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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煙雨暗千家 第七十三章
堯莊擔任祭酒,名義上全權掌管學宮事宜。
但他老人家主管的還是教學,諸多庶務,大都由屬官們商議、擬定,最終報到崔循那裡。
崔循真正意義上掌管著學宮,於情於理,要走這些答卷並沒什麼問題。
正猶豫間,倒是管越溪先來求見。
蕭窈猜到他為何而來,嘆了口氣,吩咐道:「請他進來。」
管越溪身著半新不舊的青衣,身形瘦削,衣袖在風中獵獵作響。興許是一路過來未曾打傘的緣故,肩上已被洇濕,蒼白的臉頰被風吹紅,形容很是狼狽。
待他進屋,青禾連忙關了門,將寒風遮擋在外。
管越溪俯身長揖,低聲道:「小人無能,辜負了公主的信賴。」
他並非學宮記名學子,卻能破例參與這場考教,自然明白蕭窈的用意。原也想著必要奪魁,才能回報這份恩德。
可偏偏事與願違。
蕭窈擁著暖和的手爐,吩咐青禾斟茶給他暖暖身子,這才道:「此事於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麼。你亦不必因此沮喪自責,有真才實學在,總有嶄露頭角的一日。」
蕭窈對此結果多少是有些失落,但並不會為此遷怒管越溪。
畢竟錯過這樣好的機會,他心中必然十分煎熬,她那點不疼不癢的情緒又算得了什麼呢?
管越溪卻並未因她的態度如釋重負,反而愈發恭謹:「小人必當勉勵。」
他已然是勤勉至極的人,蕭窈每每去藏書樓,從未見他有過半分懈怠。聞言不由唏噓,心下嘆了口氣,又笑道:「我信你。只是也應保重身體才是。」
管越溪並沒落座飲茶,道了聲「叨擾」,便退下了。
蕭窈起身,看他清瘦的身影逐漸遠去,心中愈發不是滋味。覷著漸漸暗下的天色,吩咐道:「備車,明日我要去見崔循。」
她想看看那些試卷,也想問問,彼時席上究竟如何論斷,是否有何不妥之處。
原以為須得大費周章,回建鄴才能見到人,卻不料僕役回報,說是崔少卿今日並未離開學宮,而是留在了玄同堂。
蕭窈愈發訝異。
雖不明白崔循為何破天荒歇在學宮,但於她而言卻方便許多,當即便令人撐了傘,去官廨尋人。
向來冷清寂靜的玄同堂亮著燭火,影影綽綽。
蕭窈攏著厚厚的大氅,帽上的風毛幾乎遮去半張臉,松風卻還是立時認出她來,恭敬道:「見過公主。」
「我要見你家公子。」蕭窈步履未停。
她與崔循之間實在不必見外,未等松風回稟,徑直推門而入。
屋內四下燃著燈火,有風湧入,搖曳顫動。蕭窈目光掃過,落在了那扇絲絹屏風上,愣了愣。
松風結結巴巴:「……公子在更、更衣。」
蕭窈:「……」
無需松風提醒,她也能看得出來。燈火在屏風上映出崔循的身形,寬肩窄腰,雖看得並不真切,卻別有一番意趣。
蕭窈險些把自己看紅臉。
正猶豫著要不要退出去,崔循已經從屏風後繞出,猶自繫著繫帶,抬眼似笑非笑看她:「怎的此時想起來我這裡?」
他換了淺緗色的細麻禪衣,興許是出來得匆忙,衣襟還未曾攏好,露出胸前一片如玉般的肌膚。
眼眸如點漆,映著搖曳的燭火。
蕭窈只得站定了,視線游移不定,聲音也有些飄忽:「關於今日考教,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崔循看了眼門外昏暗的天色:「便這般急切嗎?」
應當並非錯覺,蕭窈從這平淡的聲音中聽出些許不滿。她回手關上門,咳了聲,若無其事改口:「你我有些時日未曾相見。知你在此留宿,便也想著來看看。」
