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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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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18 01:59:04
第六百四十章 婚禮賀客忙

    相比陸三郎加冠那一次,這一天陸家的婚禮更熱鬧,從一早開始,那就是賓客盈門,高朋滿座。各處院落早早搭起的喜棚之下,整整擺了八十桌,哪怕此時距離開席的時間還很早,可那歡聲笑語簡直是距離陸家還很遠就能聽到。

    賓客當中,有陸綰昔日的同僚、上司、下屬——同僚大多仍在其位,昔日上司之中不乏比他致仕前官更小的,而曾經的下屬裡,好幾個也已經都當到了侍郎乃至於副都禦史之類的高官——也有陸家的各種親戚,更有陸綰的科場同年,陸大郎和陸二郎的同學等等。

    但是,最大的一撥賓客群體,卻不是這些高官顯宦,而是陸三郎的九章堂同學。

    這些直接穿了那天去東宮朝賀太子時那一身禮服的“導生”們,足足幾十號人,到哪都能一眼認出來,因為他們衣著統一,精神飽滿,出入或三五成群,或偶爾落單,年輕的不像同齡人那樣喜好高談闊論,年長的也不像同齡人那樣因為事業無成而暮氣沉沉。

    明明大多數人出身寒微,可作為儐相,他們的待人接物卻彬彬有禮,不會顯得傲氣,卻也不曾過分謙卑,哪怕面對某些世家公子也能淡然若定——這一點,就連某幾個心理陰暗炫耀家世的公子哥,也被人不經意間說上一句太子殿下如何如何,擠兌得沒了脾氣。

    除了半山堂中曾經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誰還能像九章堂這些學生似的,能夠和剛剛入主東宮的太子殿下同學一場?最重要的是,從前根本就沒人覺得三皇子有太子之相!

    然而,這些在行為舉止上乍一看都很不錯的導生們,唯獨卻有一個毛病。

    那就是,當他們幫著陸家人接待賓客之外,彼此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時,往往不多時就會專心致志地討論別人根本聽不懂,甚至可以說是天書的東西。就比如從前認識紀九的幾個世家公子當瞧見人正在和幾個導生說話,於是悄悄靠近時,聽到的就是這樣的對話。

    “你們說上次在老生那兒聽到的正弦公式?哦,我聽陸師兄提過。”紀九已經非常習慣于稱呼陸三郎為陸師兄了,好似這樣就能把人當作自己的榜樣,“嗯,三角函數那一卷《算學新編》雖說已經上市了,但自學起來確實很困難……a/sin∠A=b/sin∠B=c/sin∠C=2R?”

    “這個R是什麼?R就是三角形外接圓的半徑。至於外接圓怎麼理解,我特意去請教過老師,沿三角形的三條邊做中垂線,然後延長中垂線為一點,再以那個點為圓心,點到三角形任何一個頂點的距離作為半徑作圓,這個圓就是外接圓,這個半徑就是R……”

    幾個世家公子你眼看我眼,見紀九壓根沒發覺他們的到來,反而在那聚精會神地解說著他們完全雲裡霧裡的東西,為首的一人退後一步,繼而就壓低聲音說:“你們覺不覺得,紀九這樣子簡直像是中邪了?”

    對於遊走在那些導生中間,試圖探聽一下關於太子殿下的某些情報,然後一個個鎩羽而歸的人,他們確實覺得這些九章堂的學生們簡直是中了邪。

    而對於確定今天在喜宴上要坐首席,於是早早過來,結果被一群或官職或年紀比自己大得多的人圍在當中,需要應付層出不窮問題的張壽,他卻覺得別人是中了邪。

    陸綰會讓他在今天坐首席,那是可以預計的,畢竟上次陸綰告知他陸三郎的婚期時,就已經表示了這一重意思。而且,陸三郎冠禮的正賓,那也是他擔綱的。

    既然如此,被一群根本談不上美貌的中老年人圍著,或纏槍夾棒,或熱情洋溢,或陰陽怪氣,或笑容可掬地問著一些他根本不願意回答的問題,張壽只覺得不耐煩極了。

    就在他連藉口都不想找,只想擺脫這些煩人傢伙的時候,他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叫嚷聲:“老師,我替三哥送賀禮來了!”

    都不用循聲望去,張壽也知道這熊孩子是誰。不是自從三皇子冊封太子大典之後,就因為他一句提醒,於是被拘在宮中壓根出不來的四皇子嗎?

    此時此刻,他看到四周圍那些老大人的目光大抵變得幽深而奇妙,顯然雖說陸府門房沒通報,大家也認出了來人是誰,他就對眾人笑了笑,隨即氣定神閑地迎了上去。

    四皇子一點都不知道,自己這幾天沒能出宮,更聯繫不上張琛,那全都是張壽害的……就連今天,還是因為三皇子這個太子如今不能隨便出宮,他好容易才從父皇和三皇子那邊搶到了這個給陸三郎送賀禮的差事,此時自然興高采烈。

    而面對這麼一個很明顯是走明路出宮的熊孩子,張壽不可能板著臉把人攆回去——他這個人,大多數時候都不是板著面孔的嚴師,只不過在別人看來,他在板書講課以及佈置作業時,那樣子簡直比鬼還可怕。當下他就露出了一如既往,很容易讓學生有不好聯想的笑容。

    “鄭鍈,功課都做完了?”

    聽到張壽直呼四皇子的名字,而後又問出了這麼一個問題,後方幾位高官大佬有人終忍不住笑了,仿佛想到了自家面對長輩查問的小孫兒。但是,他們大多覺著,張壽這是刻意在他們面前顯示老師威嚴。

    鑒於四皇子挨打的事早已經瘋傳一時,誰都不覺得四皇子會因為張壽一見面就問這個而翻臉。果然,就只見四皇子立刻討好似的連連點頭道:“全都做完了,太子三哥可以作證!”

    看來佈置的功課還是太少了……張壽心裡轉過了這樣的念頭,當然面上卻越發慈祥和藹,只不過這種表情在他這種年紀露出來,多數有些不合時宜,可俗話說一俊遮百醜,在旁人看來,當張壽隨口就考校起了四皇子一些問題時,這一對師生那真是堪為學界楷模。

    尤其是今天作為主人翁的陸綰,那更是指著張壽,對幾個至交好友談及當初張壽怒闖自己書房,言說陸三郎必成大器的情景。

    如果不是他的前途柳暗花明又一村,早已斬卻最初對閣老權位的那點留戀,如果不是他開闢了另一樁事業,還拉攏到了一個剛剛兼了太子詹事,實際上卻不管事,反而更樂於和他一同為公學奔走的劉志沅,如果不是陸三郎真的確實前途正好,這樁舊事他絕不會拿來說。

    然則當初的丟臉事,他如今不但能非常坦然地說出來,而且還能用一種非常輕鬆戲謔的口氣,言談間甚至還能反省自身,順便再吹捧一下張壽和陸三郎。

    對於那些從前覺得自己非常瞭解陸綰的人來說,這簡直是猶如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可越是這麼覺得,聽人在那毫無避諱地談及從前對幼子的以貌取人,他們就越覺得陸綰如今簡直是變了一個人。至於陸三郎……如今那前途已經根本不用他們去看好了。

    一個能夠被皇帝稱讚,如今侍讀東宮,今天婚禮時,皇帝又或者太子都派了四皇子來送賀禮的小子,將來的前途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陸三郎自己此時已經帶著精挑細選的八個同學上劉家迎親去了——為了避免有人搶自己的風頭,他挑選的人恰是一個比一個穩重,又或者說長得苦大仇深——所以,他並不知道自家老爹正一反常態地在人前拼命誇他。更沒想到四皇子大搖大擺地親自來送禮了。

    此時此刻,張壽和四皇子說笑兩句,見四皇子只抱著手中一個匣子不肯放,他立刻就明白,這小子並不像其他客人那樣把禮物留給門上的陸二郎記在禮單上,然後就輕輕鬆松地空手進來喝喜酒,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鄭鍈,莫非你還要在大庭廣眾之下,代表太子殿下送賀禮給高遠?”

    “有什麼不可以嗎?我覺得這樣陸師兄會顯得很風光啊!”四皇子理直氣壯地揚了揚眉,可當他的眼角餘光瞥見一個人影時,他就涎著臉笑了起來,“老師,你是不是想知道三哥到底送了陸師兄什麼好東西?咳咳,那你就幫我保管一下行嗎?”

    他二話不說把手中匣子往張壽手上一塞,繼而就捂住肚子道:“老師你千萬幫個忙,我肚子疼,一會兒就回來!你就是幫我直接送了東西也行!”

    張壽根本來不及答應又或者拒絕,就只見四皇子猶如兔子似的倏忽間竄得不見了蹤影。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兩眼手中匣子,隨即舉目四顧,當看到陸綰正和幾個人說話,他就立刻直截了當走了上前。

    剛剛正在和親友談及的人,這就突然朝自己走來,陸綰並不覺得意外,畢竟,剛剛那一幕他都看在眼裡。因此,他甚至不等張壽說話,立時笑呵呵地拒絕道:“張博士,如果這是太子殿下送小兒高遠的賀禮,我雖說是當父親的,可也不能越俎代庖收下。”

    和太聰明的人打交道,常常會被人搶半拍,張壽早就習慣了,因而對陸綰的推搪,他也沒有繼續堅持,而是笑說道:“四皇子素來心大,所以這樣大搖大擺地一個人進來也就罷了,可陸府既沒有通告他這到來,也沒有派個人跟著,陸祭酒你倒是不怕他闖禍。”

    見張壽不說擔心四皇子在陸府的安全,反而說擔心人在陸府闖禍,陸綰頓時爽朗大笑:“我就猜到今天興許會有什麼不得了的人要過來,所以特別囑咐門上多加謹慎。今天人多,如果真的嚷嚷開來,四皇子難免要被人圍觀,既然如此,不道破就行了。”

    “反正今天開了八十桌,席位有的是富餘,有多來一些人也足夠接待。”說到這裡,陸綰就對張壽微微一笑,很顯然,他早就心知肚明某些情況。鑒於上一次的教訓,皇帝怎麼也不可能就讓四皇子一個人出來,別說跟出來的人,就連陸家,說不定也早有人過來以防萬一。

    而陸綰身後,剛剛和他說話的兩個舅子看著這一幕,全都有些咂舌。

    見年紀也就和陸三郎差不多大的張壽和陸綰說話時,赫然從容自若,大舅爺忍不住輕聲嘀咕道:“想當初咱們這年紀的時候,見高官的時候那都緊張得不得了吧?可你看看人家,不但給太子皇子做老師,而且說打就打,打完了自己挨上幾下,人家皇子還羞得無地自容。”

    “而且就陸築那個之前姐夫瞧不上眼的小胖子,如今簡直是被人誇得天花亂墜,娶的更是個如花似玉的大家閨秀,小倆口簡直登對極了,當初甚至還在大街上把二皇子給擠兌得當場失態……嘖嘖,這等風雲際會的好事,怎麼就沒輪到我家傻兒子身上呢?”

    這邊廂張壽正被陸綰纏住,無暇他顧的當口,四皇子卻只是在淨房附近虛晃一槍,隨即就往某條小路一鑽。他今天出來,當然不會穿太子冊封大典時的那種招搖禮服,而是一身普通貴介公子似的打扮。因為陸府門房訓練有素並未聲張,所以他大可明目張膽亂晃。

    熊孩子還很聰明,知道自己身邊肯定有人跟著,因此一路看似閒逛,眼睛四處轉悠,結果非常敏銳地發現了那些石質階梯乃至於門廊等處的記號,這一走,他竟是一路越走越偏,直到他狀似冒冒失失地闖進某處空空蕩蕩只擺了兩桌的院子時才停下。

    這兒正有一人蹺足而坐,正就著桌子上的點心果子大吃大嚼,乍一看仿佛是哪家沒見過好東西的潑皮破落戶,可認識的人都知道,那可是出身京城頂尖名門勳貴的小霸王!

    “張琛,好啊,你居然躲在這清閒!”終於找到了人,四皇子長舒一口大氣,凶巴巴地大叫一聲,隨即轉身就走,“我去告訴老師,說你來了也不去拜見他!”

    還沒等他假模假樣地走人,張琛就丟下手中一塊面果子,一個箭步竄上前去把人拽住:“哎,就這麼點小事,你至於嗎?我這不過是不喜歡人多的場合而已,再說我和陸三郎從前那是冤家對頭,今天能來很給他面子了。有那麼多九章堂的人忙活,用不著我充場面啊!”

    拉拉扯扯之間,四皇子只覺得一個紙團掉進了自己手心,一時間,他便心領神會地掙脫開了自己的手,隨即輕哼一聲道:“好吧,那我隨你!不過來都來了,卻躲著不見老師,怎麼都說不過去!”

    “好好好,我去,去還不行嗎?”嘴裡這麼說,張琛卻沒好氣地瞪了四皇子一眼。演戲還這麼橫……要不是你大嘴巴,張壽會知道我挨了打,還特意妥帖地送了一瓶傷藥?雖然東西是很管用,擦了沒幾天他這疼痛就大為減輕,可到底丟臉啊!

    等到他唉聲歎氣地出門,見四皇子沒有跟上,他就特意四下裡望了一眼,盤算四皇子今天出來到底有幾人跟,那熊孩子到底有幾分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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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鬧洞房的熊孩子

    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對於素來行事功利的陸三郎來說,第一種喜事固然有利於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可對他來說意義不大,反正渴死餓死總不會第一個輪到他。而第二種於他來說也不太可能,因為他這個懶人壓根不想離開京城這個天下中樞之地。至於第四種,他是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做不到。

    就他那點天賦才情,下科場的話,一個秀才也考不出來,否則他當初怎麼會被父兄鄙視?

    可唯獨第三種,是他認為這人生四大喜中,自己絕對能夠達成的。但對於能否娶到一個合心意的姑娘,他最初卻沒有太大的把握,直到他因緣巧合一頭撞進了翠筠間,開啟了一段簡直可以說是傳奇的人生。而這段人生除了給他浪子回頭變天才的名聲,就是身後那乘花轎。

    當抵達陸府大門口時,陸三郎第N次回頭去看那大紅花轎,甚至連下馬都差點走神,竟是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剛剛在劉府被岳父拽住袖子,逼著他發誓要好好對妻子的情形。他當時也不知道賭咒發誓許下多少諾言,這才最終把未來娘子接上了花轎。

    等到進門,行禮,各種成親之日全都要走一遍的過場一項一項耐心經歷下來,終於到了新房,即將揭開蓋頭,夫妻共飲合巹酒,他只覺得一顆心砰砰砰跳到了嗓子眼。

    哪怕早就知道媳婦兒的性情、容貌,可一想到自己這個其貌不揚的小胖子能娶到這麼個小美人,他就想傻笑。尤其是朱瑩替自己牽線搭橋的姑娘,竟然也是父親背地裡給他議親的姑娘,他就有一種命中註定的得意感。

    於是,當劉晴終於感覺到那紅蓋頭被人揭開,面前豁然開朗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笑得傻呆呆的陸三郎。如果這是她平生第一次見到這個小胖子,對人也一無所知,那此時的第一印象決計是大失所望,可正因為她見過陸三郎那慷慨激昂的樣子,此時見這呆樣反而心生歡喜。

    “呆子,這種時候發什麼呆啊!”

    劉晴嗔了一句,見呆呆看著自己的陸三郎終於回魂,隨即就長長舒了一口氣,她正想繼續說話,結果就聽到陸三郎突然大喝了一聲:“還在那躲什麼躲,我看見你們這些臭小子了!竟敢來偷窺我的媳婦兒,好大的膽子!”

    聽到這話,劉晴頓時嚇了一大跳。她慌忙一把搶過一旁喜娘捧著的紅蓋頭,下意識地想要往頭上蓋,結果就聽到了一個清脆的聲音。

    “哎,小師嫂,紅蓋頭揭下來就不能再蓋在頭上了,否則難不成你想二婚?哎喲,陸師兄你幹嘛啊,讓我看一眼有什麼要緊,我又不是外人!”

