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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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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3 07:49:22
第六百八十章 安慰

    昭仁殿中,朱瑩托著腮幫子坐在椅子上,和面前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大眼瞪小眼。

    兩個小傢伙之前就得知了趙國太夫人和趙國夫人先後進宮的事,還知道帶來了一個外人,四皇子倒是心癢癢地很想去瞅瞅怎麼回事,卻被三皇子死死拉住,直到皇帝叫了他們兄弟去一塊陪膳,四皇子還是沒忍住探究此事,結果卻被皇帝輕描淡寫地搪塞了回來。

    而現在倒好,太夫人和九娘是走了,他和三哥剛陪著父皇吃完飯,朱瑩竟然又帶著好幾個人來了!足足四個,熊孩子從來沒見過大晚上有四個人到乾清宮的,連聽都沒聽說過!而且,這些人看著就不像是當官的,一看就是小人物。

    別問他怎麼知道那是小人物,熊孩子如今也不是昔日久居深宮什麼都不懂那會兒了,見過的人和事多了,當然也會有那麼一丁點眼力——畢竟從這些人的衣服上就能看出來!

    然而,雖說非常好奇,四皇子卻和自家三哥一塊被皇帝攆出了乾清宮,順帶還附送油鹽不進的看守一個,就是他從來都應付不了的瑩瑩姐姐。剛剛他已經好話說盡,可朱瑩卻依舊不為所動。面對那守口如瓶的光景,他著實是恨得牙癢癢的。

    “瑩瑩姐姐,三哥可是太子,就算有什麼大事,難道一定就要瞞著他這個東宮儲君嗎?”

    三皇子雖說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可四皇子百般方法用盡,最後竟是當著他的面扯起虎皮做大旗,他還是不得不板著臉訓斥道:“四弟慎言!就算我是太子,但也不是什麼事都必須要告訴我。父皇自有決斷,你怎可質疑他的安排?”

    四皇子不服氣地還想說話,可被自家三哥眼睛一瞪,他只能悻悻閉嘴。而剛剛好整以暇笑看著他的朱瑩,這才打了個呵欠。

    “好了,你就別問我是怎麼回事了!娘也就是進宮之前叫了我和二哥過去,三言兩語吩咐了寥寥幾句,我陪著陳公公走了一趟外城而已,沒比你們多知道多少。”

    見四皇子滿臉不信,三皇子則是默不作聲,朱瑩就懶洋洋地說:“當然,至少比你們多知道一個意外的消息。可一會兒皇上肯定也會告訴你們,所以你們兩個小傢伙別急,更不要想著打我的主意。沒有皇上的吩咐,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雖然她很想和人分享二皇子竟然死了這麼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但事情的嚴重性她還是懂的!就算眼前的是張壽,她也會姑且忍住,等皇帝表態可以說,她才會說,更別提這兄弟倆了,早告訴他們有什麼好處?說不定皇帝回頭還想看看他們得知這消息後的真實反應呢?

    就不知道是哪一路人想著奇貨可居……當然也不是沒有別的可能,但她覺得除了人真的死了這一可能性之外,有人劫下二皇子,打算圖謀不軌的這個可能性更大。

    見四皇子氣鼓鼓地跑到了一邊,扭過頭一屁股坐下,三皇子本想以明天還有客為由,催他去睡,可想想自己不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毫無睡意,他想了想就岔開話題,和朱瑩說起了張壽今日那堂課的事。這下子,朱瑩總算是精神了起來。

    原本只是沒話找話說,但兩人說著說著就興致盎然了起來,尤其是朱瑩的記性可比四皇子更好,那故事說得繪聲繪色。

    於是,本來在一旁生悶氣的四皇子也終究忍不住上來插嘴,一時間,一大兩小恰是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張壽的那些故事。

    至於乾清宮中那點事,他們不知不覺就拋到了腦後,直到外間傳來了一個聲音:“太子殿下,四皇子,還有朱大小姐,皇上宣召。”

    四皇子如夢初醒地第一個蹦了起來,轉身撒腿就想往外跑,卻被眼疾手快的朱瑩一把拖住。他正想抗議,腦袋上就挨了朱瑩一記彈指:“晚上這麼冷,就這麼沖出去受凍,你瘋了嗎?來人,把大襖和氅衣拿來!小孩子就要聽話,快穿上!”

    雖說嘴裡嘀咕這麼近怕什麼,但四皇子到底還是不敢違抗女魔王,乖乖地把宮人捧來的大襖裹好,而三皇子亦是慌忙穿戴了整齊。可當出門之後,四皇子步子太急,一腳踏空,不由自主地往前摔去,結果又是朱瑩順手一撈把人抓住,免去了小傢伙摔一個嘴啃泥的窘境。

    哭笑不得的朱瑩索性牽住了四皇子的手,隨即順手又牽住了三皇子,這才沒好氣地說:“天黑時千萬小心腳下,別冒冒失失的!好了,跟著我慢慢走,”

    雖說四皇子自負已經是大人了,可胳膊擰不過大腿,他根本掙脫不了朱瑩,只能無奈地跟著走。而三皇子則是看了一眼其餘跟出來的人,見每個人都裝成什麼都沒看到,他不禁又抬起頭來看了朱瑩一眼,恰只見她正在和自家四弟互瞪,怎麼看怎麼也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可就是這麼個看上去長不大的瑩瑩姐姐,卻還說四皇子冒失……

    朱瑩卻不知道三皇子正在腹誹自己,她只知道,這會兒把這兄弟倆送到乾清宮陪著皇帝,她也就可以回去了。在很可能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之後,皇帝更需要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而不是她。

    果然,當她帶著這一對兄弟進了乾清宮,就只見這裡已經不見了自己剛剛帶來的那些人,偌大的地方顯得空空蕩蕩。唯有皇帝孤零零地坐在寶座上。在昏暗的光線之下,她看不清這位天子面上到底是什麼表情,可她卻覺得有一種落寞孤寂撲面而來。

    她本能地一鬆手,這下子,身旁的熊孩子立刻撒手沒,恰是蹬蹬蹬跑去了皇帝身邊,剛剛一直憋在心裡的話全都倒了出來:“父皇,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大晚上怎麼會這麼多人進宮來?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我和太子三哥都已經大了,願意為父皇分憂解難!”

    見四皇子一開口就把自己帶了進去,三皇子心裡著實無奈,只能也快走幾步上前,隨即行禮問道:“父皇,兒臣雖說才疏學淺,但若是父皇有吩咐,兒臣一定盡力而為。”

    “朕沒有什麼要你們做的。”

    皇帝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剛剛挨個問話之後,他那越來越沉甸甸的心情終於稍稍和緩了一些。他掃了一眼握著自己一隻手不肯放的四皇子,又低頭看了一眼在寶座下方那斯文有禮的三皇子,當看見朱瑩悄然打算退下時,他就咳嗽了一聲。

    “瑩瑩,朕可沒讓你走。”

    正想溜之大吉的朱瑩頓時為之止步。她有些無奈地苦笑道:“皇上,都這麼晚了,有太子殿下和四皇子陪著您,那不就夠了嗎?我還得趕緊回去呢,否則祖母和娘該著急了!也不知道爹什麼時候回去的,發現只剩下二哥的時候會不會以為出了事。”

    “你祖母和娘回家早,說不定早就到家了。至於你爹,在兵部之後清理舊檔,清理人事,反正是各種清理,忙得夜不歸宿也是常有的事,用不著你擔心他。就算他回去了,你二哥皮實,你難道還怕他挨打?”

    皇帝直接拿朱二打趣了兩句,隨即就淡淡地說:“你那二哥從前文不成武不就,也算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紈絝子,不及你大哥遠矣,甚至連你的婚事都差點被他亂點鴛鴦譜安排了出去。但終究他本性還好,所以有了你那如意郎君點撥,他最終還是走了正路。”

    “不像朕那二郎,自以為是,目中無人,欺上瞞下,肆意妄為,只知道闖禍,從來都不知道改過,如今落得個不知生死的下場!”

    聽到不知生死四個字,四皇子還在發愣,三皇子卻陡然醒悟了過來。他大吃一驚地抬起頭來,本能地問道:“父皇,二哥生死不明?他不是坐船去瓊州了嗎?難不成是船在海上……”

    見三皇子說到這就戛然而止,面上露出了驚悸之色,皇帝就哂然一笑道:“船在海上大概是出事了。廣東宋氏的一條船正好在海上救了個船工,那船工說是船沉了,他們下網撈到幾件東西之後,不敢怠慢,趕緊想辦法返程報信。”

    “朕剛剛已經親自問了那個倖存的船工,他說船是在入夜的時候突然沉的,主帆著火,底艙進水,那時候上上下下亂成一團,他是個不起眼的小水手,路上撞見一個隨行二郎的近侍,稀裡糊塗撿了塊腰牌。後來也沒顧得上那麼多,直接揣了東西就慌慌張張往海裡跳。”

    “跳海之後,他仗著水性不錯,還想遊上岸,結果根本就是徒勞。好在他運氣好到了極點,哪怕半道上凍得昏睡過去,竟然也順水漂流了下去,正好在大白天遇到了廣東宋氏那條船,所幸船上有大夫,藥也足夠,這才撿回來一條命。”

    “他承認廣東宋氏在周圍海域打撈救人根本就是白費力氣,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順水漂了多久,宋氏打撈上來的東西,大概都是他帶出來的東西,還在海裡掉了不少。”

    說到這裡,皇帝沒理會三皇子和四皇子那呆若木雞的表情,見朱瑩正皺著眉頭在那沉吟,他就繼續說道:“二郎是突然被朕攆出京城去的,他倒是還有時間收拾了一大堆細軟,在船上賞這個賞那個收買人心,就連那繡帶還有亂七八糟的穗子之類,也是他賞賜給那水手的!”

    “他要是早有這種大手筆,也不會連自家的皇子別院也是一副亂糟糟的架勢!”

    三皇子終於梳理清楚了大致脈絡,此時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開口問道:“父皇的意思是說,現在不能確定船沉與否,也不確定萬一沉船,那是發生在哪兒是嗎?”

    “沒錯。”

    皇帝贊許地對自己的太子微微點了點頭,隨即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那個小水手說自己被嚇怕了,稀裡糊塗第一個跳下水,完全忘了這是在海裡不是在江河裡,又是大冷天,在沉船之前,他奮力遊出去很遠,所以才沒有被沉船那動靜帶進漩渦裡。”

    “被救上來之後,他不知道自己在海裡漂了多久,因為他自己一開始嚇得連日子都忘了,中間又睡著了,又因為是晚上,不知道沉船的地方是哪,只好對宋氏那條船上的人說船沉不久,就在附近,別人打撈上來了東西之後,他發現竟然是自己身上的,也沒敢說。”

    “如果朕之前不是一個個見他們的,他還不會說真話。被朕嚇唬了兩句吐了真言之後,那小子又一個勁磕頭,說什麼自己家裡還有雙親在,只希望朕砍他腦袋的時候,能夠饒了他的父母。他這才是第二次出海,又不認識星星,所以算不准路程。”

    “他只知道,從天津起航之後,風勢不大,船開得不快,聽船上那些老船工說,等過了山東速度就能上去,但實則起行之後三天就遇到了火燒船帆,四個底艙全都進水的事。”

    見父皇把那樣一個小水手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三皇子頓時心裡難受。他很明白,說到底,他的父皇並不是那種絕情的天子。

    雖然他和二皇子完全談不上有什麼感情,這個皇兄對他來說,連四皇子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可他想到父皇此時此刻的心情,再看到父皇的一隻手自始至終緊緊握著四皇子的手,他忍不住也走上前去,隨即輕輕握住了父皇的另一隻手。

    “父皇,也許事情沒那麼糟糕……也許,二哥也像那個水手似的,被人救上來了呢?”

    那個蠢貨可不會游泳!朱瑩在心裡吐槽了一句,但是,在皇帝心裡插刀,這種蠢事她還是不會做的。她雖說不至於像兩個小傢伙似的這麼上前去握手安慰,但想想與其讓皇帝因父子之情而繼續傷心,還不如讓人去冷靜地思考問題。

    “皇上,我聽爹和大哥提過,海路一直都是有風險的,而且更多時候都得看風向,但縱使如此也好過只靠一條運河。所以太祖初年就是海漕並舉,兩翼齊飛,但海運一般都是船隊出行。雖說二皇子此去瓊州府是受罰被貶,但從天津出發的時候,怎麼至於就一條船?”

    見皇帝微微一愣,她就繼續開口說道:“而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派人去仔細查,那麼別說十天半個月,說不定就是一年半載,甚至三年五載,二皇子的生死也沒辦法斷定。而有這點時間,民間說不定會有一堆人打著二皇子的旗號招搖撞騙,甚至占山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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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一章 黑鍋

    三皇子作為太子,需要考慮兄友弟恭這種孝悌問題,所以不能對明明沒感情的二皇子口出惡言,而四皇子這個熊孩子則是發現父皇似乎頗為傷感,所以知道自己很容易說錯話的他聰明地三緘其口,但朱瑩就沒這個顧忌了。

    愛恨分明,本來就是她為人處事的最大宗旨,就算她真的是皇帝和裕妃的女兒,可二皇子和她有仇有怨,她可不想假惺惺掉眼淚陪著皇帝一塊傷感,她不是三皇子那樣的好兒子!

    而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之後,她見面前那父子三人無不面色僵硬,當下就緩和了口氣說:“二皇子從小就和我過不去,但他打架打不過我,吵架吵不過我,耍陰謀詭計也都被我用強力碾壓,所以只有他對不起我,我卻從來沒有對不起他!而皇上你呢,你有對不起他嗎?”

    “您又不是沒有動過親自教導他們的心,但結果不是都被皇后……廢後給擋了回去?三皇子和四皇子就更不用說了,誰會和一貫欺負他們,蔑視他們的哥哥有感情?皇上剛剛聽到這個消息,大概覺得您對二皇子,甚至對大皇子的發落太狠,可曾經受他們所害的人呢?”

    “哦,大皇子好歹害了滄州一堆人,二皇子還只是在自己的地盤上鬧騰,頂多也就是打死了幾個僕婢,當街對陸三郎如今的妻子惡語相向,攪出一堆鬧劇,頂了天就是想要和廢後重新修好,卻鬧出來一樁坤甯宮下毒的笑話而已。但如果不是母子相疑,又怎至於此?”

    “說實話,更無辜的是那條船上興許隨他殉葬的人!”

    “住口!”

    聽到皇帝這一聲低吼,剛剛還震驚于朱瑩這大膽言語的三皇子打了個激靈,慌忙又添了一隻手,一把按住了皇帝的手背,苦苦勸道:“父皇,瑩瑩姐姐她一向都是這樣有話直說,還請您千萬別怪她,她沒有惡意的!”

    四皇子也反應了過來,趕緊幫腔道:“對對,父皇,當初瑩瑩姐姐還被大哥和二哥聯手起來欺負過,要不是她厲害,早就被欺負慘了!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父皇您千萬別生氣!”

    見兄弟倆全都竭力幫自己說話,朱瑩的臉上頓時露出了譏誚的笑容,隨即就非常隨便地屈膝行了一禮道:“皇上若是不高興我說的話,回頭我認罵認罰就是,但我沒有說錯話,所以絕不會認錯的!夜深了,明天還要上朝,還請皇上不要熬夜累壞了身子。更何況……”

    她直起身,掃了一眼那兩個滿臉緊張仿佛生怕自己繼續語出驚人的小傢伙,卻是招了招手道:“更何況三皇子和四皇子如今課業繁重,晚睡晚起對他們的身體不好,對他們的課業更不好!而且,他們才是真正擔心你的人。我告退了!”