崔循知道,她口中說出來的甜言蜜語不能盡信,卻還是低笑了聲。
蕭窈解了厚重的大氅,走近些問他:「你今日怎麼想起留在學宮?也不曾令人知會我……」
若非她因管越溪之事問起,怕是壓根不會知曉。但這緣由只能藏在心裡,若是當真說出來,只怕有人又要酸倒牙了。
「明日休沐。」兩人對坐,崔循借燭火打量著蕭窈明麗的面容,見她眉眼間已帶三分睏意,極輕地嘆了口氣,「管越溪就當真這樣重要?明明已倦了,卻還惦記著,要立時來我這裡問詢。」
蕭窈隨手端了茶盞,聽他主動提及「管越溪」的名字,險些嗆得說不出話。
她原本還想著先將人哄好,再徐徐問及管越溪之事,而今被一語道破,索性也不再遮掩,小聲道:「我只是不明白。明明管越溪的才學足以拔得頭籌,今日考教是有何處不足,以致居於人後。」
「我亦不明白。」崔循拭去她唇角的水漬,姿態曖昧,語氣卻微妙,「你為何寧肯費盡心思,投機取巧,也要為他搭橋鋪路。」
蕭窈怔了怔。
「你想做成何事,只需告知於我,又何必捨近求遠?」崔循低聲道,「學宮重建至今,尚不足一年,縱然要提拔寒門子弟,眼下也實在並非合適的時機……」
崔循很少會這樣長篇大論。蕭窈初時還以為他只是拈酸吃醋的老毛病又犯了,聽著聽著覺出不對,與他對視片刻,心中生出個近乎荒謬的揣測。
她攥了崔循的手腕,打斷他,難以置信道:「你做了什麼?」
對於此次考較的結果,蕭窈雖意外,但並不曾懷疑過有人在背地裡動手腳。因此事流程可以說是她一手操辦,環環相扣,自認並沒留下什麼空子。
那些個士族縱使再怎麼一手遮天,又如何會猜到她準備借此機會令管越溪揚名,橫加阻攔呢?
可若是崔循,他的確有這個能耐。
「蕭窈,」崔循喚著她的名字,盡可能放緩了聲音同她解釋,「你應知道物極必反,過猶不及的道理。若當真事成,縱然能令管越溪一時聲名大噪,可樹大招風……」
蕭窈此時聽不進這些大道理。
「你,」攥著崔循的手逐漸收緊,修剪得宜的指甲在他腕上留下印子,蕭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惡語相向,只重復道,「你做了什麼?」
崔循沉默片刻,開口道:「我令人抽去了他的答卷。」
管越溪為此自責不已,殊不知,自己從一開始就未曾真正獲得與人相比較的資格。
蕭窈難以置信:「你如何得知?」
「簽桶之中多了一支。」崔循垂了眼。自發現那一瞬,他就意識到蕭窈是要做些什麼,當即令松風吩咐下去,截斷了她後續的安排。
他若知道得更早些,興許能勸下蕭窈,又興許能做得更加天衣無縫些,令人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可事出突然,他所做之事縱使不認,只要有心去查,總能剝繭抽絲查出真相。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故而認得很順遂。
他也知蕭窈必然會為此動怒,故而哪怕腕上傳來尖銳的痛楚,染著蔻丹的指甲幾乎已經要嵌入骨肉中,依然未曾掙脫躲避。
只面不改色地看著蕭窈,同她分辯:「若當真如你所願,管越溪今日奪魁,誠然是會聲名遠揚,入朝為官水到渠成。卻也狠狠拂了士族的顏面。」
「他們並沒你想得那樣大方。」
「若真有人銜恨,磋磨管越溪,甚至於要了他的命,你要不管不顧為他伸張嗎?」
蕭窈正欲反駁。眼睫顫動,瞥見他腕上被自己抓出的印跡,倏地回過神,驚慌失措地鬆了手。
她方才既錯愕,又驚怒,情急之下手上失了輕重。而今再看只覺觸目驚心,難以想像崔循是如何一聲不響地忍下的。