    劉晴目瞪口呆地看著陸三郎聞聽動靜立刻趴在地上,一手從床底下角落裡揪出來一個年約八九歲的小孩子,見人穿著一身喜慶的紅袍,長得眉清目秀,只是一雙黑亮的眼睛四處亂轉,她只微微一愣就認出了人來,一時不禁驚呼道:“四皇子?”

    陸三郎把人放下之後,卻還顧不得形象,特地到床底下好好翻找了一番,隨即甚至還去開了櫃子,絲毫不理會一旁的喜娘那是何等目瞪口呆。等確定躲在屋子裡偷窺的只有一個四皇子,他方才如釋重負。剛剛他只是耍詐,這才說那唬人的話試一試,誰知道真有人藏著!

    他轉過身來虎著臉怒瞪四皇子,氣急敗壞地質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調虎離山之計啊。”四皇子說得理直氣壯,但細節他當然不會亂說,隨即更是盯著劉晴嘿嘿直笑道,“小師嫂今天果然漂亮,不比瑩瑩姐姐差!”

    劉晴深知自己雖說勉強也算是美人,但比起朱瑩那樣的絕色,卻到底仍然相差了不少。可此時被四皇子這甜言蜜語一奉承,只把人當成小孩子的她自然高興。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還沒等她說什麼,陸三郎就直接攔在她身前,擋住了四皇子的視線。

    不但如此,陸三郎還直接把一旁竊笑不止的兩個喜娘給攆走了,也不管如此一來會沒人伺候他和劉晴喝合巹酒,他得自己解決問題。他還特意走到門前張望了一眼,見人確實退下了,這才關上門,陰著臉走了回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想要美人兒,你回去稟告皇上,要多少有多少!”

    “誰說的?你當我是大哥二哥那種荒淫之徒嗎?”四皇子挺直胸膛,一臉我已經是大人的表情,隨即就苦著臉說,“父皇上次說,他的未來兒媳婦不能再選那種驕縱無德的,所以他打算現在就選了女孩子養在宮外教導,讓三哥至少等到十八歲再納妃,我起碼要二十歲。”

    這一次,別說劉晴,就連陸三郎也愣住了。這種消息從四皇子口中說出來,雖說聽著好似有些荒誕,但也格外可信。陸三郎甚至童養媳三個字差點迸了出來,好容易才忍住了笑。

    “怎麼,你小小年紀就等不及了?皇上肯定也就是嚇嚇你。他不就是擔心你衝動不穩重嗎?既然如此,早給你娶個媳婦才好管住你,不會真讓你等到二十歲的!”

    劉晴沒想到陸三郎竟然還真的煞有介事在那安慰四皇子,想笑卻又硬生生忍住,卻是完全忘記了,自己這洞房合巹被這突然冒出來的熊孩子給攪和得亂七八糟。

    只不過,她好歹也知道,一直讓四皇子就這麼呆在這新房實在是很不妥,畢竟陸三郎還要出去應付客人,因此略一思忖,她就和顏悅色地說:“四皇子,這事情你要是想挽回,陸郎一定會好好給你想辦法,再說,不是還有張學士和瑩瑩嗎?”

    四皇子眼神閃爍,他正想說話,就只聽外頭傳來了咚咚咚非常有節制的敲門聲,緊跟著便是張琛那刻意壓低的聲音:“小先生,真的,我親眼看到四皇子支開人溜進新房裡去了。我又不好沖進去把他拉出來,只能去找你,可你那時候正好被陸祭酒請去見客了……”

    不確定張琛和四皇子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張壽卻懶得聽張琛在那囉嗦個沒完,當下就直截了當打斷道:“我知道了。鄭鍈,你可在裡面?”

    裡頭的陸三郎和劉晴頓時面面相覷,而四皇子則恰是滿臉慌亂。他東張張西望望,甚至還想再往床底下鑽,卻被陸三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

    不但如此,剛剛才被四皇子打攪了好時光的陸小胖子,連拖帶拽地四皇子給拉到了門邊,隨即毫不客氣地一手撥開門閂開了門。見門外果然是張壽和張琛,他就滿臉堆笑地說:“老師,就是四皇子在床底下打算鬧洞房,我正打算攆了他出去呢!”

    仿佛是因為陸三郎沒有透露自己的真實心意,四皇子很明顯地舒了一口氣,可他這一口氣根本還沒來得及出完,就只見張壽對著他微微一笑,隨即迅疾無倫地一把拎住了他的領子。

    四皇子從來只見張壽笑眯眯地說話,那一次就算是讓阿六打他,又或者是讓阿六打自己,全都是氣定神閑的,再加上從來沒見過張壽動手,因而他恰是被拎起來之後,這才如夢初醒。他手舞足蹈地掙扎了兩下,隨即就聽到了張壽的一聲笑。

    “好了,這個熊孩子我帶走,高遠你對你媳婦賠個不是,就說是我這個當老師的沒看住他,給你們這對新人添麻煩了。”

    說完這話,張壽就又斜睨了一眼手中捧著那個匣子的張琛道:“你去外頭,把四皇子代替太子殿下又或者皇上賞的這份賀禮公佈出去。這會兒賀客都齊了,正好給高遠增光添彩。”

    四皇子聽得清清楚楚,連忙大聲叫道:“不是父皇賞賜的,是太子三哥送的!父皇說今天回頭會派人賞賜一幅字,陸師兄可風光了,父皇好久不幹這種事了!”

    聞聽此言,剛剛因為四皇子闖進來,心底總有些微微羞惱的劉晴終於為之大喜。而陸三郎那就更不用說了,他今天雖說在家裡成婚,但明日拜見父母高堂,祭過家廟之後,就會分家出去單過,雖說不用擔心兄嫂,但有天子御筆鎮宅,這是何等風光?

    張壽呵呵一笑,點點頭沖著張琛點了點頭,見人明顯有些羨慕地掃了陸三郎一眼,卻是輕哼一聲抱著匣子就走,他就非常隨意地和陸三郎打了個招呼,輕輕鬆開剛剛拎著四皇子領子的手,改為抓住人的手腕,直接就把熊孩子給拖走了。

    新房這種地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闖入,換成別家那絕對是非同小可的大事件,但張壽帶著四皇子出來時,院外喜娘卻是熟視無睹。反而是四皇子朝人看了好幾眼,隨即可憐巴巴地開口說道:“老師,剛剛我悄悄放了一個炮仗引走了她們,這不關她們的事啊!”

    張壽瞥了一眼四皇子,見那兩個喜娘先是有些意外,隨即露出了又氣又急的表情,他就沒好氣地說:“這當然都得算在你頭上,哪有讓別人受過的道理。你這小子,上次才吃了打,怎麼就這麼不吸取教訓,你陸師兄的好日子,你也居然這麼任性胡鬧!”

    話這麼說,張壽卻上前囑咐了兩個喜娘兩句,拉著熊孩子出了院子就折向西邊。他很熟悉這陸府的路途,越走兩邊燈光越暗,喜宴的喧囂也仿佛距離越遠,當他最後停下來的時候,四周圍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以至於當他鬆開手時,卻只覺得自己的手被人一把抓住了。

    低頭一看,恰只見四皇子正緊緊拉著他,小臉恰是有些發白,他在微微一愣之後,就意識到這小子恐怕有點怕黑,頓時啞然失笑。

    只不過,他沒有拒絕四皇子這明顯找安全感的舉動,而是不慌不忙地說:“好了,這兒沒人,你那些明裡暗裡的護衛應該也被阿六隔絕在外。說吧,你去找陸高遠到底想幹點什麼?你和張琛一搭一檔,演這麼一出好戲,不會是打算讓我借機罵你一頓又或者再打你一頓吧?”

    “然後再裝出委屈有怨言的樣子找個地方蹲著,看看有沒有蒼蠅叮你這有縫的壞蛋?”

    這幾乎是張琛原話的話被張壽這麼直截了當說出來,四皇子頓時嗷的叫了一聲,鬆開手一下子後退了兩步,結果直接後背撞在了堅實的牆壁上。他猶如看鬼似的看著張壽,直到發現人好整以暇,他這才垂頭喪氣地說:“都是張琛和我說的,要給老師一個驚喜。”

    之前張琛和四皇子在文華殿后淨房前那番悄悄話,當然並不是被人竊聽了,只不過是張琛一句調侃,四皇子那一句你才是有縫的壞蛋實在是嚷嚷得不輕,因此侍奉在那附近的兩個內侍聽在耳中,事後張壽托了朱瑩去宮中一問,就立刻探聽了出來。

    於是,他此刻隨口一詐,見四皇子果然立刻就上了當,當下乾脆卻也不問,只等四皇子自己開口說。果然,覺得興許早就被阿六或者說花七之類身手高絕的人聽到了,熊孩子這會兒哪還會心存僥倖,乾脆就原原本本將張琛怎麼蠱惑他,怎麼達成同盟一一道來。

    不但如此,四皇子還直接掏出了之前張琛塞給他的紙團,完全不知道如果張琛看到此時這一幕,絕對會因為自己居然和熊孩子謀劃大事而氣得吐血。

    這種密謀的勾當,難道字條不是閱後即毀?留著這種要命的玩意,難道是要為了過年嗎?

    可張壽卻很高興拿到了這樣的實物證據。他從頭到尾一掃,就發現張琛在紙條上寫著,今天陸府喜宴,其中有不少曾經彈劾過司禮監掌印楚寬的科道言官,興許還有柳楓背後的主使在盯著,所以建議四皇子鬧大一點,隨即裝作被訓之後忿然的樣子隨便找一席去坐坐。

    然後……張琛這傢伙竟然還出主意讓四皇子這熊孩子假裝喝酒,然後喝到大醉!再趁著醉意亂說點什麼話,看看能不能用自己這條魚餌釣上大魚!張琛再親自貓一邊,爭取抓現行!

    張壽麵無表情地把紙條直接揣進了袖子裡,這才盯著四皇子問道:“張琛那邊,我自然會去問他。我現在問你,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見張壽沒有罵自己,四皇子心中一動,隨即鼓起勇氣說,“老師,張琛這主意雖說損了一點,但我覺得確實值得試一試!上次既然有人利用我,一會兒老師嚴厲呵斥我一頓,我再去借酒消愁,肯定有人會忍不住的!”

    “我難得才能出宮一次,再說剛剛溜進陸師兄新房的事如假包換,別人不會識破的!真的,我就試一試……”四皇子話還沒說完,就只見張壽一步跨上前來,卻是非常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他疼得哎喲一聲,卻被接下來的一番話給說得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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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欺人太甚!

    “張琛那小子不在乎名聲,所以才給你出這種餿主意,可你呢?你覺得損失名聲釣出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很重要,可你就不想想你之前好容易才得了個知錯能改的名聲,這樣去一鬧,然後被我訓一頓,你再借酒消愁,到時候你父皇和三哥會怎麼想?”

    見四皇子站在那發起呆來,張壽就淡淡地說:“而且,你說蒼蠅不叮無縫的壞蛋,即使你自認為不是壞蛋,可禁不住有人以訛傳訛,故意詆毀你。有些事情,陸高遠不在乎,他的新婚妻子也不在乎,甚至陸祭酒也不在乎,但不代表某些自詡為道學君子的人不在乎。”

    “知道當初你那位叔父廬王為什麼越來越肆無忌憚嗎?除了皇上當初太縱容他,還不是因為他最初沒有好好管住自己,於是有人故意在外頭傳他的醜事,結果說的人多了,他就破罐子破摔亂來一氣?你自己覺得無所謂,可你知不知道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曾參殺人?”

    “你覺得那些肆無忌憚的傳言,會因為你年紀小就放過你?如果是真的要做大事,不顧惜生前身後名也就罷了,可你就為了這麼一樁小事就拿自己去賭,我看你之前二十戒尺還挨得不夠!走在外面千夫所指,那種感覺很好受嗎?”

    四皇子終於靠著牆壁軟軟蹲下了,可仍是委屈至極地嘟囔道:“可張琛說,與其讓人找不到三哥的破綻於是無從入手,不如我幫他……”

    “劍走偏鋒走多了,那把劍是要折斷的,就猶如走夜路走多了很容易摔斷腿一樣!那小子就是膽大包天慣了,連帶還慫恿你也亂來!”張壽乾脆俐落地打斷了四皇子的話,繼而就斬釘截鐵地說,“總之,這件事沒有商量,趁早給我打消這愚蠢的主意……”

    然而,這一次卻輪到他沒能把話說完。因為夜空中,一條人影猶如大鳥似的飄然落下,輕輕巧巧地落在了距離他和四皇子只有五六步遠的地方。很顯然,那不是別人,是阿六。

    曾經狠狠給過四皇子二十戒尺的阿六,明顯對熊孩子很有懾服作用。因為一見阿六,剛剛還蹲在地上的熊孩子立刻爬了起來,直接閃到了張壽背後,甚至還兩隻手死死地抓著張壽的胳膊,那緊張的意味完全掩飾不住。

    “少爺,瘋子剛走。”阿六在這句言簡意賅的開場白之後,見剛剛還滿臉害怕的四皇子直接瞪大了眼睛,他就繼續說道,“瘋子說,張琛和四皇子商量的那點事,他早知道了,皇上也早知道了。”

    這一下,四皇子先是面如土色,隨即卻是氣得滿面通紅。他怎能想到,自以為隱秘的勾搭,竟然一個一個全都知道,唯獨看他在那演猴子戲!正當他忘乎所以地沖出來時,卻被張壽一把按住肩膀,一時再也難以上前一步。

    “花七爺還說什麼?”

    “他說,皇上說四皇子既然一腔愛護兄長之心,那就放手去做好了。大不了等事情出了,皇上站出來說,這都是他授意四皇子去引蛇出洞的。”原原本本複述了花七的話,阿六猶豫了一下,終究忍不住說,“可我覺得這事很不靠譜。”

    “是啊,萬一沒人利用這個機會呢?那四皇子豈不是背了個小小年紀就酗酒的名聲?”張壽代替阿六把這個疑問說了,見四皇子登時肩膀微微一顫,他就好整以暇地說,“引蛇出洞的主意是不錯,但他們這小伎倆實在是太粗糙了。”

    “就好比當初張琛在邢臺冒充二皇子親信一樣,他居然靠著把大皇子的心腹打跑來獲取土財主的信任,事後又派人到二皇子那去討好,把這親信兩個字坐實了。這一招大概只對二皇子那種沒腦子的粗人有效!也就是邢臺那些土財主沒見過大人物,否則他早被人拆穿了!”

    張壽說到這裡,手上用了點力,把四皇子給扳回來正對著自己,見人面色通紅,眼淚在眼圈裡直打轉,顯然是正因為被父皇耍了一通而心中不忿,他就沖人笑了笑。

    “怎麼,是覺得自己很沒用,被人耍得團團轉?你不想想你才多大,張琛才做出了幾件事,就在皇宮裡勾勾搭搭耍心眼?”

    “我……”四皇子頓時大為氣苦,可想要反擊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乾脆在那低頭憋氣,心裡甭提多難受了。直到覺察到一樣什麼東西罩在臉上,再抬頭一看見是一塊手絹,他微微一愣後,乾脆就賭氣接了過來,擦了眼睛又擤鼻涕,那動靜真是天大。

    張壽卻不在乎熊孩子正在那蹂躪自己的手絹,反正這玩意他有的是——就算男女之間常常有手帕傳情之類的戲碼,可朱瑩……呵呵,大小姐那女紅技藝完全等同於零,送他這種針線活實在不靠譜。要她繡個手帕或者香囊筆袋什麼的,朱瑩肯定會說,那是不是瘋了!

    有功夫更好的繡娘,幹嘛還要勉強自己做這個?

    因此,見四皇子擦完之後,把那塊髒兮兮的東西送過來,他就抱著雙手說:“真要還我,你自己拿回去洗乾淨再送來,否則我就告訴你瑩瑩姐姐。好了,現在想通了嗎?”

    被張壽這威脅嚇了一跳,四皇子只能悻悻把手帕重新塞回了袖子裡。他輕輕吸了吸鼻子,最終下定了決心。

    他有些甕聲甕氣地說:“我不跟著張琛那傢伙瞎胡鬧了!太子三哥也說過,一人計短,眾人計長,光是和張琛那鬼傢伙商量,能商量出個什麼結果!我是因為被人利用,所以不甘心,但我應該和太子三哥,和老師你商量的,張琛那傢伙能想出什麼好主意!”

