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6-3-23
- 最後登錄
- 2025-11-17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20516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6148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卷四:新火試新茶 第一百零六章
蕭窈並不缺銀錢。
重光帝如今只她這麼一個女兒,視若掌上明珠,自然不會虧待。又思慮著是嫁入崔氏,唯恐嫁妝少了受人輕視,幾乎是將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家底都給她當了陪嫁。
而當初訂親,崔氏送來的聘禮也極為豐厚,禮單長得能生生將人看花眼。
重光帝看都沒看,原封不動令她帶走,充作嫁妝。
如此一來,縱然與世家大族的女郎出嫁時的排場相比,也不遑多讓。
蕭窈自知不是什麼經營生意的能手,也沒工夫為這些費心,便悉數交由翠微、六安她們打理。
只每季問上一回,心中有數就夠了。
那些嫁妝足夠她隨心所欲揮霍,喜歡什麼便買什麼,眼都不用眨一下。
只是蕭窈少時起,吃穿用度皆有限。
她那時猶在武陵,重光帝不似江夏王那般不擇手段,恨不得對百姓敲骨吸髓,是個素有寬厚名聲的閒王。
故而雖衣食無憂,卻算不上大富大貴。
以致到如今,哪怕嫁妝多不勝數,一聽朝顏坊的首飾價錢,蕭窈依舊隱隱肉疼,只覺實在不劃算。
崔循卻並沒這些顧忌。
蕭窈倚在書案旁,托腮打量著他:「此話當真?若我去看了,哪樣都喜歡,什麼都想要可怎麼辦?」
「那便都要。」崔循道。
蕭窈搖頭,輕笑道:「等哪天我將家財敗光了,長公子要如何是好?」
且不說崔家底蘊擺在那裡,崔循知她性情,並非那等揮霍無度之人,也知蕭窈這話不過是同自己玩笑。想了想,亦笑道:「若有那麼一日,我便只好收些潤筆費,賣些字畫,賺錢養家了。」
時下附庸風雅者不在少數,有人甘願重金求購字畫,卻苦於沒有門路。
「我聽師姐提過,」蕭窈眼前一亮,「謝昭從前名聲在外,偶爾便接這活,一副字畫賺百金,還得旁人好聲好氣地央求幾回才肯動筆。」
這是從前班漪講給她聽的趣事。
蕭窈那時大為震驚,感慨謝昭單靠這一項便可發家致富,得知他一年只肯接一兩回,還曾惋惜。
後來才回過味,這是「物以稀為貴」。
她興致勃勃,崔循卻似是不經意道:「謝潮生的字畫,不如他的琴。」
蕭窈其實並沒品鑑過謝昭的字畫,聽他這麼說,下意識點了點頭:「單靠他的家世、名聲,便足夠有分量了。」
又好奇道:「你可曾替人寫過?」
「不曾。」
一來他並不缺銀錢。縱有什麼想要的東西,也不過一句話的事,犯不著費這些功夫。再者,也沒人有這樣的情面,能在他這裡代為說項。
崔循並沒解釋,只言簡意賅答了。
但蕭窈並非從前那等不同人情世故的小丫頭,略一想,便明白其中緣由。饒有興趣道:「若有人托我來求,你會應嗎?」
崔循素來清貴的面容流露出些許無奈,看她一眼,微微頷首。
蕭窈又問:「那應開什麼價錢?」
見她當真煞有介事地盤算起來,彷佛將他當做棵搖錢樹,崔循便又抬手將人撈入懷中,反問道:「卿卿以為呢?」