    見朱瑩自說自話地徑直轉身往外走,三皇子和四皇子完全傻眼了,全都不知道是該攔住人呢,還是該就這麼放人走。

    四皇子素來行事衝動,此時倒是一鬆手就想去追朱瑩,可才跑了一步,就被人一把揪住了領子,惱火的他扭頭一看,發現不是自家三哥,而是父皇,他立馬就老老實實站住了。可等到朱瑩出了門,他到底還是忍不住退回兩步,小聲問道:“真的就讓瑩瑩姐姐這麼走了?”

    “你父皇都差點被她指著鼻子罵了,你要把她追回來,讓朕繼續挨駡?”

    皇帝板著臉瞪了熊孩子一眼,見人噤若寒蟬,他就鬆開了手,任由其一溜煙跑到了三皇子背後躲著,他這才沒好氣地說:“姨母之前入宮時,就說得朕啞口無言,如今瑩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又排揎了朕一頓!真是進了朱家的門,行事做派就都是朱家人的性子!”

    三皇子發覺皇帝似乎並不像自己想像中那麼生氣,他不禁鼓起勇氣說道:“父皇,剛剛瑩瑩姐姐說的有些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件事是要查,但也要儘快有個結果。否則,一定有人會胡言亂語,中傷父皇的名聲。”

    “朕本來就沒什麼好名聲。”皇帝自嘲地一笑,“朕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是頑劣的名聲在外,和你如今的勤奮好學,溫文有禮實在是沒法比。所以,朕的名聲無所謂,你的名聲卻不能損傷。朕之前甚至還想過,要不要乾脆承認,是朕讓人半路上把船給沉了……”

    “父皇!”這一次失聲驚呼的卻成了三皇子。面色煞白的他甚至連牙齒都在打顫,好半晌才奮力叫道,“父皇怎麼能這樣想!兒臣這個太子才當了幾天,並不在乎什麼名聲,而父皇身為天子,又豈能自汙聲名?而且,那條船上船長和船工水手的遺屬會怎麼想!”

    “是啊,朕也是想到那些無辜死難者,方才意識到這黑鍋朕沒辦法背……本來就不是朕幹的,朕幹嘛要背這口黑鍋!”

    皇帝嘿然一笑,卻是直接在三皇子的腦袋上狠狠揉了兩下,見四皇子從三皇子背後探出頭來,豎起大拇指搖了搖,也不知道是誇他這個父皇,還是誇三皇子這個哥哥,他不禁有些好笑。

    “但朕已經想好了,回頭就公佈你們二哥的死訊,詔告天下,他已經死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皇帝神情轉冷,眼神亦是冷酷:“既然他活著的時候也沒做什麼好事,如今就不要因為生死不明而惹出亂七八糟的事端了。若是真的有人救上他送到京城來,那麼朕自然可以反口。可若是日後再有人用他的名義冒出來生事……”

    “那麼,假充皇子,殺無赦!”

    面對父皇如此殺氣騰騰的口氣,四皇子頓時打了個寒噤,而三皇子卻忍不住問道:“可要是父皇說二哥……二哥死了,別人怎麼會送他上京?萬一他到官府求救……”

    聽到那個死字聲音極輕,仿佛是覺得這樣說實在不吉利,皇帝又好氣又好笑地瞅了一眼自己的太子,卻是搖了搖頭道:“如果沉船是事故,那麼他活下來的機會很小。如果沉船是陰謀,那麼又要分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別人要殺他,那麼他絕對不可能活下來。在海上那種必死的環境之下,就算善泳者也要憑藉運氣才能活下來,更何況是他?可以說,他幾乎就是死定了。”

    “至於第二種可能,別人鬧出那麼大的動靜是為了救他,那麼,自然一定會把他救出來。救出來之後絕不會送京。不管占山為王,落草為寇,揭竿而起,到時候總有相應的消息。朕搶先一步先說人死了,那麼日後地方官府和駐軍在清剿又或者鎮壓的時候,也能少點顧忌!”

    這一次,三皇子貨真價實地覺著渾身發冷。如果不是背後四皇子壓著他的肩膀,從來都被父皇保護得很好,從前頂了天也就是被嫡母和兩個哥哥欺負一下子的他,幾乎覺得有些站立不穩。他一下子明白了父皇對他說過的那些話,張壽對他說過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更明白了他們一直提醒他,要他好好對待自己的四弟,那是什麼意思。

    原來,有時候哪怕自己不作死,也有很多惡意的眼睛在盯著,有很多惡意的黑手在隨時隨地都準備伸過來!二皇子若是真的落在這些人手中,那麼真的還不如死了!

    接下來皇帝又說了些什麼,三皇子已經有些渾渾噩噩,大多數時候只是被動應是,直到告退出去的時候,他方才稍稍有些驚覺,但因為四皇子拉拽著他,他最終沒有多說什麼,直到走出乾清宮正殿,冷風吹在臉上,他這才終於清醒了過來。

    而三皇子前後的變化,皇帝看在眼中,卻也沒有繼續敲打和提醒,直到兄弟倆離開,枯坐在寶座上的他方才輕輕歎息了一聲。足足良久,他就聽到了花七的聲音:“皇上,就在太夫人和趙國夫人一塊去見了太后之後,太后去咸安宮見了敬妃。”

    對於這樣一件突發事件,皇帝已經沒有太激烈的反應了。他無精打采地冷笑道:“太后總不會是去賜死敬妃,替朕收拾殘局吧?”

    他這本來只是隨口一說,可發覺花七並沒有回答,他登時再次驚怒了起來。可還沒等他厲聲質問,花七就已經把太后臨走前對敬妃的最後那番話給複述了一遍。這下子,皇帝登時無力地深深歎了一口氣。

    太后也許只是隨隨便便把黑鍋推給皇后,推給大皇子,也許是真的有相關的證據,但事到如今,追究是真是假已經沒有太大意思了。

    自從廢後逐子,又或者更準確地說,其實也就是棄長立幼之後,他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就如同太夫人那一句振聾發聵的話一樣,他既然不後悔立了三皇子,那麼面對這件突發之事,他的反應只能是唯一一種。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朕記得之前吩咐過楚寬,讓他去翻翻典籍,看看皇貴妃的冊封儀制如何。想來以他做事的主動,相應的典冊應該都翻過了。貴妃和皇貴妃的冠服幾乎沒有差別,只要一應儀制都能合乎禮儀,改日就能把和妃的冊封禮辦了。”

    之前皇帝決定不繼立皇后,甚至把風聲都放了出去,而且最終晉封了兩位貴妃,花七自然知道,天子並不願意援引子以母貴,母以子貴的古禮。

    可在如今這節骨眼上,皇帝卻突然要再加封和妃為皇貴妃,那麼,分明是為了杜絕悠悠眾口,不再是以自身喜惡為先。畢竟,和妃實在是稱不上盛寵。

    “臣立刻就去慈慶宮。”少有正經地凜然答應之後,花七又沉聲說道,“二皇子從天津啟程時,確實只有一條船,據說是因為那條船乃是兩千料海船,向有吉名,又能裝載很多人,船上還有以防萬一的小舟。船上是鎮海大營派的總共軍士六十名,船長水手超過四十人。”

    “再加上雜七雜八的隨從之類,大概船上有一兩百人。具體人數,臣也不是很分明,楚公公大概更清楚一些,但這件事主要是交托給鎮海大營的,畢竟,臨海大營先後出過兩次事。”

    對於花七這樣的解釋,皇帝沒有多問,而是微微揮了揮手,仿佛是示意人立刻去辦。等到人悄無聲息地消失之後,天子這才笑了兩聲。

    差一點點,他剛剛就認為是自己的母后算無遺策,替他斬草除根,根除隱患,再把黑鍋推給廢後。可再轉念一想,太后如果真的要這麼做,那麼廢後和大皇子二皇子母子三人大概會一股腦兒全都死在宮裡,根本就不會放出去留下任何隱患,他又覺得自己好像想太多了。

    可他實在是沒辦法忘記,當父皇咽下最後一口氣時,震驚失神的他還在嚎啕大哭,母后卻已經擦乾眼淚出去安排一切,而後在操持國事的時候,手段更是柔韌和強硬兼備,讓人眼花繚亂,就仿佛是早料到了這一天似的。

    “樹欲靜而風不止……朕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一路魑魅魍魎!”

    這一晚上,從趙國公府到宮中,也不知道多少人徹夜未眠,但這並不包括今天成功讓眾多人抑鬱了的張壽。

    大冷天的早晨總是最好睡,當他被阿六叫起床的時候,難以避免地有些起床氣。洗漱之後,他就被阿六強拉到外頭活動了一下身子,舞了一刻鐘的劍——雖然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為一個劍客,更不可能打得過朱瑩,但並不妨礙他儘量藏一招防身手段。

    等到早飯後裝束停當去見過吳氏,張壽帶著阿六出門登車時,卻意外地發現空中飄雪,而自家門前圍牆下赫然多了一排立雪之人,每隔幾步遠就有一個,粗略估計,少說也有二三十。看那裝束,似乎是出自銳騎營。

    見張壽扭頭看向自己,阿六簡單明瞭地說:“他們說是奉命,其他無可奉告。”

    想想昨天好像還沒有任何苗頭,張壽頓時大為狐疑,可再想想人家又沒人上來干預他出門,他考慮了一下就對門房吩咐道:“回頭問問他們,是否需要熱湯和早飯。要的話,你們就給他們送過去,如果因為他們規矩嚴明而不能,那就只好算了。”

    說完這話,張壽就立刻帶著阿六登車坐定,隨即閉目養神了起來。管人家是幹什麼的,他就當是來幫他看守家宅的唄?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多幾個不要錢的看門人,反正他也是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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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二章 題海無涯,馬蜂窩

    這一天,又是張壽在東宮授課的日子。其他的講讀是五日一輪,而到了他身上,卻變成了隔天上課。可這擱在別人身上求之不得欣喜若狂的事,放在他身上卻成了負擔。雖說早上他從張園出發到慈慶宮更近,但問題在於,這意味著九章堂隔日就要放養一天!

    最要命的是,如今他已經招收了兩個年級好幾十個人,就他一個人天天頂在那裡都有些不夠用,更何況是要被慈慶宮分去這麼半天?

    可人手緊,陸三郎就算再天賦異稟,數學這玩意能觸類旁通,物理卻完全不行——畢竟,指望這年頭的人能夠接受經典力學那一套,那得循序漸進才行。再說,張壽自己都還沒來得及給人講幾次物理,怎麼指望陸三郎當好這個代課老師?

    再說,陸三郎如今和齊良分擔著東宮侍讀,也就是東宮代課老師的職責,那真是分身乏術,用陸小胖子自己的話來說,他現在是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兩個,而且還得周顧著自己那不斷兼併其他書坊的文化產業!

    因此,當張壽今天來到慈慶宮門前時,他在心裡打的主意,恰是能不能說動三皇子和四皇子,把隔天開課換成每三日講一次。他爭取一天講三天的內容,然後佈置一大堆作業,反正這年頭的學生們沒有一個像後世那樣厭學的,題海戰術即便受排斥,頂多只會被抱怨兩句。

    可他才這麼在門口站了一站,就有人一溜煙地從慈慶宮中跑了出來,正是四皇子這個熊孩子。人不管不顧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東張西望了片刻,就立時小聲說道:“老師,老師,天大的消息!”

    先是來了一個非常一本正經的首碼之後,四皇子才壓低了聲音說:“二皇子可能死了!”

    什麼鬼?張壽第一反應就是茫然,雖說二皇子離京其實也就一個月,但這段日子因為三皇子被冊封為太子,雜七雜八的事情層出不窮,他幾乎就把那個鬧出坤甯宮下毒事件的倒楣鬼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而當他反應過來之後,看向四皇子的眼神就流露出了嚴厲的責備。

    而四皇子哪裡會不明白這個,趕緊解釋道:“我當然請示過父皇,這才敢告訴老師你的!而且父皇還說,今天早朝就會公佈二皇子的死訊!”

    他並沒有稱呼二哥又或者皇兄,因為平常除非是見到二皇子本人,否則熊孩子都是這麼叫的。當見到張壽果然有些發愣,他就大爆嘴速,把昨天晚上發生的這一系列事件全都解釋了一番,一面說一面在心裡慶倖早早征得了父皇同意,否則又要被老師罵洩漏禁中語。

    張壽靜靜聽完,對於太夫人和九娘乃至於朱瑩的全程參與,他並沒有覺得奇怪,同時也猜到了宋會首大概是回到京城就第一時間跑去趙國公府稟告。毫無疑問,這是非常明智的選擇,因為跑來告訴他的話,他能做的也只是把人送到朱家去!

    “好了,我知道了。”

    張壽笑著看了看四皇子那頂小小的發冠——大概是怕三皇子冠禮太早引人非議,在那位太子殿下的冠禮之後,四皇子也加冠了,否則兄弟倆坐一塊讀書實在是有些不協調——繼而就鄭重其事地說,“為了充分汲取二皇子不學無術,任性妄為的教訓,我決定了,今天佈置給你們的功課加倍。”

    四皇子一下子傻在了當場。很快,幾個東宮侍讀和侍從紛紛迎了出來行禮,而張壽則是閒庭信步似的往裡走,等到和三皇子相見之後,見這位太子殿下欲言又止,他就笑著說道:“太子殿下,過去的事情多思無益,展望將來才是最要緊的。”

    他見侍讀和侍從們早已準備好了課本和文房四寶,一塊塊黑板也是早就預備停當,而四皇子則是耷拉著腦袋進來,他就笑眯眯地敲了敲黑板道:“好了,上課不說閒話,我們今天繼續來講幾何。”

    幾個新鮮出爐沒幾天的東宮侍從登時面如土色。他們在這慈慶宮是資歷最淺的,更知道太子殿下好像對國子監沒什麼好感,從國子監分割出去的九章堂和半山堂對他們肯定更沒好感,可小心翼翼夾著尾巴在慈慶宮呆了三天,他們就發現,一切和想像中截然不同。

    太子殿下雖然年少,卻溫文有禮,勤奮好學,包括陸三郎在內的東宮侍讀雖說自成一派,半山堂的兩個人雖自我抱團,但也談不上排擠他們。然而,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們也算是矮子裡拔高子,六堂監生中對算經最熟悉瞭解的幾個人了,卻完全聽不懂張壽講課的內容!

    於是,上次已經有過一次坐蠟經歷的他們,當張壽那飛一般的講課速度再次開始時,他們只覺得如坐針氈,頭皮發麻。相較之下,其他老師的授課內容,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就連嶽山長關於農學的授課,他們都覺得要容易得多。

    好在張壽每次都是只講兩刻鐘就先暫停,他們總算是能夠透一口氣。每逢這時候,幾個平日裡沒什麼交情的監生都會湊在一塊,至於上太子面前獻殷勤……就連九章堂的那些侍讀也大多輪不到,他們誰也不會為了出風頭去冒這個風險。

    因為這種休息時間,大多數是四皇子在那嘰嘰喳喳圍著三皇子說個不停,偶爾是三皇子單獨請教張壽又或者陸三郎和齊良……可今天,情況明顯有些不同。

    就只見張壽竟是赫然走到三皇子身前,鄭重其事地說:“太子殿下,我打算上奏皇上,日後調整一下在東宮授課的時間,由隔日授課,改成三日一授課。”

    三皇子還沒反應過來,四皇子就立刻大叫道:“老師,這是為什麼啊!”

    雖說四皇子也和那幾個監生出身的東宮侍從有同樣的苦惱,那就是很難跟上張壽的授課內容,哪怕有三皇子和皇帝輪流給他補課講解,那也是磕磕絆絆,可是,這並不妨礙他最喜歡張壽來上課,因為張壽那種上兩刻鐘課,休息一刻鐘的作息時間非常合乎他的口味。

    而且,張壽並不是每次都一個勁講課講題,而是會留出一堂課的時間,講一些輕鬆的東西,也許是一些日常所見,卻常常會忽視的道理,也許是一些歷史典故名人軼事,也許是一些趣味數學甚至是物理。至少在他看來,這比其他老師的授課有意思多了。

    尤其是翰林院的那些學士們,嚴格且不知道變通,每次都是一講大半個時辰,他屁股都坐疼了!

