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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金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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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金流星]東瘋玄情遊,首部曲:【某種現身】第一集(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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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金都克與夜遊腸茴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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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雲龍、鳳凰、洞窟飛龍是官府上賓級禮遇的智慧神獸。牠們一旦缺錢花用,便會收集自己的鱗片和羽毛跟官府換錢。

  牠們要錢的兩大理由:一,喜歡人類建築,花錢找工班打造合意的棲身宅院,住得舒服。二,人類做出來的「玩具」極端耐打耐燒──心情不爽時,捶一捶、燒個痛快,是個理想又不造成額外毀壞的洩壓活動。

  經常會有人向牠們要簽名。這個簽名就是在物件上灑灑龍鱗粉、燒個具有幻麗顏色的奇異焦痕、飛龍口水用來泡茶提升香氣。龍鱗粉僻昆蟲,鳳凰的顏色焦痕可除去任何氣味。】

  ※  

  蒼墨琴踩進客棧,環視鼎沸廳堂:左起一道寬敞樓階,透過樓階踏板間隙,可見底下有一座梯型展架,架上每層擺滿一罈罈紅布封口的大小酒罈,酒罈貼著菱形紅紙的品名標籤:『醬香‧都鐸白酒』、『濃香‧都鐸白酒』、桂花酒、菊花酒、柑橘酒、梅子酒、桑葚、桃梨......一堆酒罈子。

  酒架旁邊是一道樟木櫃檯,衣穿深褐長杉、頭頂結黑布巾的瘦頰掌櫃,笑臉迎人地忙著給顧客算帳、推銷自家特產酒、介紹主堂後面的宿房區......二樓迴廊是一間間棗紅色雕花軒窗的雅致包廂,有「公商會議」、「大小型聚餐」、「私人歡宴」等廂型。廊道的飾板欄杆,則放了很多只銀后萬年青的彩釉盆栽。

  四位披肩汗巾濡濕半邊栗色制服的跑堂小伙,端著一盤盤美味酒菜,忙碌穿梭一桌桌待餐席位,送上熱騰飯菜並收走殘羹碗盤。

  堂中食客眾多──大聲划拳的四醉客、哄著哭鬧孩童的平凡家庭、高談闊論怕別人不知道自己能耐的勁裝漢子五人組、放任屁孩滿場搗亂的大嬸聚餐團、謎樣門派之六位綠杉弟子對峙六位藍杉弟子的劍囂跋扈區、兩個粗布衣褲蜥蜴人用寫字板與一票穿著「錢莊」制服的打手做交談──以及角落圍了一圈聽眾、聆聽捏著「江湖快報」的說書大叔,激動演講近期江湖事件。

  蒼墨琴皺眉犯愁的杵在門口處,半輪掃視下來遍尋不著空位,剩左手邊一桌尚未細瞅。他目光巡及最後一桌,赫見待餐顧客竟然是鮮少露面的居雲龍,而且來了兩隻。。

  他眨眼仔細打量。

  其中一隻金龍,氣勢沉穩若山嶽,具有使人甘願臣服的親和魅力。牠有著大蟒般的蜿蜒身軀,腹線以上的背部,覆滿金光閃閃的堅硬鱗片。脊上一道長長火焰形狀的白絨毛。四肢粗壯蜥蜴腿的足部,有五趾銳利帶鉤的威武鷹爪。龍頭冒出兩支似鹿犄角,環頸生長獅鬃般茂密的白色絡腮鬍。另一隻是體態與金龍相仿、青邊粉紅鱗片、沒有犄角的漂亮母龍。

  牠們散發尊貴高雅卻又親和近人的強大氣場,不坐長木凳,而是像彎曲水管那樣靠在桌旁,佔據酒罈展架與櫃台前方一大塊區域,周遭桌椅被店家特地挪開、往邊緣堆置。

  那金龍用雪白細長的靈巧龍鬚,捲筷夾上一大捆芥蘭菜,扔入口中之後,迴轉碩大龍頭,瞧著不自覺靠過去的蒼墨琴,沉吟傳意:「吼(朋友,你觀察夠久了。現場只剩我這兒還有空位,願意的話,你可以同我們併桌吃飯。)」

  蒼墨琴一愣,經過剛剛的鳳凰糗事,他馬上領略到居雲龍也能以音傳意。他誠懇地拱手作揖,說道:「感謝金龍先生美意,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的與您同桌了。」說完,他抬頭,有些不確定說:「是先生沒錯吧,還是姑娘、夫人?」

  「赫赫赫赫赫──」金龍朗笑,嗓音低沉。

  牠那似狗兒般長長口腔咧得老開,上下兩排龍牙潔白又銳利。臉上金色鱷皮也堆出條條皺紋,龍鬚屈起一道峰弧,釣魚垂線似的頻頻抖擻。「吼──(請快入坐。朋友大概很少見到居雲龍。你猜得正確,照人類說法,是先生沒錯。我的人類名字是金都克,怎麼方便就怎麼稱呼。)」

  「金先生見笑了,在下蒼墨琴,確實罕遇居雲龍,還望先生多多包涵。」蒼墨琴保持拱手姿勢,掛起爽朗笑容,一屁股坐到長凳上。

  他瞥見滿桌菜餚除了一道烤全雞以外,其餘皆是有生有熟的蔬果菜色:碎切生甘藍、「水梨番茄蜜瓜橘子拼盤」、「汆燙空心菜、芥蘭菜、韭菜與海帶捲」、生剁大小白菜切丁和萵苣,以及一大盆「薑絲鮮魚湯」,加上跑堂端來的三大盤九孔螺、生蠔、白灼蝦。

  蒼墨琴續說:「在下與師傅正尋覓一處風評良好的餐館,奈何此間客棧生意火紅,幾乎座無虛席。本以為將要抱憾而歸時,幸得先生仁慈邀請,這才解決晚膳難題──至此,再一次萬分感謝金先生。」

  「赫赫(小事一樁何足掛齒,相逢即是有緣。朋友不嫌棄的話,請容我喚你一聲蒼兄弟。)」金都克伸長鱗頸的龍臉,湊近蒼墨琴露齒微笑的黝黑面孔前詳端,呼出一股帶點魚湯味的渾厚龍息,唬唬騰騰地噴射在蒼墨琴臉面上。

  「承蒙金先生看得起,實乃在下畢生榮幸。」蒼墨琴拱手敬禮、笑容誠摯。

  「赫赫赫(夠爽快。來,我給蒼兄弟介紹一下。)」金都克回首伸出細長龍鬚,與粉鱗母龍的綿軟龍鬚交纏在一塊。沉吟傳意:「吼(這位是我妻子『晉翠芬』。)」

  晉翠芬目光和善地望著蒼墨琴,大方低鳴:「侯(你好,蒼兄弟。桌上飯菜請隨意取用,我們吃不了那麼多。)」

  「謝謝二位盛情款待。不過,我得等我師傅來了,才能開動。」蒼墨琴揖禮致謝。「對了,我師傅久居深山老林,所以不愛說話閒聊,還請二位多多海涵。」

  「吼(無妨,你師父有你這樣親和不失禮貌的徒弟,是他的福氣。)」金都克揚揚右唇上的長白龍鬚,向廳中一桌有鬧事傾向的四醉客、與兩位忙著安撫的店小二,示意分出一位店小二過來點餐。

  「吼(蒼兄弟,待會叫餐,你盡量點菜叫酒,無需顧忌帳單。這一餐,我堅持請客。你可別婆婆媽媽的扔出一堆推拖言詞。)」

  「好!那我就不客氣的承下金先生盛情。」蒼墨琴抱拳一敬。

  被四醉客給搞到滿頭大汗的店小二,用毛巾擦著汗水、快跑過來,從懷裡拿出菜單夾板,點頭哈腰地詢問:「各位客倌實在抱歉,本店人手緊缺,如有招呼不周的地方,敬請見諒。請問,是哪位客倌要點餐的?」

  「是我。」蒼墨琴回以和善笑容,接過菜單夾板。


  晉翠芬改用龍頻嗓音,對金都克沉鳴:「親愛的,為何對這位陌生人類這麼好呢?」

  「(小蜜糖,我不大信任漢聯朝廷,況且官方機構太過明顯,黑龍一定會嚴密監視。我們的東西如果交給他們運送,黑龍必然立刻查覺。所以另找他人作隱密托運,我們從旁協助,是更好的辦法。)」金都克龍鬚攀著晉翠芬的軟綿長鬚,沿伸到更遠處,變成全面糾纏在一塊。

  牠深情凝視晉翠芬,沉鳴傳意:「(我相信蒼兄弟是個可靠的人,再派兩組隊伍暗中監控,不會有問題的。此外,我還感應到他身上有股強大力量,足以完成我們的託付,又不會過早引來黑龍搶奪。)」

  「(我們現下最缺時間,沒法一個一個挑揀人選。我那野心勃勃的胞弟,罔顧『裂縫仙絕境』冒出來侵犯雲島領土安全的兇惡黑霧,硬是要搞派系對立,謀篡領龍位置。洞窟飛龍與居雲龍從來就不是敵對關係,牠還真有辦法攪得風風雨雨!)」

  「(親愛的,放心吧。咱們群內非是龍云亦云的蠢蛋。當然,時間一久,心思會變。咱們不正是為此而來腸茴城的嗎?你不需過於擔憂,時間沒那麼捉襟見肘。)」晉翠芬的軟綿鬚稍,摩娑著金都克的鬚根,溫鳴撫慰。

  這時,赤霜華踏入客棧,游目搜尋徒弟身影。她不明白尋個吃飯座位、看幾眼就完事的東西,為啥要找到八分鐘過去了仍不見蹤影。

  喧囂鼎沸的廣闊廳堂,霎時劇減音量、終至靜默,眾多食客怔怔望著門口一位銀白秀髮及頰、氣質空靈超塵、風姿傲若霜雪的冷麗仙子。隨後紛紛低聲揣測這是哪家演藝公司偷溜出來吃飯的王牌明星,還是什麼知名高端門派的首席大師姐,秘密來此辦事。

  「師傅,我在這裡。有位置了,快來。」蒼墨琴急促揮手,輕喚師傅。她一發現徒弟身影,便往金龍那一桌移步走去。

  其他顧客見狀,個個捶胸頓足哀嘆著,為何這麼一個五大三粗的勞作熊漢,不僅攀上居雲龍那邊作客,就連國色天姿的仙子也跟他有關係。

  眾人低聲議論紛紛:「是『澄海閣』的人嗎?」

  「不對,澄海閣的氣勢沒那麼冰冷。」戴著緇布冠的圓臉大叔許闊嘴,篤定提出見解。

  「你這用嘴跑江湖的說書人,又知道什麼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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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金都克與夜遊腸茴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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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醉客之一的紅臉男,出言諷刺。「上次誤信你的隱形藥方,自己依法調配出來,按步驟服藥以後,去『通寶銀樓』私借幾條紫寶石項鍊回家試用看看,結果還沒跨出銀樓門口,就被人發現,揍到像狗一樣滿地滾爬,害我住院兩個月......這筆帳,你得給我個交代!」

  「豬都不信的玩笑配方,你居然當真!?我看你呀,長期酗酒,腦子讓酒精溶解成糞汁,然後順著褲襠排出體外啦。」許闊嘴摘下緇布冠,脫下無袖黑袍外套,挽起碧玉色袖口。「讓我幫你推一把,下去茅坑找回你的腦子。」

  「道理站不住腳,想用拳頭說話嗎。」藍衫紅臉男舉起雙拳,激動咆哮:「放馬過來,我要扯爛你的臭嘴,扒光你衣褲拿去典當!」

  「各位聽眾,本人今晚不講故事,客串一回格鬥家,看看街頭表演的招式管不管用。」

  許闊嘴大步走至搖搖晃晃的紅臉男跟前,揮起一記鉤拳打中紅臉男肚子,趁對方彎腰時,左臂扣住對方背脖、狠狠往前一栽,紅臉男的額頭立時「碰!」一聲重擊地板。地板夷然無損凹都沒凹,健康得很──俯跪叩頭的紅臉醉男陷入昏迷,雙腳微微抽搐......