崔循的聲望擺在這裡,從前又不曾為人動過筆……
蕭窈稍加思索:「總沒有比百金低的道理。」
崔循勾著她衣帶上的玉佩,若即若離,因她這句回答笑了聲:「怎麼就這點志氣。」
「沒有千金,還想叫我動筆?」
蕭窈:「……」
他說這話時,眉尖微微挑起,似笑非笑,與平日巋然沉靜的模樣截然相反,依稀帶著幾分少年才有的意氣。
理智上,蕭窈覺著這樣不好,有些太過倨傲。
但情感上,崔循這模樣有些太過好看,令她不由自主地,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愣是將自己看得臉熱。
還是馬車停下,侍從回稟的聲音隔著車廂傳來,才將她驚醒。
蕭窈挪開視線,拎著衣擺從崔循膝上起身,幾乎是著急忙慌地下了車。
崔循慢她一步。
理好衣裳,拿起蕭窈落下的大氅,下車時瞥了駕車的慕愴一眼。
慕愴雖也跟在崔循身邊數年,但並不是柏月那等慣會揣度上意的人,向來直來直去。饒是如此,他還是看出自家公子彷佛有些不悅。
垂首道:「小人何處不妥,還望公子示下。」
崔循沒說話。
蕭窈攏著大氅,抿著唇,悶聲笑得停不下來。
待崔循深深看她一眼,才覺出不妙,咳了聲,勉強端正神色。
但此時再要裝乖已經沒多大用。
晚間,暖閣中燭火燃得比平日還要多幾盞,雖算不上燈火通明,但足以將一切照見得清清楚楚。
蕭窈被壓在書案上,衣衫半解,只好軟聲討饒。
崔循將她手腕並攏一處,只一手便輕而易舉鉗制了。持著支新開封的紫毫細筆,似是征詢一般,問道:「為你作畫,可好?」
蕭窈鬢上的釵環散落在地,長髮如流水般散下,聞言連忙搖頭。
此時無須多問,都能猜到崔循不是打算畫什麼能拿出去變賣賺一大筆錢的畫,再多想下去,臉頰從脖頸已緋紅一片。
她掙不開崔循的手,只好小聲譴責:「你學壞了。」
他從前明明是再正經不過的人,不該如此才對。
崔循並未反駁,只問道:「誰教的?」
蕭窈愣了愣,想明白他的意思後,立時反駁:「我何曾教過你……」
話還沒說完,筆尖描摹過纖細的鎖骨,緩緩向下。
蕭窈便再說不出什麼話了,緊咬著唇,才沒叫狼狽的呻吟溢出唇齒。
但她並沒能招架太久。
崔循對她實在太過熟悉,清楚地知道,以怎樣的力道拂過何處,會令她難以自持。
身體如緊繃的琴弦,在他手下顫動不休,不多時便潰不成軍。
「你是不曾教我,」崔循隨手撂開那支上好的紫毫筆,將她從書案上抱了起來,啞聲道,「卻引誘我……」
「所以合該償還。」
蕭窈觸不到地面,無著無落,埋頭在他肩上咬了口,譴責道:「小氣……」
她此時有氣無力,咬得不重。
崔循低笑,托著她的手稍一鬆。
蕭窈驚叫了聲,手忙腳亂將他擁得愈緊,意識到他這是有意作弄自己之後,炸毛道:「崔循!」
「好了,」崔循穩穩托起她,額頭相抵,「乖些,早點放你回床榻睡覺。」
崔循說這話時看起來頗為正經。蕭窈猶豫一瞬,還是信了,軟著聲音喚他「夫君」,他說什麼便做什麼。
但還是錯付了。
到後來,崔循倒是抱她回床上了,睡覺卻是不存在的。
第二日醒來時,蕭窈獨自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已換了乾淨的中衣,渾身清爽,只是泛酸。
而罪魁禍首早些時候已經入宮上朝去了。
蕭窈那時睡得正沉,毫無所覺,崔循便沒驚擾她,只留了句話叫婢女轉達。
蕭窈正偏頭打量著肩上留下的紅痕,磨了磨牙,後悔昨夜沒狠狠咬他一口才算。聽了青禾的話,懶洋洋撩起眼皮,沒好氣道:「他說什麼?」
