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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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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1 00:46:17
第六百六十章 慘不忍睹

    “區間二百分到三百分,五人!”

    “區間一百分到兩百分,二百四十六人!”

    “區間零分到一百分,兩千七百七十九人!”

    在不斷的統計和報數中,沒等休完婚假就重新精神抖擻回到九章堂的陸三郎忍不住呵呵一笑,此時毫不猶豫地就開口指揮道:“區間二百分到三百分,立刻進行排序,剩下的兩個百分區間,以十分為一個區間,重新進行歸檔,然後咱們再看一看是不是要繼續細分排序!”

    五六十個九章堂的監生要批改那幾千份算經題的卷子,聽上去似乎是一個很沉重的負擔,但收上來的只寫著題目的白卷就有一千多份,亂塗亂寫填滿的,又是一千多份,勉強演算了一些步驟的,約摸幾百份,其中還大多數都是錯的,最後給出正確答案的只有五十六人。

    而這五十六人當中,只給出答案的是三十個,但有且僅有一個孤零零的答案,也不知道是蒙對的,還是看過《九章算術》的這道原題,於是正好記得答案。剩下的二十六人,有十個人是用窮舉法巧之又巧地推算出了這樣一個答案,而勉強給出演算過程的,只有十六個。

    十六個中,還有七個人的演算過程壓根不知所云,真正能看的,也就是九個。而當統計三道題的總分時,九人中卻只有五個人,這會兒總分落在二百分到三百分這一區間裡。雖然這五個人也並非人人都得到了這道算經題的滿分一百分,但得分大部分都在八九十分以上。

    所以九章堂的監生們一面暗自嘲笑國子監那些監生在算經上著實酒囊飯袋,一面卻在分揀卷子的同時,饒有興致地議論著那些監生們在其他兩道題上或好或壞的成績。

    而陸三郎則是急急忙忙地去公廳見張壽,可一進門就發現自家老爹和劉志沅也在。他一一行過禮後,眉開眼笑地說明了初步統計結果,隨即奉上了那第一名那三道題的卷子。

    而張壽大致掃了一遍,心中就有了數:“國子監率性堂這位得了第一名的監生,得分是兩百二十三分,其中算經題得了八十分,因為答案正確,演算法有些太複雜。時文題得了八十分,那篇時文確實寫得花團錦簇,無可挑剔。至於農學那道題,也就是洋洋灑灑一大篇,強調了一番溝渠水利的重要性,嶽山長給了他六十三分,還有整有零,真有意思。”

    陸綰和劉志沅這會兒還沒來得及細看,可聽張壽這麼一說,兩人就忍不住直搖頭。尤其是陸綰聽到陸綰說,上了一百分的都是鳳毛麟角,他就忍不住嘖嘖了一聲。

    “按照之前江都王那說法,大概也就是這五個人勉強夠格,但之前給國子監六堂的名額,好像不止這麼一丁點吧?如果按照從前約定俗成的習慣,只貼出這五個人的名次,興許國子監裡還要鬧騰一下,可這次全部得分名次都貼出去的話,應該就能讓人閉嘴了。”

    劉志沅卻不像陸家父子這樣幸災樂禍,也不像張壽這樣只顧著歎息國子監如今最優秀的學生也不過爾爾,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直接問道:“半山堂的成績如何?”

    面對這麼一個問題,陸三郎不由得乾笑了一聲:“那自然也是慘不忍睹。兩百分以上的一個都沒有,張無忌那小子倒竟然有些本事,這道九章算術的題,居然解法正確,得了滿分,但他的時文寫得狗屁不通,所以只得了十分。反而是農學這道題,嶽山長給了他八十分。”

    “我仔仔細細看了一下,他寫的是田地不夠種,那就請最會種地的老農來改良品種,提高畝產——貴介子弟知道提高畝產,實在是有些難得。而在這之外,他還拍了老師的馬屁,說應該廣泛推廣那些畝產高的海外品種。”

    見張壽不置可否,陸綰和劉志沅也但笑不語,陸三郎就繼續說道:“他那文字很粗,如果單單是這樣,嶽山長也不可能給他八十分,但他還在這文章裡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南洋那些島國既然來朝,說是島上稻米能三熟,而他們那邊的百姓並不勤于耕種,既然如此,為何不派人責問他們君民荒怠,然後我朝派遊民去種?”

    這一次,輪到張壽呆了一呆,隨即就啞然失笑道:“這小子,他還真敢寫!”

    劉志沅看過張大塊頭的卷子,那時候也覺得頗為詫異,這種出身勳貴的貴介子弟,竟然煞有介事地說出了幾分道理來,不禁也笑道:“我那時候看他那道策問時,也以為他會說地不夠,那就去開疆拓土呢,想不到他倒能想到提高畝產,還能想到打南洋那些島國的主意。”

    陸三郎見陸綰一臉的饒有興致,他不禁眼神閃爍:“他也說了,如果實在是地不夠種,不能養活那麼多人口,那麼也就不得不開疆拓土了。只不過這小子說,北面草原太過苦寒,往西是大片不毛之地,與其勞師遠征,不如往南洋深入,看看有沒有無人島嶼,還有……”

    他再次咳嗽了一聲,好像嗓子癢癢似的:“還有就是往東出海走一走,不是之前有傳言說太祖皇帝退位之後曾經遠洋找尋新大陸嗎?能找著就不愁人多地少沒吃的了!”

    “這小子……這小子!”

    張壽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評判張大塊頭這膽量,而對於嶽山長竟然能給這小子的文章打出八十分,他不禁覺得,那位召明書院的山長,著實也是一個不拘一格的人。

    有了這麼一個鋪墊,當他聽說和張大塊頭分數仿佛的另兩個,也是算經題做了出來,然後在農學這道題上得分不錯,時文則是慘不忍睹,他搖了搖頭後就若有所思地說:“國子監中那些時文題目得分高的監生,是不是大多出自率性堂,文章寫得很漂亮?”

    “沒錯。”

    陸三郎有些不得勁地哼了一聲,卻還是不得不承認道:“這些傢伙那制藝文章寫得確實不錯,八十分不提,七十多分的卻不少,畢竟太子殿下那道四書題出得簡單。但農學那道題,他們卻大多分數淒慘,之前第一的那個得了六十三分,已經很難得了。”

    “大多數人也就是二三十分的水準。當然比算經題要好得多,算經題直接零封的人多了去了,嶽山長卻還客氣,只要好歹還回答了這道策問的,他都給了二十分。”

    原來嶽山長也知道什麼叫做安慰分啊!

    張壽心裡這麼想,隨即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就沉聲說道:“那就儘快把國子監六堂,還有半山堂的總分和名次算出來。過幾天就是九章堂公開課了,趕在那之前完工。至於謄寫名字和分數名次這種事,不能光讓九章堂勞心勞力,你從半山堂挑幾個字寫得好的來做!”

    陸三郎當然滿口答應,等出門時,他卻在門口頓了一頓,繼而就笑眯眯地說:“說實話,就算這名次貼出去,說不定還會有人說半山堂那幾個人做出來的算經題,是老師暗自指點的,不作數。不過,只看國子監那些傢伙慘不忍睹的農學策問,我就很想把他們的文章拿去出書!”

    此話一出,就連劉志沅也不禁氣得笑了:“你這不只是要結仇,這是要結死仇啊!”

    陸綰也不禁對兒子這報復心大為頭痛:“陸築,你這砸錢紮人心的習慣能不能改改?”

    “不能!”陸三郎一聽到老爹居然又直接叫自己的名字,他的臉就黑了,“君子報仇,從早到晚!我有錢,當然可以立刻就報!”

    “好了好了,高遠你別和小孩子似的睚眥必報。”張壽不得不做起了和事佬,一面說一面沖陸三郎使了個眼色,“這是兩敗俱傷的絕戶計,不到萬不得已用不著。”

    也就是說,如果萬一有人質疑,那就用得著了?陸三郎登時眉飛色舞,賠笑答應一聲後就徑直趾高氣昂地去了。

    他這一走,陸綰這個當爹的實在是氣得夠嗆。兒子成婚次日,拜見過他和老妻這父母雙親之後,老妻就親自張羅送了他們夫妻去新宅居住,一副生怕人在他和兩個兄長面前受了氣的架勢。現如今他在家裡是鞭長莫及沒法管這個兒子,結果到學堂還是沒法管!

    這個臭小子對張壽這個老師,比對他這個父親還要更信服!

    還不是因為張壽這個當老師的沒個當老師的樣子,就那張臉看著雲淡風輕,實則最小心眼的人,否則怎麼會和陸三郎這麼契合?

    陸綰到底怎麼腹誹他,張壽一點都無所謂,反正恨不得紮他小人的,又或者說已經紮他小人的,那恐怕是數不勝數。因此,陸三郎一走,他也信步離開了公廳,卻是直奔半山堂。

    因為之前分堂的緣故,半山堂如今占了三間小課室,正和九章堂隔著一堵牆。

    可這會兒兩個課室都是空的,剩下的一個課室中,恰是能聽到張大塊頭那嗓門極大的嚷嚷聲:“之前分堂是分了,可那些來講課的先生哪個能像老師這樣,對咱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也就是講完了算數!”

    “如今我們從國子監出來,他們就立刻撇下我們這些學生不顧了,這樣的老師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就算咱們老師單單九章堂兩個班都忙不過來,之前劉老大人不是給我們上了兩課嗎?他可是堂堂太子詹事,來教我們,這面子還不夠大嗎?大家齊齊去懇求一下他,說不定他日後肯一直來教我們呢?”

    “想得倒挺美。”

    乍然聽到這一聲揶揄,張大塊頭登時大怒,可他一扭頭看到是張壽,立刻就轉怒為喜,蹬蹬蹬快步迎了上來。還沒等他說話,張壽就直接打手勢阻止了他,隨即徑直走進了這小小的課室。

    因為課室本來是針對分班後的人數安排的,此時人一多,這裡就擠得滿滿當當,此時一大堆人或坐或站,見他進來就急忙讓路,卻免不了撞到彼此,不時傳來低低的喝罵和抱怨聲。

    張壽只當沒聽見,等來到前方講臺的地方站定之後,他就開口說道:“你們初來乍到就是東宮侍從的考試選拔,而在此之後,劉老先生給你們上了兩課,那是看你們在這裡沒人管可憐,又怕你們攪擾了公學裡那些孩子讀書,所以才勉為其難。”

    “想當初朱大公子拜師劉老先生,尚且都幾次碰壁,太子詹事他都辭了一次又一次,你們還想他這個堂堂太子詹事,三品大員一直都給你們上課,這不是想得挺美是什麼?”

    張大塊頭剛剛說得信誓旦旦,這會兒張壽駁得他作聲不得,他頓時有些面子上下不來,可緊跟著張壽說出的話,卻讓他不由得滿心驚疑。

    “九章堂那邊正在統計此番考試的成績,屆時會把所有人的分數和名次全部張榜公佈。我可以事先和你們通個氣,你們成績不怎麼樣,張無忌考得還湊合,但三百分的總分,他也沒能超過兩百。當然,國子監六堂也同樣考得稀爛,過兩百分的總共只有五個。”

    見一大堆人頓時鴉雀無聲,他就笑了笑說:“但相較於那些自視極高,這次卻考得慘不忍睹的傢伙,你們也算是盡力了。時文本來就不是你們擅長的,而將來主政一方,估計你們也不會有這樣不切實際的希望,所以請劉老先生給你們講課,那實在是沒必要。”

    “你們日後有的會在成親之後分出來單過,有的會從家裡分到某家產業,有的會經營大小不一的田莊,有的大概會去軍中掛個名,有的也許會走恩蔭當個小官……”

    “所以,一門經營課,可以保證你們日後不被某些刁僕又或者貪婪的管事騙去。”

    “一門官制課,能夠讓你們更清晰地認清楚各衙門的職責以及朝中各官司掌何職。一門律法,至少能讓你們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一門農學課,不求你們去下地躬耕,但至少日後不會在災荒之年和晉惠帝一樣問出什麼何不食肉糜的蠢話,也能知道田莊運作。”

    見底下鴉雀無聲,有人驚喜,有人皺眉,有人贊同地連連點頭,也有人茫然四顧,張壽就慢悠悠地繼續說道:“就和之前我讓你們自己決定選修課一樣。在我說的這四門課之外,還希望學什麼,你們自己討論。而這一次,我會請陸祭酒和劉老先生,用公學的名義去聘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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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一章 不解風情

    張壽隨口胡謅了一個理由,讓阿六去負責思量送兩份賀禮,然後還哄騙了少年去趙國公府找太夫人求助,派個精明能幹的姑娘輔佐,他很相信,太夫人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畢竟,他那也是一片好意,阿六和他年紀相差仿佛,但就那一根筋的性格,就那種美色當前卻置若罔聞的眼神,如果沒有外力干預,估計這輩子是注孤生了。別看阿六仿佛對朱瑩言聽計從,但就算是出現第二個如朱瑩這般漂亮卻又特立獨行的姑娘,少年也未必會動心。

    這濃眉大眼的少年之所以叛變,還不是怕他張壽注孤生嗎?既然阿六一心一意為他著想,那他就算不能給人包辦婚姻,至少能請個靠譜的人幫忙牽線搭橋吧?至少讓阿六開竅也好!

    於是,在張壽的蠱惑下,阿六確確實實是夤夜去見太夫人了,太夫人也第一時間就領會了張壽的意圖,於是讓李媽媽挑人給阿六“幫忙”。

    趙國公府那些丫頭中的佼佼者素來自視極高,就算從來都沒有過爬老爺少爺床的那種不切實際想法,但嫁個得力的管事,又或者出籍之後嫁到外頭殷實人家,那卻也是普遍想法。所以,對於阿六這樣名為僕從,實際上卻連皇帝太子都常常見的人,那自然很受她們歡迎。

    最重要的是,阿六雖然長得不像他那少爺張壽似的俊逸不凡,但卻極其年輕,至於據說是塊不解風情的木頭,那卻是無人在意——畢竟,長得太好,性格太溫柔,也就意味著容易招蜂引蝶,老實人有什麼不好?

    於是,兩天下來,阿六身邊總共換了四個丫頭陪逛街,全都是趙國公府朱家最靈巧能幹的丫頭——這其中,朱瑩身邊的湛金和流銀還排不上。雖然貼身侍婢嫁給心腹隨從這種事,在官宦之家是佳話,但太夫人卻打算讓別的得力丫頭多試試。

    畢竟,湛金和流銀在融水村呆過那麼久,和阿六早就接觸過了,想來是沒有太大緣分。

    然而,事實證明,無論張壽的思量,還是太夫人的善意,又或者是那些滿腔好奇,想要多多瞭解那位有名六總管的丫頭,碰到猶如榆木疙瘩一般的阿六,那根本就不是百煉鋼遇到繞指柔,而是媚眼拋給瞎子看。

    當連續和四個丫頭逛過一大堆鋪子之後,阿六這天一大早,就悄悄蹲守在了趙國公府門口,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他就成功截到了興高采烈出門的朱大小姐。當他突然竄出來之後,隨行的朱宏等人無不嚇了一大跳,只以為是遇到了刺客。

    可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朱瑩的韁繩就被少年一把搶了在手。

    “啊!”朱瑩也同樣嚇了一跳,差點就要去拔劍,等看清楚那是阿六,她立刻就嗔道,“阿六你搞什麼,差點沒嚇死我!你要見我就直說,幹嘛貓在這裡突然閃出來嚇人?今天阿壽好像不在宮裡給太子講課,應該在公學吧?是他有話請你捎帶給我?”