  「好啊,再來再來!」角落圍觀人潮暴起喝采,群情興奮。

  「他三位同夥在邊上,許說書你接著打啊。」一名斗笠黑紗蒙面人,揚起酒壺激動嚷叫。

  「還有啥招,快快秀出來讓大家學習學習。」一位駝背矮個子、長髮花白的酒槽鼻老頭,仰臉灌下幾口烈酒,朝嘴裡扔一把去殼花生,等著好好觀賞一場拳拳到肉的幹架場面。

  角落群眾的人牆線,逐漸加厚中。此景令題材枯竭的許說書,認認真真思考著要不要改行用肉體來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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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都克認得出人類性別,俊帥美醜則是一個樣,難以分辨。牠比較意外蒼兄弟的師父是個女人,這在以往接觸的隊伍組合中,算是甚少遇到的架構。過去所見,多數由男性擔任導師、首領、上司之類的角色,泰半團體組織的階層分佈俱是如此。

  現在有多少改變牠並不清楚,牠們是近兩年才規劃要與地上智慧生物頻繁交流,適應變化速度越來越快的世界。免得百年之後,牠們尊貴崇高的神獸身份,一下子摔成落後野獸的活笑話。

  蒼墨琴起身迎接師傅,一面走一面稟報遇到善心龍士現身相助、終得一席座位可用餐的「加料」細節。擺出邀功意味明顯的笑瞇瞇面容,殷勤拉開赭紅色長凳,方便師傅就座入席。

  淡雅體香撲面而來,直接把蒼墨琴給「定格」了,化成一尊貪婪吸著師傅體香的活雕像。

  赤霜華一坐下去,便看見徒弟彎著腰桿、暈陶陶的傻站在旁邊。她皺眉暗罵,不是早叫他收斂些嗎,瞧瞧他這是什麼德性──缺氧?還是模擬石化狀態?......幸虧在場的都不是人!

  她迅速打量同桌兩龍,一隻粉鱗母龍與另一隻金鱗公龍,正你儂我儂地深情對望。雙方龍鬚更像一條粗編麻繩那樣緊密糾纏,大放情侶龍之閃瞎一切單身動物的萬丈光芒──所幸,她已非單。不過這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吼(蒼兄弟,不方便介紹你師傅嗎?不方便也沒關係,先吃飯吧,涼了味道會變差的。)」金都克沒聽到回應,轉頭看向莫名愣住不動的蒼墨琴,詫異沉吟:「吼(蒼兄弟,你怎麼突然定住了?)」

  「喔,我只是有點犯睏而已,沒事。」蒼墨琴微笑擺擺手,向金都克介紹:「金先生,這位就是我師傅,水仙派掌門,赤霜華。」

  在徒弟向金都克介紹她時,她就受不了這個耿直徒弟,想都沒想地接受別人平白無故的盛情款待。她霍然起立──

  「小女子赤霜華,代劣徒再一次感謝金先生款待。可惜我師徒倆另有要事待辦,恐怕等會就要先行離去,對此感到非常抱歉。金先生不介意的話,請擇日設宴,小女子定當攜徒赴宴──謝謝。」

  她不亢不卑的拱手作揖,腦海則抱怨徒弟是天真單蠢,還是太容易相信陌生的──不管什麼東西。他不懂「有所圖謀的免費大餐」可能性很高嗎,他自己就經常在對她使用......算了,事已至此,就臨機應變以對。

  金都克聽畢一愣,隨即想到對方推托實屬正常。任誰無故受到如此款待,都會起戒備防範。

  「金先生,請等我一會,待我跟師傅說上幾句話。」蒼墨琴拱手作揖、擋在赤霜華身前,說完轉身抓著她的手,拉她坐下說悄悄話。

  與此同時,晉翠芬用龍頻嗓音對金都克說:「親愛的,這下怕是你有些躁進了,讓這位掌門起戒心。」

  「確實,我是有些躁進。但我敢賭一把,我相信蒼兄弟會說服他師傅。」金都克望著妻子,揚揚龍鬚。


  「師傅,妳這是作啥呢?」蒼墨琴垮著臉凝望赤霜華,雙手抓住她的左掌,央求說道:「金先生好意,我已經承應下來。不吃完這一餐,實在太過失禮了。」

  「你不知道平白無故的恩惠,其背後極可能暗藏危險圖謀麼?」赤霜華白他一眼。

  「我知道,可尊貴的居雲龍就真不可信嗎?牠圖謀什麼?」蒼墨琴雙掌搭上她兩肩,語帶強橫無比的洗腦之力,開始洗腦。

  「要錢,牠們隨便收集三、五片蛻皮龍鱗都能換到幾萬塊以上。要人,相信官府非常樂意賣牠們好大一個龍情債。現下有機會認識居雲龍,交個朋友不好嗎?」蒼墨琴施展流浪犬的水汪汪狗目攻勢,邊說邊往前俯身進擊,定定注視著冰清玉潔的赤霜華,續說:「我們不是很缺錢嗎?身處寒酸困苦的逆境之中,必須能省則省呀──師傅!」

  「您瞧瞧,弟子為門派著想的一片孝心,是如此令人潸然落淚,是如此可歌可泣的誠摯,又是如此地感天動地,王八烏龜飛升成仙也不願被感動致死的驚人程度......」蒼墨琴說著說著,豎起大拇指、拭去眼角熱淚,滿腹苦水的哀訴:「您一絲知覺都沒有嗎?天吶──您的良心何在?地呀──您的交感神經失調了嗎?」

  「做啥呀你,用小土狗『帶我回家』的眼神來對付我?......別再靠近了喔!你下一步是不是要伸出舌頭舔上我的臉,真把自己當成土狗啦。」

  赤霜華難為情地別過頭,右手按著徒弟漸漸逼近的雄厚寬肩與楚楚犬眸。而他稜角分明的古銅色面龐上,嘴唇微張且大有伸出滴涎長舌,猛舔她俏麗臉蛋的趨勢。

  她語氣被他撩得有些嬌嗔:「敗給你了,隨你高興吧。只要,只要別再靠過來......注意場合行不。」

  得到師傅首肯的蒼墨琴,返身抹掉眼角熱淚,燦笑滿面地向金都克作揖說:「金先生,我和師傅經過一番充滿理性與智慧的深度溝通,決定多待一會。」

  金都克聞言欣喜,沉吼傳意:「赫赫赫(好,如此甚好。吃菜,吃菜,趁熱吃。)」音畢,牠細長龍鬚率先捲起桌上圓盤裡的五隻白灼蝦,扔進咧得大開的龍口,嚼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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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金都克與夜遊腸茴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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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棺,您要的一大一小兩碗白飯,清蒸鱈魚、紅燒小捲、蟹黃湯包,全數到齊嘍。」

  兩位跑堂抓著棗紅色餐車的拉把,推到蒼墨琴旁邊,一位兩手不停地端菜上桌。另一位負責收拾殘羹冷炙,稍作桌席上的局部清潔。

  店小二還沒上完菜餚,蒼墨琴便搶先動筷、大口大口扒飯,伸手夾菜嚷嚷著:「師傅吃飯,,快吃吧──您不餓嗎,怎還沒動筷?」

  赤霜華斜睨著腮幫子鼓鼓的蒼墨琴說:「你兩天沒吃飯麼?」

  「不是,我得吃飽點,晚上還得跟師傅練功呢......」蒼墨琴扒兩口飯,再夾一只蟹黃湯包塞入嘴裡。

  「練功?你什麼意思,有什麼功夫要晚上練的?」赤霜華斜睨身旁這個居心邪惡的壞徒弟。

  「什麼練功,師傅您聽錯了吧,我沒說要練功啊。都怪我吃得太急,嘴塞一堆東西,說話呼嚕呼嚕的,才會讓師傅誤會。」蒼墨琴咀嚼湯包,對杏目圓睜睨著他的嬌俏師傅,解釋:「您別老是惦記著過往,尤其是剛剛三秒前的過往。」

  「最好是。」赤霜華見店小二忙完上菜,推著餐車離開後。發現附近幾桌的顧客,除了十幾公尺遠的劍囂跋扈區,與他們背鄰的蜥蜴人和錢莊打手等兩處有人在位以外,其餘都跑去更遠角落圈的「幹架俱樂部」那裡煽情叫囂。

  「師傅,這給妳。」蒼墨琴夾一捆海帶到赤霜華的碗裡。

  「師傅,妳喜歡的蟹黃湯包。」蒼墨琴又夾了一只湯包,放到她快被填滿的碗裡。

  「師傅,小卷好吃耶,給妳。」蒼墨琴夾起兩條小卷,塞入她小碗裡的菜山山腰中。

  「現在是怎樣,大胃王比賽?肥豬品鑑會?還是你自己要吃的?」赤霜華望著徒弟,手指點著溢碗飯菜,沒轍說道。

  「抱歉抱歉,手感太過絲滑順暢,停都停不下來。」蒼墨琴賠著燦爛笑容,伸筷將她的雜菜山丘撥回自己碗內。

  忽然間,整家客棧莫名熱鬧起來──角落「幹架俱樂部」陸續有酒客加入鬥毆,紛紛拿起圓凳和長凳開打。兩名斗笠蒙面人合力抬起一位勁裝大漢,朝雕花檻窗拋扔出去,撞破框架窗扇、摔到栽種鬱金香、風信子的小花圃上。

  一位挽袖捲褲管的頭巾腳伕,旋身上踢,將舉瓶偷襲的胖壯酒客踢到浮身倒飛,“砰”一聲砸垮一張碗盤未收的四角方桌;許說書被兩個勁裝漢子一人抓住一條手臂,拉他去撞柱。

  「你們這群垃圾高利貸,讓你們瞧瞧我們三流內功的『硬鱗化』。幹掉你們,債務就一筆勾銷了!」

  兩名布衣蜥蜴人扔掉寫字版,彎臂發力、身上墨綠疣鱗一陣抖動,通體泛起油亮亮的金屬光澤。錢莊一票打手立刻咒罵拔刀,踩凳踏桌、跨越案面,齊齊躍下,對著硬鱗化蜥蜴人一陣亂砍亂砍亂亂砍,劈出一連串冗長迸火花的叮叮噹、叮叮噹、叮叮很叮噹的劈鋼聲──

  反倒「劍囂跋扈區」斯文了許多,起因是懸賞榜「剿滅鬣狗山匪團」案件,有一派中途離開,待到案件完結,該派又厚臉皮的回來追討一杯酬勞羹。兩派弟子相約客棧談判,和平進行出力比例的辯論。談不談崩,仍未有結果。