    偏偏我信了張琛的邪!

    張壽笑著摸了摸四皇子的頭,見熊孩子這會兒終於恢復到了乖孩子的表像,他就拉著人往外走去。當他們重新回到席上時,剛剛張琛已經公佈了太子贈禮之事,就連陸三郎也安頓好新婚妻子,匆匆跑出來應付了一番場面,此時滿面春風的新郎仍在,四面赫然一片恭維聲。

    而張琛這會兒沒有故意和那些不太重要的賓客同座,作為秦國公長子的他,此時和張武張陸以及一群貴介子弟混在一塊,見張壽牽了四皇子回來,四皇子那臉色眼神都能看出哭過的痕跡,他正暗想這場戲演得倒是不錯,卻不想那師生倆竟然徑直朝他走了過來。

    幾乎本能地,這位京城有名的小霸王覺得事情有那麼一些不妙……

    果然,下一刻,和其他人一塊站起來,正打算表示一下對老師尊敬的他,就看到張壽對著他意味深長笑了笑,緊跟著,卻是四皇子對他輕哼了一聲:“張琛,你的事犯了!”

    “?”

    如果可以罵髒話,張琛此時會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髒話全都罵出來。豎子不足以謀大事!他之前就覺得,張壽都已經上門送傷藥了,肯定是四皇子說漏了嘴,虧他思來想去還抱著僥倖,興許是其他地方露出破綻,再加上張壽也沒繼續來找他,於是還對四皇子寄予厚望!

    這種熊孩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同桌的其他人眼看四皇子和張琛彼此互瞪,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不禁都面面相覷。張武和張陸都即將成為皇家女婿,此時唯恐張琛老脾氣發作,就在這和四皇子不管不顧地鬧起來,連忙上前想打圓場。可還沒等他們說話呢,就只見張壽突然收起了笑臉。

    “張琛,你這心思是好的,就是找錯了做事的人。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這麼大的事,怎麼能推在鄭鍈一個小孩子身上?”

    其他人全都被張壽說懵了,一會看看四皇子,一會看看張琛,一時滿頭霧水。而張琛自己在最初的驚愕過後,卻一下子明白了張壽的意思。這竟是說,主意沒問題,執行有問題?

    張壽覺得,他不應該把四皇子推在前頭,自己躲在後頭……他倒不是怕事躲事,真要怕事躲事,他也不至於在被父親那麼狠狠教訓一頓後,還敢出這種主意。可憑什麼啊?禍是四皇子闖的,他當初又沒做什麼,卻遭了池魚之殃!

    當下他一時牛脾氣上來,硬梆梆地說道:“我不服!”

    這麼沒頭沒腦的三個字,四周圍的其他人見狀就更納悶了。張壽卻非常能理解張琛,當下語氣倏然轉厲:“一人做事一人當,鄭鍈該有鄭鍈的責任,你也該有你的擔當。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還不是因為你總是篤定凡事有人兜底!”

    張壽這是說,這件事已經過了明路,有人兜底?嗯,兜底的人肯定不會是他那老爹,就秦國公張川那一板一眼的個性,雖說未必怕事,但絕對不會主動挑事!而張壽固然很有擔當,上次他冒充二皇子心腹的事也幫忙兜了底,可聽這口氣這次好像不是……

    那麼還有誰?朱瑩?不對……難不成是皇帝?皇帝身邊有人聽到了他和四皇子的謀劃!

    張琛一下子福至心靈,如釋重負的同時,他也禁不住後怕。一想到自己是在皇帝的人眼皮子底下哄騙四皇子,這要是被追究下來,即便他出身非凡,之前也好歹算是有那麼一點點功勞,恐怕也會吃不了兜著走,他就分外感謝張壽攔住了四皇子。

    雖說知道此時自己最好和張壽大吵一架,然後拂袖而去,換成從前的張琛,這種戲簡直易如反掌,可這次他卻不想口出惡言,因此乾脆冷哼一聲便拂袖而去。

    他剛剛代四皇子給陸三郎送了太子的贈禮,而張壽帶著四皇子出來,也有不少人關注,因而他這退場著實動靜很不小。就連剛剛閃在一邊觀風色的陸三郎,也慌忙趕了過來。

    但狡黠的小胖子總覺得事情有些微妙,因此沒有去攔張琛,而是一上來就打躬作揖道:“老師,今天是我這大喜日子,你千萬息怒!張琛那就是個渾小子,你千萬別和他一般見識……哎,張武張陸,你們也千萬別去勸,張琛那就是越勸越彆扭的性子,讓他一個人靜靜!”

    “說不定他一會兒就想通了呢?”

    小胖子是張壽這一群年輕學生裡最長袖善舞的一個,此時他這邊勸勸,那邊說說,甚至還對四皇子也說了幾句漂亮話,至於其餘過來打探的人,也被他非常客客氣氣地敷衍了過去。而眼看氣氛漸漸恢復,他就恭恭敬敬把張壽和四皇子一塊請了去主桌。

    至於張琛走去了哪兒……這傢伙明顯有貓膩,他才不管呢!

    而張琛狀似忿然地出了主桌四席所在的院子之後,他東張西望了一會兒,隨即就拔腿往其他院子走去。之前他是在某處偏僻院子裡碰到四皇子的,此時也乾脆原路找了回去。結果,大概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竟是在路上撞上個冒冒失失的小廝,一壺酒撒了滿身。

    按照張琛往日的脾氣,此時早就氣急敗壞一通臭駡上去——換成自家僕人如此冒失,挨他一頓抽都可能——這次他卻忍了。當他滿身酒氣回到了之前那個偏僻院子的時候,卻只見原本別無旁人的院子裡,作為備桌那兩桌席面的其中一桌,竟然已經有了兩個客人。

    他只掃了那兩個人一眼,就不管不顧地回到了自己之前坐過的那一席,踢開旁邊兩張椅子,大剌剌地坐了下來,卻是也不吃菜,徑直提起一旁的酒壺就直接往嘴裡灌。

    只灌了一口,他就嗆了出來,一時氣得差點罵出聲。堂堂陸府的喜宴,酒裡頭竟然摻水,幾乎連酒味都嘗不出來,這也太坑人了吧!可最初的氣憤過後,聞到自己這滿身酒氣,他就陡然腦際清明了起來。

    包括灑他一身酒水在內……這都是故意的吧?提醒他別把裝醉變成了真醉?

    雖說一下子想明白了,但張琛卻越發不忿了起來。他從小就喝酒如喝水,這是瞧不起他還是怎麼著?他就算酩酊大醉,意識也一向清楚,怎麼可能酒醉誤事!想到這裡,他咕嘟咕嘟將酒壺中那真正可說得上水酒的酒液喝幹,隨即就站起身大步走到了另一桌。

    連個招呼都不打,他就在對方詫異的目光注視下直接搶過了桌上兩壺酒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打開蓋子就痛喝了一氣,繼而就使勁一拍桌子道:“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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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19 01:31:34
第六百四十三章 心如堅鋼意如鐵

    這居然還是摻水的酒!

    張琛原本氣憤地認定是張壽和陸三郎事先串通好,可他再算算時間,卻又覺得有些不對。陸三郎是匆匆從新房出來,拜謝太子殿下贈禮的,可以說他前腳剛從新房門口出來沒多久,這小胖子也就跟來了。而後人一直都在招待賓客,哪來的時間和張壽商量?

    而四皇子一開始肯定也沒洩漏和他的那點勾當,否則也不會單獨過來找他,還小心翼翼接了他那個紙團。更何況,要是四皇子早告訴張壽,他領人去陸三胖那新房堵人的時候,張壽哪裡會那麼爽快地答應?早就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了吧?

    意識到這酒應該不是陸家人的手筆,張琛忍不住抬頭往那兩個剛剛他覺得只是來蹭吃蹭喝的無關緊要賓客看去。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他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剛剛他進來時還好端端坐在那兒的三個人,就這麼一會兒功夫,竟然全都不見了!饒是他膽大,也確定那不是什麼山精鬼怪,此時也不由得頭皮發麻,一失手就撞翻了一個盤子。正當他手忙腳亂想去撿拾的時候,卻只聽到清脆的咣當一聲。

    呃,到底還是砸了……不對!

    這個念頭剛剛生出,張琛就聽到了另一個咣當聲。而這時候,他已經完全腦際清明了下來。他失手砸了盤子,這是第二個聲音,前一個可不是他的手筆!

    於是,正彎腰查看那掉落盤子的他很快就發現,就在自己腳下不遠處,同一張桌子下方,赫然是一個粉碎的勺子,很顯然,這壓根就不是他碰落在地的。意識到也許是別人在示警,他慢吞吞地抬起身來,見院子裡分明就只有自己一個,他便狀似醉醺醺地呵呵一笑。

    “當我是瘟神嗎?走這麼快?我招誰惹誰了,不就是罵鄭鍈那小子闖禍害得我也挨一頓打嗎!他挨二十戒尺,去跪一跪抄點書就沒事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朱瑩都敢去堵司禮監大門,他堂堂皇子難道不應該去找楚寬問個清楚明白?”

    他說著再次使勁一拍桌子,繼而咕嘟咕嘟又灌了兩口水酒,卻是被這難喝的東西給弄得齜牙咧嘴。唯一慶倖的是,這酒剛剛明顯溫過,還有些熱度,院子裡搭了席棚,下頭還燒著炭火,這幾日天氣也總算有點暖意,否則就這種喝法,他回去就要鬧肚子。

    可就是這麼一想,他不禁就有些慶倖四皇子那假裝酗酒沒演成,就他都已經覺得這水酒難喝了,更何況是四皇子?哪怕灌上一肚子水,滋味也不好受啊!

    他正這麼一邊想,一邊搖搖晃晃站起身,眼睛四處瞟看,嘴裡仿佛還在說著酒的時候,冷不丁卻看見門口有人影閃過。心頭已然警惕的他來到對面那桌旁邊,見一旁一個小火爐上正溫著酒,他就隨手拿了個瓷碗又倒了一碗,這一次,酒一進口,毫無準備的他又被嗆著了。

    這次居然是沒有摻水的醇酒……這不是坑人玩嗎!

    張琛本來就滿肚子惱火,這會兒更是氣得罵罵咧咧了起來:“陸三胖你個混帳王八蛋!”

    別人他罵不得,罵一罵那死小胖子純當出氣了!當下他乾脆就在這一桌坐下了,一面喝酒,一面胡亂夾菜往嘴巴裡塞,一面卻是繼續罵人,一副借酒消愁的光景,而隨著兩碗酒下肚,再加上之前喝的那摻水的酒,他卻是漸漸酒意上腦,竟真的有了三四分醉意。

    而正當他有些燥熱地伏在了桌子上時,卻聽到了耳畔一個聲音:“張公子?”

    張琛猛地打了個激靈,但身體卻紋絲不動,只當是酒勁上來沒聽見。下一刻,他就只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是有人到了身側。儘管他渾身汗毛都幾乎快立了起來,但還是竭力控制自己放鬆身體,不要做出應激反應,可耳朵終究是豎了起來。

    很快,他就聽到了一個極其輕微的動靜。那就仿佛是有人在輕輕開什麼東西的蓋子。他只是略一想就恍然大悟,那個鬼鬼祟祟溜進來的傢伙,分明是正在開那個爐子上正在加熱的酒壺!懷疑人恐怕是往酒中加料,他本能地就想睜開眼睛跳起來。

    可還沒等他動作,卻只聽到耳畔又傳來了輕輕的聲音:“張公子,張公子?唉,冷酒傷肝,熱酒傷胃,就算一時心裡不痛快,您年紀輕輕,也不該酗酒才是!”

    這種說教,張琛最不以為然,可此時此刻聲音入耳,他卻有一種奇怪的眩暈感,仿佛還不由自主地嗯了一聲。而還不等他驚疑,下一刻,這個柔和的聲音就再次響了起來。

    “您之前說您挨了打,這都是四皇子闖的禍?哎,話雖如此,可歸根結底,難道不是司禮監中人惹的禍!司禮監中有人不守本分,還試圖把手從宮裡伸出來,張公子你身為頂尖的貴介,卻被他們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沒……沒錯,是可忍孰不可忍!”張琛自己都沒料到自己竟然會出言附和,聽到這聲音,一時心頭大為警惕,可警惕之後卻是驚恐。因為對方竟是循循善誘似的又對他說了一大堆話,自己還不時出聲附和,那種唯唯諾諾的狀態,就連他自己聽著都覺得不正常。

    而哪怕他試圖出言反駁又或者打斷,可嘴巴和舌頭卻仿佛已經不屬於他似的,壓根發不出半點異聲。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持續了許久,就在他腦子真的有些漸漸發木的時候,他就聽到對方突然語重心長地再次開了口。

    “張公子,您從前那麼喜歡朱大小姐,如今卻遭張壽橫刀奪愛,您卻還把他當成老師,這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嗎?張壽他哪裡真的把你當成學生,不過是當成馬前卒使喚罷了!你看看今天陸築這婚禮何等風光,可你呢?”

    “就連從前當你跟班似的張武和張陸,都已經定了皇家的公主、郡主,可你呢?”

    張琛只覺得心中火冒三丈。公主郡主他才不稀罕,又不是頂尖的絕色,他娶回家供起來才麻煩呢!朱瑩也給他提過好幾家的姑娘,可他一打聽就沒多少興趣了。他又不是張武張陸這種只要貴妻就心滿意足的膚淺傢伙,不是特立獨行的絕色美人,他寧可不娶!

    被這股火氣一沖,剛剛還覺得難以動彈的他竟是忘乎所以地猛然一捶桌子,隨即怒叫道:“簡直放屁!”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又聽到了一個附和的聲音:“對,他們一直在利用我!”

    借著剛剛這一拍桌子怒聲喝罵,張琛一下子睜開眼睛,倏忽間看清楚了蹲在面前的那個人。就只見對方瞠目結舌地盯著自己,隨即一骨碌起身撒腿就跑。這下子,他猛然驚醒了過來,這下差點沒氣歪了鼻子。

    他就說呢,他這性子怎麼會被人牽著鼻子人云亦云,敢情是這狗東西竟然在學他說話,還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讓他沒法出聲,這一來竟是把他帶到溝裡去了!可一想到自己竟然一度不能動彈不能出聲,他又覺得一陣後怕,竟是慢了好幾拍方才怒吼道:“賊子哪跑!”

    可當張琛跌跌撞撞沖出院子時,人已經早就沒影子了。被冷風一吹,剛剛確確實實喝了不少酒他只覺得腦門發涼,情不自禁地伸手扶住了旁邊的牆壁。可即便如此,昏昏沉沉的他依舊有些站不住,整個人不知不覺就滑坐在地上。

    就在他只覺得身體有些支撐不住腦袋,整個人都快躺倒在地的時候,陡然只覺得後背有人扶了一把,隨即就是一個嗔怒的聲音:“喂喂,你怎麼回事,不會這麼沒用吧!”

    “阿六和花叔叔去追人了,花叔叔剛剛還說你真是好樣的,那傢伙好像是用的催眠術,你居然不但能自己醒過來,還差點破了他的功!是好漢就趕緊再堅持一下,我去叫人!”

    “別,別叫人!”原本昏昏欲睡的張琛聽到這清脆的聲音,登時精神一振。他猛地一咬舌頭,借助那刺痛讓自己清醒,隨即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然掙扎著踉踉蹌蹌爬起身來。轉身看清楚那果然是一身男裝的朱瑩,他就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都看到了?”

    “什麼看到,是聽到的!”朱瑩嗔了一句,見張琛明顯頭重腳輕,她就立刻撇下人抬頭又叫了一聲,等眼見同樣一身男裝的湛金和流銀匆匆進來,她就和兩個婢女一塊,把張琛給架到之前那張桌子前坐下。

    眼見人坐著還不老實,使勁搖晃著腦袋試圖清醒一點,隨即甚至還伸手去拿酒喝,她就沒好氣地抄起筷子敲了一記人的手。聽到張琛痛得倒抽涼氣,她就板著臉說:“人家也不知道有沒有在你的酒裡加料,你也敢亂喝?”