    阿六搖了搖頭,卻二話不說就拽著韁繩直接牽著朱瑩的坐騎往前走,大小姐雖滿頭霧水,卻也聽之任之。這就急壞了門上已經連續兩天四次接待阿六的門房,一個一把拖住朱宏,大約解說了一下事情緣由,免得朱宏發懵,一個拔腿就往裡頭,派人去太夫人處通報。

    而朱瑩被阿六沒頭沒腦地牽著馬走了一陣子,發現後頭那些護衛隔開老遠,還有人在那竊竊私語,仿佛知道些什麼,她就終於忍不住問道:“喂,小阿六,你有話倒是說啊?難不成是做錯了什麼事,不敢告訴阿壽?不會啊,他信你比信他自己還真……”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了阿六那悶悶的聲音:“少爺讓我給大小姐的大哥成婚挑賀禮,還有給大小姐的未來大嫂挑賀禮。他讓我找太夫人,太夫人前後派了四位姑娘給我幫忙,但我覺得帶她們去店裡挑東西,實在是浪費時間,逛了兩天都沒買到東西。”

    朱瑩頓時目瞪口呆。阿六在自己面前話多,那很正常,可阿六說出來的這件事……她怎麼越聽才越覺得不那麼對勁呢?她仔仔細細問了阿六,當時張壽是怎麼說的,等來龍去脈搞清楚之後,她就不由得笑出了聲。

    “你還老是叫那姓宋的宋笨笨,阿六小笨蛋,你被阿壽耍了!他哪裡是要你去想怎麼給我大哥和未來大嫂送禮,他是……”

    “少爺不會耍我的。”阿六回過頭,認認真真地皺了皺眉,“我是管家,這種事確實不能都丟給娘子去管。但太夫人派來給我幫忙的那幾位姑娘,跟我去那些店鋪時常常心不在焉,而且,該告訴我的不告訴我,不該打聽的卻瞎打聽。”

    “所以,我乾脆直接找大小姐你幫忙了!”

    朱瑩終於笑得直不起腰來。直到最終笑出了眼淚,她看到阿六正直勾勾看著她,眼神清澈,仿佛還有些負氣,她趕緊擦了擦眼角,卻是挪上前一點,直接在阿六那帽子上彈了一指頭,這才嫣然笑道:“好好,我給你幫忙,大哥喜歡什麼,我比誰都清楚。不過……”

    見阿六頓時露出了大失所望的表情,她就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不過我今天還約了別人,就是張琛。可他也不是外人,回頭辦完事讓他當個跟班,給我們出主意做個參考,你看如何?”

    哎呀,本來今天是要帶著張琛去和葉氏相看一面,但是正好加個阿六,卻也不錯。一貫眼高於頂目空一切的張琛,這次因為她說的事,卻也突然變得患得患失了起來,多個呆呆的阿六,正好還可以緩和一下氣氛。當然,說不定阿六會讓氣氛更僵硬,可那樣不是更好玩嗎?

    壞心眼的大小姐在心裡偷笑了好一陣子,隨即就轉過身怒瞪那一群在後頭看熱鬧的護衛,尤其是狠狠盯了一眼朱宏,這才沒好氣地說:“還在那看什麼熱鬧,走了走了,這都已經不早了……對了,阿六你的馬呢?總不成準備就靠兩條腿跟我們走吧?”

    牽著朱瑩那匹馬的阿六頭也不回,直接發出了一聲呼哨。不消一會兒,拐角處就有一匹馬撒歡似的一溜小跑了出來,等跑到阿六面前時就打了個響鼻,繼而就非常人性化地頸子微微前傾,仿佛在沖著阿六打招呼。

    面對這一幕,朱瑩只覺得實在是稀罕極了,當即笑著打趣道:“原來是你把馬兒放走了!雖說我家附近應該沒什麼賊偷敢惦記,但萬一有人敢順手牽羊呢?”

    “我和少爺的馬,我都好好訓練過。”阿六把韁繩重新遞還給朱瑩,隨即嘴角翹了翹,“比如這樣。”

    在他一聲非常尖利的口哨之後,朱瑩就只見剛剛那匹看上去極其溫順的馬兒,竟是陡然之間來了一記非常突兀的尥蹶子。她非常確信,如果有人偷偷摸摸從後頭靠近的話,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絕對能去掉人半條命!

    她讚賞地沖著少年豎起了大拇指,等人翻身上馬之後,她就笑道:“看來都是我白擔心了,有你在,哪裡還用得著擔心什麼賊偷?好了,走吧,我們去秦國公府接張琛!”

    當匆匆從秦國公府出來的張琛見到朱瑩這一行人當中,竟然還杵著一個阿六的時候,他不禁大吃一驚,然而更讓他不安的卻是……阿六看他的眼神非常古怪。提心吊膽的他本來還以為朱瑩把今天相親的事告知了阿六,誰知道他打躬作揖地把朱瑩請到一邊之後,得知的卻是一個意料之外的情況。

    張壽苦心孤詣讓太夫人給阿六製造機會,讓人去和姑娘們相親……或者說純粹製造相處的機會,結果倒好,這小子把好心當成了驢肝肺,完全沒領悟這片美意,真的把那當成是純粹的挑禮物了,還嫌棄人家姑娘心不在焉,乾脆丟下她們,求助於朱瑩!

    “這小子怎麼就這麼不開竅呢?”

    張琛滿心的恨鐵不成鋼,還拍胸脯打包票道:“阿六這事兒交給我,我保證回頭讓他見識見識京城的好姑娘們!”

    見這小子完全忘了,他自己就矯情到只覺得滿京城的大多數千金小姐都是土雞瓦狗,一個都看不上,如今竟然還在阿六面前擺譜裝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朱瑩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嗔怒地一揮馬鞭道:“你小子少貧嘴,快走,回頭等別人沒嫌棄你,你再神氣不遲!”

    張琛哪敢以身試法……朱瑩的鞭子可不饒人,趕緊連退幾步和自己的隨從匯合,上馬之後就意味深長地去瞥阿六,沒想到卻只見人那幽深的瞳仁正在那盯著自己。他被人盯得直發毛,到最後忍不住策馬靠近。

    “我說阿六,你這麼看我幹什麼?”

    “還要大小姐來接你?你真是好大的面子。”

    聽到阿六這乾巴巴的話,張琛本能覺著渾身一緊,隨即慌忙解釋道:“不是你想得那樣,是瑩瑩她生怕我衣著不合體,所以才說她過來,要是她不滿意,就要攆我回去重新換一身!”

    見阿六盯著他一臉不信,還呵呵一笑嘟囔著瑩瑩兩個字,他頓時頭皮發麻,暗想張壽都沒吃醋,眼前這少年卻似乎不高興了,只能趕緊解釋道:“真不是你想得那樣,瑩瑩今天是幫我牽線搭橋,引見一位姑娘!”

    “哦……”

    這一次,阿六才拖了個長音,顯而易見,他聽張壽說過這一茬。只不過,張琛緊跟著就被阿六隨口一句話給噎了個半死:“你是京城有名的浪蕩子,那種嫉惡如仇的姑娘,真能看得上你嗎?”

    雖說張琛自忖如今已經改頭換面重新做人,可阿六這刀子實在是戳得又深又狠,面對少年那意味深長的目光時,他不禁又羞又惱,待要用一聲冷哼來回擊對方的揶揄,他卻又覺得太沒底氣,最後只能惱羞成怒地說:“總比你好,別人給你好心好意牽線搭橋,你還不領情!”

    “什麼牽線搭橋?”阿六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隨即就只見張琛背後陡然飛過來一條鞭子,竟是神乎其神地在張琛脖子上繞了一圈,繼而就把人給強行拖了走。

    等朱瑩笑靨如花地帶了張琛再次過來時,阿六就只見張琛那是老實到連頭都不敢抬,他當然也沒辦法繼續追問下去。

    然而,雖然張琛的話只說了半截,可他也不是笨蛋,之前只不過被張壽繞進去了沒去細想,這一路上邊走邊琢磨,又威脅了朱宏,最終還是恍然驚醒了過來,一時心情便極其複雜。

    少爺這麼關心他的終身大事幹什麼?瘋子早說過,像他這樣的孤狼,可以有女人,卻不可以有妻子……因為他們可以偶爾放縱後悄然離去,但如果天明睜開眼睛時,身邊卻有人同床共枕,說不定一不小心就會下殺手!虧他曾經對張壽找藉口說,要找比他更能打的!

    少有心不在焉的阿六沒有注意到一行人已經漸漸沿著宣武門大街出了內城,更沒有注意到朱瑩已經開始對張琛耳提面命似的說著什麼。恍恍惚惚之間,他陡然覺得猶如芒刺在背,隨即就聽到朱瑩突然開口叫了一聲到了,回神一看,他卻發現恰是到了興隆茶社!

    想到剛剛那詭異的感覺,他目光倏然轉厲,凝神望去,窗前雖說鬼影子都沒有一個,但他的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下一刻,他就聽到了朱瑩那清脆的聲音:“好了,阿六你別發呆了!約的就是這兒,畢竟清靜人少,我和渭南伯打過招呼,今天二樓不接待外客!”

    阿六這才輕輕嗯了一聲,等跟著進了一樓時,見掌櫃迎上前來,他突然搶著開口問道:“樓上已經有人來了?”

    此話一出,別說張琛,就連朱瑩也吃了一驚。約好的時辰遠遠還沒到,樓下也不見車馬停靠,怎麼樓上就已經有人來了?大小姐一時怒瞪掌櫃,結果人慌忙連連作揖道:“大小姐,小的絕不敢亂放客人上樓,是您約的人早就到了。”

    這下子,朱瑩登時意外至極,可她眼前一花,就只見阿六已經從身旁竄出,三步並兩步地上了樓。她一個阻攔不及,心裡咯噔一下,待要囑咐張琛時,卻只見張琛竟然也一下子沖了上去。她還以為人實在是太急色,卻不想張琛蹬蹬蹬追在阿六後面剛上去,樓上就傳來了砰砰兩聲。辨識出那竟然是拳腳交擊聲,她登時呆若木雞。這怎麼聽著像是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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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1 00:47:23
第六百六十二章 不打不相識

    聽到這打起來的聲音時,張琛已然距離二樓只有數步之遙,慌忙腳下更快。然而當他最終踏上二樓的樓板時,就只見那桌椅之間的空地上,阿六赫然正和人纏打在了一處。雖說他武藝平常,遠遠及不上朱瑩,但到底還練過一陣子,只一眼就看出兩人恰是小巧擒拿的功夫。

    至於誰佔據上風這種太過技術性的問題,他就完全看不出來了!

    反正當他眼花繚亂的時候,就只見阿六已經絲毫不憐香惜玉地扭著胳膊將一個俏麗少女摁倒在地,那專注的樣子就仿佛是面對一個刺客!饒是他頭皮發麻,但因為對阿六一貫靠譜的印象,他竟是投鼠忌器,沒出聲制止,直到身後香風襲來,卻是朱瑩已然趕到。

    “阿六,你這是幹什麼!”

    聽到朱瑩這聲音,阿六卻並沒有鬆手,而是淡淡地說:“剛剛她在樓上偷窺我們,而且有敵意!”照他當時的感受來看,恐怕那時候有什麼暗器之類的東西正對著他們!

    剛剛還心亂如麻的張琛登時心中一凜。他想都不想就一個箭步上前擋在了朱瑩面前,這才狀似滿臉警惕地問道:“阿六,你是看到的還是怎麼發現的?什麼敵意?難不成她根本就是刺客,還是這樓上埋伏著刀斧手?”嗯,關鍵時刻,他先插科打諢發散一下話題好了!

    朱瑩看到牆角那一桌上,一個冷豔少女此時已經是面露薄怒,她雖說剛剛已經歎過氣了,但還是忍不住再次歎了一口氣,隨即就沒好氣地說:“阿六,那是葉姑娘身邊的保鏢,好像是那個滄州順和鏢局裡出來的人,據說打得一手好彈弓。”

    “你說人有敵意,大概是這丫頭剛剛在視窗拿彈弓瞄準人玩耍,人家到底沒真的打你一彈珠……你小子有點憐香惜玉的男子漢大丈夫氣概好不好?”

    說到最後一句,大小姐已經想到了上一次和葉氏見面時的情景。因為男裝打扮的她表現得很像一個登徒子,那個小丫頭居然沒看出來……嗯,最後是她以眾淩寡,湛金和流銀兩個丫頭出手,成功就把這個喜歡玩彈弓的小丫頭拿下了,她倒是和葉氏過了兩招。

    可她此時一點都沒覺得自己和人不打不相識有什麼不對,反而覺得阿六這簡直是木魚腦袋。就這不分青紅皂白,面對女孩子也先出手的架勢,,阿壽擔心他孤苦終身,那真是完全不是瞎操心!

    阿六皺了皺眉,目光往四下裡一轉,再次確定這偌大的地方就這主僕二人,並不見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隱藏,他這才在略微一猶豫之後……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朱瑩的瞪視下,緩緩鬆手放開了手中的小丫頭。

    雖然他自己也不大,但在他看來,那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片子,確實可以歸在未成年的範疇。尤其是當他把人鬆開之後,她一個踉蹌後急忙轉身,先是滿面通紅地怒瞪他,隨即竟是泫然欲涕,他一時就更加頭痛了。

    所以女孩子就是麻煩,那和他逛街的幾個趙國公府丫頭也是,說話就遠遠不如大小姐乾脆爽利,還老是說些讓他聽了摸不著頭腦的話。這個剛剛廝打時還挺有章法的小丫頭也是,本來以為會不一樣一點,結果也是一朝受挫就打算哭……

    而朱瑩見那紮著紅頭繩的小丫頭正在用眼刀狠狠往阿六身上紮,之前也挨過如此怒瞪的她只覺得今天這一幕著實有些熟悉。於是,她只能咳嗽一聲,仿佛無可奈何似的打起了圓場。

    “葉小姐,阿六素來敏銳,再加上心懷疑竇,出手的時候不免就有些莽撞。不過,歸根結底也是剛剛曹姑娘不好,誰讓你竟然在樓上窺伺我們?”

    被朱瑩稱作為曹姑娘的小丫頭再次狠狠紮了阿六兩眼,氣鼓鼓地說:“我就是幫葉小姐看看,朱大小姐你帶來的到底是什麼人而已!”我就是拿彈弓瞄人玩玩!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朱瑩交好的人,當然不可能是那種屍位素餐的酒囊飯袋。喏,這就是秦國公長公子張琛,想當初他隱藏身份去邢臺幫張武和張陸,冒稱二皇子心腹,一番高價買取的操作,把那些貪得無厭的當地縉紳給坑得滿臉血,順便連大皇子一塊坑進去了。”

    朱瑩不慌不忙地引介了張琛,隨即就氣定神閑地朝著阿六努努嘴道:“至於阿六,他在京城的名聲也很大。可這些不重要,想當初他在滄州,好像和曹姑娘你那順和鏢局的總鏢頭曹五也較量過,至於結果如何,我倒是很好奇,可惜他不肯告訴我。”

    阿六頓時詫異地掃了朱瑩一眼。他什麼時候和曹五較量過?

    雖說曹五確實是滄州一堆鏢師中響噹噹的佼佼者,在當地武林也確實是最能說得上話的人物,可他又不是那些時時刻刻謀求揚名的武者,怎麼會沒事和曹五去交手?閑得沒事幹嗎?

    倒是他聽大小姐說過,曹五曾經想要投靠趙國公府朱家……而且人在少爺面前也挺卑躬屈膝的,尤其是之前鏢船一事最終塵埃落定之後,那更是恨不得把少爺供起來。

    然而,阿六這非常人性化的表情,在曹青青看來,那卻覺得人是在責怪朱瑩不該泄他的底子。她是順和鏢局收養的孤女,從小在鏢局長大,雖說最嚮往的就是當一個女鏢師,從小也非常勤懇地習練武藝,但距離總鏢頭曹五爺那卻是遙不可及的距離,那也是她最崇拜的人。

    要是知道面前那面容死板的少年竟然和曹五爺交過手,打死她也不敢亂出手!就連她這一手彈弓絕學,也是因為小時候曹五爺見她氣不過用小彈弓和石子教訓那些鏢師家的小子們,於是隨口一句話,請了滄州某位早已經金盆洗手的鏢師來教她的!