  八名店小二圍坐一桌,捏巾擦汗、喝杯閒茶,好整以暇的觀看廳中大亂鬥。客人愛打,就讓他們打個盡興,所有毀壞物品、時間成本皆由參與者買單,店家沒什麼損害。賴帳者,自有官府處置,光是「太陽戰服」、「追魂手套」這兩樣捕快標配,就足以擺平七成武林人士。

  不管哪一類智慧物種,不管人數多寡,結局都一樣。巔峰者以上的人,自有相應裝備器材對付。上賓層級的族群,朝廷更是搶著買單,且出手闊綽。

  「吼──(蒼兄弟,你們方才商量去留時,我不經意聽到你們有一點經濟上的困難。正巧,我有一件東西想找人幫忙。憑你們的力量,必能成功護送我的木箱到『鋼鐵花都』,酬勞是七千萬。)」

  「吼(二位別急著認定這是一樁棘手差事,我們會加派雲龍隊伍協助護送。)」

  金都克揚起龍爪,探入隱於獅鬃內的銀製項鍊,扯下一只裝了四塊金龍鱗片的雲紋錦囊,遞給蒼墨琴,沉音傳意:「吼(這價值兩百萬的四塊龍鱗,是額外旅費。二位若願意幫我,三日後來客棧七號包廂,屆時會告訴你們詳細情況。)」

  「七,七千萬!還有額外的兩百萬旅費?」這輩子從未碰過此等大錢的蒼墨琴,瞪得眼睛都凸了。

  「金先生如此看得起我們,我師徒倆即使要赴湯蹈火、橫穿風暴、逆濤破浪、壓滅地震,也在所不辭的將貨物平安送達。」

  赤霜華一聽運酬價碼,當即霍然起身抱拳承諾,速度猛到蒼墨琴駭然一跳,態度硬到蒼墨琴皮皮發抖。

  他神情似見鬼般的震驚錯愕,仰望貪財氣勢熊熊燃燒、警戒立場巨幅轉舵的善變師傅。

  「赫赫赫赫(痛快,赤掌門夠痛快,乾脆俐落。)」金都克開懷得抖鬚長吟,愉悅傳意:「(未來若有要事相托,必定優先徵詢你們意願。)」

  「多謝金先生厚愛,此事就這麼定了,三日後見。」赤霜華給自己盛上一碗魚湯,舉碗邀飲:「小女子先乾為敬,請──」說完,她捧起魚湯一飲而盡。

  蒼墨琴驚得歪身四十五度角,愣愣仰望牛飲魚湯的赤霜華。心想,師傅平常跟冰棒一樣冷酷,沒想到竟有這種豪傑型猛將姐的一面,真是......白雪不可冰量乎,冷傲不可算寒也。吾人愚眼昧心愚,刻板印象刻至死矣。

  「赫赫嚇(一言為定。請──)」金都克伸鬚捲杓、盛碗魚湯,倒入龍口,真誠回敬。

  晉翠芬也捲杓盛湯,乾碗致敬。

  蒼墨琴匆忙舉碗豪飲,免失禮數。

  這場奇妙的臨時小宴,在賓主盡歡的愉快氛圍中結束。

  當他倆湯足飯飽、踏出客棧之時,廳堂東部的酒客大亂鬥,還在打。  

  ※

  每逢年度國慶月,多條大街總是人潮洶湧燈火通霄,路邊充斥各種流動商販及賣藝表演。例如:廉價首飾和廉價服裝的帆布地攤、現製棉花糖或甜餅鹹餅的小推車、肩扛扁擔箱櫃兜售「鍋碗瓢盆、刀叉湯勺」的挑擔販、拉胡彈琴獻唱的、雜耍賣藝的、撈金魚烏龜的、街頭素描......

  倆人各買一支蓬鬆棉花糖,在熱鬧大街上走走停停。有時駐足野台戲子前、有時逗留摔角擂臺下、融入群眾觀看胸口碎大石並跟著人們拋灑錢幣作打賞、為金髮旗袍高挑清秀的外國歌手鼓掌喝采──直到街尾一段路邊石燈黯淡昏光的住宅區,炫目嘈耳的紛亂影音才消散了些。

  「那位歌手的名牌是......唐采虎?對吧。唱得真好。」蒼墨琴將棉花糖竹籤折成數截,塞入路邊掀蓋垃圾桶內。「但要跟師傅比,仍差上一大籌。」

  「你別瞎說。人家能把漢語練到流利通順,又能唱得優美動聽,我可比不上。」赤霜華將掰斷竹籤丟進垃圾桶。「我外語交談還行,若要高歌一曲,那就是打結走音唱不完的情況。」

  「師傅的看法只是其一而已。您細心觀察,這嗓音曲子一好,人們不管能否聽懂歌詞字句是何意思、何國語言,照樣沉醉讚揚帶起流行。所以您無須唸詞準確,從頭到尾哼哼啦啦沒偏離旋律,照樣可以火遍全世界。」

  「不過師傅真要開唱,我肯定搗亂......因為,師傅的嗓音是專屬我一人獨享。」蒼墨琴摸摸喉嚨,重咳兩下,粗嘎說道:「他人要聽,只會聽見我的炸耳怒吼!」

  「惡霸熊,遲早被人剝皮作熊毯。」赤霜華忍著笑意,薄斥兩句。

  「要扒,也僅限師傅能扒。師傅如果反對......」蒼墨琴噘起嘴唇、彎下面龐,往身畔漫步併行的赤霜華徐徐湊去。「弟子只好運用三寸不爛之舌曉以大義、動之以情的客觀辯論,耐心說服反對意見。」

  「肉麻死了你,靠那麼近作啥,不覺得熱嗎?」手肘頂開壓身熊軀的赤霜華,狠狠白了他一眼。隨即轉過臉容,掩飾心頭甜滋滋的笑意。

  她有好一陣子沒這般開心忘憂,分離多久,落寞便有多久。縱然集訓期間有會客日可相聚,但仍遠遠不夠她穩緒所需。水仙宮的凋零困境,總是挑在孤寂夜晚裏,如陰險毒蛇般悄然啃擾──上代宮主傳位給她之後,便雲遊四海、音信杳然,令她無所適從。

  她會教人不會經營,旗下剩存幾間規模不大的店鋪,在她手中苦撐數年,依舊改變不了歇業轉賣的命運,長期過著四宮接濟的日子......那段時期,每夜就寢前,她會站在房外陽臺上,依憑花欄仰望蒼月,苦思種種方法重振水仙榮景。愁鬱度日,衰敗壓心,自責愧疚與茫然無力成為甩脫不掉的灰暗色彩。

  當宮中弟子因門派願景堪慮、前途無望,而一個接一個求去──夕陽斜照「水沐昭昭樓」,穿透門扇櫺窗,印下柵柵光布在廣闊地禢上,卻只映出空曠無人煙的寂靜大廳,四列熄燈啞火的佇腳燭台──是何等悲涼蕭瑟......唯一沒走的、唯一支持她的,是臉上綴著一雙熠熠如星的奇特眸子,仍舊朝氣十足凝望著她的頑熊徒弟。

  「想起過去了?」蒼墨琴壯臂一舒,緊摟她不自覺挨靠過來的綿軟腰肢,柔聲輕喚。

  「嗯。」赤霜華神情呆滯,沉浸過往。香肩深深倚入夫君厚實的右脅處,白皙玉手下意識抓起環摟她腰肢的大手,慢慢往她自個兒胸口上帶去,就好像著涼拉拉被子那樣自然。

  「別想了,我們不正在著手實踐了嗎。全神貫注地去做,昔日昌榮必能更快回歸。您這樣不專心,可是會拖慢步伐,延長目標路途呀!」蒼墨琴看著半枕他胸膛、深陷回憶的呆媚師傅,溫言勸解。

  「嗯......」她目光朦朧迷離,魂不守舍應和一字。

  「師傅如此冥頑不靈,莫怪弟子施展『大,神魂恢復術』嘍。」蒼墨琴一說完,低頭重吻她的澤潤朱唇。

  豈料,他還沒吻上,胸肌驀然傳來一陣劇疼,痛得他抬頭挺胸、齜牙咧嘴的猛抽涼氣:「嘶──師傅,別捏了。很痛阿。」

  「你休想趁虛而吻,都講守規矩點了,還要毛手毛嘴。」臉蛋俏紅、美眸泛春的赤霜華,一把推開蒼墨琴,拉攏身上凌亂敞開的芳郁襟口。「什麼『大,神魂恢復術』,你哪學來的花樣。」

  「人家只是好心幫妳穩固心神嘛,這樣兇人家......」蒼墨琴委屈嘟嘴,可憐兮兮的辯解。

  「滾遠點,娘娘腔,我不喜歡娘娘腔。」赤霜華笑罵喝斥,推了蒼墨琴一把。「正事要緊,還不走快點!」

  「被妳這麼一推,倫家腿軟了啦。」蒼墨琴晃著肩膀,軟著雙腳一拖一拖地往前跑去,領先一小段距離。

  赤霜華搖頭輕笑,邁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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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第九章  月宵(一)

  ※  ※  ※

  ※  ※  ※

  ※  ※  ※


  「腸茴懸賞殿,西南分堂」是一棟砌石磚牆、龜背紋檻窗、四片屋坡覆上琉璃瓦的三重樓閣,佔地面積大,樸素氣派。一組組頭戴紗羅襆頭、身穿紅邊黑罩甲、腰配一柄直脊橫刀的勁裝捕快,時常在附近巡邏視察,防範糾紛械鬥。現下是國慶假期又逢晚上時分,沒什麼人會想加班幹活,跑來這兒接案。

  他倆站在五級石階下,看著厚重朱漆大門永遠外敞的大門口,門口兩旁各垂掛一串警告意味濃厚的青光黑字燈籠──

  左串:『揭,榜,生,死,自,負』

  右串:『逃,榜,拉,黑,索,賠』

  上面疊二排警語燈籠:『敗,榜,望,君,保,重』、『悔,榜,請,儘,速,辦,理』。
  有一大塊藍絨墊襯的雕框佈告欄,橫在門口處。上面有重大通緝的懸賞資料,規範條例、跟殿內區域圖,榜單分為四類:「追緝令」、「駐守護衛」、「攻堅助陣」、「「雜項事務」。危險程度用顏色劃分,由高至低為:特殊、紫、紅、澄、黃、綠、藍。

  「我去換錢,你去找南向『鐵京城』、『鋼鐵花都』的單程榜,。」赤霜華率先進門,繞過官方佈告欄,朝榜務窗口走去。

  「好。」

  蒼墨琴緊跟在後,一進門,便見到公告欄上有一大張紅底白字的懸賞資料:【通緝“蓋賽恐怖組織”/特徵:該組織份子多數戴著三洞黑頭套、服裝繡有『閃電叉弦月』圖徽,從事反朝廷活動、炸毀公共設施罔顧人命、綁架官員勒索、以製造重大傷亡作要脅......舉報且使官府逮捕或格殺成功者,必獲豐厚酬勞。】

  他向右轉,在遍鋪楓木地板、兩公尺寬的窄道上走著。

  左側是一行行貼著各色榜單的公佈欄,右側是一支支藹藹白光的典雅燈柱。四周一片寂靜,薄薄涼氣徘徊遊蕩,時刻透越他身軀而過。空中充斥一股老屋霉味,絮塵載浮載沉於光線裏,陰森氣息宛如陰森氣息那樣又陰又森。