「疼嗎?」蕭窈看著彷佛洇出的血痕,一時也顧不得計較他擅自做主的事情,著急道,「你怎麼也不提醒……」
崔循道:「只要你能消氣,怎樣都好。」
他著單薄單衣,墨髮披散,清雋的面容在燈火的映襯之下竟透露著股風流意味。
燈下看美人,更添三分穠麗。
蕭窈便說不出話了。心中湧起的愧疚壓過旁的情緒,她托著崔循的手腕,輕輕吹了口氣。
倒像是安撫少不經事的小孩子。
吹一吹,便不疼了。
崔循的神色因她這有些幼稚的舉動變得溫和:「並沒什麼事情,是管越溪能為你做,而我不能的。與其在他身上空費心思,不如還是多看看我……」
低緩的聲音在這樣的雪夜之中像極了誘哄。蕭窈鼻端盈著熟悉的香氣,感受著自他身上傳來的熱度,欲言又止。
只是唇齒相依之前,心中那點別扭揮之不去,她還是問道:「若我不曾覺察,你會主動告知我此事嗎?」
崔循稍一沉默,答道:「自然。」
話音剛落,低頭吻上蕭窈的唇舌,想要以親密無間的舉止,揭過依稀存在的隔閡。
蕭窈有些佩服自己。
美色當前,被親得七葷八素,卻還是勉強尋出些理智。她攥著崔循的衣袖,爭辯道:「你撒謊。」
如果未曾覺出不對,問到他這裡,崔循並不會告知實情。她只會被蒙在鼓裡,稀裡糊塗的也就過去了。
歸根結底,崔循既不愛他出身的士族,也不會無緣無故偏袒皇室,亦或是寒門。
崔循喜愛她,是不假。
卻並不會愛屋及烏。
懷中攏著的身軀溫軟至極,她的目光卻恰恰相反。崔循指尖繞著縷長髮,低聲道:「什麼都不必想,無憂無慮,不也很好嗎?」
他有足夠的能耐與把握,為蕭窈撐起一片天地,風雨不侵。她不必為任何人、任何事煩憂,安心停駐,便再好不過了。
「可我不是養在籠中的鳥雀。」蕭窈反駁。
崔循頓了頓,斟酌道:「你應知,長公主係孝惠皇后所出,自幼養在宮中悉心教導,身後又有裴氏作倚仗,最後卻也只是別居陽羨。」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蕭窈愣了愣,才褪去的紅暈又湧上臉頰,窘迫道:「我是不如姑母那般聰慧……」
「我並非此意。」崔循微微搖頭,「只是想告訴你,時下男子困於出身,女子更甚。」
女郎們如何,是家世出身、父兄握有的權利所賦予的,從古至今大都如此。若不然,王瀅這樣的人在京都橫行跋扈,無人觸其鋒芒,難道是因她足夠聰慧不成?
長公主移居陽羨,是明白宣帝去後,自己那些兄弟沒一個靠得住的,不若尋一桃花源不問世事。
時局如何,非一己之力所能更改。
各掃門前雪罷了。
蕭窈垂眼沉默好一會兒。在崔循以為她終於想通時,跽坐起身,認真問道:「若今日你不在此處,我得以如願,令管越溪就此聲名大噪,入朝為官。再令晏游看顧,不使任何人有機會動他,如何?」
「未有千日防賊之理。」
蕭窈又問:「那若我布置一場未遂的謀殺,再令人大張旗鼓調查,能否威懾別有用心之人,令他們歇了心思?」
「有幾分可行,」崔循反問,「但若仍有人鋌而走險?」
蕭窈遲疑:「當真會有人恨他至此?」
沒有任何計劃擔得起這種質問。除非什麼都不做,才不會有紕漏。
崔循道:「若易地而處,我會如你所言行事。因管越溪的生死於我而言無足輕重,縱有萬一,用他來當一枚投石問路的棋子也無妨,還能以此為契機鏟除異己。」
可蕭窈並不是他這樣冷心冷情的人。故而才會如當下這般,啞口無言。
她跽坐許久,直到小腿隱隱泛酸,才抬頭道:「我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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