    見阿六的那個小丫頭對手在聽完朱瑩這番話後,剎那之間變得噤若寒蟬,仿佛是被阿六的名聲給嚇著了,被人完全搶去風頭的張琛頓時有些哀怨地瞅了朱瑩一眼,奈何他不敢更不可能強壓朱瑩糾正錯誤,只能很有些不是滋味地拱了拱手。

    “在下張琛,見過葉小姐。”

    雖然秦國公獨子這種身份,面對一般的大家閨秀,那絕對是最能吸睛的身份,也正因為從小到大都常常會偶遇某些千金,什麼掉東西之類老掉牙的戲碼更是上演過不知道多少次,假摔、吟詩、傷懷……林林總總的橋段更是經歷無數,所以在自我介紹之後,張琛看似輕鬆寫意,其實卻非常留意對方的反應。

    可他卻大失所望——因為人家確實是不像尋常姑娘那般,看似沒有反應,實則機巧暗藏,這位葉小姐根本就只是打量了他兩眼,還了個禮之後,目光就落在了朱瑩身上。

    沒錯,就連剛剛和某個小丫頭打了一架的阿六,都沒得到她的另眼看待!

    “朱大小姐,你請我見的人已經見過了,我可以走了嗎?”

    朱瑩微微一愣,繼而就啞然失笑。雖說她之前牽線搭橋做了好幾次大媒都取得了成功,但這種事本來就是講究個你情我願,看葉氏這樣子明顯對張琛不感興趣,既如此,還有什麼好強求的?她當下瞅了一眼張琛,見其硬繃著沒有露出失落的表情,她就對人嫣然一笑。

    “那好吧,葉小姐請便。順帶提一句,我之前邀了好幾位姑娘去女學做女夫子,她們都答應了,你要是願意,也不妨試一試。先別忙著拒絕,我琢磨著你教別的不合適,教人幾手武藝,那肯定能勝任。這世上有些女孩子不是軟弱可欺,而是打不過男人,學兩手准沒錯。”

    今天這一番見面竟然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張琛雖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但對方還遠沒有個性鮮明到如朱瑩這般讓他第一次見就難以忘懷的地步,因此真要說如何羞怒,那卻也談不上。

    可自尊心極強的他卻也不願意多看對方,不想讓人覺得他有什麼勢在必得的心思,一聽朱瑩這話,他雖不得不替那些女學生的未來夫君掬一把同情之淚,但更擔心的還是另一件事。

    “瑩瑩,你這不聲不響把老師全都請好了,永平公主那邊不會有怨氣嗎?畢竟真正主持女學的人是她吧?”

    “她要是反對我的做法,可以提出來,如果她有更好的主意,我不是不可以聽她的,但如果純粹是為了反對而反對,那對不住,我朱瑩有自己的堅持。”朱瑩也不在乎葉氏主僕倆都是外人,從容不迫地說,“她從前可以主持月華樓文會,現在當然也可以親自去請人。”

    “我之前力主讓她去坐鎮,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對這一攤子不感興趣,但我現在想通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又不用天天去,沒事殺過去巡視巡視,然後解決掉一點力所能及的事,為天下女子改變境遇稍稍做點貢獻,那我還是可以的。”

    說到這裡,朱瑩就笑了。那笑容便仿佛是百花中那一叢最嬌豔的牡丹瞬間綻放,恰是動人得勾魂奪魄,讓人甚至不敢直視。

    “再說了,阿壽也很贊成!”

    “原來如此,你都想明白了那就好!”張琛微微舒了一口氣,繼而就滿臉贊同地說,“我也覺得那什麼《女誡》之類的女德書一個勁教導女子要逆來順受,賢良淑德,就是因為這樣,這世上的女孩子,要不就是心眼太多,要不就是木頭人,一個範本裡刻出來的那有什麼意思!”

    說到這裡,張琛就眉飛色舞地說:“我就希望日後的女學之中,能夠百花齊放!若是能多出幾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又或者多出幾個不是寫什麼《女誡》之類的書才名動天下的才女……謝道韞那樣敢和賊人拼刀子的就極贊。就算是尋常人家的女孩子……”

    “堅韌不拔支撐門戶獨當一面的,自強不息在某一門學問技藝方面勝過男人的,勇於反抗某些蠻橫不講理長輩的……反正我是覺得,只有賢良淑德四個字的女子,就好似廟裡連笑容都一個模樣的笑面菩薩,實在是可憐。”

    滔滔不絕說到這,張琛想起了自己一直覺得賢良淑德的母親,隨即又想起最近突然扭轉性格想要當一個好父親的老爹,突然覺得好像自己還少說了一句,當妻子的還應該時時刻刻勇於提醒丈夫的錯處,卻突然聽到了一個幽幽的聲音。

    “就張公子你這要求,一輩子單過算了。”

    看到吐槽自己的赫然是阿六,張琛登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只不過那惡氣一生就在那冷颼颼的目光下澆滅了,出口的只是相當軟弱的反擊:“你這不解風情的小子懂什麼!”

    “所以我只要求她能勝過我。”阿六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只當沒看到張琛那吐血的表情。

    能勝過你的女孩子大概還沒生出來,你這要求難道不比我高好幾倍嗎!張琛瞪著阿六,簡直覺得自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可緊跟著,他就聽到了一個清冷卻悅耳的聲音:“沒想到張公子確實和朱大小姐說得一樣,和俗人不同!”

    咦?張琛有些訝異地往聲音來處看去,卻只見那位葉姑娘竟是沖著自己微微頷首,雖然面上冷色依舊,卻明顯多了幾分柔和。可他這會兒心中有氣,正想說我剛剛那番話可不是為了討你歡心,卻不想人又看向了朱瑩。

    “朱大小姐所言教授武藝之事,我答應了。從前我還覺得自己不過從小練武強身,不過是玩戲而已,可自從遇到那一次有賊人攔車圖謀不軌之後,我就明白了。男兒當自強,女人亦當自強!不是什麼時候都能有人仗義相助,有的時候,不得不靠自己,自助者天恒助之!”

    “可是,要自助何其難也?我至少父祖為官,於是能請動順和鏢局的女鏢師教我武藝,出了事之後還能請來青青,多一個人保護我,可天下更多的柔弱女子又該如何?不求人人武藝高強,但只要能在險境面前有一點點自保的力量,那麼也許就能改變她的命運!”

    “什麼溺水之後寧可淹死也不要男子搭救,什麼被人碰到一下胳膊就要砍了臂膀明志,什麼被人看到真面目便是天大的恥辱……若是女學能把這些東西打入十八層地獄,那才是天下女子的福分!”

    當說完這話之後,冷豔少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贊同到連連點頭的張琛,以及有些呆呆的阿六,突然開口邀約道:“朱大小姐,今日尚早,茶飯無所謂,能否邀你同遊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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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三章 九出十三歸

    明明是為我牽線搭橋的相親,怎麼好像不對勁了?我看那葉氏對朱瑩的興趣比對我還要大得多,這姑娘難不成不愛公子愛美人?

    張琛恨不得找人一吐心頭這詭異的感受,奈何他身邊只有阿六這不解風情的呆子,除此之外就是之前並未跟下樓,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葉氏那番話的朱宏等隨從。他就算再憋不住,也不可能對這些人自曝其短,因此憋得別提多難受了。

    偏偏朱瑩竟然真的煞有介事陪著那葉氏逛街,就在這興隆茶社附近剛剛興起的幾條繁華小街上,兩個各有千秋的美人時不時饒有興致地到一家店鋪裡,然後看著那些值錢不值錢的商品評頭論足,時不時還把阿六叫過去指點一些什麼,甚至還不時問一問他的意見。

    天知道張琛一個頭兩個大,滿腦袋都成了漿糊,完全不知道看的是什麼東西,回答也就是乾巴巴的兩句話,好,不錯,你們覺得好就好……他只覺得自己像一隻呆頭鵝!

    這要是有骨氣的,那當然是立刻拂袖而去,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反正他對葉氏也還沒有一見鍾情到那地步,只覺得人挺有意思,不是一味扮什麼冷豔高貴,走了也就走了。可他總覺得那好像實在是太不給朱瑩面子,再加上兩女對他都客客氣氣的,反倒是阿六目光詭異。

    走著走著,當張琛再次回過神時,竟發現他這會兒竟是置身於一家兵器鋪!在眾多兵器都屬於管製品的如今,這種店在京城那當然是非常少見,而他家這國公雖說不是武職而是文職,可府裡珍藏卻還是不少,因而他隨眼一瞥,就只見那些刀劍弓箭都普普通通,也沒在意。

    可下一刻,他就只見那個紮著紅頭繩的小丫頭竟是如獲至寶地捧著一把弓竄到了阿六跟前,隨即就嘰嘰喳喳地問道:“六爺,六爺,朱大小姐說你眼光好,能不能幫我看看,這把彈弓怎麼樣?”

    張琛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倒不是為了剛剛還和阿六打過一場的小丫頭如今卻明顯跑來獻媚討好,而是因為……人拿過來給阿六看的,根本就是一把弓好不好,和那種玩鬧時用來打麻雀鳥兒反正不拘什麼小玩意的彈弓完全談不上關係!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阿六竟然真的接過那把弓,反反復複看了好一會兒,最後答非所問道:“你真的是用彈弓當武器?為什麼不用弓?彈弓用的彈丸,用金鐵鑄造的彈丸很貴,用陶土燒制的彈丸也不便宜,最重要的是只能近距離用,遠距離殺傷遠遠不如弓箭!”

    張琛一下子想到了當初翠筠間中那一戰,阿六用的確實就是弓箭,一時覺得人這回答絲毫不奇怪。然而,等到他索性近前去看時,卻發現那所謂彈弓的弓弦中央,恰是一個小小的兜囊,裡頭甚至還能看到一些彈丸,這下子就明白了過來。

    和頑童用的那種彈弓不同,這種彈弓應該是用弓弦來彈射彈丸。但正如阿六所說,遠距離殺傷遠遠不如普通弓箭……可問題是近距離的話,這玩意確實來無影去無蹤,正適合眼前這個當保鏢的小丫頭!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見曹青青非常窘迫地說:“我臂力不夠……”再說我又不上戰場,要什麼遠距離殺傷幹什麼?近距離保護葉小姐就夠了,隨隨便便打打殺殺那是犯法的,她可不想去坐牢!

    而阿六哦了一聲,卻是先看了看彈弓兜囊裡的彈丸,隨即又拿出一粒蓄勢待發嘗試了一下,最後查看了弓胎和弓弦,他就點點頭道:“東西確實不錯,做工還算精良。”

    “多謝六爺,我那把彈弓實在是年頭太長了,我就擔心會不會有一天在用的時候突然就崩了!難得能看到賣彈弓的,品相還這麼好,我這就去買!”

    曹青青頓時喜笑顏開,沖著阿六行過禮後,她就一溜煙跑到了葉氏和朱瑩面前,指著阿六嘰嘰喳喳解說了幾句,繼而就喜滋滋地沖到一旁笑容可掬的掌櫃跟前之後,可甫一交談,她的臉色和眼神就一同黯淡了下來,最後竟是垂頭喪氣地把彈弓放回了原處。

    見阿六只是疑惑地挑了挑眉,張琛忍不住在心裡狠狠念叨了一句不開竅的小子。然而,雖說從之前到現在,他只覺得他們這一行人說不出的怪異,但總算氣氛不再像之前在興隆茶社時那般僵硬,因而他也就乾脆背著手上前,笑吟吟地對那掌櫃問話。

    “剛剛那彈弓售價幾何?”

    朱瑩這國色天香的絕豔容貌,這旁若無人的絕大氣派,整個京城千金小姐雖多,但也挑不出第二個來,再加上女孩子卻逛這種出售武器的地方,那掌櫃大體也能猜到這位是誰,再加上此時看到張琛這衣著氣度,他想起剛剛又聽到有隨從稱其為張公子,登時滿臉堆笑。

    “小店是得了朝中軍器局備案,專司制售那些非違禁兵器的,所以賣的是彈弓,不是弓矢。這刀劍也都較短,更沒有甲胄頭盔這種犯禁的東西……”

    見張琛明顯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他就趕緊長話短說道:“這把彈弓是巧匠製成,原本要賣十六貫,如果張學士你誠心要……”

    “停,什麼張學士!”張琛幸好反應極快,立刻打斷了那掌櫃,見人先是目瞪口呆,隨即就連聲賠罪,他登時氣勢洶洶地喝道,“我哪裡就像張學士了!張學士那是我老師,明白嗎?不認得人就不要瞎叫,今天幸好是遇到我,否則沒你的好果子吃!”

    那掌櫃被張琛那疾風驟雨一般數落得額頭汗都出來了,心想遇到您就夠可怕了,還要再遇到什麼厲害人?然而,他正點頭哈腰,就聽到那個美豔得猶如天仙下凡,疑似趙國公府大小姐的姑娘笑了一聲:“居然把張琛你當成阿壽,他也夠眼拙的!”

    聽到張琛兩個字,那掌櫃登時面色大變,剛剛那怨氣完全無影無蹤,恨不得跪下來磕頭賠罪:“原來是秦國公府長公子,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好了好了,廢話少說!”張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隨即就若有所思地說,“十六貫一把彈弓,這價格倒是真的不便宜,不過阿六都說是好東西……喂,姓曹的小丫頭,你錢不夠?”

    曹青青本來正在一邊自怨自艾,沒在意張琛和掌櫃之間這點小事,等聽到有人叫自己,她茫然抬起頭,足足好一陣子方才反應過來,卻是沮喪地點點頭道:“我們鏢局一個鏢師的弓,也不過八貫錢,這居然要十六貫,實在是太貴了。我好不容易攢下的工錢也才七貫!”

    一旁的阿六剛剛就聽到她在問價,此時聽到人明確表示囊中羞澀,買不起,他突然心中一動,恰是開口說道:“錢不夠的話,我可以借給你。”

    咦?不止是張琛,就連朱瑩也訝異地眉頭一挑,同時生出了一個奇妙的念頭。阿六這樣的木魚腦袋,竟然也能開竅,知道借姑娘錢了?然而,在他們那興致勃勃的目光注視下,阿六竟是自顧自地說:“當然,借錢可以,九出十三歸!”

    這小子完了……

    這小子沒救了!

    別說朱瑩和張琛,就連葉氏,此時冷豔的臉也不由得露出了極其微妙的表情。然而,讓他們瞠目結舌的是,曹青青竟然非但沒有嗔罵,反而一副很熟稔的樣子:“九出十三歸我知道,當鋪都是這樣的,說是借十貫,其實卻只給我九貫,等三個月之後,再還給當鋪十三貫!”

    阿六詫異地回看對方,朱瑩和張琛還以為少年要說,這麼簡單的問題還用得著問,然而,下一刻阿六的回答,再次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沒錯,就是這樣的九出十三歸。少爺說過,救急不救窮,要是在路上看到有人快餓死了,那麼力所能及的話,就施捨他一碗粥,儘量給他找一份做工來填飽肚子的工作。但如果遇到有人因為窮而買不起必需品要借錢,而那東西不是救命的,那麼,就應該九出十三歸。”

    這聽著真是好有道理……這是張琛此時的念頭,但再細細一想,他卻覺得更有道理了。他家裡雖說人丁不興旺,可卻常有親友來借錢,但母親會借給有些人,不借給另一些人,據他從母親那聽到的說辭就是,治病救命借,買房買地不借。而且借出去的錢,一定得收回。

    這要是不收回,日後就一個個全都上門打秋風了。誰家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這聽著真是好張壽……這是朱瑩此刻的想法。毫無疑問,她非常支持張壽對阿六灌輸的這番道理,如今想想,自己日後借錢給二哥的時候,是不是也得讓人寫下九出十三歸的借據?