  他跨入上方垂吊著一塊木匾「郡南區域」的欄板行列,挨著板面逐個兒搜找好一陣子,才找到一疊黃色榜單──『葵花鏢局:現缺臨時護衛十名,單程護送委託人到鐵京城。歡迎各路英雄好漢於明日八點至下午五點時段,至「右祥三道三十七巷六十號」葵花標局,武試應徵。』

  他再三確認目的地是單程南向沒錯, 便前往六號櫃台那邊辦理簽約手續。

  赤霜華拿著內裝四塊金龍麟片的小錦囊,到『聖衛司特殊服務處』換錢。這筆錢,對財政困難的他們來說,猶如久旱逢甘霖那般止憂化愁,舒暢康復地再世為人。

  辦理人員是一隻身穿短袖褐衣青長袍的老蜥蜴人,坐在加裝防護鐵柵、四道窗口的西側櫃台後面,手握一份法術動態報紙,低頭伏至檯面下、啜飲桌櫃案上一只陶瓷茶盞裏的碎冰桂花茶。桌上除了筆紙冊本、申請書文件匣外,旁邊還有一個兩顆按鍵的綠漆小盒。

  赤霜華捏起一塊金龍鱗片,放到檯面上,說要兌換現鈔。

  青袍老蜥人抬頭望了她一眼,伸出皮膚佈滿細密疣鱗的短爪蜥蜴掌、收下金燦龍鱗片,擺手點下綠盒按鍵,開啟連線朝廷系統、映現在半空中的螢框投影面板。

  牠一手揚起寫字板:「請稍候。」讓赤霜華過目。另一手對著懸浮光板一陣點擊操作,進入聖衛司專屬網頁。

  窗口上方的鐵柵橫桿,陡然冒出一顆暗紅色豎瞳晶體,灑下一道扇形光束,反覆掃描赤霜華兩遍,然後歸位融入柵桿之中。

  青袍老蜥人盯著懸框螢幕,等待查詢結果......

  莫約十五秒,橙框螢幕傳來一組系統訊息:【身份階級為:“至高機密”】

  系統緊接傳來第二組訊息:【無論來者手持何物,一律以該類物品頂級價碼計算,全額支付予對方。】

  紫紅訊息消失,懸框螢幕恢復「沙丘綠洲」背景畫面。 

  牠蜥容平靜無波,也不驗明龍麟是真是假、是蛻皮剝落還是自己拔下、是族長副族長或一般龍民等級的鱗片。掀開桌下一個直徑二十公分寬的圓木蓋,把金龍鱗片投入植物莖幹模樣的傳送管道,極速運回聖衛司總部存放,歸入『水仙宮』檔案庫。

  「祝妳有美好的一天。」青袍老蜥人舉著寫字板,將五封厚紙袋捆成一疊並繫帶打包妥當的小包袱,交予赤霜華。

  「謝謝。」赤霜華收好蝴蝶結小包袱、點頭致意,轉身離開櫃台窗口。
  
  ※

  赤霜華步出懸賞殿,在街上待徒弟出來後,拿出一小包鵝黃色絹絲手帕,塞給他,說:「給你些盤纏,裡面有三萬塊,將來需要分頭行事會用得上。你可別腋藏不用,餓了自己。」

  「我會用的。請放心。」蒼墨琴舉掌覆上她手背,真摯的眼眸注視著她。

  「會就好。」赤霜華微笑,然後拉著他的手說:「走,給你買幾件衣服跟老伯的煙草。」


   他們從隔壁「聚祥佑一大道」返回,行經渠道拱橋時,發現另一座「聚祥佑二大道」的拱橋周邊圍一群騷動民眾。

  蒼墨琴所在的橋上行人,也紛紛匆忙過橋,趕往那不知發生何事的騷動圈,隱約聽到他們的議論話題──

  「大捕頭周處、甘起兩位一流高手,又在比試刀劍了,今晚可精彩了。」

  「確實,周處『蛇影劍』的刁鑽繞刺,甘起『震盪刀』的彈勁繳械,以往皆是鬥得旗鼓相當,難分勝負。」

  「開賭了開賭了,老哥哥,你要參一腳嗎?」一名頻搓雙手、掛條染血圍裙的年輕屠夫,問身邊打赤膊、戴著耐高溫厚手套的鐵匠大叔。

  「我戒賭了,老弟。你自便吧。」鐵匠大叔豎掌婉拒。

  蒼墨琴眺望另一座石欄拱橋,只見橋上站著一位氣勢鐵骨錚錚、持劍斜指地面、身形削瘦的藍袍劍客,挨著石欄靜待對手赴約。強勁晚風吹得橋頭楊柳樹拂起萬縷翠條,如歌姬絹綢長帶般輕盈曼舞,吹得劍客長袍揚袖飄盪不絕,俊逸瀟灑......

  劍客目光始終不離開橋下渠道一艘徐徐滑來的烏蓬遊船,上面有個穿著湖綠色衣衫、褐長褲黑短靴的挺拔身影,手執一柄直脊橫刀,穩穩站在船頭尖端。河道兩旁的土壤岸坡,生長了綿延葳蕤的黃菖蒲,隨風倒來伏去。

  兩位官方一流高手對峙迸發而出的豪放氣勢,激起蒼墨琴高昂的切磋興致。打從創招《餘曦遊》五年以來,除了總營集訓期間和四仙宮的師兄弟姊妹們練過幾場以外,便再無登場機會。

  他低頭看著腰側寶劍,那纏繞細繩並套了三圈金環的沉毅劍柄,正發熱呼喚他的劍繭手掌。他決定亂入切磋,然後無比興奮地伸出右手,握上劍柄。此時,一隻嬌秀白皙的柔軟小手,搭上他滿腔熱血握住劍柄的手。

  他往旁一看,卻見赤霜華秋波流轉,凝視他說道:「你不想早點回去嗎?」

  「走走走,師傅,勿要耽擱店家打烊!」蒼墨琴笑瞇瞇牽起師傅的小手,一馬當先領路在前。他滿腔激昂熱血,瞬間全數轉往另一個令他力竭精涸的某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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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十章  月宵(二)

  ※

  “萬利衣飾”向來生意興隆,年約四十多歲的老板鄭寶匡,為人豁達健談、做事謹慎又不會過於僵化,街坊鄰居經常來他這兒串門子。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也喜歡光顧他店鋪,幫派份子同樣常來批量購買耐砍衣甲,算是長期大客戶。官府的衙差捕快,偶爾也會找他探聽一些小道消息。三十九歲的老板娘牧詠瑛,是個沉默寡言、手腳索利的賢慧主婦。每日傍晚時分,回到店鋪後方的自宅院落忙碌家務,所以晚上見不著她人。

  店鋪半邊區域,有四排高至方格天花板、寬至後門的斜屜展示櫃,一匹匹五顏六色、平織斜織或帶花紋的綾羅綢緞、棉麻毛絨等布綑,塞滿了四大櫃。擱在門牆角落與布料區相對的裁縫桌,針線剪尺、熨斗牛皮紙等工具一應俱全。

  另外半邊區域,是一輛輛掛滿成品衣褲長袍的滾輪掛衣架,一座座十字竹竿披著各款套裝的陳列區,例如:背心軟甲、長擺無袖罩甲、裹著鎖鏈的裙子褲子......等眾多款式。亦有五名頭戴碗蓋圓帽、脖掛軟尺、穿件短袖灰杉與束腰黑褲的老小夥計,忙著招呼顧客、量身修改袖子褲管的長度。

  衣著草綠色長衫的鄭寶匡,站在橡木櫃檯後方,拿起櫃檯內側低矮案面上一杯紅茶,大大暢飲口、痛快地輕嘆一聲。每日忙生忙死,想要喝杯茶輕鬆一會,還得看運氣臉色。天天都希望放長假,遠離這些昏頭轉向、要求一狗票的麻煩事。至少臨近打烊時段,不要又冒出一堆掐點買東西的人,拖延下斑歇息。

  這不,他念頭剛轉完,門口響起了清脆鈴鐺聲,宣告有人掐著休息時間點,大駕光臨。

  鄭寶匡抬頭一看,立馬看到令他意識發生短暫恍惚的絕麗女子,美這字眼已經不堪敷用。她那冷洌揉合綺麗的仙幻氣質,已經遠遠超出此字。而她後方,一位古銅色肌膚、身材偉岸魁梧的熊壯大漢,身上有一種複雜難喻的奇異氣場,不是他見過的江湖人士、達官顯貴、武林高手、黑幫大佬可比擬。

  江湖人士幹練爽快、達官顯貴悠然從容、內功一流以上的武林高手沉穩內斂,黑幫大佬不張揚作派,卻有極深極強的危險氣息......這個熊漢子,以上皆非,無從比較。

  鄭寶匡趕緊放下茶盞,堆起笑容、從櫃檯後方繞出來,迎客作揖:「尊貴的夫人,安好。鄙人鄭寶匡,是小舖負責人。夫人光臨簡陋小舖,真是讓鄙人備感榮幸。不知夫人需要什麼?」

  「夫人?怎麼,我看起來像夫人嗎?哦,耳環......」赤霜華微怔一下,摸了摸結婚耳環,開口說道:「老板你好,你們這兒主要都賣些什麼?」

  「既然夫人問起,那麼請容鄙人稍作介紹。」

  鄭寶匡的職業笑容,變成自豪笑容,指點店內的陳列架,詳盡解說:「本店有正服錦襴套裝、宴服綢緞套裝、輕便常服套裝、居家休閒套裝、連裳深衣系列,另有客製化內衣、中衣、外衣、長袍外套。也有改良過的甲冑系列,無論輕便型、偽裝用途、零件組合形式、正反面穿戴功能型、批量採購的防護制服,全都有賣。不管軟甲硬甲或是局部護片,護片形式與特殊材質,皆可訂作。但凡跟衣服有關,本店大致不缺──請問您需要什麼?或者是您丈夫要的?」

  「我想買幾套無袖罩甲,下擺至膝。可有嗎?」

  「有,請往這邊走。不知夫人要的尺寸是?」鄭寶匡微笑點頭、伸手引路,邊走邊嚷嚷:「阿貴!別補架了,出來顧店。」

  「先看看,沒有的話,再告訴你尺寸。」赤霜華對東張西望打量店鋪的蒼墨琴,柔聲說道:「你去剛剛經過的『駕雲』水酒煙草堂,買幾盒菸草給老伯。早點回來,還要給你試穿呢。」她從腰帶的內縫口袋拿出一張五千鈔,遞給他。

  「好勒。」蒼墨琴接過大鈔,轉身一溜煙竄出門口,晃眼消失不見。

  赤霜華隨著鄭寶匡進入展示區,閒逛瀏覽各款衣飾。

  莫約五分鐘,

  蒼墨琴一手拎著三盒麻繩十字綑綁、盒有藍漆銘字「駕雲‧嘆義」的椴木匣,一手提著四大包內裝桂花糕和芋頭酥的漂亮紙袋,返回店內。「尋貽糕點」是腸茴城頗負盛名的甜點鋪,師傅偏愛吃這家。

  赤霜華踏出展示區,後頭的鄭寶匡,推著一輛披掛四件無袖罩甲的滾輪推車。她見徒弟多買了四大袋包裝精美、價格不斐的東西,走過去質問:「這是什麼,我只叫你買菸草,怎會多了這四袋玩意?」

  「是『尋貽糕點』的桂花糕和芋頭酥。要送妳的,沒動到煙草錢。」蒼墨琴笑嘻嘻提起袋子,遞出買煙草的找零,低聲說話:「師傅幾個月沒吃到了吧,回去配酒解解饞,實乃一大快事呀。」

  「啊?『尋貽』離此有五條街之遠,你還專程跑去買喔。」赤霜華美目圓睜,心中一陣感動。沒想到他,連甜點的空窗日子都記得一清二楚。

  「謝謝。」赤霜華收下糕點,垂首將找零塞進腰帶裡。

  「嘖,妳我還用得著說謝嗎?太見外了吧。」蒼墨琴撇撇嘴,輕嘆一聲。「妳只需說好,或者嗯一聲就夠了。」

  「好嘛,不然你想要怎麼樣嘛──」赤霜華抬頭望著他,明亮水眸漾著些微春情。

  「師傅您克制點。」蒼墨琴被她突兀的媚態,給嚇了一跳。夜色漸深,師傅只在與他私下相處浮現的另一面,已按捺不住地慢慢流露出來......