    因此,見張壽仿佛在斟酌怎麼回答,他立刻去拖了三皇子一塊過來,打算通過平常屢試不爽的磨字訣來誘使張壽讓步,可三皇子猶豫片刻才叫了一聲老師,張壽就開口了:“太子殿[筆趣閣 www.biqugew.xyz]下,東宮講讀確實是人人求之不得,但要知道,九章堂中還有兩個年級幾十個人在。”

    “如若陸高遠和小齊都天天在那邊坐鎮,我倒還能高枕無憂,但他們畢竟還要輪流周顧慈慶宮這邊,而我就算回去,也往往每兩天才能給他們分別上半天的課,至於還有半天,我要整理課程進度,就這還是有人幫忙看作業的結果。而這樣一來,我幾乎就沒有休沐了。”

    見三皇子啞口無言,四皇子目瞪口呆,其餘人面色各異,張壽就繼續說道:“當然,我還年輕,不休沐也能熬得住,畢竟,太子殿下小小年紀卻天天學這麼多東西,也很辛苦,但有道是活到老學到老,更何況我還沒老,我雖說身為東宮講讀,卻也有需要學的東西。總得給我留一點修業學習的時間吧?更何況,我婚期將近。”

    這一次,就連那幾個東宮侍從也都愣在了那兒。張壽都已經是太子的老師了,竟然還坦陳自己仍然需要學習修業?甚至為了婚期不惜為此丟掉在太子面前露臉次數最多的好機會?

    見三皇子漸漸神情鬆動,四皇子則是滿臉不樂意的模樣,張壽就笑道:“當然,人不在,我留下的作業卻不會少。學海無涯,題海更無涯。你們之前也應該體會到了,光是聽課也許不懂,但題目做得多了,掌握起來就容易多了。”

    題海無涯這四個字,九章堂的人那是深有體會,東宮侍從們卻還無從得知,因為上一次張壽講課之後沒佈置太多作業,甚至還額外吩咐了,沒聽懂的人可以不做。就連之前發狠似的自學過《葛氏算學新編》的張大塊頭,張壽佈置的六道題也只勉強做出來兩道。

    而此時,他們就只見張壽直接笑眯眯地拿出來一個紙卷。

    “在黑板上出題讓你們抄錄,這是從前在九章堂中的權宜之計,但你們如今總共也就二十號人,慈慶宮讀書的開銷,皇上又一力包攬,所以我之前和陸高遠商議了一下,接下來會印製和《葛氏算學新編》配套的《葛氏一課一練》,到時候人手一冊,做題就容易多了。”

    張壽此時笑而露齒,然而,除卻三皇子恍然大悟之後在那若有所思,包括四皇子在內的其他人卻都倒吸一口涼氣。就連早和張壽商量好這一招的陸三郎本人,也覺得張壽這一笑好似是露出了尖利的獠牙——那一課一練是他親自看過的,題量多得嚇死人!

    “老師,這件事我要和父皇商量。”三皇子到底沒有立刻答應,但同時卻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如果陸師兄那書印製好了,我願意以我的名義買下送給九章堂的同學們一人一冊。因為老師之所以會忙到顧不上他們,也是因為我。”

    這一天朝會上,皇帝直到散朝時分,方才砸下了二皇子因沉船亡故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也不知道多少人目瞪口呆,回到衙門之後那自然是眾說紛紜。雖說二皇子不過是一個因罪被逐的皇子,生母也已經是廢後,人又從來都沒好名聲,但有道是,死人總是有理。

    於是,各大衙門中,替二皇子乃至於大皇子抱屈的聲音,漸漸便有這麼一種抬頭的跡象。然而,那種聲音非常微小,在東宮已經有主的情況下,讀書幾十年方才金榜題名的進士當中,會去替那兄弟倆抱屈而把自己搭進去的人,到底是鳳毛麟角。

    但鳳毛麟角,並不意味著沒有。在任何年代,從來都不缺為了名聲搏出位的人。

    而昨天晚上才親眼見證了這一遭事情的朱瑩,今天下午卻也沒有在家裡閑著,而是邀了永平公主,又約了洪氏,一塊查看北城靖恭坊的一座民宅。毫無疑問,那塊地又是囤地大戶渭南伯張康“所有”的。即便心情複雜的永平公主,也不得不承認這座民宅無可挑剔。

    洪氏在親自查看了房舍之後,也不禁讚歎道:“這房子雖說有些年頭,但保養極好,只要重新採辦一批桌椅,就能立時開課。而且,北城有順天府衙,還有北城兵馬司,再加上國子監和文廟也在這裡,本來就是文翰之地,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哪來的什麼安全問題。我親自監學,若有人敢來鬧事,管教他們豎著進來,橫著出去!”朱瑩眉頭一挑,殺氣騰騰地一笑,“而且,還有親自切下過登徒子耳朵的葉姑娘過來教授武藝,若有人心存不軌,嘿嘿,那真是撞到矛頭上了!”

    永平公主雖說心煩,但她今天出門時,就得知了二皇子很可能沉船身死的消息,因此不願意再和朱瑩起衝突。在宋舉人和海陵縣主火速定下了婚事之後,她只覺得自己那些猜疑實在是可笑愚蠢到了極點,雖說心頭仍有怨尤,卻不太願意表現出來了。

    哪怕朱瑩奔前走後,把需要的女夫子請得七七八八,可人都是司禮監為大皇子二皇子選妃時精挑細選的,家世雖說都一般般,品行學問卻都稱得上出眾。最重要的是,一個個都願意買朱瑩的面子,出來拋頭露面給女學將來那些學生當夫子,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因此,她只是輕描淡寫地提醒了一句:“女學是女學,低調一些為好,否則回頭整天往衙門送奸邪之徒,傳揚出去也不好聽!”

    朱瑩呵呵一笑,沒有接話茬,而洪氏素來很懂得當和事佬,當下就岔開話題,說起了三皇子學畫畫的事。當她說起三皇子連學畫畫都嚴格要求自己時,卻沒有一味誇獎,而是含蓄地說道:“人力有窮盡,而學海無止境,三皇子沒必要樣樣都精益求精,鑒賞的眼光比畫畫的功底更重要。”

    永平公主雖然並不喜歡洪氏,但對這話卻很贊同。正在這時候,她只聽到外間傳來了一個聲音:“公主,外間有人緊急找洪娘子!奴婢本來讓他且在外頭等著,但他說,十萬火急,耽誤不起,還說……還說洪山長興許要上書替二皇子鳴不平!”

    剛剛得知二皇子之事的洪氏登時心裡咯噔一下,而且,當看到朱瑩和永平公主的表情,她更是一下子意識到,若不阻止,父親很可能要捅一個馬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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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知父莫若女

    捅馬蜂窩的事,洪山長除了那次在經筵怒懟張壽,從前在豫章書院也幹過。

    但洪氏更知道,在豫章書院的時候,上有老山長,下有一群仰慕其學問人品的學生真誠維護,再加上早年豫章書院出身官場沉浮幾十年,最終又葉落歸根的致仕大佬們也幫腔,而最重要的是,父親開罪人時,她也會想方設法引導,所以父親最終每每平安無事。

    不但平安無事,每次當眾開罪過某人之外,被洪山長開罪的人往往都會倒臺,久而久之,也就釀成了他那個父親固執到死的性格,因為人老是認定,天命就站在自己這一邊。

    而這一回也是,皇帝說的是賜自家父親百金,經筵後馳驛返回江西。可因為冊封太子之後,經筵並非日日舉辦,所以人返回江西的日子一拖再拖,現在都還在京城裡沒走。

    此時此刻,她也顧不得永平公主和朱瑩,慌忙快步到了外間,見來的赫然是跟從父親的一個老僕,她就立時仔仔細細詢問了一番,得知是父親差其出來買紙,又說要上疏言二皇子之事,他嚇壞了方才急急忙忙去北安門想找她報信,所幸有人告知了她在這,就找了過來。

    得知父親並沒有明說是為二皇子鳴不平,這是自家老僕因為跟著父親久了自己猜的,想到昔日父親就曾經參與到南昌某家名門析產的風波,洪氏暗自苦笑,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快速思量之後,她就對著那個老僕和顏悅色地笑了笑。

    “辛苦你特意跑這一趟。我回頭就讓人送你回去,你把該買的紙買了,若是父親責怪你為什麼去了那麼久,你就告訴他,因為有人在文墨店門前吵架,聽著像是兩位朝官的家人。”

    寫奏疏所用的當然不是一般的小箋紙又或者大箋紙,而是有特殊格式的紙,在京城這種地方,各種經營文房四寶的雅軒有賣,普通的文墨店也有賣。

    在這種地方,各種官員家的隨從都可能遇到。那老僕雖說進京不久,卻也明白這道理,因而連忙點了點頭。

    知道永平公主和朱瑩興許會出來,其他人更可能悄悄留意自己這的動靜,洪氏就不慌不忙地繼續說道:“你對父親說,其中那個禦史家的,號稱自家主人要上疏請求徹查二皇子之事,說二皇子不論如何都是皇子,他縱使粉身碎骨,也要還二皇子一個公道。”

    “另一個人號稱家裡主人是某尚書,罵這禦史求名求瘋了,還說皇上最痛恨這種邀名之輩!天下每年也不知道多少被棄貧兒填滿溝渠,他怎麼不管,多少官吏貪腐無度,他怎麼不管,卻在這揣摩上意。什麼粉身碎骨,分明是沽名賣直,白瞎了這麼多年讀的書!”

    見那老僕拼命記,她就讓人複述一遍給自己聽,確認記得沒錯之後,她就繼續說道:“你再告訴父親,那禦史家的隨從大為不服,堂堂皇子死於非命,難道就應該和死於溝渠中的貧兒一樣,連追查都不追查?那尚書家的就反唇相譏,皇上身為君父,有說過不追查嗎?”

    “都說白髮人送黑髮人是天下最大的慘事,有誰的悲慟能更勝過皇上?你們這種所謂清正直臣,不過是不顧君父之痛,往人傷口上撒鹽!仿佛是自己不跳出來,就不是忠臣似的,追查這種事根本不用強調,反而因此打擊海盜,整頓水師,那才是更值得上書直諫的。”

    一時情急之下,洪氏也只能姑且想出這樣幾句,隨即再次督促老僕背了又背。好在這位老僕在洪家伺候多年,更是對她忠心耿耿,最重要的是通曉文字,年紀雖大,腦袋卻很清楚,所以才會第一時間跑來找他,這會兒費了點功夫,終於算是記住了。

    最終寬慰了老僕幾句,承諾等這邊事情辦完,她若是有空,再趕回去見父親一趟,若是沒空,就過兩日再告假回去,洪氏這才安排了自己出來時的那輛馬車幫忙送人,當然也沒忘了給車夫一串賞錢。

    作為東宮講讀之一,哪怕只是教畫畫的,她也自有一份俸祿,更不要說作為公主友的另一份俸祿,而在宮中,於她身邊伺候的宮人們言明早得了吩咐,絕對不敢收任何賞錢,所以她簡直是非常難得才找到這樣花錢的機會。

    目送馬車離開,洪氏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隨即轉過身來,結果差點和人撞了個滿懷。看到朱瑩這個絕色大美人若有所思盯著她瞧,永平公主則隔著三四步遠,她不知道兩人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吃驚之後就歉然地笑了笑。

    “讓大小姐見笑了,家父這人,說得好聽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說得不好聽……他就是自以為是,總喜歡把自己認為對的道理強加在別人身上。這種做法大多數時候沒有問題,畢竟他雖說固執,但他秉承的道理畢竟沒錯,但像這次這種事情……”

    “不是我身為女兒卻非議父親,實在不是他一個外人應該置喙的!”

    “洪娘子,我還是第一次見你信口開河給人編故事,但說實話……你剛剛那番話編得不錯!”朱瑩嘴角一翹,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而且你猜中了皇上的性格。沒錯,皇上最討厭那些不管民生凋零,吏治敗壞,卻盯著某些細枝末節嘀咕個沒完的禦史!”

    她說著就鄙夷地冷哼了一聲:“二皇子可能遇到了沉船事故,這件事皇上肯定不可能息事寧人,肯定是要查的,用得著外人慷慨激昂地要給他討公道?”

    “其實不能說是我猜的,我只是……以己度人。”洪氏不想背揣摩上意這個名聲,卻也不得不說明清楚,“我只是想,如果我作為父親,哪怕是因為不聽話而鑄成大錯,於是被趕出家門的逆子,那也畢竟是兒子,一旦他有事,哪裡會心中不悲慟?”

    “這種時候,任何跳出來指手畫腳的傢伙,我全都會有一個算一個記在心裡!因為,這等於是血淋淋地撕開人的傷疤,讓人更苦更痛!!”

    話雖如此,洪氏卻在心裡想,雖然至尊天子不能以普通人來衡量,因而歷史上被臣子離間了父子親情的皇帝不在少數,逐子乃至於殺子的也比比皆是,但就她對當今天子的那僅有的一點認識來說,皇帝此時的心情應該就是她說得那樣。

    哪怕皇帝確實是更偏愛三皇子和四皇子,可二皇子都死了,怎麼可能不聞不問?

    果然,下一刻,她就只見永平公主也上了前來,表情雖一如既往的冷淡,但看她的眼神仿佛卻柔和了許多:“如果我那二哥從前能夠像洪娘子你這樣頭腦清醒,不犯糊塗,那麼興許也不會遇到這一次的事。”

    “不過,我真沒想到剛剛洪娘子你能夠這樣急中生智,短短時間就編了這麼一番話。”

    對於永平公主來說,這樣的話確實已經是很高的讚譽了。畢竟,她並不喜歡洪氏,剛剛聽到消息時,還以為恰逢其會的她們不得不幫忙一塊想辦法去阻止固執的洪山長,沒想到根本沒用她和朱瑩絞盡腦汁,洪氏已經想了一套興許有點用的說辭。

    見洪氏連忙謙遜了幾句,朱瑩就爽快地說:“你這會兒若是要先趕回去規勸你父親,那也可以先走。反正這地方我們都已經看過了,接下來就是招生,也不急在今天。”

    “如果我現在趕回去,那就等於確證了齊叔是跑出來給我通風報信,我那頑固不化卻又好面子的父親就算本來想打消主意,看到我說不定也會死扛到底。”洪氏卻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隨即笑著說道,“大小姐若真的要幫我忙的話,不妨派一個人在父親那雅舍附近盯著。”

    見朱瑩有些詫異,她就直言不諱地說:“若是齊叔再從裡頭出來,那說明父親興許真的一意孤行,那時候就讓人上去以我的名義主動問一問齊叔,然後再做計較不遲。”

    “知父莫若女,就這麼辦。我這就去吩咐一聲。”朱瑩笑得眉眼彎彎,真的先出去找了個隨從讓他去雅舍盯著,等回來之後,她就順著這個話題繼續了下去。

    “被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我爹也是這種一意孤行的性子,倔得和頭牛似的,他做主的事情,就是祖母也不一定拉的回來,所以娘之前才和他鬧得這麼僵!從前我不懂,但後來我長大了,就常常出面去勸。”

    “所以,阿壽有一句話我很愛聽。”沒注意到自己說父母當年舊事時,永平公主那極其不自然的表情,朱瑩眉飛色舞地說,“阿壽告訴我,女兒是爹娘的小棉襖,禦寒貼心,知情知意,比很多不懂父母心的兒子要強!我和祖母還有娘說了這句話之後,她們都很贊同!”

    永平公主沒想到張壽竟會對朱瑩說這樣的話,在這個生男為弄璋,生女為弄瓦,女孩子生下來就仿佛辜負了某種期待一般的年代,有幾個人會覺得生女兒比生兒子強?

