喜愛,那是個十分難熬,痛苦,而且極易劍走偏鋒的過程。」
「殿下不妨想想溯侑,他算不上個好人,可如今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好事。」來自佛洲的小渡使溫聲道:「沈驚時跟在殿下身邊多年,耳濡目染下,性格或許早有改變,不然扶桑樹也不會有那樣的暗示。」
「罷了。」佛女朝她擺了下手,道:「你去將他叫來,我再問一問。」
沒多久,沈驚時走了進來。
他像是才去淌了雨,肩頭的衣料和用玉冠束起的髮絲都沾著雨水,卻並不顯得狼狽,反而像棵如魚得水,長得蓬勃昂揚的樹。
「殿下叫我?」沈驚時笑著湊到桌前看了看,揚了下眉:「今天就寫兩遍?」
「你這又是做什麼去了?」善殊忍不住問。
「看隋家人在一樓組局玩酒牌,手癢,跟著上桌玩了幾把。」
沈驚時捲了卷自己濕噠噠的衣袖,長長舒了一口氣:「我現在信九鳳的話了,隋瑾瑜那個腦子確實不大靠譜。他喊著溯侑去玩酒牌,半天下來不知喝了多少杯,醉得熏熏然還想著問溯侑喜歡什麼,想要什麼,現在被忽悠著去鄴都了。」
「我就說,溯侑現在心心唸唸早點辦完這堆棘手的事好回鄴都陪薛妤呢,哪來的時間陪他們玩酒牌。」
善殊點了點窗對面的黃花梨凳椅,道:「你坐,我有事和你說。」
沈驚時坐下。
「是朝廷的事。」善殊說起正事的樣子格外耐心,卻不溫吞:「我用靈符和薛妤聊過,溯侑如今的實力僅次於薛妤,在聖地傳人中都屬頂尖之列,回隋家後會進入祖地,三地盛會結束後將與楚遙想一起接手妖都,這邊沒什麼要我們操心的。但朝廷這邊,裘家萬年底蘊並不會在一夕之間轟然瓦解,昭王妃肚子裡的孩子極有可能會成為新的帝王。」
沈驚時沒想到這一出,有點詫異地看過去。
善殊接著道:「扶桑樹雖為萬物之長,擁有足以撼動一切的能力,但終歸有別於天道,它只會在局勢徹底失控,且世間面臨難以渡過的情況下出面。而即便到了那個時候,它也只能引導,而非自己出手解決一切。兩大聖物受到的束縛極多,據蒼琚說,遠古那場魅禍,扶桑樹出世一次,元氣大傷。」
「所以很多時候,世間是什麼樣子,不在於聖物如何,而是當下的人如何,我們如何。」
支撐起世間的,是諸多百態的生靈,是寬容,正義,勇敢,美好向上的一切,而非一棵樹。
簡單來說,除了毀天滅地的事,其他時候,可以當扶桑樹不存在。天機書倒是存在感極強,執著於用做任務培養年輕一輩,動不動就惹得他們跳腳,可沒見它有什麼大展神威的時候。
「我和阿妤的意思是,先見昭王妃,若是可以,你去當攝政王,以人皇另一脈的身份去教那個孩子為君者該有的品行,同時肅清朝堂,清除裘桐在世時留下的隱患。這應該也是裘桐臨死前的佈置和安排。」善殊話題轉了下:「所以,我們有兩個條件。」
「一,和金鑾殿上那些大臣說清楚,這個孩子日後若是做出任何與裘桐那樣偏激的行為,將被即刻廢除,由你登位。二,在這之前,我們需要用祖地內扶桑樹留下的詢問陣詢問此法是否可行。」
說完,善殊看向沈驚時,道:「這樣,你可有異議?」
沈驚時不由笑了下:「還有這種好事呢?」
「你坐好點。」善殊看了他散漫的坐姿一眼,認真道:「不是什麼好事,你要面臨的阻力不小,朝廷的內政,我們沒法幫你,還有那些朝臣,並不好對付。除此之外,未來這數十年,你的修為將被封存,你會體驗到凡人的病痛,衰老,若是中途死亡,我們也沒辦法。」
沈驚時看了善殊兩眼。
其實到現在,二十多年過去,他仍能記得剛被善殊救回去的樣子。他那個要死要活,爛成一灘泥性格,說實話,若是放在薛妤手下,三天都活不過。