  這種壓抑底下的放飛性情,是他親身安裝啟動開關所致。若不如此,仙宮重擔遲早壓垮她負荷疲憊而長期無處宣洩紓壓的心靈,總有一天會全面反撲,不知變成什麼樣的人。他若不在,就沒有開關,鬱抑便將持續累積,直至爆炸。

  「庫,庫。」遭顧客晾在一旁的鄭寶匡,乾咳幾聲,提醒提醒。

  赤霜華眨眨雙眼,輕搖兩下螓首,平靜說道:「你快去試穿吧。」

  「是,馬上好。」蒼墨琴活力十足地應答一句,快步走到等身立鏡架面前,拿起車上一件沉甸甸的方領長罩甲。

  方領衫甲是穩重睿智的靛青底色,暗紅滾邊加木栓扣排,胸口左右一隻舉掌欲拍的咧嘴熊臉,下擺則是倒臥沉睡的懶熊圖樣......為什麼店家有熊樣罩甲,一般不是龍鳳虎豹嗎?背面該不會繡了「棕熊出沒」的字樣!?

  蒼墨將「暴熊」罩甲翻至背面查看,所幸沒有字樣,而是一顆打呵欠的大熊頭。桂冠花圈圍起來的呵欠熊。

  他忍不住詢問:「鄭老闆,一般刺繡圖不都是龍鳳虎豹嗎?怎麼會弄出這麼一件『熊樣』罩甲呢?」

  「這是前陣子的動物試作系列。別說熊了,鴨子、牛、馬、羊、雞,甚至山猴都有。」鄭寶匡微笑比著蒼墨琴手上的罩甲,說:「夫人說這件護甲與你般配,所以依照夫人給的尺寸特別修改。請試穿看看,不合身可以再行改過。」

  「嘩,絲毫不差的非常合身欸。果然知我者,莫若娘子也。」蒼墨琴把熊樣罩甲穿在身上,在立鏡面前左瞧右瞅自己的新裝扮,發現他配上這件罩甲,還真平添幾分強悍威武的氣勢。

  「可不是嗎。尊夫人報尺寸、說出精確到小數點後面的數字時,真教我大開耳界呢。我以為我聽錯了,怎會有人對他人身體的瞭解程度,透徹得如此髮指──她還問我可不可以修改鬆緊度,她知道詳盡數據,能夠調整到完美契合。我說這實在太精密了,鄙人一時半刻做不到。」

  鄭寶匡佩服說道:「鄙人自認對衣服的了解,算是有相當造詣。今天遇見尊夫人,才深刻體會一山還有一山高。」

  「三秒前就跟你說了,知我者莫若娘子也。」蒼墨琴開心脫下罩甲,換上另一套靛藍色,還是熊樣罩甲試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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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月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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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霜華溫柔看著身子轉來轉去試穿衣衫的徒弟......通常仙宮弟子經查訪挑選,說服父母以免費傳授學識武功,只需繳交伙食費為條件,來收徒。而「關門弟子」是自覺練成聖典無望,培養下一任掌門、唯一親自收養的徒弟。她便是在此情況下,開始尋找下一任,然後遇上他。

  當時從腸茴城輾轉到鐵京城,在鐵京城東側「光祿」區的街頭邊,見到十一歲的蒼墨琴。他蓬頭垢面、臉黃肌瘦、衣衫襤褸、披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老舊披風,背靠門牆頹坐在一間人去樓空的糧油鋪子前,低著頭面對飢腸轆轆咕嚕咕嚕叫的肚子。

  她以為只是一般乞丐,她實在沒法幫那麼多人,正要走過去時,卻發現他並沒有如真正乞丐那樣,伸手向路人討個溫飽錢,而是任由飢餓嘹亮地折磨他......是怎樣的人,才能忍受飢餓折磨致死的處境......是怎樣的人,明明有溫飽機會卻放棄求生,或者該說是違抗生存天性,選擇了餓死自滅的道路......

  出自好奇與心軟下,她買了一籠肉包子,走到他跟前,蹲下把包子遞給他說:「吃吧,活著才有希望。」

  他抬頭,她震撼──她從未見過有誰,能夠一個眼神便將自身所有念頭、意志、想法,明明白白地傾訴予別人,告訴他是怎樣的一個人,而且意念大如汪洋海浪般一股腦兒淹沒對方。當時淹沒她的意念是,無邊無際的萬念俱灰──尋死。哀傷悲嘆感染了她心靈,令她莫名感到心痛。

  為一個陌生人心痛不捨,聽來荒唐可笑,只有遇上了才會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在「不能見死不救」的惻隱心驅使下,她帶他回去水仙派,收為關門弟子。

  教學期間經她持續的開導之後,他漸漸脫離自我毀滅的漩渦,也了解到他以往有個相處融洽、簡單知足的平凡家庭,直到邪教掠劫那一天......總之他振作起來後,胃口大開,體型由瘦柴身子骨,一路吹氣球般快速成長,數月時間就比他年長的師兄們更加高大。

  不過學習態度和學習能力,卻慘不忍睹,簡直是低劣到極點!

  上課故意挑最後面的靠窗座位,她在黑板前引經據典的悉心講解,他專心看著外面空中飛舞蜻蜓。蜻蜓比她好看是吧!?

  下午打裹草木人樁,作基本技擊訓練,其他徒弟嚴肅認真演練,他卻摸著木人樁的稻草臉說:「草兄啊,草兄。你長得如此帥氣,我怎痛下殺手打你呢?」──氣得她拿藤條抽他屁股,抽得滿場跑。

  唯一讓她深感欣慰的是──他的輕功。在高中下三年級徒生「混合競比項目」的排行榜上,僅僅輸給高級生,而且只輸給前三名,他穩居第四名。連續三年皆是如此優異的成績。

  然而,在某一日秋高氣爽的傍晚,她終於知道他的輕功為什麼練這麼高了──全是為了偷看她洗澡!!

  從他穩居第四名直到他十九歲,被她發現偷看洗澡的事情,足足三年時間!......都不知道看了多少回。而這劣徒的輕功,居然高到她得用上兩成功力才抓能到他,下場自然是他兩個禮拜都得趴著上課,屁股痛到坐不住椅子。

  不過他有個優點,每當有人遭到霸凌時,他是最快跳出來仗義講理,用拳頭一挑多人的宣揚道德倫理,結果通常是兩敗俱傷。還累得她親自敷藥,並說明會處理這種情況,不需要他急著跳出來找揍。他總是說:「心裡創傷是不等人的,等到師傅妳來主持公道,受害者的陰影面積都不知有多大塊嘍。」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沒想到現在,他竟長得這般高大,堪比棕熊。假使不用內功,他與棕熊互拍巴掌還可能拍得贏。過往喪親毀家的沉重傷痛,埋沒不了他獨特的親和特質。

  不僅如此,他眼神上的轉變,熱到令她不自覺迴避他的目光......忘記何時開始,她變得一秒都不敢與他相視。

  「師傅,師傅?」蒼墨琴伸手在赤霜華發楞的眼前上下緩緩拂動。他另一手按在她香肩上輕搖著:「回魂喔,師傅。」

  「什,什麼事?」赤霜華收攏追憶思緒,赫見徒弟稜角分明的粗獷臉龐,近在咫尺。

  蒼墨琴把嘴湊到她的耳畔,小聲問道:「師傅,這罩甲一件多少錢?」

  「大概一萬一千多吧。內含兩層品質優秀的細鍊網,算是不錯了。」赤霜華疑惑問:「怎麼,有問題嗎。」

  「這麼貴,您花錢功夫真是磅礡闊綽,突破天際也。」蒼墨琴神情寫滿訝異,後退一步,望著面色坦然的赤霜華。接著說:「不行,不行,我去跟老板談談。看能不能便宜點。」

  「你別為難鄭老板,人家也是需要生活。」赤霜華伸手欲抓住他手腕,卻落了個空,眼睜睜看著他高寬背影迅速撲向獵物。


  「鄭老板,借一步說話。」蒼墨琴堆起誠懇笑容,邀請鄭寶匡一同走入展架行列旁的窄道。

  「先生有何吩咐,鄙人能做到的,必定幫忙。」鄭寶匡笑瞇瞇的探詢。

  「唉呀,鄭老板。你我一見如故,何需如此見外叫我先生呢?我叫蒼墨琴,喚我小蒼、蒼小哥或是蒼小弟即可。」

  「實不相瞞,我對鄭老板可是『一見鐘親』吶!」蒼墨琴熱情牽起鄭老板的手,牢牢握著。用熟識多年的老友語氣說道:「那感覺,就像是失散多年的一等血親,在他鄉意外重逢那樣親切熟悉。恨不得立馬與鄭老板歃血結拜做兄弟呢!」

  「啥?一見鐘親?結拜?」鄭寶匡被蒼墨琴突如其來的混熟神技,給驚得瞠目結舌,眼珠子都瞪得凸出來。腦海佔據難以置信的念頭,看不出這種爽快類的彪形大漢,竟是如此油滑。真是好大的反差,好厲害的混熟連續技,完全不給人有反應機會。

  蒼墨琴笑得燦爛,打鐵趁熱:「鄭老哥啊,你我結拜兄弟多年,小弟遠道而來,專程來捧場幾件罩甲。想必老哥哥會關照一下小弟,賣個兄弟價給我,對吧。」

  「我啥時跟你結拜了,還結拜多年!?」鄭寶匡驚得下巴快掉到地板上,沒見過這麼奇葩的人物。

  「就剛才啊,老哥哥有親耳聽到『結拜作兄弟』這五個字嘛。」蒼墨琴依舊燦笑,比出五支手指頭說:「咱們結拜到現在已有五秒之久,正所謂『渡秒如年』,意即五秒等同五年之久──老哥哥,你說,這五年還不算多年嗎?」

  「哇靠,聽見『結拜』就算結拜過了!『渡秒如年』又是什麼進階版成語?」

  鄭寶匡無比震撼的看著蒼墨琴,右手大拇指忍不住緩緩升起。感嘆說道:「我徹底折服了。你比尊夫人更是猛上不知幾何樓層去。今日奇遇,抵得過我在市井街坊裡打滾大半輩子的人生經驗......高啊,真是高啊──」

  「嘖,鄭老哥哥呀,您怎能說出這種無情話呢?咱們結拜至今也有數十秒了,也就是數十輪春夏秋冬。試問世上有誰家義兄弟的感情,能夠『堅持』到如此長久呢?」蒼墨琴擰眉撇嘴的責怪神情,盯著鄭寶匡說道:「老哥哥切莫再說些薄情寡義的話語,傳出去可是貽笑天下吶!」