    就是她,直到現在也非常痛恨自己身為女子,因為一個公主能夠做的事情太過有限,有限到連自己的婚姻都沒辦法掌握,更不要說掌握未來。也就是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她才意識到,如果自己是皇子,那麼興許宮裡早就沒她這個人了。

    皇家也許會養一個身世不明的公主,卻不會養一個身世不明的皇子。

    然而,朱瑩和她一樣“妾身未明”,甚至連九娘都一度忿然入了佛寺,就連婚姻大事也被非常兒戲地早早定了,未婚夫還是和她們同年同月同日生,長在鄉下的張壽。可就是這樣一個未婚夫,朱瑩卻偏偏一見鍾情,而張壽又是那樣一個迥異於大多數男子的人!

    為什麼一樣的身世,朱瑩的運氣卻那樣好?

    洪氏卻沒有永平公主那麼多不平,她生而靈巧多思,卻偏偏模樣平凡,早就習慣了混雜著仰慕和惋惜的眼神,早就習慣了背後那些冷言冷語,早就練就了一顆堅硬的心,所以她雖說覺得朱瑩運氣好,所托得人,卻不至於因此自憐身世。

    此時此刻,她就笑著稱讚道:“張學士這話若不是為了哄大小姐開心,而是真這麼想,那他可是胸懷大度真男兒。”

    “他當然這麼想,女學這邊的事情,也是他一力贊成我來幫忙的!”

    說到張壽時,朱瑩的面上滿是欣悅的笑容,接下來又對著洪氏誇了未婚夫一大通,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這行為在另兩人面前是炫耀。結果,永平公主終於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你們十一月就要成婚了,日後有的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時候,到那時候再來說恩愛不遲!”

    “真正恩愛的夫妻才不是什麼相敬如賓,端著大婦架子賢良淑德的夫人,有的是姑娘願意去當,但不包括我。我對阿壽早就明明白白說過,他若是哪天不要我了,只要告訴我,我痛痛快快拔腿就走,絕不會糾纏不休。”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洪氏忍不住在心裡念出了這一首《思帝鄉•春日遊》,見朱瑩笑容明豔而燦爛,那光芒甚至有些刺眼,再見永平公主滿臉陰霾,她終於明白這兩個天之嬌女為什麼從來都合不來了。

    一個是高掛天空,光芒燦爛的太陽,一個是靜懸夜空,含蓄寂靜的明月,每日能夠同懸於空中的時刻,只有黎明和黃昏那短短一會兒,本來就是水火不能相容。

    心裡完全了然,洪氏就沒有徒勞地打算彌合兩人的關係,以皇帝和朱家的關係,卻依舊沒能讓這兩位修好,她何德何能,有這樣的本事?

    因此,她乾脆岔開話題,真心實意地和兩人商討起了女學的種種規劃,當朱瑩提議,去見一見那些女夫子的時候,她看了看天色,卻是欣然應允。永平公主本來就是無可無不可,反正她在宮裡也沒事,索性就答應了下來。

    於是,這身份經歷迥異的三個人,便造訪了內城之內,朱瑩已經延請到的三位女夫子。即便是以永平公主的挑剔,也不得不承認,這三位參加過皇子選妃的姑娘確實落落大方,學識出眾。而她卻不願意承認那是朱瑩眼光好,只認定那是她們之前通過初選複選的緣故。

    當黃昏時分,洪氏和朱瑩告別,隨同永平公主回宮時,便聽到人哂然笑了一聲:“這世上有些人不用努力便有一切,有些人使盡渾身解數卻一無所有,洪娘子覺得這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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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章 嫁妝,傳書

    生來就擁有家人疼愛,錦衣玉食的朱瑩,從來都不會去想什麼公平不公平的問題。她會憐老惜貧,也會懲強扶弱,但她從來都不會去想,如果自己不是趙國公府的千金,那會如何如何。她既然已經生來為朱氏女,那就是朱家的大小姐,幹嘛去想自己如果不是!

    所以,充實的一天結束回家之後,她照例去慶安堂,嘰嘰喳喳對祖母說了一大通今天的所見所聞,就連洪氏想辦法阻止洪山長上書亂說話都沒漏過,最後就笑嘻嘻地膩在祖母懷裡。

    “我派了人去雅舍門前盯著,聽說洪山長的那個老僕後來就沒出來,說不定洪娘子這法子奏效,那個老頑固總算是偃旗息鼓了。”

    毫不客氣地給洪山長安了個老頑固的名頭,她就繼續說道:“今天洪娘子說,洪山長本來並不想留京,因為豫章書院離不開他這個山長,這次出來之前,老山長和幾位書院出身的老大人們還都特意囑咐她,說洪山長那性格絕對不適合做皇子師,在御前表現一下就夠了。”

    太夫人本來心裡壓著二皇子這件事,但朱瑩眉眼含笑,嗓音清脆,她這陰鬱的心情也不知不覺轉好,當下一面饒有興致地聽著她說,一面審視孫女那張越來越豔光懾人的面龐。

    “所以洪山長之前上書也好,說話也好,才會肆無忌憚,因為反正一無所求。可後來三皇子被冊封為太子,他就顯然動心了。因為皇子們就算他教得再好,頂了天就是個賢王,可太子師卻不一樣,因為當好了這個老師的話,自己的治國理念就能傳承到太子身上。”

    “於是洪山長就不遺餘力地想要表現自己,不管是在經筵上擠兌阿壽,還是這次打算上書言事。”

    見朱瑩赫然對洪氏毫無芥蒂,此時說起洪山長時雖滿是譏誚,卻也談不上蔑視乃至於仇視,太夫人覺得這種心態卻也不錯,當即就笑道:“看來你對洪娘子的觀感很好。想當初她還特意寫信給我,文辭優雅謙恭,確實是個挺不錯的姑娘。”

    她頓了一頓就歎了一口氣:“可惜了,天下男人大多重色更勝過重才重德,以左夫人謝道韞的才德,尚且所托非人,洪氏能夠想到走另一條路,偏偏你還有點興趣,那就再好不過了。你之前對我說葉氏願意去教授武藝時,我是松了一口氣,我還真怕你要去教人這個!”

    “祖母,你這是什麼話,我就不能去教人武藝嗎?”

    見朱瑩大發嬌嗔,太夫人頓時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能,怎麼不能?當然能!但我就生怕你教出一個個像你這麼能打的女中豪傑,到時候她們怎麼嫁得出去!要知道,天下如張壽這樣的男子,也許只有一個,別人可不像你這樣好運!”

    沒等朱瑩表示贊同或反對,她就快速岔開話題道:“好了,你大哥婚期在即,接下來沒幾天就是你,你不要一門心思都放在女學上,趕緊收心備嫁!還有,雖說我和你爹娘哥哥們都不忌諱你和張壽同進同出,可你這幾天就別去張園了。喏,這個好好看看。”

    朱瑩正要反對抗議,手裡就被太夫人塞了厚厚一摞單子,登時呆了一呆。可聽到太夫人的下一句話,她就險些一下子跳了起來。

    “這是我和你娘給你擬定的嫁妝單子,好好看看,要添什麼東西自己說!”

    跳起來的朱瑩立刻被太夫人的眼神給鎮壓得坐了下去。然而,當外間傳來張壽求見的通報時,她還是再次跳了起來,隨即把那價值萬金的嫁妝單子一扔,旋風似的沖了出去。

    面對這樣一個風風火火的孫女,太夫人唯有揉按太陽穴,苦笑搖頭,直到看見那一雙怎麼看怎麼般配的璧人一同從門外進來。她笑著擺手示意張壽不用多禮,示意人坐下之後就開口問道:“怎麼有功夫這會兒過來?這種用晚飯的時候丟下你娘一個人在家中,可不像你。”

    “我就是順路過來,說兩句話就走。”張壽對這樣的調侃早就習慣了,此時灑脫地一笑,就直截了當地說,“我今天去慈慶宮授課的時候對太子殿下說了,打算把兩日一授課改成三日一授課。”

    他把大致理由略提了提,隨即就咳嗽一聲說:“而且,我婚期在即,就算有娘奔前走後,太夫人您和九姨也派人到張園幫忙張羅,但我總得抽一點空閒,自己也準備一下。就是成婚之後,要是我整天都忙得腳不沾地,瑩瑩也是一個勁忙她自己的,那我們未免太可憐了一些。”

    朱瑩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隨即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但隨即就在張壽幽怨的瞪過來一眼後立刻一本正經了起來,而且還在太夫人的注視下連連點頭道:“祖母,阿壽說得沒錯,改成三日一次課才好,否則阿壽太忙了!”

    “我該說你什麼是好,是夫唱婦隨,還是不思上進?”

    太夫人又好氣又好笑地用手點了點朱瑩,見人一點都不思悔改,反而突然一把抓了剛剛看都沒看一眼的嫁妝單子,卻是蹭到張壽旁邊去坐下,還毫不避嫌地把單子給了他瞧,她就頓時更無奈了。

    張壽那理由她當然只信一半,畢竟,別人是五日一講,他是隔日一講,大概張壽也想消除一下差別太大的影響,對外自然說是九章堂太忙,還能把越來越近的婚期搬出來當理由。但朱瑩也實在是太沒有姑娘家的矜持了,哪有還沒嫁的女孩子親自給男方看嫁妝單子的?

    可她就只見張壽隨便翻看了幾眼,繼而就塞回給了朱瑩:“反正日後都是你收著的,你做主就行了。娘反正是一千個一萬個什麼都滿意,我就更不用說了。”

    朱瑩對張壽的回答卻非常不滿意,輕哼一聲就沒好氣地說:“我知道你不會嫌我嫁妝少,我是讓你幫我看看,我嫁妝是不是太多,回頭會害得我大哥和二哥沒錢娶媳婦!”

    太夫人差點沒被朱瑩這話給噎得嗆出聲來,她還來不及笑駡,就只聽張壽恍然大悟地說:“這倒是正理,你要是嫁妝太多,你大哥二哥那邊就少了!嗯,我仔細看看!”

    見張壽真的在那紙上指指點點,隨即煞有介事地和朱瑩說,這個鋪子出息大,留給朱大哥,那個田莊收成好,留給朱二哥……太夫人終於忍不住了,輕輕一捶扶手就喝止了這番評頭論足:“你們倆也夠了!朱家還沒窮得嫁不起女兒,這點嫁妝還拿得出來!”

    “祖母!你如果真的把你和我娘的陪嫁都一股腦兒打包了給我,這對大哥和二哥也太不公平了!”朱瑩從張壽手中接過嫁妝單子,上前塞在了太夫人手中。

    “我又不缺錢花,阿壽之前就說了,回頭等我過門,那天工坊之類的全都交給我去打理,張園也一樣,家裡的事情他不管!”

    見朱瑩毫不忸怩地說著過門兩個字,太夫人簡直是又好氣又好笑,可當張壽真的表態,把張園那最賺錢也是最核心的東西全都交給朱瑩去管,她還是不由得感慨兩人之間的信任。

    於是,她唯有板著臉說:“富養女兒窮養兒子,這朱家回頭你大哥和二哥一人一半,比你現在這些嫁妝多多了!你要補貼你二哥,日後再補貼,現在別慣壞了他!”

    張壽忍不住替朱二掬了一把同情之淚,但緊跟著,朱瑩卻又另闢蹊徑,從未來大嫂和二嫂的陪嫁上做文章,聲稱自己不能讓別人比較嫁妝多寡,結果被太夫人直接堵了回去。

    “那些傢俱鋪陳之類的,我會讓人提前送去張園,至於這些東西,也只是挑選一部分放在嫁妝裡頭招搖過市。你別忘了皇上當眾提過你的身世,你要是寒酸出嫁,連他的臉也一塊丟了。我算了一下,如果加上回頭宮中和其他親友給你添妝的那些,一百二十八抬差不多。”

    “剩下的你悄悄收著就行了。”

    對於未來岳祖母這樣的說法,張壽頓時大汗。一百二十八抬……還是差不多?要是家家戶戶嫁女兒都這麼傾其所有,京城有多少人家得傾家蕩產?

    不得不說,要不是座鐘提前銷售了很多,定金收得手軟,玻璃方面,皇帝授意司禮監把皇家工坊拿來與他合股,就憑他那點家底,娶妻還真是娶不起,娶不起……

    張壽絕口不提今天剛剛從四皇子口中得知的二皇子因沉船身死的事件,而太夫人和朱瑩也同樣默契地忘記了這回事。直到朱瑩送了張壽出門時,她才忍不住低聲問道:“阿壽,你說二皇子到底真死了沒有?”

    “他死了比活著強。”

    張壽直截了當地給出了一個答案。見朱瑩沒有再問,而是笑眯眯地替他緊了緊身上的氅衣,他就握了握大小姐那柔荑,繼而轉身出門登車。

    這是一個簡單到用不著多想的答案。要是二皇子死了,皇帝不說赦其罪,至少在諡號,喪儀(哪怕只能衣冠塚)等等各種方面都不會過分虧待。但要是人沒死……除非是被救之後送回京城,否則要麼被人劫走,要麼自願出走,反正都只有被人奇貨可居這一條路。

    奇貨可居的主角都沒有好下場,哪怕成功也一樣——看看這四字成語的出處,那位其實很有能耐,最終卻短短四年暴病而亡的莊襄王就知道了!

    之前得知父親的老僕沒出門,洪氏就沒有回去看望父親,而是同永平公主一同回宮,等到了坤甯宮後的遊藝齋,她就繼續整理著自己的文集——更準確地說,是將來用於女學的課本。然而,入夜時分,她突然捕捉到了一聲淒厲到難以名狀的慘呼,登時猛然打了個寒噤。

    皇宮之中入夜之後陰氣重,洪氏從進宮第一天就感覺到了。只不過她並不覺得這是因為宮中死人太多——神州天下這多少年歷史下來,何處不死人——而是覺得宮中建築多,偏偏又都很高,很多地方早早就沒陽光了,自然就顯得陰冷。

    然而,當今天子並不是嬪妾無數的荒淫之君,後宮如今也沒什麼奸後毒妃之類的人,所以她在宮中呆了這麼久,幾乎沒聽到多少亂七八糟的動靜,此時這種聲響竟還是第一次。

    洪氏努力側耳傾聽,卻再也沒有聽到第二聲,一時就輕輕舒了一口氣。不是後妃公主的她在這宮裡算是異數,因此她一點都不打算多管閒事。然而,她萬萬沒想到,她不去管閒事,閒事卻會主動找上門來。

    就在她整理了書稿,洗漱之後遣退了宮人,正打算上床就寢的時候,卻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詭異動靜。饒是她素來膽大,當發現赫然有人在推窗戶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地抄起枕邊一把用來防身的裙刀,深深吸了一口氣就來到窗前,低喝一聲道:“是誰?”

    然而,她這樣的喝聲,毫無疑問地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她假裝過去撥動窗閂,但卻在看似慢吞吞的動作之後猛然支起窗戶。下一刻,她就只見一個人影一竄而起,隨手把一樣東西從支摘窗外丟了進來,繼而就迅疾無倫地往遠處跑了。

    洪氏下意識地想要叫人去追,可當看到面前竟然是一封信,她登時心中一緊,狐疑之外更有些驚懼。怎麼會有人給她送信?就她這種在宮中無足輕重的人,居然也有人會打她的主意?難道覺得她還能影響到哪個貴人不成?

    雖然知道自己最明智的選擇就是出聲驚醒所有人,然後讓人設法去追捕那個居心叵測給她投書的傢伙,再原封不動把這封信交給皇帝,可是,看了一眼那根本就沒有封口的信,想到自己剛剛的低喝竟然沒引來人查看動靜,她還是打消了這個主意。

    這信看與不看,都是一回事,與其看似坦坦蕩蕩,還不如先弄清楚對方打算幹什麼。

    拆開信封取出信箋,一目十行地迅速掃了一眼,洪氏登時哂然一笑,旋即卻並沒有出聲叫人,而是直接放下了支摘窗,下了窗閂。她就知道,自家父親雖說頑固不化,但理應不是那麼容易入彀的。能夠誘惑他的,只有所謂的是非黑白,人倫大義!