    張琛早知道朱瑩就是這脾氣,此時雖說齜牙咧嘴,卻也不敢說什麼,只能苦笑道:“你既然早就來了,難不成就一直都混在外頭那些男客當中?”

    “怎麼可能,我之前都在陸夫人那裡閒聊,聽說你和四皇子來了,這才溜出來看看,結果碰到花叔叔,這才知道你和四皇子勾勾搭搭。”朱瑩絕口不提自己早就和張壽說過張琛和四皇子有貓膩,見張琛立刻垂頭喪氣了起來,她就笑著說道,“幸虧今天是你親自上陣!”

    “是啊,誰知道竟然會遇到這種邪門的事!”

    張琛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一旁的湛金非常善解人意地送了一塊帕子,他看也不看就抓起來擦了擦,繼而隨手一扔,卻是仍然心有餘悸:“真要是鄭鍈那小子遇上了那傢伙,還不知道會吃什麼虧!”

    “你知道就好!”朱瑩沒好氣地瞪了張琛一眼,這才拍拍雙手站起身來:“對了,我今天來,還要告訴你一聲,你不是想要求娶絕色美人嗎?我昨天就見到了一個,人不但生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就看你敢不敢去親自相看了。”

    儘管張琛這會兒還頭痛欲裂,但朱瑩這一誇,他頓時就來勁了。能讓素來自負的朱瑩稱讚美貌的,那絕對是真正的美人兒。哪怕他自忖在京城那麼多年,不可能有自己不知道的,可還是立刻追問道:“怎麼不敢?誰家的?芳齡幾何?”

    “年紀不小,和你一樣大。”朱瑩見張琛先是嚇了一跳,隨即又喜出望外,她就慢悠悠地說,“但我可告訴你,人可不是什麼賢良淑德的女孩子。她那武藝估摸著比我差不到哪去,之前還曾經把一個攔路意圖不軌的惡少給切了耳朵送去官衙,你斟酌一下怕不怕吧?”

    不是吧,這麼猛?

    饒是張琛確實喜歡特立獨行的女孩子,此時也不禁覺得耳朵有些涼津津的,可更多的卻是覺得心癢癢。可想起之前朱瑩湊過來沒提到過這麼一個,他還是忍不住問道:“既然有這樣特別的姑娘,你之前怎麼不說?”

    “那是通州的,又不是京城的!”朱瑩氣得白了張琛一眼,“還有,我事先得告訴你,那是上過之前皇子選妃大名單,還過了複選的。因為那太烈的脾氣,被楚寬特意稟告皇上說絕不能選。反正我從皇上那把選妃名冊拿來了,回頭該劃拉給女學的就給女學,其他的……”

    沒等朱瑩把話說完,張琛就不假思索地叫道:“別的先不說,這位我一定要見一面!”

    也不知道是剛剛被人催眠過的關係,張琛此時一聽到楚寬,想到那是司禮監的,心中就嫌惡,因而盤算既是楚寬不要的,那絕對是自己想要的——他又不是大皇子二皇子那種廢柴!

    再一想剛剛人家在他面前說張壽和朱瑩如何如何,可剛剛朱瑩這番話卻表明,她確實很關心他的終身大事,他就擠出一絲笑容道:“這事兒要成了,我一定好好謝你……”

    見朱瑩輕哼一聲只不理他,他趕緊又解釋道:“你看剛剛那傢伙說別的我都沒能醒過來,可一說到小先生和你的壞話,我立刻就驚醒過來開口怒斥!我這是心如堅鋼意如鐵,就算信不過我爹也不會信不過你們!”

    “你也就會說好聽的了!”朱瑩隨口一哂,施施然站起身來,這才慵懶地打了個呵欠道,“反正今天你表現不錯,這事兒就不讓你爹知道了,省得讓你再挨一頓打!要知道,你爹在順天府衙對宋推官說,他現在悟出來一個道理,打是親罵是愛,原來父親是這麼當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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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19 01:31:56
第六百四十四章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當張琛搖搖晃晃重新出現在喜宴上時,就只見四處觥籌交錯,歡聲笑語。置身其間,他只覺得心裡一陣熱,一陣冷,熱的是朱瑩說的那個女孩子明顯很符合他的預期,冷的是他爹突然搖身一變想當個關心兒子的父親了,可竟然醒悟的是嚴加管教!

    這簡直是病啊,得治!就不知道他那老爹怎麼樣才能治好……娶個媳婦回去可以嗎?

    張琛完全沒去想阿六和花七一塊去追那個人,最後會是什麼結果——事實上那兩個如果追丟了,那他剛剛丟臉的仇也就不用想著報了。他使勁揉了揉此時冰冷的額頭,眼睛極力往四下裡望去,卻只見一張張都是笑臉,只是真情假意各不同。

    主桌在哪兒,本來他輕而易舉就能找到,但此時因為頭昏腦脹,他竟是眼睛裡有些重影,左看右看都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可就在他打算隨便找一桌大鬧一場的時候,突然感覺身後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倏然轉身,可腳下卻一個不穩,頓時仰天就倒。可說時遲那時快,他就只見面前一隻蒲扇似的大手猛地伸過來,一把抓住了他,還沒看清出人就聽到了一個爽朗的聲音:“你這傢伙站在哪不好,居然杵在這路當中?不嫌礙事嗎!咦,你是張琛?”

    直到聽見人喊自己的名字,張琛這才認出來的是襄陽伯的兒子張大塊頭。和人沒什麼交情,他本來不想敷衍,誰知張大塊頭竟然熱情地扶住了他的胳膊:“這才剛開席沒多久呢,你居然就喝得這滿身酒氣,連站都站不穩了?咳,老師剛剛還在問你在哪呢,我帶你過去!”

    “你也是的,這麼大人居然和四皇子一個孩子鬧彆扭,這也未免太沒擔當了!”

    張琛根本來不及說話,就被張大塊頭直接拖了走,想要掙扎卻扛不住人那力氣。而且這當口路過幾桌,他依稀只見認識的人占了一多半,也看到了張武張陸和朱二,可看到人都正在樂呵呵地喝酒談笑,他略一遲疑,就被張大塊頭拖到了主桌。

    這一桌除卻張壽之外,全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而且張琛最感到暗自凜然的是,陸綰竟然能為陸三郎的婚事請到了吳閣老,而且這位有名的天子應聲蟲,竟然毫不在意地坐在了張壽的下首!至於其他幾個,什麼尚書,什麼副都禦史,為了小兒輩婚事跑來陸家,至於嗎?

    四皇子就不說了,這會兒那坐在最下手處的熊孩子正拿眼睛瞪他呢!

    張琛忍不住有些嫉妒陸三郎,可眼見張大塊頭已經上前去和張壽以及其他人見禮了,他只能挪動腳步走上前,有些僵硬地拱手作揖,叫了聲老師。眼見這一桌那些老大人們都朝他看了過來,他就低聲下氣地說:“之前我在別處多灌了幾口酒,這才出言不遜,都是我的錯。”

    張琛、陸三郎、朱二……以這些人為首的,昔日京城最赫赫有名的紈絝子弟,雖說因為皇帝的誇獎,以及從前這些人改過自新,唯張壽馬首是瞻的種種行動,早就使得如今朝廷上那些官員對張壽年紀輕輕為人師的手段不再懷疑。可是,親眼看到張琛過來低頭賠禮,幾位老大人還是唏噓不已。

    這真能算得上是一物降一物了!

    而從前最羨慕張琛那肆無忌憚的張大塊頭,見張琛尚且過來低頭賠罪,他不禁覺得自己之前拉了半山堂大多數人,按照皇帝的旨意籌備著搬遷去公學,這決定實在是做得英明神武。

    因此,瞅見張壽笑著斟了一杯酒飲了,他就立刻福至心靈地拽了一把張琛道:“張琛,今天是陸小胖子的大喜日子,老師一向寬大為懷,怎麼會計較你酒後失言這點小事?你親自敬酒賠罪不就完了?”

    四皇子見狀眼睛一亮,立刻直接就拎著酒壺邁開小短腿蹬蹬蹬跑過來了,二話不說就催促張琛斟酒賠罪。張琛最初還有些尷尬,但到底還是接過了酒壺,給張壽斟滿了酒。

    見這一幕,吳閣老撚須微笑,尤其是見張琛竟然真的乖乖給張壽敬酒賠禮,而張壽也站起身,毫無為難之意地喝了,隨即又叫了張琛到旁邊好似教訓了兩句,他就嘖嘖讚歎了起來。

    “也難怪皇上一向愛重張學士,看看人這教學生的樣子,不愧是為人師表。國子監那些學官真得好好學學才是!”

    與人相鄰的某位尚書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幸虧陸綰如今那公學這一攤子和國子監那算是打擂臺,所以今天陸三郎的婚禮,國子監的學官這是一個都沒有請過來,否則這些人要是此刻聽到了吳閣老這一番話,那絕對是要被活生生氣死!

    吳閣老雖說被人罵成是天子應聲蟲,但也有更多的人把他當成是天子晴雨錶——所以同桌的人中,對張壽也素來觀感不錯的,那自然是跟著附和,縱使對今日張壽坐首席心懷不滿的,卻也不得不姑且按捺下去。

    畢竟,陸綰剛剛過來親自給張壽敬酒時,就已經把話說得清清楚楚,今天張壽是以陸三郎師長的身份坐這首席的,所以不敘官位,先敬師長,其他人還能說什麼?

    而張壽打眼色讓張大塊頭把四皇子這熊孩子姑且領走,和張琛簡短交流了一下,得知某個神秘人險些催眠了張琛時,他頓時心中一怔,等聽到花七和阿六一塊去追人了,他這才放下了心。花七那瘋子姑且不提,他對阿六在這方面的才能,那是絕對信之不疑的。

    當下他就笑道:“要是真能抓住人,也不枉你忙活一場,算是建功立業了。”

    以為張壽這是打趣,差點就玩脫了的張琛頓時苦笑。他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姑且略去了朱瑩和他說的那一茬。因為如今他雖說不再把張壽當成什麼情敵,可卻也不願意讓人覺得自己是在找什麼替代品。他這身份相貌,又不是尋美妾,是找妻子,要求再高也不過分!

    正當兩人說完話,打算回席時,就聽到了一個喜氣洋洋的聲音:“哎喲,張琛,你這總算是想通啦?我就說嘛,你這小子肯定是之前在哪酒灌多了,否則怎麼會說那種話?”

    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院子裡都搭了喜棚,擺了八十桌酒宴,陸三郎怎麼也不可能每一桌都敬酒問候,也就是走了十幾桌,和那些相對重要的客人敬酒謝了幾聲而已,有些如朱二這樣的同輩朋友,他也就是意思意思算完。

    此時陸三郎身上雖說有些酒氣,卻比張琛淡,臉色更是比張琛那酡紅一般醉酒的神態要好得多。他一臉哥倆好的架勢上來和張琛勾肩搭背,仿佛是和事佬,張琛雖然煩,可念在人家的大喜日子,也不好推開,只能無奈地配合這死小胖子在人前表現出和睦密切的樣子。

    就在張壽笑看這兩個傢伙在那演戲時,隨著外間一陣喧嘩,緊跟著,剛剛才被張大塊頭哄到了一邊去的四皇子卻是又竄了出來,喜氣洋洋地叫道:“我聽到了,外頭宮裡來人啦,肯定是父皇給陸師兄賜字呢!”

    無論是誰,都不會把四皇子這話當成是純粹的童言無忌,畢竟,這位如今宮中最小的皇子,也是新太子最愛護的弟弟親自跑來陸三郎的喜宴,那麼宮裡的態度就已經很明確了。皇帝如果真的賜字,那也只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可想歸這麼想,當張琛聽到外間確實這麼通報,看到陸三郎喜氣洋洋地出去時,他還是不由得再次羨慕嫉妒恨了起來——對於他來說,這種情緒是相當少見的,要說上一個的話,那大概還要追溯到……眼前的張壽。

    那會兒,當得知張壽竟是朱瑩的未婚夫,他簡直快要羨慕嫉妒到發狂了!

    眾多年輕人湧出去看熱鬧,只有吳閣老這樣的貴客略微矜持一些,照舊坐在原位,但此時也議論的話題也已經轉了向。而張壽若有所思地站在張琛身側,瞥見人面色變幻不定,他想起朱瑩對自己提過的那位姑娘,他不由得呵呵一笑。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張琛猛然一怔,可他正覺得張壽若有所指,卻只見之前也溜出去看熱鬧的四皇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溜了回來。熊孩子人小鬼大地背手走上前,笑嘻嘻地說:“父皇賜了陸師兄和小師嫂四個字,老師你們猜的著麼?”

    這種猜猜看的遊戲,大佬們平時自恃身份,誰會搭理這個。可此時話題不同,眾人卻都很樂意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吳閣老猜的是很沒新意的天作之合,某尚書猜白頭偕老,某副都禦史猜比翼雙飛……結果一圈下來,四皇子簡直快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張琛下意識地就想來一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可話到嘴邊他覺得粗鄙,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可緊跟著,他就只聽身旁的張壽笑呵呵地說:“剛剛吳閣老還有各位老大人說的,固然都是好詞。但如果是用在高遠和他的新婚妻子身上,我琢磨著……”

    “也許皇上賜的字,是夫唱婦隨?”

    這下子,四皇子頓時滿臉不可置信:“老師你這也能猜到!這不可能啊,我出來之前,父皇還說他沒想好寫什麼!”

    其他人只覺得這是四皇子和張壽在聯手演戲,吳閣老卻素來瞭解皇帝,此時不禁啞然失笑道:“這夫唱婦隨四個字,難不成是說陸高遠當初和他這新婚妻子最初相遇的一幕?如果是這樣,皇上賜的字倒也貼切,張學士能猜中,卻是摸准了皇上的脾氣。”

    他說著就有些唏噓了起來:“皇上給人賜字,素來不拘一格,一向說如果濫俗還不如不賞。比如當初的江閣老,他得過皇上一幅字,便是‘心如鐵石’。說堂堂首輔心如鐵石,這大概也就是皇上了……咳咳,沒法說沒法說。”

    張琛卻顧不得去聽吳閣老這賣弄,他咀嚼著夫唱婦隨四個字,越琢磨越覺得這四個字恰是對夫妻的最好褒獎。什麼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真要是每天這麼謹守禮數地過日子,那豈不是要悶死煩死?相形之下,夫妻二人心意相通,配合默契,這才是真正的和美!

    而張壽猜中了皇帝的賜字,吳閣老又解釋過了,四皇子眼睛骨碌碌一轉,卻又上前死纏爛打,問張壽是否能想到日後皇帝在他和朱瑩婚禮上賜什麼字。

    對於熊孩子的這種要命問題,張壽當然是答非所問,完全不接這一茬。就皇帝那喜歡戲耍人的性格,保不准是他說什麼,人就反其道而行之。

    如果他現在誇下海口,皇帝回頭就敢賜一幅畫,水墨山水的底子,再加上一株工筆富貴牡丹……當今天子絕對做得出來!

    不多時,拜謝聖恩的陸三郎,這才喜上眉梢地回來。但比他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的那一幅卷軸。他腳下生風地上來先和張壽打過招呼,隨即又和諸位老大人頷首為禮,隨即就眉開眼笑地說:“我先把東西送回房去供著,姑且告退一會兒,各位還請盡興!”

    見人撂下這話就走,張琛不禁悻悻嘀咕道:“哪來的盡興,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盡興的也就是你吧!”

    “你要是羨慕,抓緊不就行了!”四皇子耳尖,此時順口接了一句,等到挨了張壽一記眼刀,他吐了吐舌頭回到原位,卻是又開始大吃大嚼了。

    而張壽剛剛該說的都說了,此時也不會繼續越俎代庖,連秦國公張川那教子的職責也一塊包攬,當下就笑眯眯地回到首席,繼續陪吳閣老談天說地。就今天在陸家的這番近距離接觸,他只覺得自己對吳閣老的瞭解進展了一大截。

    從前只當人是只知道附和天子的應聲蟲一枚,現在他知道了,吳閣老那言語,那分寸,樣樣全都掌握得絕妙,而且說起話來妙語連珠,字字句句都能搔到你癢處,可人在更多時候卻偏偏只愛用那種很粗俗的奉承來表達,把那七巧玲瓏心都藏在深處。

    當入夜時分喜宴將散,包括吳閣老在內那些地位較高的客人一個個告辭離去,陸綰親自送到門口時,仍在主桌首席未曾走的張壽就聽到背後傳來了阿六那熟悉的聲音:“少爺,人抓到了,是一個御前近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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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不信

    御前近侍四個字,曾經在翠筠間經歷了叛賊攻來以及之後那場刺殺的緣故,後來對方的來歷查出來之後,張壽就聽到過這四個字。更何況,他身邊就有一個差點挨了那一刀成為御前近侍的小子,如今他甚至想起來都替阿六覺得慶倖,那一刀下去,可就不是男人了!