  「連消帶打加上扣大帽,滿口硬拗話術說得自然索利又詼諧逗趣,一點羞恥感與滯礙感都沒有。」鄭寶匡哈哈一笑,點頭說道:「好啊,今日兒,便結交你這位朋友。咱們別看年紀大小,以平輩相稱即可。來,讓我請蒼兄淺啜一杯紅茶,小聊幾句。」

  他一說完,邊領路邊招手高喊:「阿貴,麻煩把這些罩甲打包裝袋,拿到櫃檯旁邊放著。」

  「好,那就叨擾鄭兄片刻。」蒼墨琴抱拳一禮、跟在鄭寶匡後面往櫃檯去。他回頭對師傅傳音入密說:「等我幾分鐘,很快的。」說完,送一記飛吻給她。

  赤霜華怔怔看著徒弟走到櫃台那裏和鄭老板喝茶閒聊。她太低估徒弟拉關係套交情的混熟技藝了。

  他們暢談十分鐘左右才結束。

  蒼墨琴笑呵呵的小跑步回來。

  經過人情協商,每件罩甲成功砍價一千塊,還留下一張寫有自家地址的小紙條,給鄭老板收藏。約定有空來仙宮作客一宿,泡泡茶聊聊天。

  師徒倆人提著大包小包的逛街戰利品,返回仙宮時,已是晚上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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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月宵(四)

  ※  ※  ※

  『尚未敞開心扉與你共渡此生的歲月裡......我從不知道......原來身畔有親密伴侶,能夠併肩站在一塊說話,彼此緊挨坐著吃飯的感覺──是如此美好。』

  ※

  『很久很久以前,我便渴望將妳深藏起來,藏於我心中──保護妳。將一切紛紛擾擾的繁務重任,屏除在外......』

  ※  ※  ※

  ※  ※  ※  


  碧蓮天闕山脈,水仙宮,

  蒼墨琴揹著師傅,降落到花崗岩建造而成的練武廣場上。

  皎潔月光照灑下,場中二十支稀疏排列的草襖木人樁,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發毛。夜晚無論身在何處,倘若不經意望上一眼,將看見四排穿著塞草棉襖的無臉木人樁,直挺挺杵在場中凝視著你......他早想拆掉這些嚇人玩意,只是晚上一直很「忙碌」,才會保留到現在。

  東廂房是弟子們住宿的齋舍,三樓皆為大通鋪,二樓是一間間擺放四架雙層床鋪的八人房。一樓是單人套房與室內練武場,套房是給成績優異的高期生和特等生居住。

  想當初他以十六歲之齡,靠著傑出輕功,入主一樓末間套房,羨煞許多二、三樓師兄師姐。可惜後因某件事情曝光,而被踢到三樓大通鋪跟小屁孩一起睡。如今這座曾有過活潑嬉鬧聲、戶戶夜裡挑燈苦讀厚本參考書、對練吆喝聲不斷的東廂齋舍,卻是一片漆黑靜謐。他發誓,一定會讓門派再現昔日榮景,去掉師傅肩上重擔。

  「琴兒,煙草盒擱在長老的房門口就行了。」

  赤霜華把一堆購物品轉交給蒼墨琴,然後朝“水沐昭昭”樓的教學廳走去。「衣服記得收妥,糕點別忘了冰啊。」

  「是!」蒼墨琴望著她曼妙背影,拾級越過廊前石階,踩上教學廳的駝色疊蓆。

  他拎著大小包裝精緻的禮品盒手提袋,運功騰空躍起,輕盈落到“水沐昭昭”樓的三樓陽臺上,拉開兩道格窗拉門,踏入淳雅飄芳的寬闊臥房中。左面陷壁有一張加大型、精雕細琢的架子床,由粉紫床幔交幕遮掩內部一片柔滑舒適的黑綢床單、兩個金絲軟枕和長條抱枕的旖旎景色。

  對面牆上『夜林裡仰望星空』的大褂布底下,角落各有一只雕蔓高几,放著多肉植物「芳香波」盆栽,拱襯中央一張特大尺寸的貴妃椅,和一張寬矮茶几。

  右手方,則是靠牆的朱漆衣櫃、山毛櫸書櫃跟木紋冰箱──他想過要不要弄個兩用小柴爐,冬季燒柴添溫又可方便炊事。

  過了房間中段帷幕的另一半邊,擺置一組黑褐案面的梨花木圓桌、四只彎腿圓凳的桌椅組,與牆角四盞麗緻的蓮花立燈。在樓梯口房門緊閉的側旁,是衛浴間。

  他悉心改造的雅致大房,整間瀰漫「芳香波」的淡泊清香。不僅主臥室,從一樓山河彩繪隔牆之後的內廊走道和溫泉池環境,直至三樓主臥室的清潔維護、改良建造等工程,全是他一手包辦,天天勤快打理。

  這是他倆夜晚休閒嬉戲的私密空間,不特別講究點怎麼能住得舒服?

  房內現下僅靠月光照明,天花板垂吊五盞的八角流蘇燈籠,正在沉睡中。

  蒼墨琴屈指一彈,指勁打開門邊開關,點亮八角吊燈與四盞蓮花佇燈,澄黃光輝立時綻滿寬闊臥室──地纜電線是獨孤長老偷牽過來的,理由是「我們不是原始人!」。但官府若來「查電」,老伯講明一概不負責任也絕對找不到他的人。

  蒼墨琴脫掉鞋子、放下煙草盒,浮起身子,往右飄過描繪精美花紋的高級地毯、穿越臥室中段的粉紗落地罩,來到罩腳旁邊的雙門木皮大冰箱前,拉開冰箱門、將袋子裏的桂花糕、綠豆糕、芋頭酥等糕點盒,全數放入冷藏間。把買來的衣物暫擱在貴妃椅上,然後火速飛到陽台那邊,關好拉門,穿上鞋子、拎起煙草盒朝西廂飛去。

  西廂二樓:「兵器庫」、「雜物庫」、「藏書房」、「長老寢室」。

  西廂一樓:「伙房」、「食堂」、「廁所」、「男浴堂」、「女浴堂」──由於長期財政困難關係,因此顯得簡陋樸素,也無從擴建增築。

  他落到獨孤長老的房門外,發現門把掛了一塊寫字板「外出中」,便煙草盒擱在門旁一只籐編搖搖椅上,之後跨越翠竹欄杆,跳下去。

  他踏進伙房,左側牆角是一道嵌了四口大鐵鍋的磚砌灶頭,和一堆堆薪柴剖片。柴堆上的牆面,貼了一條黑字紅聯「柴火燒出好味道」。

  獨孤老伯的廚藝,除偏鹹了一些,算是好吃。他曾虛心求教,學會幾道菜,爾後師傅的健康餐點都是由他負責。

  他走到胡桃木皮的六門大冰櫃前,拿出哈密瓜和水梨,接著隔空御物,抽出灶頭旁壁掛刀架帶上的剁刀與橄欖木砧板、餐具廚櫃的大號青瓷酒壺和小杯子。然後把水果扔到砧板上,開始御刀剁剁剁剁剁......

  他抱起『醬香‧都鐸白酒』的罈子,斟滿大號青瓷酒壺,很快就做完兩大盤糕點水果拼盤。

  ※

  廳外練武場中的蕭條景象,令赤霜華深感挫折憂傷、煩躁徬徨,直想拋開一切,跟徒弟逍遙自在去世界各地遊玩旅行,什麼都不管。若非有他存在,她或許會踏入極端方向的歧路,悖離仙宮宗旨而不擇手段的經營門派。

  也正因為他,她才能解開心結而練成水象聖典,更是遠超歷代功法的頂點紀錄,達到數任掌門不曾企及、臨近五宮創始者的境界。創始者毫無疑問是名主宰,一個浪跡千百頁異次元世界、極少歸鄉回來探望故土風情的男人。

  她與他的師徒發展,如今細看下來,甚是離譜荒誕。原初只想撿個關門弟子作傳承,不料後面卻演變成她的頑熊夫君。

  一想到那頭模樣欠揍的大狗熊,赤霜華不由輕笑起來,走到教學廳北面山河彩繪壁的側邊鐵門,解鎖拉開厚重塗漆鐵門,跨入後廊。

  這塊門板原本是沒有的,成婚後,莫名多了這扇鐵門。全因為他的變態規定──夜晚後廊至三樓臥房的家園範圍裡,她只能穿他改造過的薄紗睡袍走動,任一件薄紗都不超過兩層。那些寬袖薄紗裝,後擺一律開衩至臀溝上的繫帶處,兩肋側邊也各開一道口子,方便他賊手伸進來,摟攬她腰肢......

  此後,她夜晚無論是在書房內查閱典籍、走在樓梯及廊道中,或是閨房裡半躺在貴妃椅上看書,都得應付他各種突擊、奇襲、偷襲,瞧瞧這有多誇張。

  她站在後廊,看著徒兒傾力打造的「月下醉夢池」。

  寒月幽光照耀下,清澈的溫泉池泛著粼粼銀波且蒙上一簾簾朦朧水霧,池面零綴朵朵紅白花瓣,應風吹襲而旋舞漂流。樸拙挺拔的黑松樹,圍於北弧池岸上,恍若謙和有禮的老侍者。松下栽種一片錦簇花草:芙蓉、櫻草、水仙、形似繡球的藍雪花、茉莉花。

  如此風雅愜景,證明打造者的用心。但近年有些變動,池中多了一根漢白玉雕花柱,其居心甚是險惡、花樣又是翻新了好幾種。每當她望見那支綁人柱,心兒總會怦怦怦亂跳。

  後廊末端浴室。

  蒼墨琴對著一面橢圓框鏡刷牙,刷畢將漱口水吐進原木寬槽裡、開水沖一沖,隨後走到杉木泡澡桶前沿,拿桶邊高腳几架上的小木盆,舀起桶內溫水往身上灌澆,抓起几架第二層置板內的澡豆丸,開始搓洗身軀。

  他此刻心情火熱亢奮,躍躍欲動,待會就要與仙子師傅進行一場或幾場酣暢淋漓的肉搏切磋。像這樣在家悠閒的好時光,恐怕剩沒幾日,所以每一刻都得全力以赴。雖然外宿打拼事業仍舊可以肉搏切磋,但舒適度、自在度和環境衛生,跟家裏差很大。

  帶著自備的盥洗用具、床單被套、衣物毛巾,連月在外地跑來跑去是一件麻煩事,既占空間又得花時間清洗,丟給洗衣機還會忘記,有事耽擱而悶到發臭。另一個選項是砸錢買新的,然後隔一段時間再買新的替換舊組,或者洗一洗重複使用,結果還不是一樣。

  他穿上黑色長袍,步出浴室──見對面樓梯旁、另一間浴室的門板仍是閉得緊緊,便知師傅還未完事。

  他順著池畔石階走下去,走到一百二十多公分深、水溫三十八度的池子裡。他太高大了,只好蹲著移動,這水位本非按他身高設計。

  他仰躺在暖和的池面上漂漂浮浮,舒適得撥著泉水哈哈朗笑,幾片花辦也被撥到團團轉。

  形如岸彎的池畔石階上,擱了兩大盤種類豐富的飲料點心,有酒有茶又有糕餅水果。後廊牆面,精心彩繪了幾棵落英繽紛的優美桃花樹,和雙翼豔麗的蝴蝶群。

  他游至廊邊,背倚環石階,仰望天空皎月,安靜坐在池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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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十三章  月宵(五)