    事到如今,也只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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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五章 巡查

    對三皇子說了想把隔天去一次慈慶宮,改成三日一次,張壽次日一大早起來的時候,本來還捏著連夜趕完的奏疏,打算出城去公學的路上,順便去通政司把奏疏給呈遞進去,然而,洗漱更衣吃過早飯,他辭過吳氏正打算出門的時候,卻發現自家門前還是熟悉的那一隊衛士。

    這竟然不是臨時措施,而是打算打持久戰嗎?

    昨天早上出現這麼一隊人,而且看似守了一晚上的時候,他還覺得狐疑,可等到去慈慶宮授課時,聽四皇子說了二皇子可能遭遇沉船事故沒命的事情之後,他就覺得這般安排應該是皇帝的一番好意。可如今看這光景,赫然是打算長期駐紮下去,他就覺得很詭異了。

    而等到他打算登車出發時,又是一隊人疾馳而來,快到他面前時,為首的人呼喝一聲,和身後眾人齊齊一躍下馬,隨即快步來到他面前行禮,他不禁更是心生荒謬。

    “張學士,卑職銳騎營隊正韓烈,奉旨從即日起為您扈從。”

    張壽著實是有點懵。他又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人物,這種待遇是不是有點過頭?他瞅了一眼身邊的阿六,見人好像有點本職工作被人搶走的表情——當然,別人是難以從少年臉上察覺端倪的,他就笑道:“那實在是辛苦你們了。只不過,我家門前另外這些人是……”

    下一刻,他就得到了一個意料之中的回答:“這些也是銳騎營的人,從前天晚上開始,京城諸國公、閣老、尚書等重臣,家中增派衛士看守,今日起,出行也派人扈從,從家中駐防到扈從出行,總人數分別為二十到四十名衛士不等。皇上昨日晚間特別吩咐,二皇子船隻尚且會無故沉沒,一干重臣之安危便是重中之重,不可有半點輕忽。”

    可我好像不是那樣的重臣……張壽很想在心裡這麼說,然而話到嘴邊,他覺得這有點拂逆了皇帝一片好意,因此只能客客氣氣地再謝了一番。

    要說銳騎營作為天子親軍,據說皇帝閑來無事甚至會在西苑演武場親自操練,確實是訓練有素。他昨天出門時吩咐家人送熱湯茶水,竟然沒人肯收,打賞那就更是別提了。因而,哪怕此時奉命扈從的只是十個人,坐在馬車上的張壽仍然覺得自己著實是招搖過市。

    而當他去過通政司繞了一繞送了奏疏,出城抵達公學的時候,今天太子詹事劉志沅早上去慈慶宮給三皇子當老師了,而陸綰卻和下車的他正好撞上,兩人對視一眼,全都看到了對方身後那這十個威武雄壯的護衛,一時不禁面面相覷。

    一個已經致仕的前兵部尚書,現公學祭酒,一個只不過是翰林侍講學士,隨行的護衛配置竟然是一模一樣!

    當然,驚訝歸驚訝,年紀相差一輩的兩人卻默契地沒有交流這個問題。陸綰打過招呼就先進去了,任由人趕著他的馬車先行去采運書籍。雖說陸家父子身家全都相當豐厚,但陸三郎揮舞錢票,在京城大肆兼併書坊之後,陸綰也就索性動用座車運書,留下了好一段美名。

    相較於那些算經,張壽那作為算學啟蒙的《葛氏算學新編》前三卷很好賣。就算不想考九章堂,給自家小兒做一下算學啟蒙卻很不錯。尤其是在如今父子兩代皇帝全都對算學很感興趣的情況下,對於小康之家,這種不花幾個錢的投資是非常有益的。

    陸家的馬車走了,張壽見阿六正要打發車夫去後頭車馬廄寄存馬車,為首的隊正韓烈竟然分了四個人出來,赫然打算跟隨一塊去,他就不由得愣了一愣。

    而對方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鄭重其事地解釋道:“歷來刺客行刺時,或是用出其不意的手段,或是躲在出其不意的地方。這其中,車廂底盤是很容易藏人的。而且,在車廂底盤做手腳,又或者對馬匹做手腳,使得馬車在行駛時馬匹受驚,又或者車轅以及底盤斷裂……”

    張壽呆呆地聽對方說了一大通安保要訣,簡直覺得這和檢查汽車裡有沒有動手腳,排除各種機械故障和炸彈的可能性有異曲同工之妙。面對這份專業,他就不假思索地點點頭道:“那就都拜託你們了,阿六,你不用去了,有他們盯著就行了。”

    這一次,阿六終於有些不服氣地盯著眾人看了兩眼,等四個人護送著那位面色微妙的車夫駕車走了,他才小聲說道:“我也會查的!”

    知道阿六說的是馬車有沒有被人動手腳,他也都會仔細檢查,張壽就瞪了人一眼道:“有人替你分擔,你不是更省事嗎?”

    可瘋子不是已經把家裡上下操練了一通,又佈設了一層一層的警戒措施,用得著嗎?至於外出,除非別人動用弩箭……就算動用弩箭,我也許未必能全殲來敵,可要背你逃命難道還不容易嗎?用不著這麼多人!

    阿六心裡這麼想,看剩下的韓烈等六人就不免覺得很礙事。然而,等到一進公學,見六人立時止步,竟是只在牆外巡行值守,他剛剛那一丁點不快的心情立時煙消雲散。把張壽送進九章堂,他就一如既往在公學裡四處轉悠了起來。

    來此地學習的人,除卻排字班之類的技術類班級,普通學生只分初級班,中級班和高級班。目不識丁的上初級班,從蒙學讀物《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開始學習讀寫。

    而粗通文字者,則是根據資質和進度,普通的上中級班,只有語文和數學兩門課。語文是除卻蒙學書外,再從《論語》中挑選一些比較淺顯的篇章條目,以通曉道理為准,而數學則是從加減乘除學起。而那些既通文字又確有資質的,則上高級班,直接上《論語》全篇。

    當然,初級班和中級班中如若有人脫穎而出,也能夠直升高級班。

    因為公學裡的學生大多數出自平民甚至貧民,平日裡還要兼顧家事又或者農活,所以每七天只上課一天,十四個班總共七百人的初級班,以及七個班總共一百四十人的中級班,無疑是公學的主流。如此每天也就是兩個初級班,一個中級班,總共一百二十人來上課。

    至於高級班,反而人數並不比初級班和中級班要少。原因很簡單,雖說有十五歲以下這個硬性標準卡在那,但家貧難以供得起讀書,卻在私塾又或者長輩那裡學會了讀寫,還讀過一些經史,從前卻因囊中羞澀而難以為繼的人很不少,整個京畿竟招來了整整八十人兩個班!

    因為每日開課,又免費供應一頓午飯,前提是每半月一次考核,通不過就黜落,八十人依舊是風雨無阻,竟是整個公學中最勤奮的群體。而他們的目標,卻也是張壽私底下和劉志沅陸綰談起時唏噓不已的。

    因為高級班的所有人幾乎都卯足了勁,發誓要通過縣試和府試,考出童生,日後下科場!雖說順天府一貫是秀才和舉人名額多,相比科舉魔鬼省份南直隸和江西來說容易得多,但這個容易卻也是相對而言的。三人並不認為公學中的免費經史課程能強過殷實人家的西席。

    畢竟,在陸綰和劉志沅不會親自去教的情況下,除非是資質特異之人,否則很難勝過那些書香門第的讀書種子。所以,對於他們的科舉前途,三人的看法都很謹慎。

    而阿六至今也只是粗通文字的水準,因此對於那講授四書的高級班,他是一點興趣都沒有,而對於排字班、統計班、律法班的授課,他也聽不懂,因此反而在正教授基礎數學的中級班門前逗留了好一會兒。因為,蕭成和小花生也都在這兒。

    今天在這兒上課的,正是陸三郎。人和齊良輪流在東宮侍讀,負責在張壽不在的時候,給三皇子以及其他人答疑解惑,但此時給普通人講解的時候,小胖子就沒那麼耐心了。

    在算學上點滿了天賦值的某人,面對一群連九九歌都背得吃力的傢伙,那簡直是教鞭打得講臺啪啪響,那副凶巴巴的樣子,就連看熱鬧的阿六瞅著都不由為之側目。眼看陸三郎點了好幾個人抽背,竟然有兩個人都磕磕絆絆背不上來的時候,他就屈起手指頭數起數來。

    果然,他才數到三,就只見陸三郎赫然狂怒了起來:“你們又不是六七歲的蒙童,小的十一二歲,大的十五六歲,都認得字的,這麼簡單聽一遍就會的東西,居然回去複習了七天,還有人沒能背出來?你們到底用心了沒有?”

    “公學雖說不收學費,但你們來上課的這一天,卻沒人會補貼你們本來去種地,去做工的收入!你們要是今天不來這裡讀書,家裡還能多一個壯勞力,可你們來讀書了,這一天收入就沒了!少了這錢,你們家裡其他人得出力上工去填補,你們還不好好讀,好意思嗎?”

    阿六原本以為陸三郎會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駡,此時聽到人急怒之下竟然還講道理,他就不由得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心裡想起了當初張壽在村中教那些頑童的情景。

    村裡幾十個孩子,背唐詩,背九九歌,學讀寫,但最終能入得了張壽法眼的,也就是齊良和鄧小呆。即便如此,十多歲的那些孩子,大多數都學會了最簡單的讀寫,每個人除卻自己的名字之外,還能寫百八十個字。

    為了這個,張壽甚至還讓他砍了兩根竹子,劈開竹節和竹筒,用竹牌做了很多識字牌。

    而這會兒陸三郎教訓人的這般說辭,就和張壽曾經教訓村中頑童時的話如出一轍。當然,每次張壽罵過之後,村中大人們總是會拎住自己的孩子,把人打得哭爹喊娘,而沖著懲罰和獎勵,頑童們也往往會硬著頭皮去學——當然也少不了作弊。

    他沒有繼續去看陸三郎到底是怎麼處罰學生的,悄無聲息就退了出來。為了背九九歌,村裡無數頑童都挨過戒尺,他也不例外。那種刻骨銘心的經歷,他是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儘管教室中更加溫暖,但阿六遊走了一圈之後,確定九章堂兩個班級的課恐怕又是一如既往要持續很久,而半山堂那些人則是迎來了第一位老師湯先生,這會兒在親自旁聽的陸綰那鎮壓下少有地認認真真上課,他就悄然溜了出去,卻是沒有驚動那幾個巡行的衛士。

    然而,他並沒有大意地和數月前那樣在外城踢館找對手,又或者收伏三教九流,而是在鄰近各處屋宅店鋪的牆頭屋頂分別踩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可疑跡象,又去那座尚在建造中的算經館查看了一下進度,卻是發現了好幾個正在打聽的讀書人。

    至於打聽的內容,正是張壽之前在國子監放出風聲的借書制度。

    留在這兒監工的是一個陸府老家人,大概是因為這些天來問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有些不大耐煩地隨手指了指一旁的告示牌,沒好氣地說:“都寫在上頭了,日後會怎麼運營,怎麼借書,上頭都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本來還想擺架子,可冷不丁發覺不遠處有個少年正靜靜地看著自己,正是阿六,認得對方的他登時額角冒汗,原本非常傲慢的態度立刻改觀了不少,卻是語重心長地說:“老爺慷慨解囊造這麼一座算經館,到時候還會出借不少經史雜文,這都是因為張學士的面子……”

    沒興趣聽人吹捧張壽,阿六轉身就走,等到又去興隆茶社饒了一圈,他最終返回公學時,卻已經是快晌午時分了。在這麼一趟日常巡查中,他除了一邊聽一邊看,順便還往肚子裡裝了兩個饅頭三個包子外加一碗豆漿,但此時卻又有些想念接下來的午飯了。

    嗯,原本公學中還設了伙房,但現在伙房只剩下了加熱這一個功能,興隆茶社附近那美食街上的各地小館,已經包下了公學中師生們的飲食。學生們的伙食都是饅頭包子花卷,送來蒸一蒸熱熱就好。

    而包括陸綰劉志沅和張壽在內的師長們的則是一葷一素一湯,這是劉志沅規定的。半山堂的那些有錢傢伙們,可以根據功能表自己點。而只有他……能享受學生和老師的雙份飲食。

    然而,當阿六來到公學門前時,遇上的卻不是那些來送飯的,而是一大隊衣甲鮮亮的銳騎營衛士,相較于之前張壽和陸綰的那些護衛,眼下竟是足足有好幾十人。而被這些人拱衛在當中的,則是一輛看上去非常低調的馬車。可阿六卻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分明是三皇子這個太子上次來聽公開課時坐過的馬車!

    眉頭大皺的他直截了當走上前去。那張通行宮中暢通無阻的臉,這一次也輕而易舉就刷成功了。他非常順利地就來到了馬車旁邊,沒等車簾打起,就有些狐疑地開口問道:“太子殿下不是說不會常常出宮,以免耗費人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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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六章 求助,劫持

    聽到車中人久久沒有回答,阿六想起張壽常常評價,他這性格很容易把天給聊死,不由得仔仔細細思量了一番,這才繼續說道:“太子殿下吃過了嗎?”後半截話他想了想,還是沒說——如果沒吃過,一會兒會送午飯過來,不如在公學吃過再回去?

    車中人仍然沒有回答,可不過須臾,卻傳來了輕輕叩擊廂壁的聲音,緊跟著,之前放了阿六過來的銳騎營衛士就有一人上前,到了車門前低頭躬身,隨即伸手過去,下一刻就從車裡接過了一封信。緊跟著,他就直接把信送到了阿六跟前。

    用不著對方說話,阿六就知道,這絕對不是給自己的信,鐵定是給張壽的信。而車中的人,十有八九並不是三皇子。儘管剛剛在看到馬車時他習慣性地做出了那樣的判斷,還問了話此時厚厚的簾子和車廂也隔絕了他察覺氣息的本能,可對方這舉動卻使他隱隱察覺不對。

    他沒有多說話,接過信微微頷首之後轉身就走。等進了公學,他直奔九章堂二年級,剛剛好好就聽到張壽那一聲下課。他毫不猶豫地快步直闖進去,到了張壽麵前,就遞過去了那封信,至於前因後果,那卻是隻字不提。

    而對於阿六的簡單粗暴,張壽自然早已習慣。他見那信函並未封口,就信手取出了信箋,展開隨眼一掃,他就愣在了那兒。

    因為信上雖說沒有落款,也沒有抬頭,但只看內容,就知道那並不是給他的,而是給別人的。薄薄一張小箋紙上,寫的只有寥寥幾行字:“後欲殺次子而存長子,今事已成,洪山長世間高士,請為二皇子鳴冤!”

    張壽嘴角抽了抽,隨即捏著信箋二話不說就往外走。等到了門外,阿六主動跟了上來,他這才開口問道:“誰送信來的,現在人呢?”

    “公學外頭馬車上。”

    得到了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答案,張壽立刻不假思索地快步往外走。可當來到門外,發現那赫然是超乎自己想像的銳騎營大隊兵馬扈從著那輛馬車時,他就不免有些愣神。他的第一反應也是三皇子這位太子竟然又微服出宮了,可再想想那封信的內容,他卻又覺得不像。

    因而,仔仔細細權衡了一番,當來到馬車邊上時,他就沉聲問道:“敢問洪娘子,是否是希望我去雅舍規勸令尊?”