善殊是一個柔韌,堅毅,又溫柔到極致的女子。最無奈的時候,也只是與他面對面坐著,問他到底是怎樣想的。她不強求一個人,也不否定一個人,總能從泥污中發現別人那麼一星半點閃閃發光的地方。
沈驚時拉開凳椅站起來,道:「我呢,沒什麼大理想和抱負,但也算讀了數十年的聖賢書。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點,還是記住了。」
「放心。」他將袖邊放下來,看向善殊時,帶著點飛揚的笑:「保管給你看個乾乾淨淨的人間。」
===
薛妤加封大典前一夜,鄴都是難得的好天氣,夜裡星雲流轉,點點生輝,因為住進了許多來客,燈盞從一端點到了另一端,像長長的兩條發光綵帶。
夜深,九鳳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薛妤的書房裡,在被結界擋住後抬手敲門似的扣了下,薛妤放她進來了。
「我是實在沒事做了。」九鳳道:「善殊沒來,音靈也沒來,路承澤蠢得我不想看,陸秦說兩句就被我氣跑了,蒼琚倒是有點意思,但我和他說多了容易手癢,怕打起來。」
說來說去,就一個意思,大小姐無聊了。
「自己坐。」薛妤看了她一眼,道:「想吃點什麼跟從侍說。」
「你放心,我從來不委屈自己。」九鳳懶洋洋倚門站著,看她在這個時候都在奮筆疾書寫東西,不由意興闌珊地嘖了聲,道:「告訴你個消息,沉瀧之剛聯繫了我,溯侑也過來了。」
薛妤動作停了停,而後放下了筆。
九鳳確實沒有這種需要提到別人,才能讓另一個人正兒八經看她的經歷,大概是覺得新奇,也像是覺得好笑。
她點了點伺候的女侍,示意她搬張凳子到薛妤身邊,自己緊接著坐下來:「我就是挺好奇,你們兩這個情況。」
兩個人都坐著,又離得近,薛妤一抬眼,就看到九鳳那張明艷的臉,以及脖頸一側明艷艷的曖昧吻痕。
「……你,怎麼回事?」薛妤罕見有些遲疑地點了點她脖頸一側,神情難以言喻。
「嗯?」九鳳手指撫了撫她指的地方,很快,明白了什麼,道:「風商羽前幾個時辰到的,大概,咬得狠了點。」
薛妤沉默著不說話了。
「那個什麼。」九鳳將話說得明明白白:「我這次是拿了錢過來和你談一談的。」
「隋家?」薛妤別開視線:「什麼數額能請動你親自來一趟?」
就論花錢這方面來說,隋瑾瑜稱第一,九鳳就能排第二,屬於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鋪張浪費的程度。
「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這不我們也這麼多年的交情了,說起來,溯侑還是我看著長到今天這個程度的。就飛雲端裡,你們兩成親我還添了妝,這不得來問一問?」九鳳用手肘托著臉頰,沒骨頭似的支撐著,媚眼如絲,眼裡還有潮濕的,未完全褪去的情潮。
「談什麼。」薛妤將被九鳳壓住的一張紙抽出來,言簡意賅:「你說。」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隋遇矯情,覺得你救了溯侑,他們才認回人就這麼跟你談東談西的不好,想讓我來問問,你這邊是個怎樣的打算。」九鳳道:「我也挺想知道的,你對我們妖都未來的另一位主君是個什麼意思。」
「我和他在一起。」聽到這,薛妤終於開口,她擰著眉,問:「你們看不出來?」
九鳳難得噎了噎。
「看得出來,全世界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