    而阿六自己對於沒能成為御前近侍,每每想起來也覺得很幸運。因此他提到這四個字之後,雖說看不到背對自己坐在那兒的張壽到底是什麼表情,但卻能從張壽那脊背肩膀的細微顫動中,覺察到張壽的心情波動。

    因此,他只是默立片刻,就再次開口問道:“人在陸府後院,瘋子和大小姐都在,少爺要去看看嗎?”

    張壽瞥了一眼還在不遠處那一桌喝悶酒的張琛,想到陸三郎已經溜回房中去享受洞房花燭夜了,而四皇子也已經被陸綰如同送瘟神一般送走了,不愁熊孩子再出麼蛾子,他就點點頭道:“你去把張琛拎上一起,我再去對陸祭酒打個招呼,然後這就過去。”

    借用人家的地方,抓回來的還是一個御前近侍,如果還不和主人打個招呼,那也實在是太目中無人了。然而,正如張壽所料,當他親自來到門口,對送客的陸綰一提此事,原本以為他是走之前過來告辭的陸綰登時遽然色變。

    而張壽只用了一句話,就讓明顯快要爆了的陸綰一下子平靜了下來:“那傢伙是阿六和花七爺一塊抓回來的,花七爺是皇上的人。”

    想到自己當初千方百計想要把趙國公朱涇父子扳倒,結果禦史前赴後繼也不知道多少彈劾,江閣老和孔大學士一明一暗也不知道提供了多少支援,最終卻稀裡糊塗就全盤皆輸,此時聽到趙國公府那個最心腹的家將竟然是皇帝的人,陸綰登時在心裡深深歎了一口氣。

    趙國公最心腹的哪個瘋子,竟然是皇帝的人……興許還不只是當今皇帝的人,按照年紀,以及人跟著朱涇建過的功勳來算,人興許都有可能是上一代睿宗皇帝的人!朱涇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兩代天子如此信賴這樣一個外戚,那就很自然了!

    換成他是天子,一個可以從容自若留著天子心腹在身邊呆著的外戚,那也會信之不疑的!

    而有了這麼一重考慮,再去想花七和阿六在自己家抓到一個御前近侍的事,陸綰就不覺得生氣,而是感到慶倖了。他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說:“那就都交給張學士你了。”

    當張壽和阿六帶著已經酩酊大醉的張琛到了陸府深處的某座院子時,他就只見這裡空無一人,只有正房還亮著燈。只不過,內中寂靜無聲,並沒有他猜測中的審訊情景。而等他到了門口咳嗽一聲挑起厚厚的棉簾子進去,看到的卻是斜倚在羅漢床上的朱瑩正打呵欠。

    “阿壽,你來啦?花叔叔在裡頭審那傢伙呢!”

    見張壽明顯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仿佛是說為何沒有聲音,朱瑩就聳了聳肩道:“花叔叔不讓我看,說是女孩子看這個會做噩夢,我就乖乖在外頭等了。”

    別的時候她也許會抗爭一下,但這種時候她可絕對不會逞能,那種場面還是少看得好!

    張壽腦海中浮現出各種十八般酷刑的光景,可再凝神傾聽內室的動靜,卻只能聽到非常細微的聲響,他又覺得不太像。正疑惑的時候,裡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很奇怪的聲音,仿佛像是垂死的哀鳴,又仿佛像是死裡逃生的呻吟,總之聽著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就連剛剛還一臉若無其事的朱瑩,都一下子汗毛直豎,直接一閃身躲在了張壽身後。她雖然素來膽大不怕事,甚至還和張壽一塊在翠筠間裡指揮護衛們殺過人,可是……真刀真劍地殺人,那和用刑拷打卻不一樣,更何況此時的聲音分明是人發出來的,但聽著卻撓心!

    大小姐甚至忍不住雙手抓住了張壽的肩頭,很想出言吩咐阿六進去幫忙看個究竟,但話到嘴邊,她卻又覺得這好像不太厚道。可她雖然沒說,阿六卻非常有眼力勁,她和張壽剛剛那遽然色變的表情都看在眼裡,當下立時快步進了里間,只片刻功夫,人就又出來了。

    他神情複雜地看了張壽和朱瑩一眼,低聲說道:“瘋子在貼加官。”

    貼加官!張壽頓時感到一股惡寒直沖腦際。而下一刻,他也覺察到剛剛抓住他肩頭的那兩隻手也瞬間收緊,很明顯,朱瑩並不是什麼驕縱天真到不諳世事的大小姐,她竟也知道那噴水浸濕的黃紙層層糊臉,用來逼供,但同時也可以用來處死人的酷刑!

    張壽無法確定,這據說是歷史上明朝方才發明出來的酷刑,到底是不是因為太祖方才出現在如今這世上。他只知道,除非是萬中無一的死士,否則很難挺住。就算御前近侍真的受過某種特殊訓練,可當面對的人原本就是花七這種總教頭一級的人物,那卻無望了。

    更何況,如若對方明白,花七背後的人還是當今天子,那就更不應該負隅頑抗才對!所以,如果花七之前是不得不用這種嚴酷手段,那麼,裡頭這人的嘴恐怕是真的很緊。

    於是,他輕輕伸手按了按肩膀上朱瑩的那只手,隨即低聲說:“瑩瑩,你別怕,惡人自有惡人磨,要是之前真讓這傢伙得逞了,張琛可就要把我們當成冤家對頭了。這樣想的話,你就會覺得,如此惡毒之人哪怕受人指使,仍然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阿六聽到裡頭那斷斷續續的聲音,明顯是人已經扛不住在招供了,他嘴角一翹,竟是也對朱瑩笑了笑:“少爺說得沒錯,惡人被惡人磋磨,那是活該。”

    “背後編排我是惡人也就算了,但只是一牆之隔,你們也不知道留點口德,嗯?”

    隨著這聲音,花七已經是慢慢悠悠地從里間出來了,見阿六一臉理直氣壯地站在張壽身後,那明顯是早就忘了當年去張家時的初衷,完全把自己當成了張家人,他不禁嘖嘖一聲,卻也沒揪著這一點不放。畢竟,就連皇帝都沒讓阿六彙報什麼,他越俎代庖幹嘛?

    他對張壽和朱瑩微微頷首,直截了當地說:“這傢伙招認,說是受了司禮監掌印楚寬指使,趁著張琛落單下手,蠱惑他和你們翻臉。哦,之所以選在陸家,那是因為就算事後敗露,也能把陸家父子倆一塊捲進去。”

    “胡說八道!”

    張壽和朱瑩幾乎異口同聲做出反應,等話音剛落,他們登時彼此對視了一眼。張壽率先莞爾一笑道:“瑩瑩你也覺得不是楚寬?”

    “阿壽你不瞭解楚寬尚且都這麼想,我這麼多年常常出入宮中,從小就認識楚寬,總比你更瞭解他一些!”朱瑩眉頭一挑,哂然一笑道,“就算那個派人在國子監煽風點火的真是他,可他總不至於蠢到認為往司禮監身上潑髒水的人是我們吧?”

    “我們要是會這麼幹,直接讓事情鬧大,那個叫鄒明的舉人直接落水淹死就完了,幹嘛還要親自出現在現場,想方設法地救人?然後再兜這麼大一個圈子把四皇子也捲進去?”

    “而如果他不覺得我們會反過來這樣設計他,他今天這麼大費周折害我們幹什麼?而且還動用了一個御前內侍,這是要掉腦袋的!楚寬要是這麼笨,他哪裡能當到掌印!”

    見朱瑩這麼說,張壽微微點頭表示贊同,花七就嘿然笑道:“你們都不信?巧了,我也不大信。所以我才會貼加官拷問一下,否則我才懶得這麼大費周章,還‘借用’了陸家一刀紙……貼加官很繁瑣,一個不好要死人的。可惜,這傢伙好像確實以為自己就是楚寬指使的。”

    他頓了一頓,見朱瑩眉頭大皺,張壽倒好像早有預料,他就無奈地抱手靠在了門邊上。

    “更準確地說,這傢伙自稱御前近侍,其實卻只是見習。他號稱是在訓練營裡資質千里挑一,方才被選去習練催眠術。嘖嘖,我倒是不知道,這一門從太祖年間就有,但卻一直都沒什麼人修成,紙上談兵的催眠術,居然時至今日還有人去練,而且還練出個四不像!”

    朱瑩聽著不禁撲哧一笑。可不是四不像嗎?人倒是煞有介事地使出來了,可就算沒有花七和阿六在旁邊虎視眈眈,張琛這才被迷到一半就陡然蘇醒的架勢,顯然也不像是能成功的!

    而張壽想到的卻是另一個問題。他冷不丁問道:“之前花七爺為何沒有放長線釣大魚,放了人出去,看看他最終與誰接頭,這樣豈不是比眼下費神拷問更簡單?”

    “我倒是想啊!可這傢伙直奔北安門,還大搖大擺對守門出示了自己的見習近侍腰牌,我就算放長線釣大魚,這宮裡可有的是高手,萬一我被人絆住,還沒抓到他和誰接觸,他就被滅口,豈不是麻煩?所以我心裡一合計,最後決定還是抓人回來好好審一審算了。”

    說到這裡,花七就瞥了一眼阿六,見這一回換成阿六很不自在,他頓時心下竊笑。人是往北安門去的不錯,但根本沒到門口,就直接被阿六給截下來了。而等到他看戲看夠了,瞧著阿六把人輕輕鬆松擒下,這才上去問了阿六剛剛和張壽相同的問題。

    結果毫無疑問,阿六直接就傻眼了。為了眼下這一番搪塞的說辭,他可是很難得地從阿六那兒敲詐到了兩個承諾。對於那個從自己身上學藝之後就翻臉不認人的冷面少年來說,大概會好些日子看他不順眼!

    此時,花七看也不看目光冷颼颼的阿六,又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說不定是掌管御前近侍的傢伙,和司禮監攪和到一塊去了……”

    一點都不想知道這些秘辛,張壽當即打斷道:“既然花七爺不相信此人說的話,那現在是不是把這傢伙押回宮裡去?陸家今夜是大喜的時候,留著這麼一個禍害不合適吧?”

    張壽還是覺得花七的話有點牽強,就算人進了宮裡,不能像在宮外這般肆無忌憚,可就憑花七這神出鬼沒的功夫,要直接抓人現行,理應不困難。而就算是非得在宮外抓人,抓到了直接送到宮裡去審給皇帝看,那不是更好?

    他只要有個交待就行了,並沒有一定要親自在陸家看人招供。比方說,就算現在人在酷刑逼供下招了,可招出來的東西,他和朱瑩不也覺得荒謬嗎?

    “對,押他回宮去!”朱瑩也覺得沒必要在陸小胖子的婚禮上這麼耗下去,一想到有人唆使張琛和他們翻臉,她就恨得牙癢癢的,“我就不信他在皇上面前還敢狡辯!”

    花七含笑看著氣鼓鼓的朱瑩,好整以暇地說:“這到底是張公子親自當誘餌釣出來的大魚,問問他的意見怎麼樣?”

    此話一出,張壽和朱瑩方才想起,屋子裡還有個醉醺醺的張琛!

    阿六剛剛一進屋就把張琛放在了正中羅漢床下首的那張椅子上,後來雖說因為裡頭那動靜,他親自進去查看,出來之後又被花七調侃,再聽到那麼一個消息,可他卻沒忘了屋子裡還有張琛在。因此,見剛剛還眼睛張開一條縫的張琛立刻眼睛緊閉裝睡,他就閑閑地開了口。

    “張公子一直都醒著呢!”

    半醉不醒的張琛其實在進屋子之後就漸漸有了意識,尤其是那剛剛嚇到了朱瑩的聲音傳來時,他也一個激靈驚醒了。等到花七出來說那些話時,他雖說醉意仍在,腦袋卻很清醒。

    這會兒既然被阿六拆穿自己其實醒著,他就只能睜開眼睛,隨即訕訕地挪動肩膀坐直了身體。見這邊廂每一個人都盯著自己看,他越發覺得如坐針氈。

    剛剛他已經聽出來了,張壽和朱瑩想把人送宮裡去,後續事宜直接交給皇帝去處置,而花七不知道怎麼想的,從抓到人開始就直接在這陸家親自拷問。

    思來想去,他就把心一橫,做出了決定:“既然此人說是御前近侍,哪怕只是個半吊子見習的,也當然應該送宮裡去,在外頭繼續這麼訊問不太合適吧?至於我,反正最後沒吃什麼虧,這公道花七爺和阿六也幫我討回來了,那就行了。”

    這一次,朱瑩終於笑了起來,伸手指了指張壽、自己和張琛,笑眯眯地對花七說:“我們三個都贊成把人押去宮裡,花叔叔你和阿六就算反對,也只有兩票。三對二,這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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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六章 疏不間親

    夜色已深,乾清宮東暖閣,皇帝卻依舊饒有興致地坐在那兒,聽四皇子在那滔滔不絕地訴說著陸府今天晚上那風光場面。一旁侍立的三皇子含笑聽著,雖說有些遺憾自己沒能過去湊個熱鬧,但他並不像三皇子這般好動,所以談不上什麼羨慕嫉妒恨。

    可他沒想到的是,三皇子好容易說完之後,竟是沖到他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說:“太子三哥,陸家今天晚上請了一位曾經在禦廚選拔大賽上落選的大廚來掌勺,還請了那個姓宋的來做甜品!那道甜品很好吃,我去後廚找過姓宋的,他一口答應日後也給你做……”

    “咳咳!”皇帝終於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兩聲,見四皇子立刻閉嘴規規矩矩站好,他就板著臉訓斥道,“別一口一個姓宋的,海陵那也是你的堂姐,日後他也算是你的姐夫,你怎麼能把人當成廚子?”

    “可他就是愛做甜品的廚子嘛……”四皇子在心裡小聲說,但嘴裡卻唯唯諾諾地連聲應是。因為他很清楚,這要是自己把心裡話說出來,身旁的三哥一定會狠狠責備他一頓!

    自從那天挨了一巴掌之後,他就敏銳感覺到,三皇子對他更關切了,但也更嚴格了,他說不清那是人越來越像一個太子,還是越來越像一個哥哥!

    父子三人又閒話了片刻,眼看時辰不早,皇帝想到兩個兒子天不亮就要起床念書,少不得就吩咐人帶他們下去安置。自從三皇子于慈慶宮讀書之後,他就把兄弟兩人的居所設在了昭仁殿,中間的明間用於起居,而東西暖閣則是用於寢室,三皇子居東,四皇子居西。

    而讓他又無奈又欣慰的是,因為搬到了一塊,四皇子老是嚷嚷一個人睡太黑,太大多數時候,兄弟倆都是在昭仁殿東暖閣抵足而眠。

    可正當兩個年長女官上來打算帶兄弟倆下去時,新任乾清宮管事牌子陳永壽就在外頭急匆匆地通報說是有急事。瞧見人一溜煙進來到父皇身邊耳語,四皇子本能地一把拽住了兄長,希望暫且別走,豎起耳朵想要聽聽動靜,結果毫無疑問地又挨了三皇子一句教訓。

    “四弟,父皇定是有要緊國事,我們別打攪他!”