    洪氏借著今早去慈慶宮教授三皇子畫畫那半個時辰,直接把昨夜這封信遞了過去,又將和永平公主朱瑩在一起時家裡老僕報信,自己的應對,以及昨夜這封信的來龍去脈一一告知。果然,三皇子非常重視,不但帶著她立刻去見皇帝,還說服皇帝,讓她能夠出宮來見張壽。

    此時,馬車中的洪氏聽到張壽直截了當地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她就一把揭開車簾,隨即在車中屈膝下拜,語氣真摯而沉肅。

    “家父為人迂闊,不切實際,卻素來最重是非黑白,往常在江西時,他就不顧清官難斷家務事,多次為某些受冤者主持公道,但那都是因為老山長和我悄悄派人打聽,細細訪查,敢利用他的人都早早被甄別了出來,所以他秉公而行,自然所向披靡,”

    “但這次卻不同,我只擔心別人不止送信給我,還在他那邊有所動作。屆時他迂氣發作,為人所趁,鑄成大錯。雖說還有其他辦法能阻止他,但恐怕只有張學士您能讓他心服口服,哪怕是罵到他心服口服,也比他被人誘使上書胡言亂語強。”

    “你太高看我了。”張壽唯有苦笑,但想想洪氏能動用這樣的扈從,顯然皇帝和太子也都是這麼期待的,他不禁有些頭痛地問道,“這沒憑沒據的,洪山長真的會上這種當嗎?”

    “給我的信上只有這麼幾個字,但給家父的卻未必。我不知道特意送來給我的,是別人有意示警,還是另有玄虛,但這種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皇上倒是想親自召見家父,但卻被我勸了下來。”

    “知父莫若女,他的性格是,素來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不相信別人說的,脾氣倔起來,他眼裡就覺得是皇上強權逼他閉嘴。所以我擔心弄巧成拙,只能懇請皇上和太子殿下,讓我出來見一見張學士您。而且……”

    洪氏頓了一頓,隨即猶豫了一下,這才咬牙說道:“而且,我也擔心給我的信裡這麼寫,給家父的信中,卻是另外一番說辭。家父對我教***殿下畫畫非常不滿,只覺得這是視若畫師伎工一流,所以萬一兩邊說辭不同,我恐怕只會激怒於他。否則,我是打算親自去的。”

    “若是能當頭棒喝點醒家父,不但是我,豫章書院也會感念張學士您這番仗義的恩德!”

    都當我是當頭棒喝技能點滿的超人嗎?我又不是少林寺高僧,不會佛門獅子吼!而且,我能抄起戒尺簡單粗暴地把三皇子和四皇子教訓一頓,也能讓張琛揮舞戒尺把半山堂管得服服帖帖,可我總不可能去把洪山長打一頓吧?

    張壽在心裡吐槽,可他和洪山長固然是只有過節沒有交情,可洪氏卻為人不錯,最重要的是,如果洪山長那個大嘴巴真的隨便亂評論皇家事務,那說不定連無辜的三皇子都會被帶進去。那個溫文有禮的小太子將來會不會變成自己討厭的那樣子,他不知道,但現在他至少還對這小傢伙挺有好感的。所以雖說他不喜歡管閒事,可這次還真的推卻不得。

    問題是,這種自負正義的老學究,古往今來從都不缺!有時候比真小人都難對付!

    至於奉旨扈從洪氏出來的銳騎營將士,只聽懂了洪氏是希望張壽去規勸洪山長什麼事情,至於具體內情卻一無所知,但是,奇怪歸奇怪,卻也沒人太去深究細想。畢竟作為大頭兵,本來就是凡事奉命而行,沒那麼多想法。又或者說,想法太多的,當不好兵。

    於是,等到張壽終於答應下來,洪氏再拜致謝時,剛剛接信送給阿六的那個衛士,就到車前去放下了車簾。緊跟著,人就對著張壽鄭重其事地一揖行禮,算是道別。須臾之間,這麼大隊人馬赫然是怎麼來的怎麼去,公學門前這條街道再次變得空空蕩蕩。

    至於公學中其他人,也有聽到外頭動靜,想來看個熱鬧,奈何陸綰鎮著半山堂的那幫貴介子弟,其餘人則是懾于阿六一夫當關,最終出來時,那是什麼熱鬧都沒得看了,甚至連剛剛外間究竟什麼情景,他們都不知道,不清楚。

    而張壽卻也沒有立刻就去雅舍找洪山長當頭棒喝,而是先氣定神閑地等了午飯送過來,隨即不但一口氣吃完了自己那一份,而且還到阿六那邊撈了半個花卷。等到確定自己已經養精蓄銳,他又在和陸綰劉志沅共用的公廳裡慢走了一刻鐘消食,這才打算出門。

    可剛到公廳門口還沒出去,他就聽到身後一直保持緘默的陸綰突然開口說道:“張學士,有道是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這君子又是好一張利口,所以素來無往不利,但有時候就算你在口舌上頭完全佔據上風,卻也不一定必勝。這種時候……”

    見張壽轉頭看向自己,陸綰就笑眯眯地說:“有道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這句俗語竟然是這年頭就有的嗎?張壽啞然失笑,卻是拱了拱手算是謝過陸綰的提醒之後,就大步出了門。雖不知道陸綰這個老奸巨猾的究竟是怎麼品出的苗頭,就說他剛剛絞盡腦汁思量半天得出來的結論,也就是唯有先出奇兵,再胡攪蠻纏而已。

    否則讓他和一個老頑固扯什麼道理,那簡直是腦子有病!

    登車在一隊人馬扈從下再次進城,在招待那幾位山長的雅舍門前停下,張壽一下車,是正好看到一個昂首闊步走出來的熟悉人影。不是別人……正是洪山長!

    兩相對視,那真是新仇舊恨齊上心頭……那當然是瞎扯淡,張壽對洪山長這個手下敗將當然是沒太大銜恨的,但洪山長對他肯定就不同了。

    果不其然,他就只見洪山長先是錯愕,隨即激動,繼而是冷淡,最後輕哼一聲就徑直朝他走了過來,竟然看也不看他就要自顧自揚長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張壽順手一撈,直接就拽住了洪山長的胳膊,再接著,這些日子來和阿六一塊操練過某些小巧擒拿脫身之術的他,就輕而易舉地讓人沒法動彈,但臉上卻是還一副故人相見,雲淡風輕的樣子。

    “洪山長,真巧,我剛好有一件很要緊的事要請教你。”

    洪山長只覺得張壽那抓住自己的手就猶如鐵鉗一般,根本就掙脫不得,一時不禁又急又怒地喝道:“我和你沒什麼交情,沒話和你說!”

    “何必這麼見外呢?都說同殿為臣,我們好歹也一塊在國子監和經筵上講過學,怎麼能說沒有交情?”張壽不動聲色地胡攪蠻纏,卻是笑眯眯地把洪山長往自己的馬車上拽,“阿六之前才告訴過我,外城興隆茶社那邊的美食街,新開了一家很不錯的鋪子……”

    聽到張壽叫自己的名字,阿六眼中精光一閃,隨即就立刻嗯了一聲:“是,口味不錯,正合適邊吃邊說話。”

    然而,在說出口味不錯這幾個字的同時,少年已經出現在了洪山長的另一邊,看上去非常自然地扶住了洪山長的右手手肘,隨即輕輕在某個部位輕輕一彈。

    下一刻,原本還想掙扎的洪山長就只覺得手肘一陣說不出的酸麻,大驚失色之下,他差點沒叫出聲來,可緊跟著耳畔就傳來了一個陰森冷淡的聲音:“別動,否則後果自負!”

    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這後果自負中的後果究竟是什麼後果,洪山長就被主僕兩人非常利索地給架上了車——當然,若要說那是綁架,卻也未嘗不可。而送了人登車之後,阿六卻又鑽了出來,見剛剛跟著洪山長出了雅舍的那個老僕恰是瞠目結舌,他就對著人笑了笑。

    少年完全沒體會到自己並非自然流露的笑容是多麼嚇人,見那老僕赫然打了個哆嗦後退一步,他這才咳嗽一聲說:“我家少爺請洪山長小酌一杯,一會兒就把人送回來。”

    睜著眼睛說瞎話的阿六全然不顧張壽和他這會兒全都是酒足飯飽,此時也過了吃飯的時辰,微微一頷首就再次鑽上了馬車,而那訓練有素的車夫以及來自銳騎營的十名護衛,即便面對剛剛那一幕著實有些眼花繚亂,但卻也沒人發出任何異議,簇擁了馬車就走。

    至於雅舍門前那目弛神搖的門子以及那個洪氏老僕,竟是直到這一行人呼嘯而去之後許久,這才終於先後如夢初醒。

    大庭廣眾之下,張學士竟然把洪山長給接走了……不對,那應該說是劫走了吧?

    然而,見四周圍路人不多,此時或竊竊私語,或茫然不解,兩個門子對視一眼,一個立刻打哈哈絞盡腦汁給張壽找理由:“洪山長的千金聽說正和張學士的未婚妻朱大小姐一塊做事,洪山長自己又和張學士不打不相識,兩個老相識出去吃頓飯嘛,這不是很自然的嘛!”

    另一個門子則是立刻滿臉堆笑地哄著那老僕進去,等好說歹說勸人在屋子裡等著洪山長回來,儘管放一百個心,他就立刻拔腿往肖山長和徐山長那邊趕去。記得今天嶽山長下午有課已走,這兩人則是好像沒出門,他果然一找一個准,兩個有點交情的山長赫然是在下棋。

    他一個門子本來沒資格上前與這兩位天子尚且以禮相待的東宮講讀官說話,可此時事出非常,和兩人的隨從好說歹說之後,他總算是到了近前,將剛剛門口那件匪夷所思之事給說清楚了。然而,引來的卻是肖山長的一聲笑。

    “張學士雖然有些少年意氣,但行事素來很有分寸,你安撫那洪氏老僕時說的話沒錯,不用著急,黃昏之前,他肯定會好好把人送回來的。”

    張壽當然知道,自己就在雅舍門前劫走洪山長,這傳出去必定會是軒然大波,指不定會有多少人如獲至寶大加攻譖。可剛剛那情形,要想短平快,而不是和人扯皮,他沒有第二種選擇。此時此刻,坐在行駛的馬車中,見洪山長那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他就對人恬然一笑。

    “洪山長倒沒有大叫大嚷,聲稱是我劫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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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拍案

    洪山長額頭青筋畢露,太陽穴突突直跳,只氣得七竅生煙。他活了大半輩子,在江西時,也曾經讓幾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原形畢露,也因此遭到過別人的暗算,可這些人那是明裡光風霽月,暗地裡男盜女娼,一切都是陰謀算計,他哪曾遇到過張壽這麼莽的做法?

    他惡狠狠地盯著張壽,低聲咆哮道:“張壽,你竟敢在皇上召見我們這幾位山長的雅舍門口,公然把我劫上車,簡直是狂妄大膽!你以為我不敢叫人嗎?我是給你留臉面!”

    “好教洪山長得知,如果你要呼救的話,外面那些護衛,都是皇上聽說二皇子那邊的消息之後,從銳騎營調撥到我家,給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官充當扈從的。”

    三兩句話說得洪山長面色晦暗,張壽這才笑眯眯地說:“我如果不是出此下策,強拉了洪山長你上車,以你對我的成見,一句我沒有話和你說便拂袖而去,那豈有此時你我心平氣和同乘一車,閒話古今?”

    洪山長差點沒氣得吐血,這叫心平氣和?你知不知道我剛剛忍了又忍才沒有嚷嚷有人當街劫持名士!我是生怕那些圍觀百姓把我也當成猴子戲的主角,否則我哪會和你這麼客氣!當然,此時得知張壽這些扈從竟是皇帝指派,他不知不覺就是心裡一酸。

    自己這樣熟讀經史,恪守禮法,操守無暇的山長,皇帝完全不放在心上,而張壽這樣只通算經不懂經史的黃口小兒卻竊據高位,天下怎有如此道理!

    心情越發鬱結的他哂然一笑,隨即就冷冷說道:“照張學士你這麼說,你今天此來,竟然是奉旨劫我不成?”

    “我如果說是,那皇上就背黑鍋了。而我如果說不是,那我就背黑鍋了。”張壽說了兩句如同繞口令似的話,見洪山長果不其然氣歪了鼻子,他就狀似誠懇地說,“所以,還請洪山長稍安勿躁,”

    儘管半個字都不相信張壽說的鬼話,但是,黑著臉的洪山長卻懶得在車上和人繼續作口舌之爭。畢竟,一想到這些鬥嘴的話會被外頭那些銳騎營的護衛聽去,他就一點開口的興致都沒了。他一點都不想看面前這張實在是太光彩奪目的臉,索性閉目養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這才聽到了一個淡淡的聲音:“少爺,到了。”

    見洪山長倏然睜開眼睛,而阿六已經敏捷地鑽出車門站在了下頭等候,張壽就笑眯眯地先行探身下車,等站定之後,他就回過頭來看著洪山長道:“不巧得很,之前阿六說的,那家口味不錯的小館正好眼下歇業,我們就到這家茶社湊合一下吧。”

    如果不是做不出賴在車上不下來的行為,洪山長根本連動都不想動。此時此刻,他非常不情願地從車上下來,可看到那掛著的招牌之後,他的臉就更是黑得和鍋底盔似的。

    這座連天子都來過不止一回的興隆茶社,常人進去之前,大多數要先掂量一下荷包豐厚與否,這叫做湊合一下?他都在背地裡諷刺過,光顧這裡的人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是被張壽“劫持”出來了,洪山長也想看看張壽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因此在人那客客氣氣地抬手相請之下,他就二話不說徑直往裡走去。就只見在眼下這種不是吃飯的時辰,一樓竟然還有七八桌客人,上了二樓,竟然還有兩桌。

    而他正打量著這明顯不適合說話的地方,卻只聽到身後傳來了張壽的聲音:“洪山長,我們上三樓。”

    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在空曠的二樓,仍然被人聽見了。就只見那兩桌客人全都朝樓梯口這邊看了過來,隨即非常自然地略過了又老又皺的洪山長,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豐神俊朗的張壽身上。雖然京城裡容貌出眾的貴介公子有的是,但能坦然說出上三樓的,大概只有一個。

    即便洪山長也就來過這地方一次,但三樓代表何種意義,他卻還是清楚的,此時下意識地就要阻止張壽,可隨即就只覺得自己的胳膊再次被人一把扶住,下一刻,他竟是被張壽強硬地直接拽了上去。

    就和剛剛在馬車上沒有大呼小叫一樣,這會兒雖然面色鐵青,但洪山長還是克制住了罵人的衝動。大庭廣眾之下,難不成他要斥責張壽不該去皇帝曾經佔據過的三樓嗎?可問題在於,這又不是皇家禁苑,不能當成約定俗成的道理。

    而阿六看著張壽和洪山長上去,自己卻在樓梯口站住了。見跟上來的夥計探頭探腦張望了一下,他就神情淡定地說:“泡一壺好茶,四色茶點,口味清淡一點。”

    他說著就掃了一眼二樓那兩桌客人,見幾個人桌上也都是茶和茶點,明顯是借著這地方喝茶談天,口音聽著並不像是京城本地人,大概順便也刷一個到此一遊的成就,回去也好對人吹噓,他就收回了目光,並沒有在意這些人依舊戀棧不去。

    這興隆茶社當初在重新改造裝修的時候,三樓的地板和窗戶牆壁全都用了特別的夾層隔音設計,甚至還在內包了棉毯,而禦廚選拔大賽後在四角新隔出來的四個包廂,非常適合達官顯貴在此見客談話。把包廂門窗關上,除非千里耳,否則下頭絕對不可能聽清楚人說什麼。

    當然,如果少爺把洪山長招惹到雷霆大怒地咆哮起來,那就沒辦法了。

    雖說是舊地重遊,但張壽並沒有什麼懷念這兒那一次次禦廚選拔大賽的興趣,但他也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等到阿六親自送了茶點上來,又匆匆下去樓梯口守著,剛剛強行請了洪山長到東牆角那一個單獨小包廂的他方才單刀直入地說:“洪山長對二皇子之死怎麼看?”

    洪山長習慣了那些七拐八繞兜圈子的開場白,對於張壽那直來直去的作風非常不適應——可是,他剛剛才被人強行帶上馬車,又強行帶到這興隆茶社三樓,這會兒心頭一氣,他就忍不住惱火地反擊道:“二皇子生死不明而已,張學士你就這麼想讓他死嗎?”