她頗有興致地與薛妤對視,低聲道:「這不,你是鄴都未來的女皇,溯侑現在又屬於妖都,你們兩要是成親,估計得提前做不少準備。」
聖地掌權者和妖都掌權者結合,三地局勢全變,確實不是一件隨便的小事情。
但她好像沒這個打算。
這就足以引人深思了。
「溯侑嘛,才開始跟著你的時候可憐兮兮,一無所有,你救他,又教他,還栽培他,所以哪怕現在他身世大白,有了自己的底氣和親人,也將你看得極為重要。」九鳳說到一半停了下,像是在思索接下來的話該怎麼委婉地提。
但她就不是個能委婉的性格。
「但他對你而言,可能就是個——那什麼,你是只打算跟他來一段露水情緣?」
看著薛妤開始皺眉,一臉「你是怎麼得出這種結論的」的神情,九鳳舔了下唇,換了個姿勢坐著,道:「你可別這麼看我。隋遇找我的時候,臉上那個惆悵,比沉瀧之罵娘的聲音還重些,我聽說,溯侑剛開始沒打算回妖都,他找溯侑談的時候,是從你的角度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連帶著搜羅了不少好詞誇你,他才說考慮一下。」
「那會你不是為君主印的事提前回鄴都了麼,累成那樣,你一走,他就開口答應回妖都接管正事了。」
薛妤沒料到是這個開頭。
她在感情這事上沒想很多,喜歡就喜歡了,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坦蕩磊落,也絕非一時心血來潮。
可在她看來,成婚,那是日後的事,是在人間局勢平穩,弄清君主印的去向,以及知道莫名重來一回的原因和契機之後——總之,不該是兵荒馬亂的現在。
「看吧,我就知道你沒想這些。」九鳳笑了下,說服自己似的:「也是,要是談情說愛上你都天賦異稟,那真是不給別人活路了。」
薛妤確實不通這一點,她就那樣抬眼看著九鳳,眼神清澈,像兩顆圓溜的琉璃珠,透著點冷,但不明顯。
「他還說了什麼。」薛妤問。
「別的也沒什麼,他不敢對你說重話,大概意思就是想說,如果你沒那個意思,希望你能看在溯侑處處為你著想的份上,好好說清楚,話說得也別太絕情,讓那位小公子有個接受的過程。」
「他說的話你聽聽就過了,接下來是我要說的。」
當初九鳳在自己和風商羽的問題上較了不少勁,但給別人分析情感問題,特別是看起來就一竅不通的薛妤,那種成就感,真是難以言說:「其實照我看,你對溯侑的瞭解還是太少了。」
「你覺不覺得,自從你們兩有點苗頭後,他在你面前就特別不一樣?」
薛妤默了默,站起身轉了下椅子,跟九鳳面對面坐著,道:「怎麼不一樣。你接著說。」
「你對他而言,既是君上,又是良師,現在還加了個更上一重樓的男女關係,你自己冷得不大愛說話,和他很多時候談論的又是政事,說起來,人比你還小,這身份的轉換,肯定不習慣。」
「我第一次見溯侑的時候,是在山海城吧,因為雲籟那事。那個時候,他還挺有性格,又冷又橫,別人一靠近,他身上就炸刺,也就對你親近幾分。後來再見就好多了,談笑風生,從容自若,有種少年天驕的獨有朝氣。」
「但就最近,和你在一起之後,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他在刻意摒棄自己那些東西。」九鳳側著頭,不知道怎麼去形容那種感覺:「就是好像要把自己穩重,成熟,美好的一面通通展現在你面前,竭力做到最好,像一朵花,要剪掉綠葉和枝幹,只留下最美麗的部分給你觀賞。」
「給人的感覺,就是要用這些去留住你。」甚至是討好。