  ※


  【肉慾內容請至讀墨電子書。】

  以下,僅以簡述來說明戰況:

  女師男徒一絲不苟的坦誠相對,兩眼不合就開始貼身激烈肉博,叉過來又圈回去、圈完再叉、叉完再圈、圈圈覆叉叉、叉叉覆圈圈,上上下下兼左左右右,前前後後兼顫顫抖抖。

  玩得興起,各種姿勢百出:旱地拔蔥、平地起飛、金雞獨立、倒掛金鉤、一下八肢一下八肢半、步罡踏斗、幹盡利落、白鶴晾翅、餓虎撲羊、騎士錦標賽之衝鋒陷陣、橫衝直撞、斗折蛇行、侵門踏戶、排擠驅逐、侵了又擠、擠了又侵......花樣眾多,繁不及備載。

  倆人一路圈叉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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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葵花鏢局 ﹝一﹞

  ※  ※  ※

  妖魔鬼怪在五百年前「鳳凰轉生術」與「雲龍聚氣功」被不明人士公開前,多數靠著汲取其他活物生命精氣、掠奪腦髓臟器,或連皮帶骨一口吞的貪快式修練。僅少數選擇純淨的日月光能來緩慢修練。而貪快修練的缺點,會不停累積怨氣執念,終有一天扭曲思想、折磨加身、形體醜惡化且胃口越來越大。引來正道人士、善營妖魔鬼魅、黑吃黑的邪異怪物等多方圍剿或互相殘殺;此兩種功法一公開之後,妖禍事件大幅減少。

  【法與靈】

  用一半內功轉化成靈力,再與精神力融合為一,便是法力。直接用法力打人,只會得到一半內功的破壞力。同樣,用法力直接炮轟惡靈類的厲鬼怨魂,僅得一半靈力的破壞力。只有配合「法術」才是最大威力運用,等於是赤手空拳的裸體戰士,穿上精良的護甲武器。

  有些東西法術很難作用,甚至無用;靈力,內功湧聚在腦袋裡融練精神力,凝練過程中必須秉持善念或惡念,若是無念──即是補品。你用無念靈力打過去,保證對方立馬精神百倍,比喝什麼提神飲料、嗑亢奮藥丸還得更有效。

  【雲龍聚氣功】

  古代解釋:吸收天地日月精華為己用。

  現代解釋:除了吸收日月光能外,亦可吸收熱力、大氣零微電能、生物廢息等游離能量。

  「生物廢息」就是每一口生物呼吸中吐出來會令自己老化的生息,而這口生息,是生物壽命自然進程中排放出來的。白話即是「回收」你每一口呼吸所流洩掉的生命氣息,並非巧取豪奪。

  【鳳凰轉生術】

  準備一具想轉換任意物種的該物種屍體,剩下就是賭運氣和施術者的法力高低和術式理解程度。需要十支「普通」的鳳凰羽毛作施術材料,鳳凰羽分普通、副族長、族長。如果鳳凰自己要轉生,則又分:陌生、親友、伴侶等羽毛,術後會增加一至幾項天賦能力。

  低階轉生術,不帶一點原身力量轉生,意即術後清空原本擁有的力量,從頭修練。高階則是十成原身能力,轉生過去。

  完全轉生術,能夠自由切換原身和新身兩種生命形態。至於第三種、第四種甚至更多的複合變身,就等天才們開發......除鳳凰轉生術以外,其他諸如:藉體依憑、厲魂附身、鍊鑄肉軀、拼裝塑形等各類轉換法,皆有副作用或需要某種東西來維持。

  【內功】

  內功達三流的武者,能夠發出:劍氣、刀氣殺傷對手──矛、槍、戟、叉類的是噴發「空錐」和「裂空波」──錘、板、棍、耙、杖、盾則是發出「罡壓」。巔峰以上的恢復速度,足以維持連續發招,不會耗弱自身內力。大招、絕技除外。

  【氣勁種類】

  一般都是造成內傷。特殊氣勁有很多種:撕裂、水腫、焦炭、毒性麻痺、電擊性刺痛麻痺、潛爆、凝土塊狀化、內臟移位......

  【原能】

  外國武者對內功的稱呼是「原能」,普分原能五級。一級上去是「巔峰者」、「超級」、「掌控者」。他們不知外放切裂性氣勁的方法,只能擎起短距離及表皮方面的原能護勁,卻也因此防護力更為堅固持久。

  ※  ※  ※

  公元二零二零年,

  漢聯曆二三一年十月二十四號,週六,下午

  ※

  『余少時,曾養過一隻公雪貂,余喚牠小雪。每日為了生計,兢兢業業地處理鏢局各種事務,日日奔波至工作結束。長期纂積下來的累心壓力,令余時常幻想逃離現實,逃得遠遠......

  唯一讓余在枯燥生活中感到些許歡愉的事情,便是逗逗小雪的悠閒時光。

  牠那一身雪白柔軟的皮毛,摸起來是如此溫馴柔順。

  牠那可愛細長的抖動鬚鬚,輕觸時,會搔到癢處似的鼠竄逃離。

  牠聞嗅食物而蠕動粉紅鼻子的俏皮模樣。

  發現衣物被褥遭到亂咬亂啃、一堆小飾件和鞋子不知拖去哪藏,找牠興師問罪,牠卻擺出好笑的無辜問號臉,或懶得鳥你的擺爛姿態──在在讓余覺得現實中,仍有一些值得期待的事物。

  遺憾的是,一趟跨郡走鏢中,余忘計關緊房門。返家後,小妹哭著告知我小雪不見了,很可能跑山上去。

  當我再次見到小雪時......牠已經.....成為......盜獵者手中的一張皮......一張雪白沾上怵目血漬的黏片貂皮......血淋淋的白貂皮......一張我可愛小雪的.....皮!!!

  我讓盜獵者受盡三天酷刑折磨後殺死他們,然後將其曝屍荒野。

  我殘忍嗎?

  不,接下來,

  我將獵殺這些垃圾到底,直至屠盡!

  一經發現盜獵組織和買家的任何訊息,便是我行動之時。

  我希望......別,再,有,第,二,個,小雪......』

  ※  ※  ※

  ※  ※  ※

  ※  ※  ※

  葵花鏢局──三代傳承的老字號鏢局,三代前是鴻商富賈。年方六十一歲的鏢頭張岳馬,圓額方臉極短髮、在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眉宇之間,依稀透著早年正義凜然的俠客氣質。是一個不笑不顯老,一笑便顯魚尾紋跟抬頭紋的花甲老人。他在三年多前連連虧損下,就有結束鏢局的念頭。豈知第四年,業務突然變好,每件鏢酬突然提高一截,而且是雇主自己要提高的。不僅他們葵花鏢局,其他鏢局也是一樣開始爬坡式的向榮情況。

  此況成因,是城外綠林好漢、強豪山寨、劫道馬匪等勢力的更迭替換,變得異常快速。導致以前打點路線的和平策略,很難實施。今日打點完善,過了幾天或幾個禮拜,協議過的強人團伙就被新勢力取代,然後又要再花費一筆錢財,再談一次判,還不一定能成。既然如此,不如碰碰運氣或者硬闖過關。

  張辰──張岳馬之子,二十八歲,內功達到二流,是從官方「茴涵」學府學來的一般內功。佩刀為大刀──待人彬彬有禮不矯情,處事優先審視人與人之間的利害關係,其次才是評估損益得失。重情義,視情況助人,不會僅看片面說詞就幫。曾養過一隻可愛雪貂,後來雪貂發生意外,不幸喪命......從此對盜獵者恨之入骨。這道創傷,會令他在某些情況下作出衝動型的降智決策。

  張芙妮──張岳馬之女,年方二十、圓潤臉蛋,是個青春洋溢元氣十足的活潑少女,她的月牙眸子,再搭上微豐的腮幫子,讓她笑起來益發甜美可愛。四流內功,同哥哥一樣,出自茴涵學府的功法。

  她和哥哥產生爭執,生悶氣時,會尋機偷偷在他背後,用毛筆畫一顆長了三根捲毛的禿頭孩童臉,再題上四個字「三毛屁孩」。要不就是貼上一張字條,字條寫著:「吾乃天下第一高手!不服者,歡迎從背後用棍棒圍毆。」,諸如此類的惡作劇。

  樊少秋──二十五歲,內功差五日晉至一流。家裡是做流動攤販的,居住在葵花鏢局隔壁,每日得早早起床張羅百貨商品,堆疊到四輪拉車上,跟著爹娘一起去早朝市集做買賣直到中午,下午四點又得趕夜市。不過他經常翹掉下午工作,跑去釣魚或者找朋友遊玩。與張辰兄妹是從小玩到大、竹馬鬥劍的好朋友

  十七歲那年翹掉下午工作,去腸茴城附近一座盛產肥魚而聞名的「落雁湖」釣魚。遇上超級高手「煙雨釣客」藍負搖,划著一葉輕舟滯於湖心處釣魚。

  藍負搖見他在蘆葦草岸上的甩竿姿態,瀟灑程度已到花容驚失色、草垂心臣服,魚肚翻天任他釣的天人手腕。便踏水而來,跑到他面前,說要收他這個釣腕天才為徒,傳承他一手自創的槍法「煙雨竿蹤」,還說他十七歲起步是晚了點,但只要持之以恆,必能達到他的高度......

  樊少秋曾被張芙妮貼過字條,在後腰處,字條上面寫著:「我是三毛屁孩的好肛友,夜夜爆肛到天亮!」

  鏢局成員:

  馮南,二十五歲、三流內功,以前是腸茴城裡「爆魂」飆馬族的特攻隊隊長,是一個活在時速180公分世界裡的塞車男子。曾經夥同五位隊友,手持兩把特製西瓜刀,闖進同為飆馬族的死對頭「猩矢社團」地盤上,從左祥七道的繁華街頭,一路殺到街尾,殺得猩矢成員一個個雞飛狗上吊又哭爹喊娘的狼狽不堪。

  他街頭廝殺中自悟的「西瓜十八刀」,是一套刀刀專攻斷手斷腳、砍面破相、劈胸劈背的狠辣戰法;後來被城內名捕之一的義父周處,逮進衙門,用「拳腳動作」來給他講了一段除三害的故事。使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經由義父引介、加入葵花鏢局,已有四年之久──同樣,被張芙妮貼過字條:「飆破一切衙門,交通官差全都去吃屎!」。

  史達參,年紀不便透露、模樣看似三十幾歲,是一位持有永久居住權、棕眸光頭的外籍人士。曾在司爾港都居住過,前職業是──黑道的「暗差快遞」。

  某趟運貨途中,因好奇而打破自己「不探究貨物」的原則,打開貨物,發現貨物是集團用來送禮打關係的珍稀動物「青斑白虎貓」。

  接著被人蛇集團追殺,之後他聯手官府,剷除人蛇奴隸集團。結果惹來自稱集團頭子的叔父,嚷著要報仇繼續追殺史達參。他不堪「殺了小的,來個老的。殺了老的,又來個老祖宗」這種萬年老爛套路,而選擇隱姓埋名,帶上青斑白虎貓,跑到腸茴城,幹起鏢師職業