    “沒錯。”

    張壽非常痛快地承認了,見洪山長先是一愣,隨即拍案而起,這一下悶響之後,桌面上從茶壺到四碟子茶點紋絲不動,可洪山長那右手卻肉眼可見地發紅了起來,他就淡淡地說:“因為二皇子如果沒死,他眼下肯定比死還難受。”

    洪山長雖然性情板正迂腐了一點,但絕對不愚蠢,因此,他當然明白張壽的弦外之音。然而,正因為明白,他才分外怒不可遏。

    “就因為這個,那就要一口咬定人死了嗎?是非黑白何在?沒錯,二皇子是不成器,不學無術,不聽君父教誨,在京城惡名如潮,甚至鬧出過當街辱官宦之女,乃至於坤甯宮下毒這種鬧劇,可這並不是他被人害死之後,皇上不加詳查就說他已經死了的理由!”

    他不知不覺就提高了聲音,竟是忘了自己剛剛那肉體凡胎去和酸枝木桌子死扛的後果,又是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哪怕巴掌被震得生疼也沒理會。

    “我那老僕昨天回來說,出門買紙的時候聽到有兩個官宦家的僕從在互相譏諷,我初時想想覺得也對,區區一個有罪皇子,怎能和萬民福祉相提並論?”

    “畢竟,天下有的是貪腐,有的是荒廢,有的是棄兒嗷嗷待哺,有的是百姓有冤難伸,但這並不是二皇子就這麼死於海上卻無人問津的理由!”

    “更何況,如果他就這麼死了,而大皇子也這麼接著死了,那麼難道不會有人指摘君父,說皇上是為了棄長立幼之後永絕後患,所以先廢後,然後再殺其二子!”

    張壽打一開始就沒有先拿出洪氏昨晚上收到的那封來歷不明信件,而是直接用強硬的態度把洪山長“劫持”來此地,再用輕描淡寫的態度進一步激怒對方,終於引誘出了洪山長的肺腑真言,他在暗幸總算成功的同時,卻也不禁暗自凜然。

    “洪山長言過其實了吧?誰會疑心君父殺子?”

    “天下居心叵測者從來都不絕!為了防微杜漸,所以要把事情來龍去脈查清楚,不能讓人有往君父身上潑髒水的機會!”洪山長盯著張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張學士你今天突然劫了我來此地,就是早已知道我想上書直言此事當查對嗎?”

    他醒悟到了什麼,一時更加怒形於色:“你敢買通我身邊人刺探我,你好大的膽子!”

    被這實在太大的聲音一震,張壽只覺得自己耳朵竟是有些受不了,不由得伸出手指按壓了一下鼓膜,隨即還使勁掏了掏耳朵。然而,他這太過隨意的動作卻進一步激起了洪山長的怒意。人竟是氣得直接伸手想要拽住他的領子,結果卻被他一把打開了手。

    “洪山長你太自作多情了,就你這樣一位已經鐵板釘釘賜金放歸的名士,還不值得我去買通你身邊的人。”

    張壽說出了極為刻薄的一句話,眼見人怒火中燒,他卻泰然自若地說:“至於我為什麼會因為二皇子之事來找你,原因很簡單,令嬡在宮中呆得好好的,結果卻無故收到一張指名給你的字條,無奈之下只能轉交給我。”

    他頓了一頓,用非常玩味的口氣說:“當然,這字條上的內容,和洪山長你剛剛擔心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說著就大大方方拿出那張信箋,在桌子上攤平,見洪山長狐疑地眯起眼睛,可迅速掃了一眼看清楚上頭內容之後,就立刻更加狂怒了起來,他就直截了當地說:“令嬡當然並沒有私相授受,而是先上呈給太子,太子更是請示了皇上。你要不信,皇上和太子可以作證。”

    把這一節解釋清楚之後,張壽看到洪山長怒色稍斂,但依舊顯得警惕萬分,他就沒好氣地說:“只不過,這種藏頭露尾的信,我一個字都不相信,皇上就更不用說了。但我很想知道,洪山長你剛剛說純粹是為了皇上的令名,這才希望徹查二皇子之死……”

    “你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地覺著,天下居心叵測者這麼多?”

    “換言之,天下承平這麼久了,謀逆的人,好像很多年都沒有了。而謀叛的人,也就是臨海大營那邊有過兩次,但那是因為他們重罪在先,但一次次清理之後,應該也不至於還有漏網之魚。既然如此,天下有幾個人敢誹謗君父,污蔑聖明?”

    洪山長臉色變幻不定,眼睛卻死死盯著那張信箋,仿佛想憑藉眼刀把信箋刺破撕碎一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似乎是從牙縫裡迸出了幾個字。

    “有人給我送了一封信。”知道張壽應該不至於用自己女兒洪氏的名義來騙自己,他不禁恨得牙癢癢的,“信上說,此次事故不但是有人故意謀害皇子,還是想要趁機抹黑聖上。我反正是要回江西了,之前連推薦女兒嫁給大皇子的話都說過,也無所謂再犯顏直諫一次。”

    “就算那封信是假的,徹查二皇子之死,那也不能虛應故事!今天他們能在海上沉了一條載有二皇子的船,下一次,他們也自然能在天子鹵簿上做文章!”

    這就是個一門心思只走自己認准那條路的死腦筋啊!

    張壽在心裡唏噓了片刻,隨即就哂然一笑道:“皇上只是一口咬定二皇子死了,沒說不查這件事。而且,如果二皇子真的僥倖被人救了送上京,又或者送到地方官府,皇上還是會認的。皇上要打消的,只是某些人想要揭竿而起,拉齊虎皮做大旗的主意!”

    “就如我最初所說,你不覺得獲救之後卻被人裹挾,奇貨可居,二皇子還不如死了嗎?”

    儘管張壽所言的這個可能性確實不可能沒有,但洪山長死板著一張好像誰都欠我三百貫的臉,卻是沒有回答。他隨手拿起剛剛倒了卻沒喝的一碗茶灌進嘴裡,繼而就一言不發地往外走。而張壽不但沒有阻攔,反而跟在人身後慢悠悠地出了這座明顯是新搭建的小包廂。

    等到了三樓樓梯口,看洪山長徑直往下走去,他就對阿六吩咐道:“阿六,讓外頭韓隊正那幾個人護送洪山長回去,你對他們說,這兒距離公學近,有你跟著我就行了。光天化日之下,難道還有人敢行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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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八章 婚宴那些事

    目送洪山長以一種上囚車似的悲壯登上了那輛寬敞的馬車,然後在十個衛士的扈從下回城,阿六的嘴角禁不住往上翹了翹。相較于他之前對洪家那個老僕露出的笑容,此時他這發自內心的微笑顯然要從容了很多,就連路旁那些認出了他的人都不禁多看了幾眼。

    外城一霸小六爺笑起來還真是怪好看的,不比那位大名鼎鼎的張學士差!

    張壽並沒有注意到四周圍那些眼神,嗯,就沖他這張臉,走在路上從來都是眾矢之的,所以早就習慣了。而此時沒了可以遮風擋雨的馬車,只能走回去,一路經受著集體注目禮,他當然沒注意到身邊的阿六心情特別好。

    非常高興的少年甚至主動開口問道:“少爺是怕有人行刺洪老頑固?”

    對於阿六私底下叫洪山長老頑固這種事,張壽並不怎麼在意,事實上他也覺得洪山長是老頑固。而阿六的這個問題也確實問到了點子上,他呵呵一笑後就若無其事地說:“試一試而已。一般來說,洪山長那種又臭又硬的石頭,不至於有人想要拿他怎樣,對不對?”

    見阿六點了點頭,張壽就悠閒自得地說:“所以,如果在有人先後給他和洪娘子送了那種信之後,他卻還平安無事,那麼就證明,想要把他當成槍使的人,只不過是純粹想要攪渾水,鬧點事端,並沒有其他太離譜的企圖。”

    “但如果有人想要衝他下手,或者說,至少鬧出想要對他下手的那種聲勢。那麼,就說明某些陰謀詭計是一環套一環,所圖極大,不鬧到天翻地覆誓不甘休。”

    說到這裡,他就側頭對阿六微微一笑道:“想來我在雅舍劫了洪山長上車,消息應該已經不脛而走,現在我好端端的把洪山長送回去,無論在背後指使他,又給洪娘子送信的是不是一路人,他們如果有後招,說不定就會沖著他去。”

    “而且,我在路上已經露出了一點口風,那個隊正韓烈應該聽得見,他出自銳騎營,瞧著又很有主觀能動性,那麼,他應該會警惕起來。”

    “比方說,把洪山長太太平平送到地頭之後,然後派人回去稟告一聲,自己那些人在雅舍周邊蹲一蹲?又或者乾脆進入裡頭守株待兔?但不管他怎麼做,總而言之,洪娘子所托之事,我辦好了,接下來就看別人的了。別人圖謀大又或者小,和我徹底沒關係了。”

    張壽說了這麼多,阿六隻聽懂了一小半,但是,這並不妨礙他鄭重其事地點頭讚歎:“少爺真是英明神武,算無遺策!”

    習慣了陸小胖子和紀九這種專業的捧哏,張壽只覺得阿六這奉承實在是又生硬,又尷尬,但至於去糾正什麼的,知道完全白搭的他當然不會白費力氣,當下就緊了緊身上的氅衣。

    今年天冷得早,尤其是近一段日子,那更是時不時天陰下小雪,因此他想到自己婚期將近,不免就有些頭疼。

    這年頭的婚宴動輒擺上幾十桌,而且又沒有後世那種現成的酒店賓館,全都得擺在自己家,張園雖說地方夠大,但總不能把所有空著的屋子都擺上宴席,很可能要學其他人家一樣,紮上喜棚,但大冷天裡在喜棚裡辦婚宴,他想想就覺得即便擺上火盆都會冷死。

    陸三郎那次婚禮是運氣好,天氣正好還暖和一點,但他這可是晚了一個多月!因此,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對阿六問道:“娘有沒有對你說過,回頭我的婚宴打算辦多少桌?”

    面對這個突兀的問題,阿六卻沒有猝不及防的茫然,而是認認真真地掐動手指頭算了一算數,最後一本正經地說:“不知道。”

    張壽見阿六剛剛這架勢,還以為人知道,發現人煞有介事地算了一通卻報出了那樣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三個字,他忍不住笑駡道:“不知道就早說,掰著手指頭和神棍似的,我還以為你心裡有數來著!你回頭幫我對娘明說,不用過分鋪張,我沒那麼多親朋,十桌夠了。”

    可他才話音剛落,阿六就立刻反對道:“十桌肯定不夠!”

    這一次,阿六二話不說貨真價實地屈指數道:“九章堂加上半山堂,少說一百個人,如果是圓桌就是十桌,八仙桌就是十二三桌。而且,九章堂的人也許沒有父兄長輩來,但半山堂呢?少爺覺得秦國公和襄陽伯他們不會來?就算先去趙國公府,你這邊他們也會來的。”

    張壽從來沒覺得阿六是個很會算數的人,可是,當他看到人屈指把岳山長肖山長徐山長這三位東宮講讀給算了進去,將幾位他自己都沒有任何印象的翰林院“同僚”算了進去,將渭南伯張康等勳貴算了進去,就連江都王這樣的大宗正都算了進去,他就不禁頭皮發麻了。

    而緊跟著,卻還有廣東會館宋會首和蘇州華家的當家人華四爺,其他會館那些最擅長拉關係的會首,甚至於順和鏢局的某位總鏢頭等等人名從阿六口中一一吐出,最終張壽不禁駭然發現,自己到京城之後,看似沒怎麼鑽營上進,但人脈卻著實很不少!

    “居然這麼多人嗎……”

    張壽喃喃自語了一句,想起當時陸三郎那婚禮上還有好些特地以備不時之需的備桌,再加上偌大的地方全都是滿滿當當,異常頭疼的他不禁歎了一口氣:“這還不如在外頭辦婚宴呢,至少回頭收拾起來不那麼費事!”

    見身邊沒有回答,他有些狐疑地一瞧旁邊那少年,就只見阿六想笑卻又故意一本正經的樣子,他恨起來正要敲人頭殼警告這小子別太過分,可緊跟著就聽到了阿六那小聲嘀咕。

    “婚宴那席面,當然也是外頭請來大師傅做的啊?怎麼可能靠咱們家的小廚房?就算劉嬸手藝見漲,徐婆子也不止會做菜包子,還會做其他點心,但幾十桌那也不可能啊!娘子已經和各家會館那邊說好,回頭會請二十來個大廚來家裡做事。”

    “除此之外,事前事後收拾,也不是都靠咱們家的人。”阿六今天打開了話匣子,索性就說得異常清楚透徹,“那天家裡會來很多客人,順和鏢局的曹五就承攬去了安全保障的職司,以防有人搗亂又或者竊盜。而戲班子也不可或缺,聽雨小築的十二雨自告奮勇。”

    見張壽已經徹底瞠目結舌了,私底下幫吳氏趟平了很多事的阿六不由得很有成就感:“本來席面究竟誰來負責,山東會館、廣東會館、揚州會館、蘇州會館他們各自爭執不下,還是娘子說,京城的官員來自各地,所以口味不一,乾脆四家大廚一樣來五個。”

    “再加上京城本地的也是五個,這樣席面應該就夠了。”

    “而事前事後收拾打掃的事情,張琛說秦國公府的下人閑著也是閑著,說動秦國夫人,派人過來幫忙,二十個管各樣器皿,二十個管桌椅板凳,二十個管賓客外頭大衣裳……聽說總共要來一百多個,張琛說,少什麼只管找他們賠。陸三郎慢了一步,氣得和張琛吵了一架。”

    “然後他就把送請柬的事情都攬過去了,這幾天課餘,都是他和紀九帶著九章堂的學生在送。哦,張大塊頭和半山堂那批人動作慢了一拍,所以只能和張武張陸他們去當儐相。”

    因為之前就對吳氏說自己當撒手掌櫃,張壽還真不知道,自己的婚事除卻養母在那帶著人緊鑼密鼓地籌備,趙國公府作為女方竭力協助,竟然還會有這麼多相關人士幫忙!

    這簡直把他這樣一個尋常小官的婚事,辦出了極其隆重的姿態!

    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只覺得心裡說不準是感動,還是感激又或者別的情緒,他忍不住瞪了阿六一眼:“要不是我今天隨口問起,你是不是就打算瞞我到底?”

    阿六滿臉無辜的反問道:“少爺不是很喜歡給人意外驚喜嗎?”

    這真是現世報,來得快!他確實很喜歡出其不意,甚至剛剛他才直接劫下洪山長,給了人這麼一個意外驚喜,現在就輪到別人這麼對付他了!

    張壽簡直啼笑皆非,尤其想到葛雍萬事有我的從容,吳氏萬事俱備的欣喜,太夫人只待婚期的淡定,他只覺得自己確實什麼都不用做,這種撒手新郎的感覺確實是好極了!

    於是,他呵呵一笑,乾脆點點頭道:“這意外驚喜確實不錯,只要我能坐享其成,以後這樣的意外驚喜越多越好!”

    這一次輪到阿六無語了。大概是剛剛說話太多,接下來去公學的一路上,少年再次恢復了往日的安靜和沉默,直到張壽踏進九章堂隨手把氅衣解下來遞給他時,竟是突然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即說出了四個字:“辛苦你了。”

    見張壽重新回到講臺上,卻是言笑盈盈地和眾學生說笑了幾句,他捧著氅衣悄然退下,等來到公廳放好了東西,見早上去了慈慶宮的劉志沅已經回來了,這會兒人和陸綰四隻眼睛全都盯著他,他就權當沒看見,在衣架上掛好氅衣轉身就走。

    他是無視了別人,別人卻不可能無視他。陸綰就不得不重重咳嗽一聲道:“張學士這一趟出去,結果到底如何?”