不知是被哪句話戳中了,薛妤落在凳椅扶手上的手指倏地動了動。
「你看,你沒想過以後,也沒說要給他一個什麼名分,照我看,可能連喜歡都沒對他說過幾句。這真的,換誰誰都得患得患失。」
薛妤細細地將她這些話想了兩遍,覺得不無道理,她緘默著,片刻後動了動唇:「別瞎說。不是露水情緣。」
「行,你想明白了就行,我也不多說了。」九鳳拍了下她的肩,揶揄著道:「最近事是有點多,政事上我幫不了你,但這方面,你要有不懂,問音靈,問我都行。善殊就算了,她和你半斤八兩。」
第二日一早,薛妤的宮殿內便湧入了數不清的從侍,她端坐在巨大的銅鏡前,身後站著為她盤發,戴頭飾的人,而眼前,半蹲著個臉盤小巧的女侍,拿著沾了溫水的帕子擦去她唇上才塗上的顏色,換了種更鮮艷的紅。
半晌,她被經驗老道的嬤嬤要求站起來,開始一件一件往身上套皇太女禮服。
皇太女禮服有著長長的廣袖,及地的裙擺,視線所及,顏色呈現一種金紅交織的深郁莊重,袖邊和卷邊處嵌著大小一致的寶石與明珠,與衣領處別著的鳳翎交相輝映。
一般人,真壓不住這樣的衣裳。
但薛妤站著,舉手投足間氣質渾然天成,那些附庸的外物都成了襯托繁花的枝葉,再抬眼一看,銅鏡中的女子雲鬢霧鬢,明眸皓齒,儀態萬千,不論容貌上還是氣度上都是形容不出的出色。
怕薛妤無聊,朝華特意鬆口,讓老老實實去後山劈了段時間柴的朝年進殿陪薛妤說話。
要說別的方面,朝年可能不怎麼擅長,但要說陪著聊天,動嘴皮子,除了無聊起來的沈驚時,朝年至今還沒有對手。
所以這亙長的兩個時辰,薛妤耳邊的聲音一直沒停下來過。
「殿下是沒看見外面的陣仗,來了不知道多少人。」
「九鳳和蒼琚殿下前天跟著殿下一起回來的,今早差點打起來,被風商羽攔下了。」沒等薛妤問緣由,朝年自己就辟里啪啦將事情原委說了出來:「九鳳提起了太華那位准太子妃,就……說起蒼琚殿下那次人盡皆知,廣為流傳的風流韻事。」
九鳳那張嘴巴,面對不喜歡的人,句句往人心坎上扎。
「打不起來,他們知道分寸。」薛妤看著鏡中晃動的人影,突然開口,問了個令朝年始料不及的問題:「平時在殿前司,你們和溯侑相處得多嗎?」
「多……也算多。」朝年撓了撓頭:「殿下,怎麼了?」
「他和你們相處,是什麼樣子?」薛妤任由人在自己臉上描畫,連眼梢都沒動一下,像是隨口一問的好奇。
「大多時候都忙著,在殿前司處理政務,偶爾鬆懈一會,我姐和愁離姐會拉著公子討論些修煉上的事。像最近外面流行的一個小紅曲陣,公子改了改,帶著我們一起進裡面磨礪……」
朝年的表情逐漸變得不堪回憶起來,他飛快跳過這一段,又道:「但是公子比我們大家都忙,很多本該送到女郎桌上的東西他都會提前處理掉,極少見能騰出點空的時候,會去百眾山後山練騎射,和愁離姐,後山的大妖們設綵頭,爭第一。」
「要是出去做事,跟沈驚時他們聚在一起了,公子也會被拉著上桌,摸一摸酒牌與花牌,但手氣並不好,願賭服輸,總要被灌下許多酒。真輸得厲害了,會被氣笑,一推手邊的籌碼加倍玩。」
可以想見,那種場合,他是怎樣意氣風發的模樣。
接下來,朝年又說了許多,比如溯侑他也會有因為自己過錯而懊惱,壓抑不住情緒沮喪的時候,大家都會輪番上前拍一拍他表示理解。
他對自己要求嚴格,但也有這個年齡該有的茫然,失措和不那麼穩重的較勁。
而非在她面前展現出來,面面俱到,無微不至的成熟和游刃有餘。
薛妤伸手撫了撫掛在耳邊冰涼的耳飾,慢慢抿了下唇。
鄴都主城早就起了高高的祈天台,巨大的圓形圈陣中,朝臣按品階肅立,朝最前方的方向站著,個個神情肅穆,食指點在另一邊肩側,微微曲著身體保持一種古老的禮儀姿態,臉上一絲笑容也不見。