  原能二級的他,一身功夫全在手腳上。穿戴客製輕量化的鎖子甲、手套、護臂,護脛和鐵靴,使他走鏢抗匪、幹架切磋都是無往不利的少傷順暢。

  屠兩斤,嗜錢如命、喜好賭博,三十六歲、三流內功,濃眉大眼方型臉,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的壯碩矮漢子,擁有天生怪力。在怪力加持下,三流內功能打出二流的越級破壞力。武器是長棍和拐棍;曾為衙門捕快,一次抓捕「格殺通緝犯」的追逐戰中,失手沒救到命危的搭擋,而引咎辭職。歷經兩年低潮,在交情不錯、前上司甘起的探訪開導下,重新振作,加入葵花鏢局。

  麥徵蒙,短髮、臉型略為長方,三十二歲、內功二流。曾是大內密探,為了自由而詐死,過往一切皆是謎。

  林坦之,二十六歲,武器是兩柄平底鍋,練過黑市販賣的異書《榴槤寶典》。此書輾轉流落到「浪城商人」手中,該名商人佇腳於腸茴城的四日期間內,被他購得。

  好奇心驅使而修練寶典,按書中指示、搭配服用彼琳恩森林特產「錯性榴槤」,練到差點變性而緊急停止,堪堪保住下面小兄弟。卻也變得皮膚白皙、明眸皓齒、唇紅細眉又氣質陰柔的娘腔俊秀郎。表面宣稱自己僅僅一流內功,實際已是臨近巔峰者的層次,是葵花鏢局內武功最高的「扛鏢子」──有個高䠷健美、肌肉線條適中不誇張,面容姣好的老婆......刁千莎。

  《榴槤寶典》是一部反射攻擊為主力的神功,身體受擊時以兩倍對手速度、兩倍對手傷害,反彈回去。並減輕三分之一自己受到的創傷,最高境界在內功差距沒有很大的情況下,亂向反彈刀氣劍氣。

  他也是張芙妮的字條受害者之一,著名的字條是:「他是男人喔!他是男人喔!很重要──」、「鐵杵不會磨成繡花針的神奇俊男。」、「夜夜遭娘子漢磨杵的可憐小公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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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十五章  葵花鏢局(二)

  ※

  葵花鏢局分前後兩庭院,前院有練武場跟東西廂房,東西廂房有客房、帳房、醫護室、廁所、貨鏢保管室;主樓一樓有迎賓廳、廚房茶水間、會議偏廳,二樓才是張岳馬的起居區域,包括書房、臥室、衛浴間、雜物間。

  後院是一處環境清幽漂亮的花圃植栽,東西廂則是兵器工具庫、器材室、兩間廁所、聚餐堂和男女澡堂。北邊建築有一間大倉庫、張辰與張芙妮的寢室,以及兩道鐵製後門。

  “迎賓廳”北牆掛上大大一幅『高山懸瀑流長河,河經蒼松草岸過』的墨水畫,牆兩側是通往後廊庭院的小過道。山水畫下方是一張翹條長案,案上有兩只『翠綠彩釉、繪白枝梅』的美麗花瓶,跟兩個紅酸枝座嵌上一塊石畫板的風雅插屏,石板彩繪是『黃白小蝶嬉遊花團錦簇』。

  廳中有一個氣派的紅木圓桌,張辰坐在桌邊的鼓凳上,沖泡青茶,嗑著葵花瓜子。兩旁對稱羅列八只榆木圈椅、六個茶几。全廳老成的褐紅色調,烘烤出穩重莊嚴的思考氛圍,有助長談要事的正經性,卻也把輕鬆愉快的悠閒感,給掐得窒窒息息。

  半束長髮披在背後肩下四寸的張辰,身穿鐵藍色鏢局制服,左胸繡有「葵花」白線字樣。手捏著青花白瓷鈴鐺杯、淺啜一口青茶,等候下午比試考核。

  今日上午應徵臨時鏢客的人不少,可多半在第一關「浮球試功瓶」,達不到二流內功要求,被考核人員給勸退。甚下的好手,也在切磋比試中刷掉了幾位,剩兩位來自「射門」門派的合格者。射門的暗器功夫獨步武林,是江湖出了名很會射。

  與射門高手交戰過的人或僥倖撿回一命的生還者,說過這麼一句話形容他們:「全身上下除了耳朵和眼睛以外,無所不射!」。

  有此二位特殊專家加入隊伍,不怕箭矢暗器襲擊,固然有保障,但仍湊不到十人數目。這一趟每人計酬五十萬、光看酬勞就知道是高風險的二流黃單鏢,貼出招人榜單至今已過四日,卻只得上午兩位射門鏢客。而現在下午時段,總算盼來幾個走到比試階段的漢子,就看馮南和史達參他們檢驗的結果如何。

  其實仔細一想也挺合乎常理,輕鬆安全的無聊鏢單,誰不想走?二流內功實力的中堅武者,隨便都能找到一份酬勞不錯的優薪差事,犯不著為了五十萬搏命。會輪到他家這兒來,通常是挑剩的,或者是非常缺錢、甘願冒著生命危險的無奈選擇。

  他心情有些鬱悶,咬開瓜子殼,將糯白色薄片籽,吐在左掌心已積聚五籽的籽堆裡。他習慣一口吃十片,還差四片收成。

  門口忽然傳來悠悠吟詩聲。

  「閒日漫雲和風徐,蜻巡婉草柔岸坡,正是躺坡釣魚好時光。」

  前來助陣的樊少秋,很騷包地穿了一套素藍色直裾深衣、腰帶還插一把流蘇摺扇的文人裝扮。如果不特別注意背後一桿棉布包裹的長槍,他拖長廣袖、垂垮裙擺的文彬模樣,真有幾分雅士姿色。

  樊少秋抬頭挺胸、鼻孔瞪著張辰,朗誦自己創作的釣魚詩,負手信步踏進廳裡,一副「吾乃一介高尚學者,不與粗鄙武夫談話,以免慘遭粗鄙汙染」的倨傲姿態,緩緩走至張辰右前方一只鼓凳旁。

  「幾個月不見,你欠揍成份變強了。現在隨便一副擺爛嘴臉,都能夠引人舉拳!」

  張辰連嗑四片瓜子,扔到左掌上,說:「你知道今天要做考核員,跟應徵者比試武藝,結果穿這什麼礙手礙腳的書生服?」

  他將左掌裡的十片瓜籽,一把丟進嘴裡咀嚼咀嚼。又說:「你師父呢?信中只提到你放假,沒提到他老人家去哪。你背後那桿長槍,是新買的?還是路邊撿來的?以前怎麼沒見過。」

  「停停停停停,一進門你就劈頭拋三個問題過來,是有多急啦?我從隔壁走出家門、費盡心思又歷經數十步之遙途,才排除萬難地走到這兒來。讓我先喝口熱茶,緩緩氣行不?」

  樊少秋一屁股坐到鼓凳上,抖兩下小臂讓寬大廣袖褪至手肘,拿起茶杯嗅了一小會近似蘭花香的茶香氣味,放下杯子說:「我這套近一千塊的書生服,買回來只穿過一次。現在有機會穿,當然要晾出來曬曬嘍。你放心吧,我裡面只著一件短罩杉,待會脫掉外服便可上場。」

  「至於我師父,他棄權六派三門的論武交流,改去帝郡泰衛城,參加『綜合械鬥大賽』的初選賽場,打算贏得高額獎金。我背後長槍,是師父提早給我的『出師證』。雖然我目前只得他七成技藝,但他還是先將出師證頒發給我。」

  樊少秋扣起白瓷杯,再次細聞清爽茶香,接著淺淺一啜、含滯於口中,使甘醇茶湯融混繚鼻芳氣、斥滿整個口腔,然後緩緩咽下溫湯。

  「我有個問題想問問。」樊少秋喝完青茶,伸手往桌上一塊圓盤抓起一把葵花瓜子。說:「你爹鋼鐵花都的本鏢,做都還沒做完,怎又多接這單和其他鏢局合作一塊去鐵京城的護衛榜?」

  「順道嘛。司爾港都有一間『梁泊鏢局』專門承攬外國富豪遊客的護差。他們人手不夠又想吃下這宗肥單,便尋找可靠的老字號鏢局合作。然後找到我爹一位住在港都、靠販賣情報吃飯的老朋友,於是牽線牽到我家來。

  「他們允諾會加派十位好漢過來幫手。」張辰淺抿一口醇芳溫茶。續說:「我爹本著『趁著鏢業景氣正紅,能賺多少盡量賺』的宗旨,攬下這件單子,與本鏢併榜同行。」

  張辰一邊咀嚼瓜子肉,一邊說道:「我們人手也不大夠,雇主要求又高標,所以才招起『贏過我們為合格條件』的臨時鏢客。」

  「什麼!合格條件是贏過我們這些人?」樊少秋嘴裡瓜子嗑到一半,驚聲詫呼:「那豈不是招不到人嗎?」

  「噗!!」張辰噴出一小口茶水,愕然看著眼前粗眉圓頂的短髮大眼男。愣愣說道:「樊兄,自知與自負,你只得了最糟糕的那一樣......盼君多多省思。」

  「省思?改天行程空檔再思吧。信中你托我去『懸壺藥齋』買的東西,我全帶來了。都是真貨,沒有仿造的贗品。」

  樊少秋探手入懷,掏出兩大包頗具份量的箱形油布包裹,放到桌上。再從雙手寬袖內袋拿出一個紅楓木盒,疊到油布包裹上面。逐一介紹:「這可是我下足功夫層層篩檢,好不容易買到的懸壺正版品『燃盡丹』、『內傷速療藥』、『止飢營養丸』、『特效創傷粉』。」

  樊少秋拆掉包裝封蠟,打開花繪盒蓋,反轉盒面給張辰瞧瞧。盒內鋪滿一顆顆狀如蠶豆的暗白丹藥。

  樊少秋講解道:「一顆內功翻倍一天,然後脫功變成普通人一天。吃兩顆即得到四倍內力,脫功五日。同一天之內,吃到第三顆便會傷及內臟。若是五顆以上,就會折壽......希望你一顆都用不著。」

  「辛苦了,謝謝。等我爹回來再補錢給你。」張辰抱拳致謝。「燃盡丹只是保險措施,說不準哪天靠它撿回一命。現在這麼有多顆保險,送你十五顆要不要?」

  「不用,我有備置一瓶了。」樊少秋蓋上木盒,連同油布包裹一塊放到桌底下第二層的圓盤置物板上。他四處張望,說道:「怎沒看見小妹。她去哪兒了。」

  「她呀,跟扛鏢子一塊出鏢去黎漫。」

  「跟娘娘腔一起?那倒也安全。」

  「說到小妹,之前你對小妹不是頗有意思。現在怎樣,心意沒變的話,我可幫你一把。交給其他男人,我不放心。你是我知根知底的人,心思單純好相處又容易操控。是個可託付終生的老實人。」張辰提起青花茶壺,給自己續杯。

  「容易操控?」樊少秋聞言一怔,目光如電的看著張辰。

  「是輕易容忍操苦的易容操苦,不是容易操控!」張辰臉色如常,語氣平穩:「你聽力真是有待加強。」

  「或許吧,最近沒空挖耳朵。」樊少秋跳眉撇嘴,續說:「多謝辰哥抬愛。但自從小妹在我背後貼上什麼『好肛友』之後──我轉意了。」

  樊少秋視線穿越張辰,投向遠方,彷彿在思念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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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0-13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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