    而阿六沒在意別人是什麼反應,見那曹青青對自己的話似乎並沒有什麼反感,只是顯得有些糾結,他就不慌不忙地又說了一番話。

    “我現在不缺錢。少爺那存了我二百七十貫錢,他說一年之後就是六百六十貫,先預支我三十貫利錢,我也花不掉。你要借錢可以,但我不要你還錢,你可以還別的。”

    曹青青登時瞪大了眼睛,隨即飛快地計算了起來。

    她是很想要那把彈弓,但別說九出十三歸,就是一分利錢也沒有,三個月後她也完全還不起!她也聽說過那位赫赫有名的張學士身邊有個挺厲害的隨從,沒想到幹的同樣是保鏢護衛的活,人家隨隨便便就能存下兩百多貫錢,可她累死累活,才存了不到一個零頭……

    而且,重要的不是存錢,而是張學士幫自家隨從存錢,竟然也用的是九出十三歸……二百七十貫存一年,一個月三十貫利錢,正是六百六十貫,而且還預支了阿六三十貫錢零用!

    這樣大方的雇主,這樣粗的金大腿,她也好想要!

    可這個念頭才剛剛生出,曹青青就想到了葉小姐對她的好,一時慌忙搖了搖頭驅趕這個實在太荒謬的念頭。然而,她琢磨著剛剛阿六提出的條件,突然又不禁大為驚恐。

    她又不像朱瑩和葉小姐那樣美豔無雙,就她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黃毛丫頭,如果問人家借錢,還能拿出什麼別的東西還?

    賴帳更是不可能的,曹五爺都和人切磋過,那是她可望不可即的人物!

    就在她戰戰兢兢的時候,朱瑩卻饒有興致地問道:“阿六,你想讓曹姑娘還你什麼?”

    “我沒想好。”阿六皺了皺眉,隨即老老實實地說,“要不,大小姐你那女學也連她一塊收進去?女學應該要收挺多女學生吧?葉小姐一個人教授武藝,忙不過來吧?而且,順和鏢局和曹姑娘一樣練過武的人,應該還有吧?把人都請過來呢?嗯,我借的錢從她工錢扣。”

    此話一出,曹青青登時目露異彩,簡直是恨不得大聲嚷嚷我願意。

    就連剛剛臉色漸冷的葉氏,也不由得詫異地望著阿六,見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目不轉睛地盯著朱瑩,那眼神赫然極其懇切,本來已經打算替曹青青出這彈弓錢的她頓時在心裡歎了一口氣,旋即就開口說道:“青青,這是好事,你答應吧。”

    “啊!”曹青青沒想到葉氏竟然也授意她答應,一時不禁喜出望外。等到結果那掌櫃遞過來的彈弓之後,她愛不釋手地摩挲了一陣,旋即就趕忙上前對阿六千恩萬謝,見人一臉不在乎的樣子,她又恍然大悟,急忙又去謝朱瑩,當然葉氏也在她的感謝之列。

    而一旁的張琛見那掌櫃在旁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張臉上寫滿了小心和惶恐,他不禁沒好氣地說:“還看什麼,把那彈弓給曹姑娘,你還擔心沒人付帳?”

    原來九出十三歸不是什麼欲擒故縱之計,只不過阿六錢多了無所謂,所以願意借錢,也不在乎利息,反而是真心實意為朱瑩的女學在作考慮!

    阿六哪裡是呆子,這小子心裡根本就只有張壽,如今還要再加上朱瑩!

    眼看阿六拿出錢票,認認真真地數給那位掌櫃,朱瑩只覺得今日一切都出乎自己意料。於是,她眼珠子一轉,繼而就笑吟吟地看著葉氏和張琛道:“葉小姐,張琛,接下來也請二位幫我個忙,我大哥婚期在即,麻煩你們幫我選一件合適的賀禮。嗯,還有給我大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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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四章 天涯何處無芳草

    有陸三郎和齊良協調統籌,國子監六堂數千人的排名,在午後就新鮮出爐了。但這只是卷子按照順序排列,要上奏的表格卻還沒有謄抄完畢。表格是張壽特意指導眾人,以科目和總分為橫排,以姓名為豎列製作,一眼看去,一目了然。

    當然,因為鄧小呆在順天府衙戶房時,按照張壽的點撥,把比表格數位更直觀的折線圖直條圖等等視覺化圖示也引入了進來,方塊表格已經遠遠算不得先進了。

    然而,因為足足抄錄幾千個人名和分數名次,實在是非同小可,因此,陸三郎遵照張壽的吩咐,去半山堂吼了一聲,張大塊頭親自捋袖上陣,帶來了十個人過來。至於半山堂其他人,也不是不想加入進來,奈何字寫得太爛,貼出去丟臉!

    此時,發現人不夠,陸三郎只能從九章堂中又選出來十個字寫得好的,總共二十個人分頭謄抄,一陣猛趕工,硬是趕在申正,把長長的排名表給做了出來。

    見滿堂四處都是一張張攤開晾墨蹟的黃紙長卷,眾人你眼望我眼,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哪怕半山堂中眾人都知道,自己這次多半是沒可能躋身東宮侍從,心情卻也不錯。張大塊頭也不知自己有無希望,卻肆意嘲笑了一番率性堂中素來自命不凡,此次卻名落孫山的監生,

    只不過,當張壽和陸綰劉志沅看到最終那排名表時,張壽還情緒穩定,劉志沅卻已然吹鬍子瞪眼:“居然這麼多?你確定哪裡的牆壁能貼的下?”

    居然是整整一車紙卷,天哪,這就是送進宮,皇帝也沒法看吧?

    張壽看了一眼友情贊助紙張的陸綰,那一臉從容自若的模樣,仿佛根本不在意這區區一些紙張的花費,他就笑容可掬地說:“我是按照國子監門前那八字牆長度算的,應該堪堪貼滿。我特意讓他們在謄抄的時候,把字稍微寫小了一點點,畢竟要為陸祭酒節省成本。”

    你要是想著節省成本,就不會出這種全面排名的餿主意了!

    陸綰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張壽,但立馬就滿面誠懇地對劉志沅說:“劉老大人身為端尹,這事兒能否請您入宮面稟皇上?我和張學士去,其實都不那麼合適。至於請江都王過來,那倒是他分內事,可如果請堂堂大宗正來,就是為了送這一車排名表入宮,實在是有點……”

    “得了,別說了,我去!”劉志沅盯著那一車東西瞅了好幾眼,最後歎了一口氣說,“太子殿下的三道題目,且不說農事和時文,那道算學題真的是《九章算術》中最簡單易懂的了,居然還有那麼一堆人做不出來,日後也不知道他們當官之後要怎麼應對那些賦稅!”

    見劉志沅搖頭之後就徑直出門,隨即招呼讓人備車,張壽跟出去之後,就打手勢叫來了陸綰齊良和張大塊頭,讓他們跟著護送一程,三人立馬興高采烈地答應了下來。

    而他親自送了這位劉老大人到門口,見人徑直登車,而陸三郎赫然把陸家隨從都帶上了,還拿了油布把一車紙卷給嚴嚴實實包裹好,一副今天這是護送緊要公文的似的架勢,他頓時笑吟吟地摸了摸下巴。

    半山堂中分數最高的,放在國子監六堂那總排名中,其實也不過第九,聽上去確實很寒磣,可要知道,半山堂最初的存在意義,乃是在國子監六堂之外的一個差生班,而現如今,差生班的分數和國子監六堂一比,那赫然差不到哪去,別人會怎麼看?

    說實話,他非常歡迎有人跑過來質疑他!

    而陸綰對劉志沅進宮的結果早已有所預計,此時卻懶得陪張壽吹風,早已經自顧自地回去了。而張壽在風地裡想像了一下某些人的反應,突然聽到了一聲響亮的馬鞭,再一看,一輛馬車卻穩穩當當地停在了他的面前,上頭沒有任何標誌,趕車的也是個老實憨厚的車夫。

    雖說之前被人圍追堵截過幾日,從乘車改成了騎馬,再加上有阿六在,他是哪都能走,翻牆也有少年幫忙,毫不費力,輕輕鬆松就能避開人流,可大冷天的一路吹風回去,那卻是折騰自己,因此,張壽再次恢復了坐車的習慣。

    只不過,如今越來越顯眼的阿六,在他的一再訓誡下,終於改掉了親自當車夫的毛病。

    此時此刻也確實該回家了,因而見車簾一掀,阿六探出身子來扶他,他就直接上了車。可進了車廂他就發現,除了腳下的那個腳爐,車廂裡竟然還摞著兩個錦盒。

    而阿六則仿佛沒看到自家少爺那疑惑似的,起身把他扶到正中位子上坐下之後,就把一個梅花手爐塞到了他的手裡。即便少年如此殷勤,張壽依舊沒有忘了車裡這礙眼的東西。

    “這兩個盒子是什麼?”

    “少爺你讓我買的啊,一個是給大小姐她大哥的,一個是給大小姐她未來大嫂的。”

    咦,阿六這算是終於大功告成了?張壽不由得有些驚喜,根本就沒去看東西,而是盯著阿六興致勃勃地問道:“東西是誰幫你挑的?這幾天都去了那些鋪子,人家沒有嫌你太無趣吧?前後換了幾個人陪你逛街?”

    面對張壽這連珠炮似的問題,阿六再一次確信了張壽這番安排背後的深意。他微微垂下眼瞼,一聲不吭地把一個裝著點心的攢盒遞給張壽,示意其在回家路上先墊一點肚子,可發現張壽根本對吃毫無興趣,反而盯著他不放,他不禁有些煩惱地歎了一口氣。

    “少爺不用費心了。”見張壽那表情頓時凝固在了臉上,他就認認真真地說,“瘋子也是獨身一個,我覺得這樣無牽無掛挺好的。”

    “什麼叫無牽無掛?你忘了你是誰撿回來的?忘了你和誰一塊過了這麼多年?你要是敢說無牽無掛四個字,我現在就攆你走!你看看太夫人都在背後幫你牽線搭橋,要是你覺得這幾個不好,世上好姑娘還有的是!”

    張壽只覺得有點胸悶。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小子怎麼就抱著一顆打光棍的心呢?

    見張壽板著一張臉,都忘了外頭趕車的是別人,赫然是真的怒了,阿六就輕聲說道:“這兩天和趙國公府那幾位姑娘逛街買東西,我真的覺著很麻煩。我很笨,不喜歡去琢磨人家在想什麼,只想簡簡單單過日子。只要少爺你平安喜樂,那就行了,我隨緣就好。”

    張壽的臉頓時就黑了:“別人可以隨緣,但你小子如果隨緣,那肯定是嫌麻煩,寧可一個人孤老!”

    他雖說談不上什麼權勢,但好歹也管著九章堂兩屆幾十個學生……如果再加上半山堂那些,好歹也有百把個人,雖說大多數時候都笑呵呵的很隨和,但眼睛一瞪,卻也能嚇住一堆人。然而,此時此刻面對阿六,他那眼刀卻仿佛紮在牛皮上,一點效用都沒有。

    於是,在兩兩對視之間,最終還是他敗下陣來,當下只得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無可奈何地說道:“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以後你小子看人家成雙入對,自己冷冷清清守著冷炕頭的時候,你就去後悔吧!”

    見張壽說歸說,卻沒怎麼看那兩個錦盒,分明並不關心到底買了什麼,反而和那攢盒裡頭的食物過不去似的,正在那惡狠狠地啃著某塊肉乾,阿六心下終於安寧了下來。

    少爺素來說話算話,既然這麼說過,那麼以後肯定是不會再管他這點私事。本來就很忙,眼睛只要多看著外頭的天地就好,管他幹嘛?因此,阿六嘴角翹了翹,當下就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說了今天出來遇到的那些事,還很有心機地姑且先隱藏了關於他的那部分。

    雖然對阿六的不識好人心大為怨念,然而,被人這麼一說,張壽的注意力還是不知不覺就轉移到了張琛和葉氏的第一次見面上,等聽說妾無意來郎無情……更準確地說,當葉氏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背後,張琛那就立馬打住了,他忍不住嘖嘖了一聲。

    張琛和張武張陸不一樣,和陸三郎都不一樣,而葉氏也和德陽公主,和劉晴不同,這一回兩個人明顯沒看對眼,那也完全在情理之中。既然彼此擦不出火花,那當然就算了唄?

    難道張琛大好男兒,還會發愁無妻可娶?難道葉氏冷豔卻剛烈,卻仍舊執著於婚姻?只不過,在這樣一次失敗的牽線搭橋之後,朱瑩還惦記著把人全都拉到女學來教授武藝,這簡直是……唉,要不怎麼說朱瑩那腦回路清奇呢?

    張壽正這麼想,就只聽阿六輕飄飄地說道:“對了,那位葉小姐身邊的丫頭就是曹五那順和鏢局的,大小姐說她彈弓打得不錯,所以我借了幾貫錢給她,幫她買了一把彈弓。本來說好九出十三歸,但她好像沒錢,所以我和大小姐說……”

    聽到這停頓處,張壽忍不住盯著阿六,心中剛想這小子莫非開竅了,就只見阿六滿臉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我和大小姐說,葉小姐獨木難支,買一送一,把丫頭也帶去女學一塊教授武藝就挺合適的,回頭等女學給她開了工錢,直接九出十三歸還給我抵債就是了。”

    此時此刻,張壽終於完全確定,甭管張琛如何,阿六這就是注孤生!

    他無力地搖了搖頭,隨即發狠似的再次咬了一口肉乾。朱瑩曾經對他毫不諱言地說,她對他就是一見鍾情,所以那時候方才熱情洋溢地要求留在他家裡,甚至主動接近示好。他還想著阿六這悶葫蘆脾氣,也遇到一個積極主動的興許會奏效,現在看來是真心沒戲。

    就這樣惠而不費——頂多也就花個幾貫錢的大好機會,人都居然想得到九出十三歸,他還能說什麼?女孩子主動看來是雞蛋碰石頭,至於阿六主動……反正他想像不出那場面!

    司禮監一下子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倒臺了三位大佬,一位隨堂,扶正的掌印卻是一個垂垂老矣的錢仁,最初不知道多少人蠢蠢欲動。

    然而,隨著御前近侍倏忽間從司禮監劃拉了出來,直接歸為皇帝直轄,誰也沒想到,這天,御前近侍多了個橫空出世走馬上任的統領,人竟然是出身趙國公府家將的花七!

    這要是外朝的任命,必定要有大臣跳出來抨擊,然而,那是內廷的任命,御前近侍皆為淨身的宦官,某個禦史被人攛掇了兩句就腦袋發熱上書反對,結果隔日就無聲無息地被外放了一個廣西某地的縣令,朝中立刻就沒了聲音。

    然而,對於御前近侍來說,走馬上任的花七並不陌生,因為人從前就常常過來充當演練戰陣和教授武藝的教官。可教官和統領又豈是能比?正當有人私底下串聯,打算給這位來自趙國公府的頂頭大上司一個厲害瞧瞧,次日花七就在公廳升座,談笑間悍然殺了五人。

    即便往日也不是沒有幹過殺人的勾當,可面對那血濺公廳的一幕,底下人在剎那之間仍舊不禁面色煞白。可還不等有人試圖殊死一搏,花七就笑吟吟地開口說道:“這五個人當中,有三個是做慣了殺人滅口這檔子事的,他們的主子既已經去看皇陵,這劊子手我就不留了。”

    “至於另外兩個,昔日在坤甯宮做事,卻忘了御前近侍只對皇上盡忠的本分,成了廢後手中的刀。其中一個居然還假造手令騙自己的同僚去翠筠間行刺張學士,事發之後眼看同僚被處死卻一言不發,難道不是死有餘辜?”

    “別問我要什麼證據。要知道,御前近侍從來就不講什麼證據!”

    面對這樣簡單霸道的話,底下一眾人等有的尚未脫離腦袋空白,有的敢怒不敢言,有的正在彼此交換眼色,還想再尋找有沒有可趁之機,可接下來花七的話引發的反應,他們卻又感覺到猶如當頭一盆冰水澆下。

    “這大堂之上血淋淋的,未免不像話,來幾個人,給我把這裡收拾乾淨,再抬水進來澆一下地,省得你們當中有只在暗地裡沒在明面上見過血的老爺們受不了!”