而不遠處的山頭,是各來客的觀禮之處,也按照一定的實力聲勢定下了位置,為首便是聖地的聖子聖女,但若說最惹眼,直接大咧咧一早就搬了張椅子坐下的,還屬九鳳和隋家隋瑾瑜。
前者是喜歡看熱鬧,後者,他為弟弟佔了視野最好的位置。
祈天台四百九十九層台階,蜿蜒著深入清晨的霧層中,兩邊燃著無根之火,一步一飄蕩。
薛妤走得慢而端莊,身後是穿戴講究的四名女侍,捧著朝服尾端,像捧著一堆燦燦發光的朝霞,走動時,霞光閃動,薛妤的腰間配合著發出寶石與珍珠相綴的清脆聲響。
終於,她立於祈天台之頂,面朝萬民,因為妝化得濃重,眼尾被重重描深了,顯出一種和平時截然不同的肅穆儀態,將以往那一點點外露的冷都壓了下去,而全剩下君主不容置喙,無法直視的威儀。
那一霎,天穹失色,朝臣與萬民同拜,聲勢浩大,振聾發聵。
九鳳含笑透過雲霧去看,見了這一幕,不知怎麼,去看溯侑的時候,連著搖了搖頭:「怎麼樣,是不是迷得眼睛都挪不開了。」
隋瑾瑜鬱悶地捂了下臉。
「看傻了?」九鳳懶洋洋地調侃:「這還只是皇太女加封大典呢,等幾年後,正式登上君主之位,那排場又大很多。」
一邊音靈也湊過來看熱鬧:「請問溯侑公子此刻是怎樣的感想。」
溯侑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長身玉立站在山巔,與對面祈天台遙遙相望,凜冽的山風將袖袍和長髮都吹得蕩起來,像一段飛揚的綢帶。
「沒什麼。」面對他們,溯侑肆意許多,他看著祈天台上的人影,眉眼熱烈:「她是薛妤,她就該這樣。」
他竭自己所能,要讓她在那條注定艱辛的道路上認真地,坦蕩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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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女的加封大典流程繁瑣,下了祈天台,又要去祖地祭拜,祖地那邊,觀禮的人進不去。於是以九鳳起頭,拉著妖都和聖地的人湊起了桌,溯侑陪著他們玩了幾把,及至傍晚,夜幕下沉,一聲悠悠鐘響徹天地,整場儀式才宣告落幕。
「朝年,你下場。」音靈將朝年拎出來,自己心癢難耐地頂了上去,道:「這都亂玩多少把了,你家公子連喝十五杯,臉都黑了。」
「聖女,音靈聖女,今天殿下大典,我們難得休息,再讓我玩幾把試試看,我一定動腦筋玩。」朝年臨死不屈,嗷嗷叫喚。
溯侑是真被朝年坑得次數多了,此刻一提眼尾,不輕不重地踹了下他,似笑非笑地道:「你動不動腦,都沒差別。你就沒有那東西。」
「公子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朝年小聲嘀咕:「……你從前不這樣的。」
從飛雲端開始,他們就一直沒有鬆懈,先是關注秘境之淵的事,九鳳的事,後來忙著給人皇施壓,緊接著又生出了許多波折,到今天,該商量的一切商量好,所有人都覺得心頭稍微鬆了一口氣,加上日子好,喜慶,於是都隨意了點。
就連蒼琚,也拽過一張椅子在旁邊聽他們鬧得喧天。
「真不容易,只要等過段時間,詢問陣的結果出來,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音靈十分自然地佔據了朝年原有的位置,趁著發牌的時間說:「詢問陣給出的答案是否,我們就立刻推沈驚時上位,若是行,就讓沈驚時做攝政王,清理局面,教導幼帝。」