    可四皇子不情不願地才跟著三皇子走到門口,他就聽到了皇帝一聲笑:“呵呵,要緊國事倒是沒有,奇葩家事倒是有一樁!三郎,四郎,不用走了,留下吧!陳永壽,你去把人都帶來。”

    四皇子本來就滿心好奇,父皇這麼一說,他登時喜出望外,趕緊使勁反拽著三皇子匆匆回到了皇帝身邊。只不過,他雖說眼睛滴溜溜直轉,卻忍住了沒有貿貿然發問。

    三皇子知道四弟這忍耐功底就那麼一點,因而也無意考驗他的耐心,當即搶先開口問道:“父皇,是宮裡出了什麼事嗎?兩位貴妃娘娘一同打理宮務,要不要請她們……”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被皇帝呵呵一聲笑打斷了:“和兩位貴妃沒關係,這不是她們能管著的事。李尚宮,你親自走一趟,把司禮監所有在宮裡的掌印秉筆和隨堂全都叫來。”

    見太后親自挑選出來,調入乾清宮執事的李尚宮肅然答應,襝衽施禮後匆匆離開,這下子,別說三皇子心裡有了幾許猜測,就連四皇子也不禁吃了一驚。兄弟倆對視一眼,全都化作了眼觀鼻鼻觀心的雕像。

    在乾清宮長大的他們當然不是淘氣的孩子,就連跳脫如四皇子,也絕對不會在皇帝處置國事時鬧騰,至於司禮監……司禮監那邊說是家事,其實也可以歸入國事!

    然而,相比司禮監那些太監,先抵達的卻是張壽、朱瑩、張琛,後頭的花七和阿六則是聯手架著一個人。見此情景,三皇子還僅僅是驚詫,而四皇子那就完全忍不住了,竟是脫口而出道:“老師,瑩瑩姐姐,你們這是……”

    張壽微微一笑,沒有率先說話。而張琛則是根本來不及開口,朱瑩就已經搶著把事情前因後果劈裡啪啦說了一遍,當然,張琛和四皇子那點謀劃,人完全略過不提,只說是張琛一時糊塗和張壽爭執兩句,就找了個僻靜地方喝悶酒,結果險些被人算計。

    等朱瑩說完,張壽就從容行禮道:“事出突然,花七爺和阿六把人帶回了陸府訊問……”

    “皇上,他們擅自捕拿御前近侍,濫用私刑逼供,請皇上為小人做主啊!”

    那個被花七和阿六牢牢鉗制,仿佛是一條死狗一般的御前近侍突然大叫大嚷,這不但打斷了張壽的話,更是讓乾清宮東暖閣中眾人齊齊色變。在其他人還只是或呆滯或沉思或大怒的當口,已經有人果斷採取了行動,那就是……

    毫無疑問,最有行動力的四皇子一馬當先,沖上前去就是狠狠一巴掌甩在了對方的臉上。朱瑩剛剛說的催眠術三個字,他雖說並不是很明白到底什麼用,但聽來就不是什麼好路數,張琛那是運氣好沒中招,如果當初他按照張琛的話去當誘餌,那豈不是倒楣的就是他?

    滿心後怕的四皇子扇了一巴掌,還嫌不解氣,乾脆又抬腳狠狠地踹向了那個御前近侍。可他才剛踢了兩腳,就只覺得有兩隻手從他胳肢窩下穿過,隨即強力地攬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後拖。只是微微一愣,他就意識到了那是誰,頓時使勁掙扎了起來。

    “太子三哥,你放開我,讓我打死這個賊喊捉賊的狗東西!”

    “父皇面前,豈容你放肆!不論死活,那都應該聽父皇發落!”三皇子只比四皇子大半歲而已,個頭力氣全都差不多,此時當然也僅僅是勉強架著人往後拖。

    見四皇子猶自憤憤,他就語氣嚴厲地說:“四弟,你要是再這般胡鬧,我就稟告父皇,攆你出去到昭仁殿閉門思過了!”

    閉門思過四皇子才不怕,但接下來的後續全都看不到,他卻萬難忍受。所以,他只能悶悶不樂地任由三皇子把他拖回了一邊,眼見皇帝似笑非笑地瞥過來一眼,他正低頭生悶氣,卻沒想到三皇子鬆開手之後,竟是自己走到了那個挨了打的御前近侍面前。

    “你剛剛說,有人私自捕拿你這御前近侍,然後還濫用私刑逼供?”

    三皇子身高不過四尺,此時身上也沒有穿著什麼華麗的袍服,但那御前近侍當然知道對方就是剛剛冊封不久的太子殿下,更是張壽的學生。剛剛四皇子的舉動就已經告訴了他,什麼叫疏不間親,可生死在前,就算只是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得不賭一賭。

    因此,趁著張壽沒有開口申辯,他就急忙大聲說道:“沒錯,小人只不過是奉命去保護四皇子,因見秦國公長公子一個人在喝悶酒,整座院子裡沒見有別人,我擔心出事,就過去看看,誰知道他發酒瘋……”

    “簡直荒謬,我什麼時候發過酒瘋!”

    張琛簡直肚子都快氣炸了,恨不得和剛剛四皇子一般沖上去打人一頓。好在張壽眼疾手快,早早一把按住了人的肩膀,這才阻止了這位衝動不下於四皇子的貴介子弟。

    而眼看張壽攔下張琛,朱瑩卻冷笑道:“也難怪四皇子會大發雷霆,你這狗東西倒真會顛倒是非黑白!你以為那會兒你用催眠術蠱惑張琛的時候就沒人聽到嗎?花叔叔和阿六,還有我,親眼看到你在那一個人鬼鬼祟祟演猴子戲,更聽到了你的聲音!”

    “而且,當時你那一壺加了料的酒還沒來得及給張琛灌下去,那證物我們也帶來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是一家人,當然想怎麼說就怎麼說,那什麼見鬼的證物也不是不能造假,只要隨便在那壺酒裡下點藥,就能栽贓到我頭上!”

    儘管能覺察到身邊有如實質的殺氣,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旁邊兩人之手,但那御前近侍已經豁出去了,此時就狀似悲憤至極地叫道:“皇上明鑒,太子殿下明鑒,小人所言句句屬實!若是小人之前不招供,就要被那趙國公府家將花七的貼加官酷刑給活活悶死了!”

    皇帝嘴角含笑,一言不發,四皇子氣得肩膀微微顫抖,可剛剛挨過三皇子的訓斥,他此時也不敢再貿然舉動,只能用期冀的目光盯著自家兄長的後背。

    而三皇子則是面色凝重,嘴唇緊抿,等人說完之後,這才看向花七,一字一句地問道:“花七爺,他說的話是否當真?”

    花七呵呵一笑,非常爽快地點頭道:“可不敢當太子殿下這花七爺之稱,叫我花七就好。他說得不錯。我承認,確實是動用私刑。當時是在陸家,又是陸三郎大喜的日子,嚴刑拷打見血的話,不免會壞了人家的喜氣,所以我只好用這最簡單卻又不見血的法子。”

    見那御前近侍明顯舒了一口氣,他這才淡淡地說道:“但誰要我最初問話,此人一開口,就把罪名全都推到了司禮監掌印楚公公的身上呢?我懷疑他拿著雞毛當令箭糊弄我,再加上那見習的腰牌並非正式的牙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就不得不下狠手審一審了。”

    仍然被張壽死死按住的張琛,此刻已經呆住了。

    他沒想到張壽不辯解,朱瑩也不駁斥,花七更是大大方方承認了濫用私刑,而且對付的還是一個御前近侍……哪怕是見習的!他只覺得這會兒背心漸漸出汗,非常想抬頭去看皇帝到底是什麼表情,可到底是被那位太子殿下的話吸引了視線。

    “也就是說,你確實是未明其身份的情況下先斬後奏審的他?”得到了花七的點頭答覆之後,三皇子就淡淡地說,“論理如此做大為不妥,但既然不曾造成他任何損傷,此人又是鬼鬼祟祟在先,那雖說有過錯,但也是事急從權,可以寬宥。”

    沒想到三皇子竟然如此輕描淡寫,那個御前近侍簡直驚呆了,隨即下意識大叫道:“怎麼沒有損傷,小人差點就要死了……”

    “那你死了嗎?”三皇子眼神冷冽地盯著那個滿臉急切的傢伙,一字一句地問,“你身上肢體可有損傷?”

    朱瑩見三皇子這般一本正經說著瞎話,差點笑出聲來。而張壽亦是品出了其中那點詭辯滋味,頓時也忍俊不禁。然而,反應最大的不是別人,竟是當今皇帝,因為人不但直接哈哈大笑了起來,甚至還笑得在那捶著扶手。

    而聽到皇帝的笑聲,那御前近侍在微微一愣之後,就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立刻大聲嚷嚷道:“皇上,太子殿下這是偏袒他們,小人真的……”

    “真的什麼?真的以為朕就會信了你的邪!”皇帝笑聲戛然而止,不耐煩地打斷了對方之後,徑直站起身來,“這裡的每一個人朕都信得過,除了你!你剛剛說,已經挨了一次貼加官,然後險些喪命?很好……花七,你就在這,給朕貼,看他還能不能再逃得一條命!”

    此話一出,在剎那的寂靜之後,花七立刻乾咳一聲道:“就在這乾清宮東暖閣?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也在這,這是不是……不太妥當?”

    “沒什麼不妥當,大不了就是殺個人而已。這皇宮本來就是在元大都的皇宮殘骸上建造起來的,下頭也不知道埋過多少枯骨,也不在乎再死個把人!”皇帝滿不在乎地呵呵一笑,隨即又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四皇子以及強作鎮定的三皇子,輕描淡寫地吐出了一句話。

    “至於三郎和四郎,他們也該到了見血的時候了。”

    “那敢情好。”花七呵呵一笑,鬆開手只讓阿六一個人抓著那御前近侍,卻是直接卷起了袖子,“這小子之前才挺過區區三層紙就快尿褲子了,一會兒我爭取手腳麻利一些,好歹也貼個五六層,否則白瞎了當年學的這手藝!來人,給我預備紙,要那種黃紙!”

    皇帝和花七一搭一檔,其他人又沉默不語,那御前近侍眼見花七竟是真的在這乾清宮肆無忌憚嚷嚷了起來,他那最後一絲僥倖之心也終於無影無蹤。幾乎下意識地,他帶著哭腔嚷嚷道:“指使小人去陸宅刺探的就是司禮監掌印楚公公,小人並沒有一絲一毫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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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七章 萬鈞

    在乾清宮中貼加官……這當然也就是皇帝和花七一搭一檔,純粹說說而已。雖則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是皇子,這輩子不可能只見光明,不見黑暗,尤其是三皇子這個太子未來登基,手握千千萬萬人生殺大權,有的是需要殺伐果斷的時候,但也不至於急在此時此地。

    然而,眼見黃紙和水盆真的應命送來,已經一再大叫大嚷,卻沒有得到什麼回應的那個御前近侍卻不知道只是做個樣子,他赫然完全崩潰了。他當然受過最嚴酷的訓練,但那是面對外人的,絕不是面對皇帝的。

    天子的巨大威壓之下,一想到自己死了還要背上欺君之罪的名聲,他怎麼扛得住?更何況貼加官那種堵住口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一點一滴進入窒息,逼近死亡的極致恐懼感他還記得,萬萬不想再領受一次!

    因而,不等花七將第一張浸濕的紙糊在他臉上,他就聲嘶力竭地叫道:“真的是楚公公,絕對是楚公公!小人是在司禮監公廳外頭受命的,那時候還能聽到公廳裡楚公公正在和人說話的聲音。來傳話的那位公公說,皇上不願意看到趙國公府和秦國公府走那麼近……”

    “放屁!”

    這一次,暴跳如雷的四皇子終於忍不住了。要不是三皇子扭頭瞪了他一眼,他差點又想撲上去動手:“該死的狗東西,你竟敢指斥父皇!”

    聽到這麼些對話,張琛恨不得把腦袋縮到最低,讓誰也瞧不見自己。釣魚釣出了大魚,這倒不錯,但釣出了楚寬,也好歹能一報他當初幫朱瑩查到司禮監頭上,結果被老爹打了一頓的仇。但是,眼前這傢伙直接把事情推卸給了皇帝,還聲稱皇帝看不得兩國公走得近……

    這簡直是要人命啊!

    相較于四皇子的憤怒之色溢於言表,三皇子要顯得相對冷靜。但是,張壽只看人那眼神,那拳頭緊捏的動作,就知道這位自從冊封之後就在朝官以及講讀官當中風評很不錯的太子殿下,顯然也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而就在這時候,門外卻傳來了一個通報聲:“皇上,司禮監諸位已經到了。”

    似笑非笑的皇帝見那個御前近侍已經被四皇子罵得面色煞白,此時噤若寒蟬再不敢說一個字,而張壽哂然,朱瑩不屑,分明一臉不信,反倒是張琛好似受到了驚嚇的鵪鶉,還不如那個一如既往沒什麼表情的少年阿六來的鎮定。

    因此,他緩緩回座,好整以暇地吩咐讓人進來。不多時,就只見楚寬打頭,其餘七個太監緊隨其後,恰是一行人魚貫而入。為首的楚寬那一身往日再合身不過的衣袍,此時竟是顯得寬大了幾分,第一次有了幾分人如其名的意味。

    而其他人則是低頭垂目,恭恭敬敬,但也恰好隱藏了臉上的表情。總共八個人當中,除卻楚寬這個掌印,另外三個秉筆,剩下四個則是隨堂。這就是淩駕於大明所有宦官之上的真正權力者,而他們管轄的看似只有內宮總共百余名宦官,其實還要再加上外皇城的所有雜役。

    這就已經有數千人了。若是再加上那些開設在整個北直隸,收養孤兒,給予第二次生命的善堂,也可以說,這八人掌握著相當的生殺大權。

    當他們行禮時,包括陪伴皇帝一同長大,據說有半兄之誼的楚寬,亦是一絲不苟,沒有半點馬虎。然而,張壽卻發現,就和朝臣們在常朝上一樣,內宮這些宦官們也並不是磕頭蟲,那寬袍大袖長揖時,姿勢一樣瀟灑好看,看不出什麼卑微抑或者諂媚的氣息。

    而皇帝等眾人行完禮後,這才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御前近侍,漠然說道:“剛剛你不是說楚寬指使你嗎?如今人來了,你這個御前近侍把你剛剛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儘管楚寬壓根沒有回頭看自己,但那御前近侍卻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恐懼。那是自從睿宗登基就進入司禮監,如今看著不過四十,實則卻早已知天命,卻據說仍然能夠徒手將御前近侍中的新晉者教訓得落花流水的真正大佬,他當面指斥此人,會不會立刻就被人殺了?

    “是楚公公,我就是在司禮監公廳前受命的!”

    前有狼後有虎,他只能閉著眼睛把心一橫,一口咬定是楚寬,可卻不敢去看其他人聞聽此言是什麼表情。因而,他當然瞧不見,聽到這指名道姓的控訴,楚寬根本沒有什麼反應,人照舊氣定神閑地站在這裡,哪怕是眾多目光齊聚,人卻依舊連眼皮子都沒有眨動一下。

    皇帝嗤笑一聲,淡淡地說:“想來如果就因為這沒頭沒腦的話,朕把你們特意召集過來,你們也聽不懂。瑩瑩性急,花七素來喜歡添油加醋,張琛這會兒大概會語無倫次,阿六更是恨不得十句話並成一句話說。九章,事情來龍去脈,還是你說吧。”

    既然皇帝點了名,張壽也就言簡意賅地把陸家那樁事情的始末講述了一番。他這才剛說完,還沒來得及加入自己的意見,就被人給打斷了。

    “皇上,楚公公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事!他素來睿智沉穩,怎麼會做出如此粗糙的事情?”

    見說話的呂禪此時正對自己怒目相視,張壽就笑道:“呂公公剛剛說的話,也是我和朱大小姐在聽說此人招供出楚公公之後的意見。花七爺也是一樣,他原本是不會在別人家大喜的日子動用私刑的,可人既然口口聲聲說是楚公公指使的,他就忍不住用了一回貼加官。”

    司禮監今日來的全都是年紀輕輕就進入司禮監,而後一路做事熬資格擢升,最後坐到現在這個位子的,當然不至於像三皇子和四皇子那樣,到現在還懵懵懂懂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樣的酷刑。就連剛剛不動聲色的楚寬,此時也不禁微微色變。

    然而,在其他人做出其他反應之前,他就緩緩上前一步,隨即曲膝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直起腰之後便長跪於地道:“皇上,宮中御前近侍竟然做出了這種事,奴婢這個司禮監掌印本來就難辭其咎,還請皇上處置。”

    誰都沒想到楚寬會不反駁,不辯解,直截了當仿佛就這麼默認了。就連張壽也覺得,楚寬這種坦坦蕩蕩實在是做得過頭了一些。就算是君臣相得多年,人就這麼相信皇帝會明察秋毫,做出最明確的判斷?