    幾乎是話音剛落,便是十幾個人搶上前來,恰是默不作聲卻又訓練有素地,將一地屍體拖了出去,不多時更抬了水進來。只看那水桶上方蒸騰的熱氣,眾人就陡然意識到,那竟然是早已燒好的熱水,一時更是噤若寒蟬。花七分明是早已經打算好殺人,否則又怎會準備好了澆地的熱水?但最可怖的是,竟然早有人成了這位花七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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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1 00:48:20
第六百六十五章 緊急任務

    殺完人,眼看人澆完地,又把木制門檻抬高,以便滿地血水能在清掃之下流到屋外溝渠中去,花七這才優哉遊哉走下來,親切地拍了拍某幾個沒有加入幹活,而是如同泥雕木塑站在那兒的御前近侍那肩膀,施施然出了理刑公廳。

    當他徑直來到乾清宮求見時,那一身一度濺血的官服早已經扒了下來,換成了一身在宮裡看上去非常突兀的便服。

    他在理刑公廳殺人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在宮中傳開……因為那邊廂一大半都換成了他曾經親自發掘,親自教導的人看守門戶,壓根不可能有人插上翅膀飛出來,所以乾清宮進出的人雖說見他衣著隨便,卻也大多沒太在意。

    只不過,親自迎出來的陳永壽來到他跟前時,卻還是忍不住輕輕吸了吸鼻子,繼而就皺了皺眉質問道:“花七爺,你這身上是什麼味?”

    “什麼味?當然是血腥味。”花七呵呵一笑,見陳永壽一張臉頓時僵在了那兒,他就打趣道,“只不過殺了幾個人而已,陳公公怎麼這麼膽小?”

    這和膽小有什麼關係,你殺了人之後,身上也不弄乾淨就來面聖?而且,記得你今天好像沒出過宮吧?大晚上的這是在哪兒殺了人?儘管陳永壽知道眼前這人可以隨時出入乾清宮,好像不是趙國公府曾經屢建功勳的家將這麼簡單,但在聽到那簡單的回答後,還是不由得一陣抓狂。可是,人家沒有回去沐浴更衣的意思,皇帝又直接召見,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硬著頭皮把人帶進了東暖閣,他瞅了一眼旁邊那堆積如同小山似的排名表,更是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哪裡敢多做停留,見皇帝沒什麼吩咐,他立刻躡手躡腳溜了出去。剛打起門簾跨出門外,他就聽到門內傳來了皇帝的聲音。

    “這是事情都辦好了?那些傢伙可有人不服你?”

    “殺了五個,他們就不敢不服了。”

    陳永壽聽得心驚膽戰,慌忙走得飛快。而裡頭的花七聽到這腳步聲,他又看到皇帝一臉的漫不經心,分明並不在意他殺的人,他就收起笑容,如實稟報道:“都是幾個有確證死有餘辜的傢伙。楚寬提供了一些證據,我之前也搜集到一些,殺了之後,再補進新人。”

    “嗯,這些事朕既然交給你,你就放手去做好了。”皇帝隨手展開一幅紙卷,看著那一個個根本就沒聽說過的名字,卻仍舊非常仔細地看著那每一道題的得分,這才不緊不慢地說,“御前近侍的名聲一直都在私底下流傳,以訛傳訛之後,不免就被妖魔化了。”

    “你既然接手,那麼就站到明面上來。好好挑選兩個年少卻又穩妥的,見習的也無所謂,給三郎和四郎當陪練,讓他們把這身體練扎實。然後,留幾個偶爾做髒事的,其他都走明路。比方說,你看看張壽給朕弄出來的這排名表,幾十張紙卷,全部張貼起來,要很多人手。”

    “看到這個,那些國子監的監生說不定還會惱羞成怒,把東西給撕扯掉,所以,你現在這第一樁任務,就是把得力人手調集一批,朕希望明天一早,這些名次榜單能出現在國子監門口的八字牆上。記住,要看好,別讓什麼急怒的人把榜單給撕了。還有,我不管你是敲鑼打鼓也好,是其他方式也好,總之,吸引足夠的人去那邊看熱鬧。”

    “而且,必須盡可能多地吸引那些到京城應試的舉人去看熱鬧!”

    “皇上您這要求真是高,張貼名次榜單沒問題,可要吸引舉人老爺們去看那熱鬧,還真是要我想破頭。”花七頭痛似的皺緊了眉頭,隨即就仿佛是純粹好奇一般開口問道,“對了,最終這榜單裡頭要選多少個東宮侍從?”

    “本來是說十個,現在朕看了看排名和分數,還有劉志沅帶來的答題卷子,國子監六堂取前五名吧——他們也不用覺得有什麼不公,雖說不至於六堂雨露均占,但率性堂也就占了兩個,其餘三堂一堂一個,另外兩堂零封,那卻也是他們自己活該。”

    皇帝恨鐵不成鋼似的歎了一口氣,隨即就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扶手:“半山堂取前兩名吧,雖說時文做得簡直是一塌糊塗,但農事居然有兩篇策論真的可圈可點,可稱得上意外驚喜。”

    有了皇帝這吩咐,花七頓時知道,明天這名次榜單貼出去,大概會引發一陣軒然大波。

    於是,當他退出乾清宮之後,回到理刑公廳,見一大堆人還在賣力地澆地擦地,那真是幹得熱火朝天,他一點都沒有自己隨地殺人引來這麼一樁大麻煩的自覺,卻是輕輕拍了拍手。

    “你們幹完活之後回去收拾收拾,晚上跟我出去,皇上有命,緊急任務。”

    所謂緊急任務四個字,御前近侍們就算沒幹過也聽過。畢竟往日他們歸於司禮監管轄,又或者被派在乾清宮、坤甯宮又或者清甯宮時,難免會有一兩次做某些事的時候。

    區別就在於,皇帝大多數時候僅僅是心血來潮,想要出宮,想要夤夜駕臨某家府邸,見某某大臣;太后一般是把御前近侍當成普通內侍那樣差遣的,所謂緊急任務,有時候不過是去乾清宮傳個話,去宮外某個大臣哪裡帶個話。

    相較而言,卻是坤甯宮最危險。這二十多年來,人人都是眼睜睜看著那位皇后性情日漸偏激,手段越來越狠毒,在宮裡因為還有太后看著,皇帝壓著,因此不能如何如何,可要是皇后家裡有人進宮哭訴在外如何如何,那麼大多數時候,在坤甯宮做事的御前近侍便苦了。

    因為他們便是皇后手中的刀子,雖說殺人的事情不經常做,畢竟要考慮到京城的環境和輿論,但沒事把人弄折一條腿弄斷一條胳膊,那真是司空見慣!

    如今頂頭大上司剛剛履新,皇帝就派下了任務,沒人敢在這種時候消極怠工給上司一點顏色瞧瞧,敢的人已經死了。因此,眾人無不一邊在心中抱怨,一邊緊急繼續打掃公廳。好容易等到地上血跡全無,那血腥味也因為大門敞開而漸漸散去,他們方才各自緊趕著回直房。

    等到一大堆人把自己拾掇得整整齊齊,重新出現在理刑公廳前的院子裡時,已經是夜深時分了。三十餘人站在風地裡,雖說都穿著黑氅,可只不過一小會兒,他們卻仍舊只覺得徹骨寒冷。

    好在花七並沒有撂著他們在風地裡一直等著,沒多久就現身了,卻是二話不說就吩咐眾人動身。直到一眾人等默然步行,先出玄武門,再出北安門,當看到那邊廂停著一輛馬車,馬車旁邊赫然還有幾個面生的青衣雜役時,這才陡然神經緊繃。

    莫非是要護送哪位貴人……甚至可能是皇帝出宮麼?這大晚上的,到底是要往哪去?又是去某家大臣家裡夤夜談心,還是皇帝興許在宮外結識了什麼紅顏知己?

    雖然後一種可能性相對極低,畢竟皇帝還不至於荒唐到那地步,但如今皇后已經成了廢後,宮中只余兩位貴妃,東宮也已經有了太子,縱使太后也不怎麼管皇帝的私事了!

    雖然心中多有無限疑竇,但眾人誰也不敢多問一個字,一時按照花七的吩咐,上馬的上馬,隨車步行的隨車步行,小心謹慎地護持著馬車前行。當最終馬車停下,方才有熟悉地形的人恍然驚覺,這竟然是國子監之外。

    而緊跟著,他們就只見花七竟是徑直下馬來到馬車旁邊,伸手打開了車門。因為這是國子監的緣故,眾人原以為下車的十有八九乃是突然心血來潮出宮夜遊國子監的皇帝,然而,等到花七開門之後,卻是徑直看向了他們。

    “還愣著幹什麼?都過來搬東西!”

    搬……搬東西?一大群御前近侍簡直是傻了。這樣普通規制的馬車,一向是皇帝微服出行的必備,往日他們也不是沒有和銳騎營一同小心翼翼地擔當扈從護送出宮,而現在聽花七的口氣,車裡不是皇帝,而是什麼東西?大半夜的緊急任務,竟然是搬東西?

    直到第一個人在愣了半晌之後,慌忙上去把車廂中的東西搬出來,其他人也趕緊捋起袖子加入。

    然而,原以為的重物,卻是一卷卷輕飄飄的黃紙,眾人有心在新任大上司面前顯擺一下力氣的心思完全落空,反而不由得胡思亂想了起來。

    皇帝對國子監不滿好像由來已久,否則之前也不至於親自蒞臨,下旨整飭國子監,還要給祭酒司業以及其他學官提升品級,最初也有一點作用,可後來那一場場紛爭之後,九章堂和半山堂都直接從國子監分離了出來,這座最高學府好像又成了眾矢之的。

    如今大半夜的,皇帝突然派他們這些御前近侍出緊急任務,難不成是為了張貼一大堆不利於國子監那些學官的揭帖?

    果然,在眾人那難掩好奇和疑慮的目光注視下,花七輕描淡寫地說:“這黃榜上都標注了順序,按照數位先後,往牆上張貼吧,緊挨著貼,別回頭貼不下時傻眼。這可是皇上全都一一看過的,你們把活幹得細緻一些,誰貼錯了,那就自己回去領罰!”

    眼看二三十個人把所有紙卷都搬了下來,用於粘貼的幾桶漿糊也都分了出去,但緊跟著一個個人就看著空白的牆頭開始發愣,花七不禁沒好氣地罵道:“算一下紙卷的寬度,用步子測一下這牆壁的長度,然後用墨線劃出位置,最後粘貼,這也要我教你們?”

    此話一出,眾人登時如鳥獸散,分別去忙活了。面對這一幕,花七這才沒好氣地冷哼道:“一群只知道打打殺殺的傢伙,這真是腦子全都被刀劍打成漿糊了!”

    嘴裡說得輕鬆,他心裡卻在想,朝廷又或者官衙可從來沒有粘貼過如此數量龐大的告示……所以,張壽在提出全部排名這一招大殺器之後,早就把國子監兩邊八字牆的長度和高度給算進去了,甚至在準備紙卷的時候,就估算了寬度和長度,墨線畫的表格也算好了尺寸。

    因此,抱著雙手當監工的他,卻是在心裡不無惡趣味地想到,明日國子監的監生們來上課的時候,看到這份大禮時會是何等反應。

    當然,他也沒忘了皇帝交給他的任務,那就是去吸引人……尤其是舉人來關注這件事。可是,敲鑼打鼓這種滿街嚷嚷的方式,無疑很沒有創意,再加上之前司禮監那檔子人事變動的,鬧事的就是這樣做的。可要是把人化整為零派出去滿大街散佈這個排名表,引人來看……

    這好像又有點刻意,要不,劍走偏鋒試一試?

    花七微微眯了眯眼睛,隨即瞅了一眼正在熱火朝天大幹特幹的一幫御前近侍,自己竟是悄然退入了夜色之中。

    昭仁殿西暖閣,今夜由於三皇子秉燭算題,於是四皇子只能一人獨寢,當他感覺到有人在使勁推搡自己的時候,忍不住起床氣發作,撩起手臂就打了過去。往日,在這昭仁殿伺候的年長宮人早就習慣了他的這種小毛病,會輕輕鬆松地抓住他的手腳,然後把他拽起來。

    然而今天,四皇子卻陡然覺得脖子傳來了一個冰冷的觸感,下意識地就發出了一聲慘叫,可那到了喉嚨口的聲音卻發不出來。他的睡意一下子全都沒了,猛然睜開眼睛,見面前依稀晃動著一張臉,而嘴巴則是被一隻大手死死捂住,他那驚恐就甭提了。

    可下一刻,他就聽到了一個輕輕的聲音:“四皇子,是我,明天有一個能幫得上太子殿下和張學士的小任務,你能出面幫忙嗎?”

    咦?四皇子陡然瞪大了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常常在父皇面前晃悠——當然也常常在宮中各處晃悠,曾經來自趙國公府,現在卻負責教授他和三哥武藝的花七。他記得人是阿六的師父,行事好像很特別,因此想了想就姑且壓下了心頭怒火。

    可對方這大半夜的突然潛入,說這種話,他不免有些猶疑。當花七悄然在他耳邊說出了一番話之後,剛剛滿心犯嘀咕的熊孩子立時眉飛色舞,那高興勁就別提了。沒有太多猶豫,他就立時重重點頭道:“你放心,這點小事,全都包在我身上好了!”

    他相信,三哥就算最近對他要求日漸嚴格,但這次肯定會答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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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2 01:41:19
第六百六十六章 放榜

    清晨的陽光再次姍姍來遲。都已經卯正過後,天空卻依舊黑濛濛的,仿佛仍是在深沉的黑夜。國子監門前的成賢街,卻漸漸有了些人流,但並不是監生們如此勤勉,而是早起打算做早點生意的小攤小販。

    這是成賢街上常見的景象。什麼豆花、豆漿、燒餅、餃子、饅頭、麵條、稀粥……恰是應有盡有。然而,到得最早的幾個小攤販,卻突然發現,今天竟有人比他們還早!

    意識到往日約定俗成的地盤興許會被這些新來的人占去,幾個小攤販無不急了,可是,當這些人推著小推車迅速趕上前去理論時,卻駭然發現這些新來的人一個個身穿黑氅,猶如釘子一般默然站在國子監門前的八字牆下,每個人之間的距離甚至也整齊劃一。

    正當幾個小攤販驚恐交加,只以為是國子監出了什麼事,於是哪裡派了人來將這裡看住,卻有人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咦。雖然發出聲音的人立刻捂住了嘴,但卻還是伸手指向了那些黑色大氅的人背後那牆壁。

    看清楚牆上竟是貼滿了黃紙告示,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都是做早點生意的小攤小販,也許能算得清楚價格,也許能認識幾個字,但要看懂這麼多告示,那自然大多數人都力有未逮。但唯一一件事眾人卻是明白的,那就是這告示理應是好事。

    否則怎麼會用黃紙?要知道,歷來如鄉試會試放榜的時候,那才會用有顏色的紙,至於平常告示,白紙墨字張貼在那就行了!

    既然知道不是壞事,一群小商小販也就安心了,一時也沒人再去關注這些黑氅大漢,紛紛自顧自地把車推到了一貫做生意的位置,開始生火預備了起來。一刻鐘之後,天色漸漸有些濛濛亮,他們之外的其他攤販們也多半都到了,同樣第一時間注意到了異樣。

    雖說大多數人都沒工夫看熱鬧,都在那自顧自地忙活,但也有好事且認識字的在收拾停當之後過去瞅了瞅。只沒看多久,人就匆匆跑了回來,卻是對左右的其他攤販嚷嚷道:“是之前國子監那次選拔東宮侍從的結果,所有人的名次都排出來了!”

    在國子監門前做了多年生意,小攤小販們大多有一個共識。

    一是做生意要有分寸,也就是早上這一個時辰,他們儘管把這天下最高學府的門口堵住都沒關係,但若是貪心不足還想再延長時間,那麼鄰近順天府衙的差役就要來趕人了!