「到那時候,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她對此頗為嚮往:「聖地和妖都有姻親關係,沈驚時呢,也聽善殊的,到時候三地同心,人與妖的關係慢慢得到改善,挺好。」
「來,薛妤今晚肯定是顧不上我們,再來幾場。」音靈伸長脖子,往隋瑾瑜那桌看了看,又道:「等這事定下來,也就十幾天吧,三地盛會也要開了。」
說起三地盛會,一桌人頓時朝九鳳看去,陸秦和伽羧聽聞這樣的話題,也勾肩搭背地看過來,問:「楚遙想,你覺得呢,三地盛會前五之列大概人選。」
九鳳才輸了兩把,連喝兩杯,臉色不是很好看,此刻一抬眼,涼涼地道:「我不知道前五怎麼算,只知道大概實力與我相當的。」
「這就行了。」陸秦道:「你說。」
「我之前和薛妤交過手,那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當時打了個平手,現在不知道,但她肯定在前三,毋庸置疑。」九鳳朝隋瑾瑜揚了揚下巴:「吶,還有這個,之前也是平手,現在忙著哄弟弟,前段時間交手已經落入下風了,但穩在前五不難。」
說完,她看向溯侑,道:「這位小少爺,純正的天累血脈,雖然沒交過手,但若是天累都進不了前五,遠古的天獸榜排名就有水分。」
「其餘的,人間的修真門派,各大世家大族都有不世出的天驕,我聽了幾個名字,看了他們戰鬥的影像,確實都還挺不錯的,不好說。」
「感情我們聖地傳人就薛妤一個上前五?」音靈也不氣,彎著眼睛笑:「你這未免有點小看六聖地了。」
「是麼。溯侑輸了,喝酒!」九鳳將牌一推,神采飛揚:「不服氣的話,結束後比一比,看前五十之列,是聖地的人多,還是妖都的人多。」
「……」
鬧哄哄的環境中,溯侑又接著喝了五六杯,從開始到現在,他的手裡就沒張好牌。
他就沒贏過。
九鳳隨身帶的酒極洌,後勁大,他坐了一會,臉上瀰散出一層薄紅,不由往椅背一靠,挑著眼尾去看九鳳:「你這帶的都是什麼酒。」
「五千年份的瓊漿玉液,裡面加了桃花露,雪松脂,這麼一壇下去,神仙也得醉。」九鳳懶洋洋地回:「你去問問沉瀧之,就這一盞,在沉羽閣得賣出什麼價格。」
言下之意,如果不是看在這一桌都玩得還不錯的份上,如果不是九鳳族財大氣粗,這種東西她壓根都不會拿出來。
溯侑吁出一口氣,散漫地直起身,緩緩將跟前的牌推出去。
一看其他幾家,個個比自己的好看。
「沒法玩了是吧?」衣袖翻下來覆蓋在他手背上,溯侑看向又開始拖後腿的朝年。
恰在此時,一位身著宮裝的女侍穿過迴廊和湖心亭,步履匆匆朝他們這邊走過來,能看出來,那是在薛妤殿中伺候的女侍。
溯侑以為出了什麼事,緩緩斂去笑色。
誰知那女侍朝周圍一圈人物行了個禮,便朝溯侑道:「公子,殿下傳召。」
溯侑沒說多話,立刻起身前往西邊,身影沉入夜色中。
隋瑾瑜頗為憂愁地看了眼天色:「這麼晚啊,這不大合適吧。」
「……」
他看向朝年,嘗試著慫恿:「要不你也跟上去看看?說不定你們殿下有用得上人的地方。」
朝年心想我找死也不是這麼個死法,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隋遇眼皮狠狠一跳,冷聲警告:「隋瑾瑜,你少給我犯病。」
溯侑跟著女侍一路到薛妤的宮殿,伺候的女侍像是得了命令,全在門外無聲候著,他頓了頓,提步跨入門扉。