    剛剛還在張壽麵前事無巨細的阿六,此時雖說聞言止步,但卻再次惜字如金了起來:“挺好的。”

    挺好的算什麼回答?陸綰被噎了個半死,卻還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問道:“我不是要打探張學士的陰私機密,但事涉東宮……”

    這一次,阿六卻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徑直說道:“少爺見了洪山長。”

    要是等閒人等,聽到張壽見洪山長這樣一個分明已經被皇帝金口玉言邊緣化的人物,興許還會納悶沉思,但劉志沅和陸綰那是什麼人?兩人昔日在兵部搭檔過,如今複又搭檔對這公學進一步擴建擴招,劉志沅甚至還接了太子詹事這最最清貴之職,舉一反三那是最起碼的。

    就憑洪山長那個性,那還能幹出什麼事來?當然是趁著二皇子之“死”正鬧得沸沸揚揚之際,再來一通石破天驚的上書!而張壽去見這個根本就有仇有怨的傢伙,肯定是奉命去勸其息事寧人——當然,他們實在很好奇,張壽到底會用什麼手段。

    但從阿六口中問出這句話,那也就夠了,當下劉志沅就點了點頭道:“張學士能者多勞,實在是辛苦了。他婚期將近,偏偏近來卻又多事,要是有能幫忙的地方,你儘管代他說出來。”

    話音剛落,見阿六眼神一閃,仿佛是瞌睡遇到了枕頭,竟是有點興奮似的,竟然又轉身回來了,劉老大人不禁有點訝異:“怎麼,真的有事要我二人幫忙?”

    “嗯。”阿六點了點頭,隨即露出了一個寡淡的笑容,“少爺成婚的請柬送出去挺多,但我剛剛算了算,客人最多兩百。陸祭酒和劉老大人能不能幫忙想一想,還應該請一些什麼客人一壯聲勢?張家人丁單薄,趙國公府也沒多少親戚在京,沒陸三郎娶親那麼熱鬧。”

    陸綰頓時笑了。陸家也好,劉家也好,都是親朋故舊無數的人家,再加上鄉黨,姻親,同年……最終陸三郎婚禮那一天,陸家和劉家那都是大擺宴席,賓客無數。

    而張壽和朱瑩這一場婚事,趙國公府那邊估計客人絕不會少,滿朝武將估計都會去刷個臉,但張壽這邊卻有一個先天的劣勢。張壽的親生父親,那位張秀才本來就是幾代單傳,又死的早,張寡婦也沒什麼親友,養母吳氏就更不用提了,這親戚自然就沒了。

    張壽又沒什麼同年,鄉黨嘛……那是貨真價實一堆融水村的鄉民,若不是有一大堆將其視作為再生父母的學生,這一次婚禮的賓客人數簡直會少到令人髮指。

    當然,高端的客人卻不會少,各家勳貴去了朱家,也一定會到張家來露個臉,葛雍這位老太師一到,戶部陳尚書等門生弟子也都會來,天子應聲蟲吳閣老也估計不會落於人後……說不定就連皇帝和太子也會湊個熱鬧——就算人不湊熱鬧,東西卻一定少不了。

    然而,中低層官員確實有些不足。至少辦六十桌那是不可能的。因此,細細一想,陸綰就嘿然笑道:“其實,我之前和劉老大人有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借著張學士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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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9-24 00:38:42
第六百八十九章 匪夷所思

    下午的課倒上得很順利,但張壽老是覺得,鼻子癢癢想打噴嚏,喉嚨癢癢想要咳嗽,甚至連耳朵都有些癢,就好像成千上萬人都在背後議論自己似的。身為被人眼中的京城第一美男子,習慣了被人背後議論的他,這一次卻有一種不那麼好的預感。

    而當下午連續上完三堂課後,張壽吩咐說課間休息,打算把最後一堂課留給學生們做習題時,就有一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客人匆匆造訪了九章堂,卻是刑房捕頭林老虎。

    見張壽信步出來,他趕緊拱了拱手,隨即就壓低聲音問道:“張學士,你是不是用自己的馬車送了豫章書院的洪山長回雅舍?”

    “沒錯。而且還是讓皇上之前派給我的十名銳騎營衛士護送他回去。”說到這裡,見林老虎那張臉上滿是唏噓,他就明知故問道,“怎麼,難不成是回去的時候遇到了什麼事?”

    “京城治下,原本一向治安不錯,可巧就巧在洪山長回程路上竟撞上了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地痞惡霸欺行霸市。然後他一時氣惱停車下來喝問,就被人用一個果子砸破了頭。”

    面對這樣一個簡直匪夷所思的消息,張壽不由得呆若木雞。這要是遇到人行刺,遇到什麼黑幫殺手正好當街火拼而捲進去,又或者是什麼兵丁之類的鬧餉嘩變……這些理由他全都可以接受,可是,被欺行霸市的傢伙給用果子砸破了頭,這是什麼鬼?

    見林老虎同樣滿臉尷尬,他就禁不住問道:“那我借給洪山長的那十個衛士呢?難不成他們就坐在馬上看著洪山長被人打破了頭?”

    “這個……”林老虎一時更加尷尬了起來,眼神更是極其飄忽,哪怕其中緣故和他其實一丁點關係也沒有,可他就是覺得這話說出來他都覺得丟臉。好半晌,他才無可奈何地說:“是洪山長自己矯情,說他只是一個無官無職的山長,用不著天子禁衛隨行保護。”

    張壽雖說猜到這麼一個可能性,但真的被林老虎這麼說出來,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那十個衛士難道就真的因為他這麼說,於是就丟下他回來了?”

    看那自稱銳騎營隊正的韓烈,看上去就是個很可靠的軍中老手,又聽到了他和洪山長最初在車中的對話,不會幹出這麼不靠譜的事情吧?

    在張壽非同一般的視線盯視下,林老虎唯有繼續苦笑:“他們本來是不願意的,畢竟有張學士你吩咐在先。但是,恰逢四皇子剛好帶人出宮去江都王那兒,兩撥人迎面撞上,四皇子聽說後就忍不住諷刺了洪山長兩句,洪山長就更加賭氣,直接把人都攆去跟四皇子了。”

    “恰好四皇子身邊本來就只帶了三四十人,再加上他也生氣了,強行讓人跟他走,免得做好事還受氣,最後還是那位韓隊正吩咐了兩個衛士跟上洪山長,所以在出事之後不但及時喝止,還當場拿住了其中兩個惡霸。否則,洪山長那會兒就不是被一個果子砸破頭了。”

    林老虎說著就在心裡吐槽道——以那幾個蠢透了的惡霸氣焰之囂張,那小販的一車果子如果都會被用來砸人,洪山長恐怕要被砸個半死!即便如此,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就連秦國公都要吃掛落,更不要說他這個刑房捕頭了。

    恐怕就連主持五城兵馬司的朱廷芳都要挨一頓訓斥,乃至於罰俸!

    張壽已經是唯有伸手扶額了。這都是什麼神展開啊!洪山長矯情他是能夠預料到的,心裡有氣沒處發,於是沖著一群大頭兵發洩,可為什麼四皇子會正好路過啊!這應該是別人設計都設計不出來的吧?然後熊孩子還不長腦子,真的把洪山長不要的衛士全都劃拉走了。

    要不是韓烈總算還聰明,派了兩個人躡著,那真是要捅大簍子了!

    緩過神來的張壽就陰著臉道:“那個熊孩子呢?”

    林老虎不用問都知道張壽這所謂的熊孩子指代的是誰,不由得縮了縮腦袋:“四皇子發現闖禍之後,人就直接躲在了江都王府。我來見張學士你的時候,他還沒出來。想來皇上又或者太子殿下聽說事情之後,會派人把他帶回宮去吧?”

    聽到林老虎的口氣分明是很不確定,張壽想想這一場鬧劇,要說是蓄意吧,又好像一個個全都是恰逢其會,可要說是偶發吧……天底下哪裡會有這麼巧的事?他定了定神,就乾脆坦然地問道:“那林捕頭你特意來這裡見我,所為何事?”

    “我就是……就是想問問,今天張學士你和洪山長出來,有沒有發生什麼非同尋常的事?”儘管林老虎更希望問的是,張壽今天到底和洪山長談了什麼,可一想到萬一那是自己不該知道的,自己就捲入了一場非同小可的風波,他最終還是選了一個更保守的問題。

    “沒什麼不尋常的。”

    張壽淡淡一笑,這才輕描淡寫地說,“只不過是友好交流了一下對近期某些事情的看法。我看林捕頭你也不用像熱鍋上的螞蟻,直接把那幾個地痞惡霸狠狠杖訊一番就行了。這種街頭上的滾刀肉,過不了刑名老手這一關。”

    林老虎尷尬地笑了笑,對於張壽的回答並不意外,隨即卻賠笑道:“人其實已經被送去西城兵馬司了,朱大公子說,這種棘手的事,自有他來料理。既然張學士你說沒什麼不尋常的,,那我就告退了。不過,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發生這種事,張學士你也多加小心。”

    根本不用張壽的吩咐,此時西城兵馬司中,那兩個說是惡霸的地痞已經是被大板子打得死去活來,求爺爺告奶奶涕淚齊流之際,那真是恨不得連自己上輩子做的虧心事都說出來,哪裡敢有半分隱瞞?

    但正因為他們招供得爽快,朱廷芳才覺得簡直荒謬。他走馬上任之後,東南西北中各城兵馬司簡直是被他猶如抽打陀螺似的抽打得團團轉,多少一度橫行霸道的地頭蛇都被清理了出來,或杖殺或流放,只有那些稍微老實一點的被留了下來。

    至於下頭那些奔走的小嘍囉,近日來就更加收斂到恨不得低眉順目了。就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有不怕死的欺行霸市,甚至在人喝止的時候抄起小攤販賣的果子就砸人?還砸破了洪山長的頭?要是區區地痞惡霸有這樣的準頭,那還做什麼地痞惡霸!

    乾脆改行上陣去用石頭砸人算了,這不是一砸一個准嗎?

    冷著臉的朱大公子一字一句地說:“繼續打,剛剛問過的這些事,顛過來倒過去繼續一條條問!不要再打屁股,打腿!換成最細的刑杖,若是再不說實話,那就打斷他們的腿!”

    地上的兩個地痞惡霸欲哭無淚,簡直都快瘋了。

    朱大公子是什麼人,連日以來京城這些地頭蛇們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哪曾想到,不過是欺負幾個小販,竟然會惹出來一個馬車中的狗屁名士出來管閒事!

    他們也就是隨手扔個果子嚇唬一下而已,可竟然會不偏不倚直接砸到了人的腦袋,直接把人家的頭都打破了!要是早知道如此,誰會這麼幹啊!

    可他們從一開始就吃不住打,都已經把跑了的另外兩個同夥給供了出來,可這位朱大公子竟然還不甘休,一副要從他們口中問出什麼要緊內情的樣子,可他們真的只是湊巧到那兒,真的只是隨手而為!

    朱廷芳這一吩咐,他們感覺那刑杖果然是從屁股上挪到了大腿上,可大腿上肉不如屁股上厚實,挨起來也頓時更疼,偏偏被堵住嘴的兩人連呼號慘叫都做不到,每次都是十下之後,再拿開堵嘴布問上他們一系列問題,然後接著堵嘴再打。

    如此仿佛永無止境的刑責,誰能受得了?

    如此又熬過了三四輪,等到聽說兩個同夥也終於被抓了過來,雖說不是在一塊受審,可隔壁那劈劈啪啪的杖責聲聲入耳,卻很明顯也是一模一樣的待遇,這下子,最初只恨自己跑得慢於是獨自受苦的兩個人,這才終於解氣了,然後……當然是一塊被打到死去活來。

    他們只覺得他們前半輩子造的孽,這短短小半日就全都挨回來了!

    朱廷芳最初是讓掌刑的老手問了七八個早已準備好的問題,然後顛來倒去重複了三四遍,再接著他則是一次次審視那些口供,盯著其中那不一致的條目,再吩咐下去詳細追問細節。而就算是有人吃不住打現編,在反反復複詢問確證之後,卻也都會被拆穿。

    然後,當然是有人因為胡編亂造,而挨上更多下笞打。

    因而,等到晚飯時分,四個地痞八條腿都快被打爛了,朱廷芳就拿到了最終完全定稿的口供。而這一次,終於就不再是之前那完全是巧合,完全是隨意那麼一回事了。

    三木之下無勇夫,別說這四個欺軟怕硬的傢伙不是勇夫,就是鐵打的漢子,也不是人人都能過得了這一關。也正因為如此,在如此杖訊拷打之下,他們恨不得把今天午飯吃什麼都說得清清楚楚,最初某些被遺忘的細節,他們也都絞盡腦汁回憶了出來。

    比方說,他們會出現在那條街,是因為聽路人說這幾日那邊小販極多,生意很好,幾個小販都賺得盆滿缽滿,喜笑顏開,因此他們覺著過去了之後能撈到油水。

    比方說,他們會禁不住推搡踢打某個小販,是因為此人不但生意興旺,而且還在他們訛詐索錢時,梗著脖子和他們相爭,一分一毫都不肯拿出來打點他們這樣的地頭蛇。

    又比方說,之所以會不顧洪山長是從一輛挺體面的馬車中出來大聲呵斥,反而還先是譏諷,而後惱羞成怒砸果子打人,是因為他們聽到有人在那哂然嘲笑,聲稱洪山長不過是個裝腔作勢的窮措大,坐著別人的馬車招搖過市!

    而他們被貪婪和怒火沖昏了頭,是因為他們壓根就忘記了一件事,在京城這種地方,能隨隨便便借到別人馬車坐的人,又怎麼可能是什麼窮措大?當然,等他們想起來時卻晚了。

    朱廷芳輕輕一彈手中的口供,見下頭西城兵馬指揮恭恭敬敬在下頭站著,他就淡淡地說:“口供你也都看過了吧?我就說,哪有什麼天仙局,看似巧合的事,有時候其實也是別人設計好的。只可惜,在這幾個廢物點心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

    那兵馬指揮只能賠笑,卻不敢做聲,生怕朱廷芳去讓他抓那幾個完全沒有任何頭緒的路人,唯有那個與人力爭的小販倒還好抓一點,但問題在於,用什麼罪名?就因為人不肯交錢給訛詐的地痞惡霸?他倒不怕因此被京城百姓戳脊樑骨,卻怕違背了朱廷芳的本意。

    就在他提心吊膽之際,朱廷芳終於淡淡地說話了:“事情就到此為止,以我的名義送帖子給雅舍中養傷的那位洪山長,就說那四個行兇的惡徒,西城兵馬司已經全都捉拿了,如今業已刑責收監。出了這種事,我自當向皇上請罪。”

    哪怕西城兵馬指揮曾經不止一次在背後抱怨過朱廷芳這個上司苛刻難伺候,但此時此刻,他卻萬分慶倖有了這麼一個頂頭大上司——換成從前五城兵馬司各自為政的時候,出了今天這種事,其他四城兵馬指揮一定都會在背後袖手旁觀,幸災樂禍看他的笑話。

    可現在,這樣一個身份非凡,原本可以甩黑鍋給他的貴公子,卻主動把這件事承攬了過去,這簡直是和從前那位從不甩鍋王大頭一樣的英明上司。

    話雖如此,西城兵馬指揮卻不敢就這麼真的任由上司背鍋,少不得誠惶誠恐地出言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外間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大人,順天府衙差人前來送口信,順天府尹秦國公已經上書謝罪了。秦國公還說,順天府衙治下發生這種事,這些人犯不如交給順天府衙來審。刑房那些老手對付這些地痞惡霸很有心得,五城兵馬司職責繁重,還請大人不要苛責過甚。”

    知道外間朱宜這是故意說給人聽的,朱廷芳不禁哂然,不假思索地回絕道:“秦國公言重了。這件事我責無旁貸,怎能讓他一人獨擔?至於那幾個大膽惡徒,今日已經刑責,明日便將他們遊街示眾,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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