    二是國子監的學生們那十個裡頭九個都是繡花枕頭一包草,沒有多少真才實學,所以這麼多年監生出身的進士鳳毛麟角,一二十年才一個。這次太子選拔東宮侍從,竟然在國子監選,在他們看來,那還不如九章堂呢!至少九章堂那些監生刻苦,隨和,還有個好老師!

    想歸這麼想,馬上就要到監生們光顧的高峰,包括剛剛那個去看熱鬧的小販在內,誰也沒工夫再去查看那榜單上的名次高低,全都急急忙忙幹起了自己的活。哪怕約定俗成的沒有吆喝,但隨著香氣漸漸飄散,最早一批客人終於來了。

    住在國子監號舍的監生,自然不可能是什麼富貴出身,往常大多也就是一個饅頭或是燒餅解決早飯,但今天,發現牆上張貼了黃榜,眾人無不立刻就被牆上黃紙吸引了過去。

    雖說有人只瞥了一眼,發現是長長的表格,就忙著先解決早飯的問題,但也有人好奇地先去看了個究竟,可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三五成群的監生們一時炸開了鍋。

    “是之前東宮侍從選拔月考的名次,所有人都列出來了,竟然不是只列出入選的人!”

    “真的假的?所有人?那得是多長的名單,天哪,莫非這滿滿當當的八字牆貼的都是?不可能吧,之前大司成少司成還有各位博士們全都沒說!”

    隨著這個大嗓門卻又饒舌的一聲嚷嚷,剛剛還在解決五臟廟問題的幾個監生登時忍不住了。有人叼著燒餅就過去看熱鬧,也有人端著面碗就過去溜達看榜單,還有人則是慌忙揣著饅頭匆匆趕回號舍,去通知更多的人來圍觀。

    於是,在這兒賣早點多年的小攤小販們,很快就目睹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人流!頃刻之間,監生們從國子監那大學牌坊下頭蜂擁而出,到兩邊八字牆那邊翹首觀望,如若他們會用成語,一定會覺得,毫無疑問,那就是摩肩接踵!

    而由於八字牆那邊裡三層外三層,不時也有被人擠到後頭去沒能輪上看榜的監生,又或者已經看完前幾名,發現沒自己之後的監生,意興闌珊地回來買早點,忿忿不平地一邊填肚子一邊在那惱火地抱怨。

    然而,隨著人群中有人嚷嚷了一句,率性堂的某某某竟然排在六百多名,剛剛或自怨自艾,或垂頭喪氣的監生們,一下子就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興奮了起來。

    於是乎,東面那八字牆張貼的黃榜不過是靠後那些名次,起初沒什麼太多人關注,可現在卻有一大堆人過去圍觀。隨著一個個也算是在國子監中名聲挺大的名字和名次被念了出來,有人哄笑,有人驚歎,有人不信……卻也有人一時惱羞成怒。

    有道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某個自詡奇才,此番卻名落孫山的監生,就是怒喝一聲簡直荒謬之後,下意識地伸手就要撕去那一張寫了自己名字的黃榜。可他才剛剛伸出手去,手腕就突然被人牢牢捏住了。

    看到那一雙冷冽到殺氣騰騰的眼睛,那監生這才意識到,黃榜之下還守著二三十個黑氅大漢,而且這是黃榜,不是平常那些揭帖!不知道對方是銳騎營的,還是哪來的,他到了嘴邊的罵聲最終吞了回去,卻是使勁一甩手掙脫了開來,等退後兩步方才撂下一句狠話。

    “如此兒戲,我下次絕不會參加了!”

    見人悻悻而走,那御前近侍頓時輕蔑地嗤笑了幾聲。忙活了一整晚,天亮的時候頂頭大上司總算命人送來了一碗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說是慰勞品,但這會兒又在風地裡站了這麼久,他當然冷,再看到這些亂哄哄的監生們,他忍不住想起了在外流傳的四皇子的話。

    這些所謂國子監監生,真的不如內書堂那些宦官!

    隨著天色越來越亮,得到消息趕過來看榜的監生赫然越來越多,而這其中卻是沒多少人還有功夫吃早飯。於是,難得看到這麼多人,卻發現生意不但不如從前,反而好像還差了一截的小攤小販們有些失望,而監生們則是更因為這些小推車和小攤販占了地方而怨聲載道。

    隨著一個出身富庶的監生忍不住從抱怨到破口大駡,某個脾氣同樣暴躁的小攤販竟是反唇相譏,這下子,原本就沸反盈天的成賢街那赫然是猶如炸開了鍋。

    有同樣名落孫山的率性堂監生自己不敢對黃榜怎麼樣,就想挑唆這些小攤小販們鬧事,看看能不能損毀了那讓自己丟人現眼的黃榜。

    也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罵了再說,然後罵著罵著又因為太過動怒而一時低血糖昏厥——當然這是昨晚因為花七送信而一大早帶著阿六趕到某處的張壽居高臨下俯瞰判斷的結果。

    更有人發現自己名列前茅,躋身東宮有望,於是在那耀武揚威,最後被人打了黑拳。

    總而言之,已經算得上寬敞的成賢街,此時此刻那赫然是一團亂。那些小攤小販旁邊正點著火爐的小車,就如同油鍋裡的火星,隨時可能爆燃;又如同滄海中的小舢板,一個浪頭就會被徹底淹沒。就在這時候,也不知道是哪裡突然傳來了一聲大喝。

    “太子殿下駕到!”

    因為阿六方才得以悄然潛入國子監那座最高建築,人稱見賢閣的三層藏書閣的張壽,此時就只見那條成賢街上的監生們,猶如打鳴時卻突然被卡住喉嚨的公雞,那此起彼伏的亂象竟是一瞬間收住了。雖然聲音並沒有立時三刻消失,可明顯卻呈現出了銳減的態勢。

    不多時,這條剛剛簡直像擠了幾百上千隻嘎嘎亂叫鴨子的成賢街,終於呈現出了極其安靜的氛圍。緊跟著,他就聽到了花七那熟悉的聲音。

    “太子殿下及眾講讀官已至彝倫堂,諸監生回國子監聽訓!”

    而直到這時候,阿六方才對張壽低聲說道:“少爺,去彝倫堂嗎?”

    “別的講讀官都去,我要是不去,豈不是落人口實?去,當然去。”嘴裡這麼說,張壽心裡卻對國子監的鄙薄更添一層。他還是第一次進見賢閣,因此頭一次發現,這裡不但空氣裡彌漫著塵灰的氣息,而且從地上到書架,到處都是灰塵,架子上的書不少都已朽壞。

    他早就聽說,見賢閣說是太祖皇帝特意建造,讓監生們能夠有個借閱書籍的地方,結果卻因為管理不善,書籍借出去卻收不回來,又或者大批量損毀,國子監經費不足,學官們也沒辦法從朝廷要錢,又沒有其他手段賺錢,於是很多年前就只能將其空關了起來。

    再好的學校,沒有好制度,沒有好生源,更沒有好師資,最重要的是沒有足夠的經費,那麼,每況愈下就是唯一的結果了!

    一大早被自家四弟突然爬上床來,三皇子差點沒嚇得一腳把人踹下去,可聽人嘀嘀咕咕小聲灌輸了一通今日國子監放榜的事,這位太子殿下實在禁不住熊孩子的糾纏,再加上這也是自己第一次出題考人,因此在四皇子的攛掇下,他請示皇帝後帶著一眾講讀官親臨國子監。

    剛剛從那座大學牌坊下悄然進入了自己曾經讀過書的國子監,他卻沒有故地重遊的那種悵惘感懷,就算有,這滿腹情緒也都被外頭那喧鬧給完全敗壞了。

    也正因為如此,當站在太祖皇帝曾經講學的彝倫堂之外,他那張臉不知不覺就變得很嚴肅,哪怕周祭酒和羅司業趕過來時,一貫溫和的他也依舊繃緊著一張臉。

    而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情況,國子監這一正一副兩位最高領導,那張臉也同樣好看不到哪去。周祭酒還試圖用太子殿下不該白龍魚服來勸諫一二,順帶稍稍緩和一下氣氛,結果卻被三皇子那無可辯駁的理由給噎了回去。

    “孤來此是請示過父皇的,隨行除了諸位老師之外,還有銳騎營護衛。只不過是進國子監的時候,因為人全都在外頭看黃榜去了,所以也沒什麼人注意孤這一行人。”

    當耳畔傳來了花七的聲音,得知外頭那一窩蜂紮堆的監生們,已經漸漸回來了,三皇子這才沉聲說道:“我出了這三道題,那道四書題就是科場上常見的時文題,而且不是什麼偏題怪題,料想精於制藝的人都能答好。這一題是進士出身,如今又是翰林的諸位老師批閱的,想來沒人會有異議,更沒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公。”

    “算經題是九章算術中很容易的一道,只要稍稍動動腦子就能算得出來,為的是日後出去主政一方時,不至於連最起碼的賦役都受制於胥吏。這種題目,對是對,錯是錯,一目了然,異常分明,想來也不至於有人會有異議。”

    他看到已然有不少監生往這邊聚攏,他就提高了聲音。

    “但這道算經題最後答得出的人很少,也難怪,這年頭的地方官,很多人都不記得自己管轄的府州縣有多少人口,多少土地,每年又要多交多少的賦稅,又有多少的應役丁口,每每述職的時候,都要準備夾片悄悄藏在袖子裡,可是,難道這些不應該爛熟於心的嗎?”

    “至於農事那道題,這正是父皇一直都在孤面前念叨的事,而太祖皇帝也說過,農乃國本,那麼,思量如何以有限的國土養活越來越多的國民,難道不是致力於仕途的監生應該好好考慮的問題嗎?”

    “把重心放在溝渠水利上,雖說不全面,但至少還瞭解過農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可說什麼在種地的時候拜聖人,什麼毀林開荒,什麼瀉湖為田,什麼驅趕北虜之後,把草地改為耕地……甚至還有更荒謬的,煞有介事地說在水田裡怎麼提高小麥的產量!孤想知道,這國子監到底有多少人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只知道紙上談兵,根本不懂民生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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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七章 自知之明

    三皇子這擲地有聲的質問,登時讓四面八方彙聚過來的監生們大為窘然。這其中,也不是沒有人想開口反問,難不成太子殿下你能分得清楚稻麥?可是,他們這心裡不滿的嘀咕,仿佛就被三皇子聽到了似的,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也許有人要問,孤是否認得出稻麥,是否知道農田耕作是怎麼回事。呵,恐怕要讓那些質疑的人失望了,孤曾經跟著老師張學士去過農田,騎過水牛,也親眼看到老師帶著如今九章堂一年級的齋長紀九還有幾個半山堂監生下地割過麥子。”

    “孤年少體弱,所以沒辦法去和別人一塊割麥,但孤至少帶著四弟撿拾過麥穗,深知那幹活時腰酸背痛的滋味!父皇尚且親農,地方官尚且要勸農,你們呢?孤今日親臨,就是想看看到底有沒有人會覺得慚愧,可聽到的只是沸反盈天的抱怨,看到的是一團亂相!”

    “孤的老師,東宮講讀官召明書院嶽山長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要是換成父皇,又或者是孤,就那些狗屁不通的農事策問,什麼二十分,一分都不能給!如若你們覺得不服,那些農事的策問,孤倒是想把不服的人那些農事策問結集印出來,讓天下讀書人都看看!”

    此話一出,之前那些義憤填膺,叫囂最凶的監生,只覺得面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更有人雙股打顫,顯然是想到了萬一自己那文章印出來讓人看到之後,那四處傳播,無數人哄笑取樂的結果。

    然而,比他們反應更大的,那卻是周祭酒和羅司業。之前覺得那塊從天而降的餡餅有多鮮美誘人,現在他們就覺得如今面對的窘境有多棘手。別說那些監生,他們都恨不得把外頭那滿滿當當的總分排名表給撕掉!

    可既然情知這是不可能的,周祭酒只能硬著頭皮說:“太子殿下息怒,這些監生不過是年少氣盛,少有自知之明,這才一時做出了過激舉動,並非質疑太子出的考題,更不是質疑諸位講讀官的評卷結果……”

    自打江都王和徐黑逹說出評卷都是那些東宮講讀充當之後,周祭酒就知道事後絕對不可能質疑結果。本想著矮子裡拔高子,反正國子監總能有那麼幾個人躋身東宮侍從,可誰能想到,原本只應該列出最終錄取者的選拔,竟然破天荒公佈了所有人的排名!

    而且只看這些監生的反應就知道,不少自視極高的人都折戟落馬,也難怪會有這麼大的激憤!當然,要是不公佈這排名,只有錄取者,說不定回頭也會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流言風靡一時,所以,東宮如今赫然是把一切擺在了明面上,斷絕了人質疑的後路!

    因此,見自己說出這番話之後,三皇子面色冷淡,分明因為今天發生的種種,本來就對國子監成見已深的這位太子已經更加不滿,周祭酒只能把心一橫,擠出一絲笑容道:“而且,據說半山堂也參加了這次遴選,不知道他們的名次如何,又張榜公佈在何處?”

    三皇子的眼神徹底轉冷。就在這時候,剛剛一直躲在他身後裝老實的另一個熊孩子就閃了出來,沖著周祭酒嘿嘿一笑。

    “半山堂的總分和名次也已經出來了,可太子三哥覺得,張貼在國子監附近,未免有些不好看,畢竟如今人都已經轉到公學去了。當然,要是大司成一力堅持的話,那也不是不可以貼出來。”

    說到這裡,四皇子甚至又特意強調道:“不只是名次,半山堂那些人做的農事策問,得分在七十分以上的,也可以貼出來供大家比較優劣!當然了,這次半山堂裡,總分最高的張無忌放在國子監六堂的總名次裡,那也有些顯不出來。”

    周祭酒哪裡不知道,如果說三皇子是從靦腆羞澀中成長為穩重可靠,那麼,四皇子就是一如既往的衝動莽撞,十足十的闖禍胚子。如今人這麼一說,他總覺得有些不好,卻不想身後學官中,到底有一個博士忍不住出了聲。

    “若是如此,那就貼出來讓大家評鑒評鑒好了!”

    “當然可以。”隨著這句話,剛剛才帶著阿六恰然來到彝倫堂,卻隱在其他講讀官之後的張壽,這才不慌不忙地現了身。見一群昔日同僚的目光猶如針刺似的齊射了過來,他就笑眯眯地說,“反正半山堂跟過去的也就那麼幾十個人,排名的時候卻也不費事。”

    見張壽如此氣定神閑,眾多學官這才隱隱覺得事情恐怕有些不妙。雖然有些人不免暗自腹誹,覺得是三皇子這位太子故意泄題給了半山堂眾人,可即便再蠢的人也不會把這種質疑宣之於口。

    皇帝如今明顯對太子偏愛非常,質疑太子作弊,那不是找死嗎?

    而三皇子接下來的話,卻再次在眾人心中落下了重重一擊:“既然有博士如此要求,老師也答應了,那就這樣吧,令外間御前近侍將半山堂的榜單也一塊張貼出去。原定這樣的篩選一個月一次,如今看這反響,改成一季一次吧。”

    “免得有些人不是知恥而後勇,而是被嚇怕了,不敢再應試。不過,孤也有言在先,此番是農事策問,日後也許便是牧監,是海運,是水利溝渠的具體實施……不用想著從哪裡準備一份面面俱到的範文來應付。畢竟,那些範文再能耐,能比得上父皇為孤挑選的老師們?”

    “至於時文,那就更不用說了,孤不認為國子監中這些監生的時文,翰林院中這些過五關斬六將進士及第,最終通過館選留館,錦繡文章天下知的翰林還會評不出高低。”

    雖然之前那幾千份卷子批閱得頭痛——這還是有學生乃至於其他人幫手的結果,但此時此刻聽到三皇子對他們這高度評價,包括嶽山長在內的東宮講讀官們,大多都難抑自矜之色。

    尤其是當三皇子誠懇地拜託這次沒能參與閱卷的肖山長等人,道是術業有專攻,下次若出到相關題目,就要勞煩他們出手的時候,幾個人登時一面謙遜,一面滿口答應。

    至於幫忙作弊?那是腦袋進了水嗎?他們的願望,本來就不僅僅是在太子殿下面前刷臉熟,而是在太子殿下心目中樹立一個良好的形象,建立起足夠的信任——在這方面,張壽就是最好的榜樣!尤其是他們只不過掌握閱卷權,並不掌握出題權,誰願意落下話柄?