    在片刻的沉寂過後,跟著楚寬同來的司禮監眾人頓時先後開腔,有人替楚寬辯解,有人替楚寬求情,還有人擺事實講道理訴說楚寬的功績……乍一眼看去,張琛忍不住覺著,楚寬在司禮監中擁有絕對的權威,所以這會兒才一個落井下石的人都沒有。

    張壽卻隱隱意識到,司禮監所有人都清一色站在楚寬這邊的景象,著實有點違和。

    他知道楚寬很精明強幹,哪怕是太監,卻不比那些號稱寒窗苦讀的朝官稍弱半分,但哪怕真的能把司禮監其他人拿捏得如臂使指,按理來說,在驟然遭到這樣指控的時候,也不會人人站在楚寬這一邊。

    因為這不是明擺著告訴皇帝,司禮監已經是楚寬的一言堂了嗎?

    果不其然,剛剛看到楚寬不辯解也不反駁,竟是直挺挺跪下認罪時,皇帝還只是眉頭微皺,可此時看到司禮監其他人爭先恐後地為楚寬說話時,他的眉頭就擰成了一個結。

    就當皇帝沉下臉,終於要發火的時候,三皇子突然開口問道:“楚公公,你剛剛說難辭其咎,那麼,你認的是失察之罪,還是指使之罪?”

    四皇子剛剛沖那御前近侍拳打腳踢,一來是為了自家父皇竟然被編排了,二來卻是因為,楚寬不像某些傢伙對他們兄弟倆只是面上恭敬,可實際上卻沒多少敬意,人是真真正正對他們和對大皇子二皇子一樣,他甚至隱隱約約還有些兒時印象,自己好像還曾騎在人肩膀上。

    雖然那會兒好像三哥騎的還是父皇,兩個大人馱著他們在乾清宮中轉悠,那種歡樂他至今還記得……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甚至都不確定自己那會兒到底是多大。

    所以,張壽既然說自己和朱瑩都不覺得是楚寬做的,此時聽到三皇子這一開口,四皇子就竄到了自家三哥身後,幫腔似的說:“楚公公,你要是被冤枉就直說,父皇最明察秋毫!”

    三皇子無奈地斜睨了四皇子一眼,卻還不好責備人添亂。果然,他就只見楚寬垂頭說道:“御前近侍入宮見習之後,未曾調撥到各處之前,都是歸入司禮監管轄,出了這樣的大事,無論是否奴婢指使,奴婢這個掌印都有應得之罪。”

    “那就是說不是你指使咯?”四皇子趕緊追問了一句,見楚寬又沉默了下來,他不禁有些急了,“楚公公,你倒是照實說啊!父皇面前你怕什麼,他一向都很相信你的!”

    楚寬頓時苦笑了一聲:“正因為皇上素來信賴奴婢,之前奴婢病中又一再賜藥,奴婢方才惶恐難安。御前近侍雖多,但每年新入見習之人,奴婢也曾一一過目,所以每一個人的名姓都記得。此人乃是兩個月之前剛剛進宮,按照地支排序,名為辛十八。”

    “此人剛剛言說在司禮監公廳之外受命,又是某個內侍出來傳話,期間甚至能聽到奴婢在公廳和人說話,那想來一定會留下出入外皇城司禮監的記錄。司禮監這點規矩還是有的。”

    “所以應該不是胡言。而就在最近奴婢養病這幾日,聽說司禮監中病死過一個奉禦,還有人說年紀輕輕甚為可惜之類的,就不知道是否假我之命傳話給辛十八之人。”

    “如果真是此人,死無對證,但奴婢卻也拿不出沒有指使過他的證據,除卻領罪之外,無可辯駁。而如果不是此人,也需另外委派人詳查,奴婢身為掌印,也自然該有應得之罪。”

    楚寬如此坦然陳情,四皇子縱然想要幫人求個情,但該說的話早就被司禮監那些人給搶去說了,他頓時啞然。而三皇子剛剛只希望楚寬把話說清楚,到底是單純地承認是指使,還是僅僅失察,可眼下楚寬說得這麼清楚,他也覺得自己竟是無話可說。

    只不過相比弟弟,三皇子到底還是多幾分穩重,他默立片刻,最終還是對著皇帝深深一揖道:“父皇,今日之事,和之前司禮監那所謂收人和善堂被人彈劾一事,再加上國子監之前的鬧事風波,其實都是一脈相承。何不……”

    他頓了一頓,雖知道自己這個主意恐怕父皇不會同意,更會生氣,他還是沉聲說道:“兒臣懇請父皇,讓兒臣親自去查這幾樁案子。”

    此話一出,早就勸過三皇子不要去承攬這一系列麻煩的張壽頓時很想扶額,當即斬釘截鐵地反對道:“太子殿下如今正是讀書觀政的時候,問案主持公道這種事,不是你該管的。別說司禮監有的是能人,朝堂上更有的是鐵面無私能謀善斷的循吏。”

    朱瑩立時跟著附和道:“就是就是,這種事怎麼用得著太子殿下親自出馬?豈不是要叫百姓笑話滿朝內外再無能人?我看我大哥就很厲害……”

    見三皇子被張壽和朱瑩這先後一反對,一時面紅耳赤,卻仍舊不那麼死心,朱瑩則是一如既往地習慣性把難事推給自家大哥,皇帝不禁哂然一笑道:“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案子,看上去是很複雜,很麻煩,但如果讓朕說,根本就不用查,不用審!”

    說出最後這六個字的時候,他的臉上沒了笑意,多了幾分殺氣騰騰。張壽還是第一次見這樣暴怒的天子,而朱瑩卻見過這樣的皇帝,立刻想都不想就抓緊了張壽的手,手指飛快地在張壽的掌心劃出了小心兩個字。

    這種時候,就算是她,也絕對不會不自量力地出口求情又或者打岔!

    “國子監那場鬧事風波,最終九章堂挪出來了,這事瑩瑩和張琛他們已經查實是司禮監外衙幹的,國子監諸學官也已經受罰,既如此,主管外衙的呂禪降為奉禦,暫時主持外衙,但需杖二十以示懲戒!呂禪以下所有與此事有涉之人,一概去看守皇陵!”

    見呂禪面色慘白地癱跪謝恩,皇帝這才慢悠悠地說:“楚寬也好,其他人也好,在司禮監少則十幾年,多則二三十年,從前也算是勞苦功高,但如今外間彈章如同雪片,朕也不能一味袒護你們。楚寬,從今天起,這司禮監掌印你交出來,去慈慶宮伺候太子筆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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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 故意

    年輕時先為藩王妃,再為皇后,三十余歲就已經成了皇太后,垂簾聽政,日理萬機,太后早已經習慣了早睡晚起的日子。也就是這些年皇帝手段稍稍圓潤了一些,只偶爾才會簡單粗暴,她方才完全不理會朝中事務,總算是把入睡時間從接近子時提早到了晚上亥時。

    然而,六十出頭的她素來警醒,因而宮裡上夜打更往往避開清甯宮。夏秋季節甚至還有人專門捕捉清甯宮的鳴蟲,就為了讓她睡個好覺。

    可這一天,玉泉卻不得不夤夜緊急喚醒了太后,傳達了剛剛從乾清宮傳來的消息。

    被扶起來的太后只覺得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伸手從玉泉那兒接過一杯溫水,喝了幾口定了定神,她這才皺眉問道:“皇帝真的直接把司禮監掌印秉筆當中的四個拿掉了三個,呂禪不但降級,而且還挨了杖責,甚至還把楚寬給攆去了慈慶宮伺候筆墨?”

    “是。”

    太后放下茶盞,隨即在玉泉的服侍之下披了一件衣裳,隨即靠在了人拿過來的一個大引枕上,卻是一面輕輕揉著太陽穴,一面聽著玉泉帶進來的李尚宮細說乾清宮那番事情的經過。等到得知楚寬絲毫沒有辯解,事後也不曾倚仗昔日情分功勞求情,她就歎了一口氣。

    而等到李尚宮說,那個御前近侍和呂禪一塊被送去了刑司,皇帝的原話是重杖二十,苦役終身,她就輕咦了一聲道:“他之前連柳楓那麼多年的情分都置之不理,直接把人活生生杖斃了,甚至死不見屍,連查都不查,現如今卻對那個御前近侍如此寬容……這不正常。”

    知子莫若母,玉泉自然相信太后的判斷。可她更知道太后想要聽的並不是自己的意見,所以沒有附和,也沒有反對,只是輕輕給太后拉高了一些被子。

    “楚寬這個掌印才當了不到一年……我還以為以他的年紀資歷功勞,怎麼也能幹到老。”太后輕輕歎了一口氣,隨即卻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沒憑沒據就直接貶了他,皇帝怎麼至於這麼武斷?這簡直像認定了就是楚寬做的……李十娘,楚寬真沒求情,也沒說要來見我?”

    李尚宮連忙搖頭:“太后娘娘,楚公公離開乾清宮之後,就回直房去了。我聽到的他還對新任掌印,也就是從前太后娘娘您提拔過的錢公公說,從今往後他在慈慶宮供職,外皇城那直房就用不著了,到時候繳回司禮監,其他人也能用得上。”

    “新任司禮監掌印……是錢仁?”太后難以置信地問了一句,見李尚宮連連點頭,這一次換成她捂住額頭了。確實是她提拔的那個錢仁,但當年那是因為人忠厚老實,在某個庫房新舊寶貨汰換時毫無出入,她那時候剛剛冊封皇后不久,於是就把人提升為了奉禦。

    結果,二十年過後,人還是奉禦,她偶爾看到此人被後輩欺負,就和皇帝言語了一聲,提拔他做了隨堂。後來大概是皇帝記住了這麼一個人,又過了幾年竟升了他秉筆。

    但這已經是此人能力的極點,就這麼一個識文斷字,卻依舊老實巴交到猶如農民的傢伙,當秉筆是因為他活得長,資歷夠,忠誠少出錯,而且畢竟已經七十多了,放著當個祥瑞也好,可當掌印……他不被那些狡猾的後輩活活吞吃了才怪!

    想到這裡,腦仁疼的太后掀開被子就要下床。玉泉見狀嚇了一跳,慌忙伸手攔人,李尚宮更是趕緊上前屈膝行禮道:“太后娘娘,奴婢出來報信,是皇上特地吩咐的。皇上還告訴奴婢,他心裡有數,請您別擔心。”

    太后被皇帝這句傳話給氣樂了。可李尚宮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她禁不住又坐了回去。

    “皇上還讓奴婢轉告太后,他和楚公公從小一塊長大,最清楚他是什麼人。楚公公是肯定不會來太后這兒哭訴求情的,如果那樣的話,人在乾清宮也不會坦然認罪。他求仁得仁,太后不用覺得委屈了他……皇上還覺得這是便宜了他!”

    這沒頭沒腦的話,玉泉聽著糊塗,傳話的李尚宮同樣糊塗,而太后在最初的茫然過後,卻是心頭瞬間敞亮,剛剛想不通的那些關節也隨之豁然貫通。

    司禮監那些善堂存在的時間太長了,要整治就得對司禮監大動干戈。而如果楚寬在位,他怎麼也得維護這個群體的利益,皇帝要動刀,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頂,否則就會再沒有威信。畢竟,司禮監掌印如若對司禮監的地盤動手,那這個掌印也就算完了!

    說不定,之前那個打算自宮求進,卻因為無路可進,於是憤而朝舉子下手的傢伙,傳出那樣的流言,背後那個推手就是楚寬本人。甚至柳楓算計四皇子,固然是本身意願沒錯,但能夠帶著四皇子在司禮監內書堂閒逛,也很可能是楚寬有意縱容。

    只沒想到四皇子不是在皇帝面前說破,而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破,於是惹來了巨大麻煩。

    甚至於陸家這檔子事,興許也是楚寬自己演的一齣戲,為的就是讓皇帝雷霆大怒把自己拿下來……只不過,人竟然就這麼體察上意,知道皇帝打算攘外先安內?

    不,皇帝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司禮監那些弊病。

    也許只是楚寬看到了皇帝這一年多來先後在宣大、光祿寺。戶部甚至國子監先後動了真火,激起了強烈的反響,方才來了這一出,也正好吸引那些朝官轉過矛頭?這算不算清理門戶再加上為君分謗,一舉兩得?

    想起自己當年在門前撿到的那個身有缺陷的孩子,想到一時心軟就讓人撫養之後教規矩留在了王府,想到因見人聰明能幹就留在了身邊,而後習文習武,真正成為了臂膀,只因為那缺陷不能為官,太后禁不住深深歎了一口氣,繼而就淡淡地吩咐道:“撤了燈,安歇吧。”

    玉泉和李尚宮剛剛還擔心太后得知這麼一個消息之後,會氣急敗壞到夤夜趕去乾清宮和皇帝理論,此時見太后突然輕鬆了下來,甚至打算再次安歇,她們頓時一則以喜,一則以憂。違逆太后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她們只能一一照辦,等悄悄退出寢室之後,兩人就對視了一眼。

    “你回乾清宮去覆命?”

    玉泉問了一聲,見李尚宮點了點頭,她就輕聲說道:“乾脆這樣,你把太后娘娘的反應也細細稟告了皇上,也好讓皇上心中有數。看這情形,太后顯然領會了皇上這般處置的深意,只可惜我們愚鈍,實在是明白不了。”

    當李尚宮匆匆趕回乾清宮時,皇帝仍未就寢,等聽她稟告完了清甯宮之行的結果,他才微微頷首,將這位母親推薦過來的尚宮摒退了下去。

    就在剛才,他還擔心太后會因為今夜這件事而親自駕臨乾清宮興師問罪,眼下總算是放下一顆心,能夠好好睡一覺了。

    然而,皇帝的放心,僅僅只持續了一小會兒。

    今夜他本來就沒興致去妃嬪那兒,就在宮人鋪好床,他更衣洗漱打著呵欠打算上床就寢時,管事牌子陳永壽就又親自前來通報,道是太子殿下求見。想著是自己把兩個兒子安置在隔壁昭仁殿的,滿心沒好氣的他也懶得換衣裳,直接撂下一句讓他進來就蹬掉鞋子上了床。

    於是,當三皇子衣衫整整齊齊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皇帝靠在大引枕上閉目養神的一幕。他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臉色通紅的同時,卻更明白自己不能就此退縮,因此只能咬緊牙關上前,行過禮後就沉聲說道:“父皇,兒臣枯坐許久也想不明白,所以只能前來求教。”

    看著那個俯伏在床下,老實誠懇說不明白的兒子,剛剛本來就是故意裝睡的皇帝終於坐不住了。他惱火地抬起手指點在了三皇子的後腦勺上,繼而就訓斥了起來:“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你難道就不信你父皇二十多年君臨天下的手段嗎?”

    “兒臣信……但兒臣只希望能瞭解父皇的想法,以免拼命學,拼命追,卻依舊學不會,追不上!”三皇子額頭幾乎碰到了那床前地平,卻是頭也不抬地說,“兒臣就是想不明白,父皇也應該覺得未必是楚公公做了那所有事情,為什麼還要這麼重重懲處他?”

    “如果是殺一儆百,可為什麼又把其他兩個秉筆也都拿掉了,然後讓秉筆錢公公升任掌印?他已經七十多歲了,而且兒臣聽說他並不是什麼精明強幹的人!”

    一口氣說到這兒,三皇子終於有了勇氣,他漸漸抬起頭看著父皇,這才一字一句地說:“父皇之前能殺了柳楓,今夜又為何要放走那個膽大妄為,攀咬楚公公的御前近侍?”