殿內熏著一種安神的香,香氣素淡,給人種舒服而放鬆的感覺。
薛妤像是才回到殿裡,身上仍是那身繁瑣精緻的朝服,但已經脫了外面最厚重的那層,她對著銅鏡半跪,腿自然地曲著,正一樣樣將髮髻上搖晃的髮釵和髮簪取下,從側面看,曲線窈窕,腰身纖細。
溯侑走過去,高大的身軀從後壓出一道極具存在感的陰影,他手指用了點力,止住薛妤的動作,道:「我來。」
取下振翅欲飛的金步搖,再摘下一串流蘇簪,滿頭青絲從他手中往下傾瀉,鏡中的人在此時微微側身,與他對視,鼻尖微動,問:「和他們玩牌了?」
溯侑嗯的一聲,溫聲道:「玩了一會。」
薛妤也不說話,就這樣看著他,認認真真地捕捉那張臉在氤氳燈光下劃過的各種神情,半晌,將指尖交到他掌心中,嫣紅的唇瓣開合:「除了牌,還喜歡玩什麼?」
頓了頓,溯侑掂了下她的手指:「不算喜歡。其他也沒什麼了。」
不知怎麼,九鳳那句「患得患失」第三次往薛妤腦海中鑽。
她仰著頭去看他的眼睛,慢慢道:「我今天才知道,我們溯侑公子其實會玩牌,千杯不醉,被百眾山的妖氣急了也會忍不住罵人,還有,很擅長騎射,次次都能拿第一。」
這些生動但不完美的東西,都是他刻意隱藏的。
甚至那一聲聲的阿妤,那些纏綿與極致絢爛的美好,全帶著一種茫然的,甚至無理由的衝動摸索。好像只要他聽話一點,成熟一點,再熱烈一點,薛妤就能更喜歡他一點。
他其實也什麼都不懂。
「最近事多,我要處理的東西也多。」薛妤捏著他的下頜骨稍微往上抬了抬,視線在那張被酒氣侵蝕而顯得更為明媚的臉上掃了掃,道:「我總覺得話說多了沒有意義,誰也說不准明天的事。但是溯侑,經歷過松珩的事,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歡你,我不會和你在一起。」
若不是,真的,很喜歡你。
溯侑捏著她指尖的力道遏制不住地重了重,臉上是一種事情出乎意料的深重怔然。
她臉上的妝容精緻,眼波流轉時透著一種既清且媚的粹然,她就以這樣的姿勢逼近被她摁著肩膀坐在銅鏡前的男子,薄唇翕動:「我剛剛說的那些,對不對?」
溯侑望進她琉璃似的瞳仁裡,眼睫微動:「對。」
他患得患失,害怕被丟下。
他沒有安全感。
他離不開薛妤。
「怕我們分開?」她一點點靠近,像刀子在慢騰騰地割肉,不給人一個痛快。
隔了片刻,他坦然應聲:「是。」
薛妤與他對視,眼底掀起明滅不定的光亮,像一捧火燃盡後的餘燼,不動聲色,但仍帶著溫度,她側首去看他,須臾,問:「手好了嗎?」
她徹底逼近他,手臂半撐在扶手上,柔絮似的長髮一縷接一縷落在他冷白的手背上。
兩人咫尺相對,呼吸交纏,她就那樣直白而坦率地問他:「要不要?」
「想不想要?」
溯侑被困在方寸之地,身後是冰冷的椅背,身前是寸寸靠近的柔軟身軀,他困在其中,進退兩難。
她完全褪去了白天受萬民朝拜的皇太女威儀,化身成極北天山上的雪妖,用最冷的語氣說最令人熱血沸騰的話,那麼大膽,又偏偏全是澀然懵懂的情態。
這樣的發展,他沒有想到。
半點都沒有想到。
「……阿妤。」他搭在凳椅一側的指節湧現出急驟的白,聲音中透著一種難以自抑的濕熱情潮,薛妤嗯了一聲,將唇瓣上嫣紅的色彩在他稜角分明的頸側蹭出長而凌亂的一條線。
溯侑不說話了。
慢慢的,他擷取支撐著她的腰身,用牙齒叼著她起伏弧度上的繫帶,一點點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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