    再說,這年頭真正讓他們拒絕不得而必須賣人情的人,又怎麼會在國子監蹉跎時光?

    而他們這種表情,國子監眾多學官看在眼裡,自然更是覺得難堪至極。可就算是周祭酒和羅司業,也不會貿貿然扛上東宮這一堆名聲在外的講讀。

    因此,當三皇子這位太子再次強調了一番,國子監不是混日子混名聲的地方,隨即就往見賢閣的方向去時,措手不及的他們頓時就更加呆滯了。

    三皇子和四皇子從前在國子監半山堂讀書時,學官們一度很擔心他們會作為皇帝的眼睛,悄然注視著國子監中的一切情況,但久而久之,見人上課下課之外,少有時間在國子監停留,漸漸也就安下心來。哪怕三皇子離開半山堂後又考入九章堂,那也沒出什麼麼蛾子。

    因為他們已經看出來了,三皇子對國子監其實一直都沒有什麼太大興趣。可現在,當初在國子監時都沒去過見賢閣的這位太子殿下,竟會突然起意去這座蒙塵已久的藏書閣!

    這一刻,周祭酒和羅司業不約而同地想到,去年張壽初來乍到京城時,不就帶著半山堂中那一堆貴介子弟夜遊國子監,夜掃九章堂?

    那一次,因為九章堂牌匾被鎖在了倉庫中,九章堂灰塵密佈,年久失修,因而周祭酒還差點被人誣告。而這一次,甚至都不用別人誣告,自周祭酒以下都知道那見賢閣是什麼情景!

    國子監的大學牌坊外,在這裡做早點生意的小攤小販們面對今天這人流極多,卻生意極差的場面,一大堆人都有些欲哭無淚。平日裡一個時辰不到,所有東西就都能賣完,但今天這卻連三分之一都沒賣掉,甚至還有人在推推搡搡中,被某些監生順走了東西而沒拿到錢。

    而且,剛剛中氣十足和人對罵的一個小攤販,此時此刻在幾個同行那惱火的眼神注視下,也不知不覺生出了後怕。別看剛剛他罵的只是一個監生,說不定那就是個家境富裕,官面上兜得轉的,回頭對衙門遞個話,他們這每日裡的小本買賣還能做嗎?

    可他又拉不下面子,在別人的怒瞪下,只能色厲內荏地冷哼道:“這些傢伙總也要講道理!太子殿下不是來了嗎?人正在裡頭訓示,大不了回頭我攔住他老人家磕頭求懇……”

    “褚大腳你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敢攔東宮太子?你沖出去往那一跪,你能把話說齊整了,我就把名字倒過來念!”

    這人的揶揄立刻就被另一個哄笑聲給打斷了:“王大,你別占褚大腳的便宜,就你那名字,倒過來就成了大王……呵,你要是真有膽子改名,我才叫服了你!”

    雖然還有彼此調侃的力氣,但眾人那倉皇卻不是如假包換。可有人悄悄偷窺那些站在牆根底下的黑氅漢子,卻發現這些人依舊如同樁子似的一動不動。

    這些小攤販們都是土生土長的京城小民百姓,很熟識京城內外諸城門守軍,也遠遠張望過宮門那些銳騎營健卒,但從來沒見過這樣明明是活人,卻能夠有如此站姿的人。如果他們看書再多一些,那麼也許會琢磨,這是否根本就是傀儡。

    然而,他們到底沒那麼多見識,此時哄笑打趣過後,發現對方全無反應,不見有哪個打頭的過來問兩句,也就漸漸唉聲歎氣了起來。眼看日頭漸漸升高,在這兒推車做生意的時限眼看就要到了,一群人方才焦躁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裡頭突然匆匆跑出來一個人,對著那些黑氅漢子嚷嚷道:“太子殿下吩咐,把半山堂的榜單也一塊貼出去!”

    此話一出,一眾小攤販就只見剛剛還以為是泥雕木塑一般的黑氅漢子們,終於一下子動了。然而,這些人卻並沒有如他們想像中一般,異常訓練有素地去忙活,而是彼此互相看了看,最後方才有人開口問道:“榜單我們昨晚上都貼了,不見有半山堂的啊?”

    幾乎是話音剛落之際,一個慢悠悠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半山堂這榜單在我這兒,我原本想張貼到公學去的,既然太子殿下吩咐,那就貼吧!”

    現身的花七見剛剛開始活動身子的那些御前近侍瞬間站得筆直,甚至筆直中還透著幾分僵硬,他臉上的笑容就更深了一些,於是一手拿著黃榜,一手提著漿糊,再次招呼了一聲。

    見終於有幾個人如夢初醒似的急急忙忙趕了上前,他把手中榜單和漿糊遞了過去,等到幾個人急急忙忙跑回,找到那最後一個恰恰好好的空位,開始在那忙活,他就笑眯眯地說:“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你們也算是忙了一個通宵,早起又在這守著,也算是辛苦了。”

    儘管御前近侍們絕對不會一嗓子嚷嚷出一聲為人民服務,但誠惶誠恐謙遜幾句,他們還是非常熟稔的。然而,又冷又餓的他們還沒來得及客氣,花七就笑容可掬地又開了口。

    “雖說夜半喝過一碗羊肉湯驅寒,但你們應該都還沒來得及吃早飯吧?今天剛剛這一大堆監生摩肩接踵看榜單的場面,正好卻害得在這兒做早點買賣的人都沒了生意,也總該有個補償。你們貼完了這榜單,去把各家沒賣完的這些早點全都買下來。”

    “也算是我犒勞你們一夜辛苦,順便補償他們一早上沒好好做成多少買賣。”

    張頭探腦的小攤販們聽到這一番對話,一時不由得喜出望外。然而,還不等個別狡獪的在心中盤算著獅子大開口這檔子事,就被花七接下來的話嚇得打了個哆嗦。

    “吃完之後,要是覺得哪家以次充好,短斤缺兩,東西做得不正宗,也記得告訴我一聲。我回頭和順天府衙刑房捕頭林老虎好好說道說道!”

    意識到這會兒面對的是個心地不錯,卻也不好糊弄的官爺,一群小攤販們自然不敢漫天要價,老老實實地把剩餘的存貨全都賣了出去。即便二三十個御前近侍平時習武強身,確實胃口很大,可四處一打聽,得知剩下的有幾十碗面,百來個饅頭,上百個燒餅、數百個餃子……他們還是不禁傻了眼。就算他們是大胃王,也吃不掉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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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八章 藏書和借書

    事實證明,食物這種東西,永遠都不用嫌太多。雖然餓了一早上的御前近侍們在貼完榜單後,大吃大嚼,那些熱氣騰騰的早點卻也只不過消滅了一大半,但剩下的食物依舊有去處。因為眾人就只見花七那竟是如同傳說的饕餮一般,一口氣消滅了至少十人份的東西!

    而緊跟著,御前近侍中無人不認識的阿六從國子監出來,又消滅了十人份……於是,今天沒能做成生意的小攤小販們,剩下沒賣出去的食物,也就差不多清空了。

    當這些小本生意的攤販們上來千恩萬謝外加套近乎的時候,花七卻回避了眾人打聽自己來歷的問題,笑呵呵地和人說起了家常,臨到最後,他就咳嗽了一聲。

    “好了,這會兒天光大亮,你們再占住這成賢街做生意,實在是不好看,都散了吧。雖說沒見著太子殿下,但這輩子難得和太子殿下這麼近,說出去也是一樁佳話,不是嗎?都去好好宣揚宣揚太子殿下駕臨國子監的事,給咱們太子殿下揚揚名!”

    幾個大膽過來說話的小攤販你眼看我眼,最後那當然都是一口答應,至於其他不敢過來的,也都把這話記在了心上。而花七更是耐心告訴了他們,今天貼的這都是什麼榜單,太子殿下把監生都拎進去訓誡又是怎麼回事。總之,和藹可親,就像是個尋常鄰家老叔。

    任憑是誰都看不出,這位衣著整齊,面上含笑的老叔,不但已經五十了,還是絕代凶人。

    阿六見慣了花七兇神惡煞的一面,此時見人笑眯眯地和一群小攤小販嘮嗑,他反而覺得極其不習慣。然而,別人卻不知道花七那到底是何等凶人,此時一個個興高采烈地回到賴以活命的推車前,收拾爐子,互相打招呼告別,推車……頃刻之間,成賢街就再次冷清了下來。

    見四周圍徹底安靜了,那些黑氅漢子又已經退到牆根底下去守榜了,阿六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隨即卻一聲不吭就往國子監裡走。倒是花七憋了老半天沒見人發問,此時忍不住笑駡道:“你小子就沒什麼想問的?”

    “沒有。”阿六仿佛絲毫不覺得自己直接把天給聊死了,但是他不用回頭,也知道花七這會兒是什麼表情,當下就輕哼了一聲,“就算你想吸引人過來,人也不會來得這麼快!”

    “哦,不信這些傢伙傳話的速度?要不要和我賭一賭?”花七輕輕搓著手指頭,一臉的狡黠,“要是回頭太子殿下和張學士他們出來時,這裡已經有人聞風而至,你就輸我一百貫?”

    “沒錢,不賭。”阿六鄙視地掃了一眼花七,頭也不回地繼續往裡走,直到了那大學牌坊底下,他這才哂然笑道,“你連太子殿下都敢騙過來,更何況是其他人?”

    這一刻,牆根底下那些眼觀鼻鼻觀心,裝作自己不存在的御前近侍們,不由得齊齊陷入了驚悚。

    他們聽到了什麼?今天太子是被他們的新任頂頭大上司給騙來的?這消息如果傳出去,人會不會吃不了兜著走,能不能達到把這個心狠手辣的傢伙攆走的目的?

    花七沒好氣地搓了搓臉,卻絲毫不在意阿六在人前道破自己的這一設計——畢竟,他昨夜夤夜造訪張園,卻是對阿六把話說明白了,而攛掇四皇子去鼓動三皇子之後,卻也去乾清宮中留了一張字條給皇帝。

    他很清楚,皇帝也希望三皇子多多出現在公眾場合,多多表現出身為一個太子的見識和擔待。而三皇子今早能順利出來,就說明他這攛掇頂多在事後被皇帝罵一頓。

    而眼下花七很有自信,堂堂東宮太子帶著眾多講讀官蒞臨國子監訓誡監生,再加上外頭這長達幾千個人的排名表,哪怕那些小攤小販未必會把這件事的所有細節宣揚出去,甚至會以訛傳訛,但也必定會在短時間之內吸引來第一批人。

    他當然不希望三皇子也和這些小攤小販一樣,被匆匆趕來的太龐大人流直接堵在國子監回不去。總要有人恰逢其會,有人失之交臂,這樣的故事方才會流傳千古。

    雖然有所預計,但花七還是錯誤估計了三皇子這一行人在國子監中停留的時間。

    滿是灰塵的見賢閣,就連嶽山長和肖山長這等不願意過分得罪國子監學官的外人都實在是看不下去,一時搖頭歎息。

    而翰林院那些心裡有數的學士們哪怕很想三緘其口,可當張壽輕飄飄地說這藏書閣塵封也是由來已久,不能都怪如今的一眾學官,他們便一下子醒悟了。

    如今這些大小學官們的前任,甚至前前任,不少都還在朝中,當年是祭酒和司業這一級別的,如今有人已經赫然躋身內閣,有人已經赫然一部尚書乃至於侍郎,在太常寺大理寺光祿寺擔任正卿的,那也很不少,就連當時品級低微的博士們,眼下也已經有不少仕途正好。

    相形之下,如今國子監的這些學官們卻是舉步維艱,身上背了不少惡名,不把責任推在眼前這些學官頭上,難道還要推給他們那些正如日中天的前任甚至前前任們?

    慶倖今天那位素來說話不好聽的太子詹事劉志沅劉老大人不在,身為翰林院掌院學士,隱隱作為東宮講讀官之首的孟學士立刻率先把這件事給定了性。

    “見賢閣竟然頹敗成這個樣子,實在是有違太祖皇帝當年設立此地的本意。如今外城興隆茶社附近那算經館正在緊鑼密鼓地動工,日後據說還會設立借閱室,供人借書閱讀抄錄。堂堂國子監藏書閣,若是連這等民間籌資建造的地方都不如,豈不是笑話?”

    “如此管理不善,確實是可悲可歎!看看這些書,朽壞的朽壞,充數的充數,就連書架似乎都已經被蟲蛀了……”

    另一個介面的侍讀學士滿臉激憤地評價到朽壞的書架時,陡然就住了口。

    書架這種東西不可能沒事就換,往往是沿用十幾年甚至更久,一個不好就要把周祭酒他們的前任給牽連進來。

    他立時痛心疾首地改口道:“這樣的藏書閣,空有其表,其實難符,實在是可惜啊!”

    見一眾人等無不爭先恐後地落井下石,剛剛還“雪中送炭”的張壽就閉嘴不言了。他已經很“厚道”地幫助國子監的學官們推卸責任了,可最終別人不幫忙,他有什麼辦法?

    難道他還要因為,自己曾經是國子監的一份子,於是不計前嫌繼續幫人說話?他可不是那樣以德報怨的好人!

    眼看周祭酒搖搖欲墜,羅司業牙關緊咬,剩下的學官們不是面如土色,就是面色激憤,三皇子最終沉聲說道:“這見賢閣的事由來已久,孤也知道,不能全都怪大司成少司成以下諸位,但如此景象,難道不是這些年國子監日漸式微的原因之一嗎?”

    “此事孤會上奏父皇,一來汰換藏書,二來修繕見賢閣,三來擇選妥當人主持此地……”說到這裡,他突然一頓,隨即轉頭看向了自己身後的諸位講讀,但目光很快落在了張壽身上,“老師,這藏書閣如何正常運轉,你可有相應的法子?”

    在三皇子那炯炯目光下,張壽就悠悠然走上前,隨即笑了笑。

    “臣聽說,民間多有藏書大家,藏書樓一蓋數層,占地廣闊,藏書數以千計乃至於萬計,內中管理嚴格,然而,往往卻有規矩,三代以內嫡系男子方才能夠進入,女眷一律隔絕在外,外人更是欲求一觀而不可得。藏書再多,受惠的甚至連一家一姓都做不到,更談不上其他。”

    “所以,見賢閣這樣的藏書閣如今變成這樣子,頂多只能說是管理不善,還請太子殿下不要苛責太甚。”

    見自己說到這裡,包括嶽山長這樣對他還算熟悉的人投來了詫異的一睹,其他人則是滿臉不可思議,尤其是國子監那些學官們,那更是面色複雜微妙到了極點,張壽就隨和地笑了笑。那笑容配合上他出眾的儀錶,顯得非常溫暖人心。

    “說到底,那是因為藏書閣這種名頭,本來就註定這些書只能束之高閣,而不能真正起到作用。既然真正的古籍善本,全都存在了宮中的古今通集庫,那麼這國子監藏書閣中都是些什麼書呢?我剛剛隨便翻了翻,發現也就是諸如四書五經以及各種集注之類的。”

    “既然不是需要鄭重其事收藏,不能讓一般人翻閱的珍本,那麼與其讓見賢閣繼續空關朽壞,何妨把這兒變成監生們可資利用的書籍借閱室?這兒的書籍一一甄別之後,汰換已經朽爛的書,重新購進那些監生必備或者常用的書,哪怕坊間熱賣的時文集子也好。”

    “然後,把書目一一列出來,然後加以編號,懸掛在牆上,作為借閱的目錄……”

    張壽氣定神閑地說著現代圖書館的種種借閱規則,這種猶如信手拈來似的從容,之前被皇帝召來京城的三位書院山長在聚精會神一邊聽一邊想的同時,心情不由得都是沉甸甸的。

    雖說他們的書院也都有針對普通學生的各方面扶持,老師也會偶爾借書給看好的學生,但書院固然有真正的藏書閣,卻也同樣不是針對普通學生開放的,甚至連普通老師都未必進得去。畢竟,藏書閣對於很多書香世家來說,是底蘊,對於書院來說,也是底蘊!