    自己選出來的太子能夠這樣質問自己,皇帝很滿意,但又不滿意。滿意的是三皇子總算是有了點質疑的精神,而不是唯唯諾諾,要知道,他很喜歡一個善解人意的應聲蟲閣老,但絕對不喜歡一個應聲蟲太子!至於他不滿意的是……

    那就是自己的太子竟然認為,他這個皇帝相信那些事情不是楚寬做的!

    於是,皇帝一腳踹開了自己的被子,就這麼盤膝坐在床上,冷冷盯著自己的繼承人,一字一句地說:“你怎麼會覺得,朕就認為不是楚寬幹的?你的老師和瑩瑩姐姐覺得不是楚寬幹的,那是因為他們覺得楚寬是聰明人,不會這麼蠢。”

    “司禮監那些人在求情的時候一口咬定絕對不是楚寬幹的,那是因為他們之中有些人畏懼楚寬的權勢和能耐,有些人卻要把他架在火上烤,有些人則是揣測朕和他情分非常,所以一定要保他。司禮監求情的七個人,真正為楚寬著想的大概一個都沒有。”

    “就連他那個乾兒子呂禪,應該也不是真心實意的。宦官就和朝官一個樣,皆為利來,皆為利往,哪來的真正情分,不過是利益結合而已。而他們會做出的事情也一樣,聰明人不見得就不會幹蠢事,而蠢人也不見得就不會幹聰明事。”

    “你因為楚寬從前是個聰明人,就認定不是他幹的,朕告訴你,大錯特錯!”

    “你以為國子監那場風波是怎麼來的?瑩瑩和那幫小子們查到司禮監外衙身上,你因為那實在是查得輕而易舉,而且楚寬還在瑩瑩堵門的時候退避三舍,就覺得興許有詐?不,朕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就是楚寬指使的!”

    “柳楓唆使你四弟,也許不是楚寬指使,但某些細節柳楓是怎麼知道的?你想過沒有?”

    “今天晚上在張琛耳邊用催眠術說那些亂七八糟的御前近侍,你覺得他一口咬定楚寬,就真的純粹是攀咬?那個奉禦好端端突然就絞腸痧死了,就是別人下手滅口栽贓給他?呵呵,就算真是栽贓,你信不信背後還是楚寬在運籌帷幄?那個近侍,殺了他確實有點冤枉!

    “朕是和楚寬多年主僕君臣,所以比誰都瞭解他!朕不用去查,因為他之前就讓花七帶話給朕,願意到乾清宮來掃地!呵呵,乾清宮缺一個灑掃的雜役嗎?既然不缺,那朕就遂他心願,讓他去慈慶宮給你伺候筆墨好了!”

    三皇子已經是完全呆住了。他愕然抬頭盯著自己的父親,足足好一會兒才失聲叫道:“父皇的意思是,楚公公難道是……他難道是故意的嗎?”

    “他就是故意的。”

    皇帝面無表情地翹了翹嘴角,沒有笑意,反而看得出幾分譏誚:“如果要他精心設計,會這麼粗糙,會這麼荒謬,會這麼愚蠢,會這麼輕而易舉被人戳穿,鬧到天大?他就是故意要把自己陷進去,還要朕能夠看得出來……嘖嘖,大概生怕朕看不出來,這才讓花七捎了話。”

    “為什麼?”三皇子終於忍不住傻傻地問出了一句話,可這一次,他沒有得到皇帝大發慈悲的詳細解答。與之相反的,是皇帝把他的問題原封不動又拋回了給他。

    “朕已經對你說了這麼多,為什麼你得自己去想。從明天開始,楚寬就會搬去慈慶宮,在你讀書的時候伺候筆墨,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好好觀察他是什麼樣的人,用自己的心去體會他的行事作風。”

    “今天朕固然快刀斬亂麻,但那是因為司禮監隸屬於皇家,所以朕可以乾綱獨斷,而一旦涉及到外朝,處置這種事,一分的難度就會變成十分。內外不同,你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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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19 01:33:39
第六百四十九章 假打不如不打

    乾清宮夤夜召見司禮監所有高品太監,隨即一夜之間,掌印秉筆總共四人只剩下一個,楚寬這個掌印更是直接被皇帝打發去了慈慶宮伺候筆墨,剩下的四個隨堂,楚寬受責,剩下的三個倖存者瑟瑟發抖,別說肖想自己補上前頭那秉筆的缺口了,甚至覺得能倖存都是運氣。

    當這樣的消息在次日朝會之後傳開時,那真是炸開了鍋。

    尤其是之前還在觀風色,沒有附和彈劾司禮監眾人的科道言官們,那簡直是痛心疾首——痛心疾首錯過了這個一舉揚名,扳倒權閹的大好機會。沒有人覺得,本朝根本就談不上什麼權閹。而親自披掛上陣,於是一舉功成的第一個高官宣大總督王傑,更是收穫了無數好評。

    而這一天到慈慶宮陪太子讀書的侍讀們,那當然也是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通風報信的不是別人,正是四皇子。因為特地請示過父皇,確定這不算是洩漏禁中語,四皇子今天是一見眾多侍讀,那就開始劈裡啪啦大爆嘴速,把昨晚上的事情全都倒了出來。

    這下子,包括齊良在內,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甚至有些人簡直覺得自己是不是幻聽了。齊良甚至在想,如果陸三郎不是因為婚假,此時此刻在場,那又會是怎樣的反應。

    張壽氣定神閑地看著四皇子在那繪聲繪色地對眾人講昨天那一幕,更提前警告眾人,見了在慈慶宮伺候筆墨的楚寬,千萬不可嘲弄諷刺。聽到小傢伙用信誓旦旦的口氣說,楚寬遲早會東山再起,大家都是前途無量的人才,犯不著得罪他,他不禁莞爾。

    果然,當進入慈慶宮專供太子和一眾侍讀讀書的那座正殿時,眾人就只見三皇子這個太子居於正位,一旁楚寬青衣小帽,正在專心磨墨。雖說已經因為四皇子的提醒而預見到了這樣的場面,但眾人還是一時看呆了,尤其是認得楚寬的那些貴介子弟,那更是瞠目結舌。

    然而,真正等到張壽開始授課的時候,他卻發現,眾多侍讀倒是在最初的震驚之後,就逐漸恢復了穩定的情緒,專心致志地開始聽課,就連一貫坐性稍差的四皇子,亦是沒什麼分心,反而是一貫可以稱之為好學生楷模的三皇子,竟是少有地時不時走神。

    尤其是當他講解完一道題,丟下筆打算叫人擦掉第一塊黑板的時候,陡然回神的三皇子突然慌亂地開口叫道:“老師且慢……我,我還不曾抄錄下來!”

    此話一出,頃刻之間,眾多侍讀的目光齊刷刷彙聚在了三皇子的身上。尤其是四皇子,小傢伙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甚至於忍不住質疑道:“太子三哥,你連第一塊黑板都沒來得及抄錄嗎?”

    侍立在三皇子身側的楚寬親眼看見張壽的日常授課,因此注意力全都被那龍飛鳳舞,迅疾無倫的板書所吸引,竟沒注意到三皇子的走神,此時見三皇子面色緋紅,額頭見汗,又瞧見那用於抄錄筆記的白紙上恰是一個字都沒有,他就大略猜到了這是什麼緣故。

    興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對這位皇帝的繼承者來說,實在是有些太突然了。

    要是換成其他場合,也許他會設法勸諫又或者開解兩句,可此時此刻卻萬萬沒有他這個剛被逐出司禮監的天子家奴開口的道理,因此他只能目光低垂,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而三皇子在遭到四皇子這有口無心的暴擊之後,終究是站起身來,慚愧地低頭行禮道:“老師,適才我一時走神,所以才來不及抄錄,都是我的錯。”

    “知錯就好。”張壽也無意追究這樣微小的疏失,拍拍雙手就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姑且歇一會,你繼續抄錄吧。但我不會再講解第二遍,太子殿下你錯過的這些,回頭讓四皇子代替我給你講解吧。”

    “好!”難道有教授太子三哥的機會,四皇子頓時極為興奮,一口答應下來之後,他方才陡然醒悟到,自己眼下只是蹭課,能做的也就是抄抄筆記——因為張壽說的東西他其實壓根跟不上,更聽不懂,平日裡全都要靠三皇子又或者父皇來幫忙補課!

    就張壽剛剛說的那些,他其實理解的都不到十分之一,怎麼給三皇子講解?

    可答應都答應了,他只能趕緊看向三皇子,果然,他就只見三皇子面色漲得通紅,仿佛是想要開口卻又顧忌到什麼,他眼珠子一轉,最後還是可憐巴巴地說:“可是,老師,我也想教授三哥,但我自己也沒聽懂!您能不能……能不能再講一遍?”

    見自己想懇求的話被四皇子給搶了過去,三皇子頓時越發自慚,甚至當張壽欣然答應,又開始講解的時候,他也是足足好一會兒方才反應了過來,等再次慌忙開始一邊聽一邊抄錄的時候,卻已經是又錯過了最前面的部分。

    情知自己今天學習狀態極其糟糕,他恨不得使勁拍拍臉來提醒自己集中精神,可哪怕暫且略過這道題,等張壽之後又開始講解接下來的課程時,他竟是不知不覺又開始神遊天外,想起了昨天晚上父皇的那些教訓。

    而這一次,注意力從張壽身上轉移到了三皇子身上的楚寬,終於沒有再放任這位太子殿下的渾渾噩噩。他不動聲色地用手輕輕碰了碰三皇子,眼見人絲毫沒有察覺,他索性又動了動嘴唇,將一聲提醒送到了三皇子耳邊。

    “太子殿下,別再走神了,課業要緊!”

    然而,這種提醒的方式卻反而收到了反效果。因為他就只見三皇子噌的一下站起身來,等這位太子自己意識到不對勁時,包括張壽在內的眾多人,目光恰是全都落在了人的身上。

    三皇子站起身的剎那,方才意識到自己到底都做了什麼,一時只覺得無地自容,臉上紅得如同火燒一般。而更讓他羞愧的是,張壽竟是沖著他搖了搖手道:“如果太子殿下有什麼想法,不妨課後再說。好了,我們繼續來看這個三角形……”

    這下子,三皇子卻是再也不敢走神了,低頭坐下之後,他雖說目光仍是情不自禁地掃了一眼楚寬,想起了人剛剛的提醒,但卻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在了課程上。

    就這樣,勉強自己聽完了整堂課,腦袋暈乎乎的三皇子眼見張壽開口說這堂課就到此為止,先休息在上下一堂課,他就慌忙站起身道:“老師,我有事想單獨求教!”

    張壽看了一眼三皇子旁邊照舊默然侍立,如同一道影子似的楚寬,他就笑著說道:“好,那就到書齋說吧。”

    三皇子如蒙大赦,竭力不去看楚寬就請張壽同去。等到了側殿的書齋,他見此處空空蕩蕩,想起之前張壽說,慈慶宮只是讀書之所,用不著內侍又或者宮人伺候,再想起昨夜父皇對自己說的話,他雖說有心想拿昨晚的事情求教,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另一句話。

    “學生因事所困,因而今日無法全神貫注,每每都會分心。希望老師能當頭棒喝,給學生一個教訓。”

    這什麼意思?這一次,換成張壽納悶了。三皇子這話每一個字他都能聽懂,可連起來之後的意味怎麼就那麼詭異呢?他皺了皺眉頭,直截了當地說:“說人話。”

    三皇子只覺得此時此刻臉上燒得發燙,卻還是把心一橫道:“希望老師能夠給學生十戒尺,讓學生知道,課業在前卻還滿心雜念,這是不對的!”

    這世上居然還有主動要求挨打的!張壽只覺得頭都炸了,不用想都知道昨天晚上的那件事應該對三皇子刺激挺大,而且在此之後,估計身為君父的皇帝還有一番例行教子,所以三皇子今天才會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無意打聽天家父子的帝王學教育,但就因為上課不認真聽講這點小事把三皇子的手打腫,一貫不喜歡體罰的他實在是覺得很沒有必要。

    然而,面對一臉我就是想挨一頓打表情的三皇子,他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戒尺呢?”

    意識到張壽竟然答應了,三皇子頓時如釋重負。他立時來到書架旁邊,從第二格架子上取下了一把木戒尺,隨即轉身走到張壽跟前,雙手呈上。

    對於這樣一個素來聰明乖巧,偶爾還有些靦腆的好學生,張壽從來沒覺得自己需要用戒尺來宣示一個老師的威嚴。可此時此刻面對三皇子那懇求的目光,他很無奈地確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自己他娘的還非打不可!

    於是,他順手拿過那把戒尺,面無表情地扳直了三皇子的手,隨即猛然一揮,戒尺就落在了這位太子殿下的手心。

    聽到人只是嘶的一聲就忍住了,張壽就不緊不慢地打了第二下,而這一次,他就只見三皇子死死咬住嘴唇,強忍著一聲不吭。他很清楚,挨打這種事,如果如同疾風驟雨一般一次性打完,那麼咬牙扛過那一瞬間就完了,可要是慢慢打,挨打的人吃的苦頭會大許多。

    知道三皇子要的是一通迅速而又猛烈的教訓,他不再猶豫,頃刻之間就在三皇子的手掌上落下了十記戒尺。雖然他儘量想要均勻分散地打,奈何那只小小的手只有這麼大,因此好幾下都不得不落在同一位置,恰只見這位太子殿下的手心已經難以避免地紅腫了起來。

    他自己也沒注意到,他剛剛嚴格貫徹了阿六曾經對他灌輸過的原則——假打不如不打!

    而那種瞬間到來的疼痛,也確實使得三皇子幾乎吃到了平生最大的苦頭。雖然他竭盡全力忍住,可眼淚還是在眼眶中直打轉。畢竟,他一貫比四皇子乖巧,挨打也就是替弟弟背鍋的那幾回,而且父皇頂多也就是兩巴掌甩在他屁股上算完,哪裡還會上戒尺?

    至於曾經給他們啟蒙授課的老夫子們,又有誰會真的打皇子?

    可此時此刻挨了這十下,他就明白,當初四弟多挨了一倍,張壽也代受了那十下到底是什麼滋味。雖說父皇的那些囑咐,他仍然不大明白,可那顆浮躁不安的心卻好似安靜了下來。他用沒受傷的右手擦了擦眼睛,見張壽把戒尺遞還了回來,他這才肅然舉手接過。

    “多謝老師!”

    挨打了還道謝的學生,張壽同樣是第一次見。就連四皇子,那會兒挨了那麼二十下,其實最初也不是心甘情願的——之後哭著認錯,那也是因為看他也挨了的份上。此時此刻,哪怕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感性,可他還是忍不住抓起了三皇子那挨打的左手。

    “你身為太子,我這個講讀官本來無權責罰你,你不要說皇上當初賜給我的那把戒尺,那只是用來管教兩個普通皇子以及半山堂中那些貴介子弟的,並不包括太子殿下。更何況,就因為你上課走神這點小事,我也犯不著責罰你。但你既然自請受責,我也就動了手。”

    “但你要知道,遲早有一天,就算你有再多苦痛茫然,也沒有人能為你解答,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忍,去捱,沒有人會再用這一通戒尺把你打醒,你也不能奢望有人把你打醒。”

    三皇子感受到張壽的手按在自己傷處時,那種再次襲來的劇痛,他只覺得眼淚再也忍不住了,當即低頭說道:“學生謹受教!”

    當張壽帶著三皇子重新出現時,但凡稍稍敏銳一些的人,全都注意到三皇子這位太子殿下眼睛有點紅,好似是哭過。只不過,就連想要詢問一下的四皇子,也被自家三哥狠狠瞪了一眼,以至於只能閉嘴不吭聲。

    而等到三皇子重新坐定之後,伺候筆墨的楚寬一眼就看見了這位太子殿下那只用袖子竭力遮住的左手。他是何等利眼,就這麼一瞥便意識到,那絕對是挨過打的!

    可當他抬頭去看張壽時,就只見張壽已經若無其事地開始了自己的第二堂課,而三皇子也是聚精會神地聽講,赫然一絲一毫的異樣也沒有。既然如此,他也就只能按下心頭疑竇,不管不問。

    當這一上午的課全部結束,張壽和眾多侍讀們一一告退之後,楚寬就突然聽到三皇子開口問了一句:“楚公公,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真是故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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