    而張壽所言的這種書籍借閱室,便是把藏書閣下降到了市井書坊的水準,當然,不會有那些烏七八糟的傳奇話本甚至豔情書。但市井書坊大多是純粹為了盈利,絕不會允許尋常人沒事站在那看書,當然更不用說抄書了!

    而張壽在侃侃而談說完了圖書館的設想之後,他見周祭酒和羅司業那面色分明很不好看,他就淡淡地說:“如果大司成和少司成覺得這有違國子監藏書閣的初衷,那麼見賢閣一半藏書,一半借閱,那其實也可以。而且,書只能在現場看,不能帶走,也可以減少損毀。”

    “而由於借書要登記,於是就能定期統計哪些書是監生真正急需的,原本只備一本,之後就可以採購更多本。這對於那些印書的書坊來說,也可以視作為一種書籍滿意度的調查。”

    張壽頓了一頓,隨即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調說:“須知陸祭酒親自募資建造的那個算經館,他打算把家中珍藏的一些古籍善本捐出去供書坊排版印製,若是印出來,屆時那裡將會有不少市面上幾乎難覓蹤跡的書。預計在算經館開放最初,將會有各類書籍超過三百種。”

    “而再算上那些卷數多的套書,大概總藏書量能有個幾千卷吧。”

    他隨口說出了一個讓四周眾人登時鴉雀無聲的數字,隨即又笑著說道:“當然,趙國公府對這種能助學的好事也非常支持,太夫人和趙國公以及夫人全都表示,他們願意拿出家中古籍善本,挑選合適的來排版印製。如此一來,讀書人就有可能看到市面上沒有的書。”

    前頭說國子監可以改建借閱室供監生使用,後頭卻突然詞鋒一轉,說到了陸綰的算經館,這要是在場眾人再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那就枉為這年頭的精英了。

    然而,他們的反應再快,要開口卻還不得不斟酌,可某個熊孩子那卻是根本不加考慮地就嚷嚷了起來:“老師,那要是日後算經館造起來了,裡頭能坐多少人?”

    見四皇子那一臉我很感興趣的表情,張壽就沖著熊孩子眨了眨眼睛:“應該也就一百個座位吧?畢竟,這才剛剛起步,不能太貪心。若是以後順利,可以擴建嘛。”

    聽到這樣的話,別說周祭酒和羅司業,就連眾多東宮講讀官,瞬間也都為之色變。藏書閣更多只是藏,而不是面對普通大眾借閱,在這種情況下,能容納一百個人進去借書閱讀又或者是抄書的算經館,那絕對是一個龐然大物!更不要說,張壽居然說還能擴建!

    可想而知,出身富貴的人興許還能抵抗一下這樣的誘惑,那些出身貧寒識文斷字,卻苦於沒有更多閱讀途徑的讀書人們,怎能不趨之若鶩?張壽當初可就有一篇借書說流傳在外!

    三皇子沒有去看那些面色各異的人,他一把拽住滿臉興奮的四皇子,把人拖到自己身後,這才輕輕點頭道:“老師所言這借閱的法子確實很有道理,孤回宮之後,一定會好好稟報父皇。若是真的可行,這不啻為一樁造福千秋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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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2 01:42:14
第六百六十九章 責以大義

    太子和那些東宮講讀要是再不出來……那就真的出不來了!

    國子監大學牌坊之外,面對越來越多的人流,隱在大樹上的花七不由得眉頭大皺,一面尋思自己是不是派出來的人太少了一點,一面擔心至今還不見從國子監出來的三皇子一行人。他也沒有想到那些小攤小販們竟然這麼有行動力,這好像還只過去了兩刻鐘吧?

    等到一傳十,十傳百,還會有多少人過來看熱鬧?

    瞟了一眼那八字牆前圍著看黃榜,順便評頭論足的眾多舉子,他心裡很清楚,這是因為鄉試桂榜放榜之後,身家殷實且動作快的舉人已經抵達了京城的結果。當然,也不排除有那些寓居京城,只求一中的老舉人。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悄無聲息地跳落了下地,繞過了貼有黃榜的圍牆,最終來到了一處沒人的地方,不費吹灰之力就悄然翻過。可當他猶如閒庭信步一般轉了一圈,最終在博士廳門前正好撞上張壽這一行人時,卻發現張壽和其他講讀倒是還在,三皇子竟是不見了。

    見眾人面色都有些微妙,花七就徑直上前說道:“門外已經有眾多人蜂擁而至,太子殿下和諸位若是再不回宮,回頭外間人滿為患,恐怕就要出動更多兵馬護送,那時候就麻煩了。”

    此話一出,他就聽到了熊孩子的聲音:“剛剛國子監已經有人報說外頭人很多了,太子三哥不願意為了他而淨街擾民,所以已經讓人護送他先行回去啦。他不在,我帶著大家從正門走,反正只要我說出身份,別人肯定就會失望退去的!”

    四皇子見花七愕然朝他看了過來,頓時得意地抬頭挺胸道:“身為弟弟,當然該為兄長分憂,這才是兄友弟恭,花統領你說是不是?”

    聽到四皇子特意點明自己的身份,花七忍不住覺得臉上有些僵。這就是針對昨天晚上他悄然推醒熊孩子後,人在明面上答應,而後暗地裡悄悄設計的一次報復?他瞅見張壽身邊居然不見阿六,哪裡還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四皇子胡鬧不要緊,那卻也得要三皇子這個太子肯聽!而且,在場這麼多學官,就沒有一個人想著勸諫一下太子殿下嗎?更何況,堵在外頭的人如果知道三皇子就這麼悄然走了,那反應如何,恐怕也很難預料。

    花七的目光略過張壽,朝其他人一一看去,就只見東宮講讀官中涇渭分明的兩批人,翰林院掌院學士孟學士等都顯得特別鎮定,一臉我完全不懂四皇子在說什麼的表情,而那三位出身民間的山長,則是正在談笑自若。於是,他最終只能期待張壽能給自己一個交待。

    而張壽也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笑吟吟地說道:“阿六從皇上那兒接受過一枚東宮侍衛的權杖,所以太子殿下既然吩咐,他自然不得不從命。太子殿下還說,正值舉子齊聚京城的時期,雖然之前各位講讀在經筵和國子監都一一講過學,但無法聆聽的人卻很多。”

    “既然如此,此次考選中,東宮諸講讀官評點過的那些排名在前的範文,當一一結集印出來,也好讓人知道,此次的考選所出何題,有何偏重。”

    歷年春闈放榜之後,會有人為這一科金榜題名的人們編撰進士金榜,甚至還會設法弄到他們的會試文章乃至於之後的殿試策問卷子,結集出版,以供廣大有志于科場的讀書人參考。而如今三皇子竟然打算也效仿這種做法,花七登時暗自心驚。

    這才當上太子幾天,三皇子就已經這麼有主見了?

    他在心裡盤算這是否張壽的攛掇,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詢問又或者質疑,只是側身讓開路,就只見四皇子雄赳赳氣昂昂地帶著一眾講讀官朝外走,頗有一種熊孩子長大的氣勢。

    只不過,發現國子監那些學官竟然連一個送的人都沒有,之前進來時也沒看到監生,他不知道人是被打擊得太狠,於是忘了禮數,還是打算如太祖皇帝當年留下的名言一般,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不由得在心裡頭又給此地師生們記下了一筆。

    雖說讓四皇子帶著一眾講讀官走在前面,但原本跟在後頭的花七,動作卻比他們快得多,竟是直接再次翻牆出去,本以為自己要召集人的,沒想到銳騎營那些衛士已經趕來了。

    好在這時候聞訊而來的讀書人雖然不少,但至少還不及之前監生雲集看榜時那場面的沸反盈天,再加上牆邊上有御前近侍彈壓,另一邊銳騎營衛士護送幾輛馬車過來時,大多數聞訊前來圍觀的讀書人們都老老實實地退到了後頭。

    發覺都不用自己表明身份,四皇子剛舒了一口氣,可昂首闊步的他才剛剛靠近馬車,就只聽人群中竟有人突然嚷嚷了一聲。

    “太子殿下,敢問東宮侍從只從監生中選,置天下寒窗苦讀,百戰科場的舉人們於何地!”

    正打算上馬車的四皇子頓時為之一怔,隨即就惱火地轉身喝道:“首先,我不是太子三哥!其次,天下寒窗苦讀,百戰科場的又不僅僅是舉人,還有童生,秀才!而最後,東宮侍從並非官途,甚至連東宮侍讀,除開的確有功勳的陸高遠,也都沒有實際上的品級!”

    四皇子這清亮的聲音,把那個質問一下子壓了過去,但只是須臾,人群就再次傳來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似乎他這話並沒有能夠讓別人為之服氣。

    然而,還不等他再想出別的說辭,他面前這輛馬車上,卻傳來了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四弟,你退下。”

    四皇子本來以為和上次自己一樣,阿六肯定也把太子三哥給背回宮去了,萬萬沒想到人竟然在眼前這輛他還沒來得及登車的馬車裡!

    他心裡滿滿當當都是驚疑,可到底還是依照吩咐閉上了嘴,卻很好奇三皇子會說些什麼。

    “剛剛有人問,東宮侍從只從國子監中選,置天下舉人於何地?”

    再次重複了這個問題之後,車中的三皇子就一字一句地說:“孤還記得,太祖皇帝那會兒,國子監除了貢監、捐監、例監,還常常收落榜的舉人,甚至有考中進士卻太過年少的,也常常被太祖皇帝親自指派送到國子監讀書,那時候的國子監,人人以躋身其中為榮。”

    “卻不像現在,監生名頭式微,而聽到監生才能為東宮侍從,有人就居然這般忿忿不平!”

    面對這樣針鋒相對的反詰,剛剛那隱于人群中說話的人登時面上漲得通紅。

    再加上他這石破天驚一嚷嚷,發現四周圍看他的人很不少,其中還有認得他的,一想到事後興許會被針對,此人就不敢再貿貿然亂說話了。

    而三皇子在舉了當年的例子之後,卻又沉聲說道:“監生在國子監修業時間,各有不同,恩貢、因尊長死難國事而恩蔭,以及鄉試副榜取中而貢入國子監的,大多是六個月。而捐監者往往並不真正坐監修業,其他亦是時間各不相同。只有如縣學府學例貢國子監,方才坐監三年。”

    “但如今看來,恩貢等等出身的監生,坐監半年,卻也不能實際上學到什麼,因而孤打算稟明父皇,無論何等出身,要最終坐實這監生二字,都需要坐監三年。你若是想要早點以監生這出身赴吏部銓選,可以,一路升到率性堂,然後名列前茅,就可以出監了!”

    “至於舉人也想躋身東宮侍從,那就更簡單了,鄉試副榜尚且可以入監讀書,那鄉試正經桂榜出身的舉人,又如何不能入監讀書?只要你自信能在國子監中超越絕大多數人之上,那東宮大門自然為你敞開!”

    “可是,如若你們明年金榜題名,考中進士,隨即又在館選之後留館為庶起士,庶起士散館之後,又因學問精深和錦繡文章被選為東宮講讀,成為孤的老師,難道這不比眼下這區區一個東宮侍讀更光鮮嗎?十年寒窗苦讀,難道不應胸懷天下之志,怎能以區區侍讀為念?”

    優哉遊哉隱在其他講讀身後,張壽微微眯著眼睛,心裡對三皇子突然出現在外頭這輛馬車上倒是不太意外。

    畢竟,這年頭沒有防彈轎車,但至少有防弓矢的馬車,關鍵時刻門一關,除非你有非凡的力氣,否則根本不可能打破防禦,阿六沒有把三皇子悄悄送出國子監,送上這輛馬車,這才是最正確的做法。否則難道還把三皇子直接背去北安門,然後靠兩條腿走回慈慶宮去嗎?

    當然,就不知道是三皇子的主意,還是阿六自作主張。

    然而,三皇子此時這樣一番條理分明的話,那就非常難得了。突然成為太子,要面對非常沉重的課業,在這樣的課業之餘,不但要接受皇帝的教導,竟然還能擠出時間進行思考,可以說,哪怕是選擇了三皇子的皇帝,在最初的時候都小看了那個小小的孩子。

    當然他也是,想當初他怎麼會想到,那個靦腆羞澀的孩子竟會如此蛻變?

    不過,三皇子到底還小,就算表現太好,皇帝如果真的要疑忌這麼一個太子的話,遲早還要五六年,因此他並不怎麼擔心會發生不忍言之事。

    於是,眼看三皇子在說出那一番話後,人群中再也沒人開口質疑,而四皇子也被拉上了馬車去,他直到其他人都一一上車後,卻審視了一番聚集起來的監生,這才上了最後一輛車。

    可一坐穩,他就發現,和自己同車的竟然是召明書院嶽山長。因為自家還有個出身召明書院的應試舉人方青的關係,他和嶽山長算是有一樁小小的過節。

    只不過那已經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因此兩人同僚數日,關係哪怕談不上密切,卻也相當和諧——但和諧的最大原因是,東宮講讀們都是分開講學,他和嶽山長平日裡幾乎就碰不到!

    因此,難得的同車而行,岳山長樂意釋放善意,笑著說一些舉人們中間流傳的某些小笑話,卻是不涉及任何政事、人事和衝突。而張壽也很樂意聽一聽這年頭普通讀書人的日常,不但饒有興致地聽,不時還提一些問題。

    國子監距離皇城北安門的距離極近,因此兩人並沒有說太長時間的話,馬車就最終停了下來。今天並不是張壽又或者嶽山長講課的日子,因而兩人下車目送三皇子帶著四皇子以及肖山長入宮之後,見其他人大多打了個招呼就各回各處,再沒有外人,岳山長就笑了一聲。

    “張學士,你年紀輕輕,卻不但有主見,而且還有很多奇思妙想的主意,從前人人都道是葛老太師慧眼識珠,可恕我冒昧,你應該還有其他師承吧?”

    這樣的疑問,很多人都曾經有過,但葛雍曾經在張壽麵前明確表示不關心,無所謂,願意信任和包容,皇帝亦然,所以,如嶽山長這樣明確探問的人,張壽卻還是第一次遇到。

    他沒有顧左右而言他,而是嘴角一翹,從容自若地說:“沒錯,我確實還有老師,不止一位,而是很多很多。”

    哪怕越是和張壽接觸,越是見識到人那種層出不窮的奇思妙想,岳山長其實根本沒有期望自己這問題能得到張壽的正面回答。因此,他原本打算在張壽矢口否認之後,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可沒想到張壽竟然承認不但另外有老師,而且還有很多!

    然而,他到底不是方青這樣的毛頭小子,微微一愣之後就醒悟了過來,因笑道:“張博士這還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其實,相比江浙,廣東出海到南洋和西洋更便利。南洋姑且不提,當地蕃王愚昧不堪,但西洋各國雖說蒙昧,卻有很多特別的學說,倒是和張學士擅長的相仿。”

    “出海的船回來,常常會載一些和昔日天竺僧相仿的西方和尚,他們懂得不少奇奇怪怪的東西,有時候,也有不少希望到東方來尋求財富的人。而廣東大族的船隊也會帶來一些書。其中,廣東宋氏的一支族人就直接以船為家,甚至還有傳言,他們也兼作沒本錢的買賣……”

    聽嶽山長似乎純粹閒聊似的,說著廣東各家那點事,中間攙雜著某些來自西方的學說又或者書籍,張壽不禁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宋舉人的家裡,說不定還有一位海盜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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