「公子說,書房博山爐後的書架頂層,有一錦盒,其中放著幅他早些時候的畫作。」青禾回憶著崔循的話,逐字復述,「夫人若有興趣,可以一看。」
蕭窈驚訝過,又有些好笑。
崔循只說是從前的畫作,不肯說清楚究竟是什麼,分明就是吊她胃口。卻又要添那麼一句,彷佛看不看都隨她。
欲蓋彌彰。
青禾覷著她的反應,問道:「可要柏月取來?」
「罷了,」蕭窈伸了個懶腰舒展身體,撐著坐起身,「待用過飯,我自己取。」
梳洗更衣,用飯,過問庶務。
一上午便這麼消磨過去,臨近晌午,才終於有閒工夫去取畫。
崔循的書房常人不得入內,縱是在此伺候的柏月,每回著人灑掃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隨意翻看。
於蕭窈而言,倒沒什麼顧忌。
她從前閒暇無事時,百無聊賴,便會到崔循書房來轉一圈,挑兩冊感興趣的書回去看。
無需知會登記,比在學宮藏書閣時還要方便。
只是因身量緣故,多有不便,最上那層倒是未曾翻看過。
她並沒要僕役幫忙,踩了踏几,依著崔循留下的指引,取了那一書架最上層的錦盒下來。
錦盒看起來平平無奇。
但顯然是許久未曾打開過,機括不大靈敏,聲音聽起來有些鈍。
其中竟當真只放著一卷畫,再無其他。
束之高閣的畫作,而非懸於壁上,顯然是崔循自己並不想常看,卻又偏偏要她來看。
蕭窈嘀咕了句,漫不經心解開其上繫著的絲條,慢慢展開。
紙上繪的是冬日場景。
草木蕭落,枝幹上覆著落雪,湖水結著層薄冰,四下白茫茫一片,冷冷清清。唯一的亮色是湖邊身披大紅斗篷的女郎,正俯身捧著積雪,衣擺散於雪地,像是綻開的花。
看不清形容神色,卻叫人莫名覺著,她應當是歡快愉悅的。
與旁人收了潤筆錢,正兒八經畫的景致圖景不同,眼前這幅畫更偏於寫意,像是一時興起的信手之作。
卻又不能說不用心。
哪怕蕭窈於書畫一道沒什麼造詣,也能看出來其中蘊著的情愫,比那些看似十分精緻,實則一板一眼的畫好了不知多少。
撇了撇唇,既驚訝又疑惑。
有那麼一瞬,蕭窈心中生出些不著邊際的想法,轉眼卻又否了。
崔循不是那等不著調的人,既叫她來看這畫,便不會跟她毫無關係。
蕭窈撫過畫紙,指尖描摹過湖泊,與風雪後若隱若現的山形,漸漸覺出幾分熟悉。
蕭窈少時背書不俐落,但在山勢地形這類事情上,記性向來不錯。
她應當是見過這樣如旌節般的山形,還曾同晏游提過,是在……荊州!
「荊州」二字浮現在心頭時,眼前這畫中的景象也有了眉目。
蕭窈去荊州的次數屈指可數,若再限在冬日,攏共也就那麼一回。那時晏游被提拔到桓大將軍帳下,重光帝有事前往荊州,她便撒嬌央著父親帶自己過去。
說是探看晏游,實則是叫他陪自己玩。
時過境遷,具體的情形蕭窈已經忘得七七八八,更不知道崔循那時竟也在荊州。
崔循早就認出她,但這個悶葫蘆,從未提過此事。
長久以來,蕭窈以為自己與崔循的初見始於祈年殿外,兩人擦肩而過,燭光映著細雪,她多看了崔循兩眼。
實則經年以前,在一場更大的落雪之中,崔循就曾望見她。
再不曾忘。
-
崔循雖寡言少語,卻並非笨嘴拙舌之人,往往是懶得與人多費口舌。
唯獨在荊州初遇這件事上,他數次許久,也未曾想好該如何向蕭窈提起此事。
一來二去竟就這麼拖了許久。
直至如今,才選擇用這樣的方式提及。
那幅被束之高閣的畫,實則是他決意徹底斬斷與蕭窈之間的關係時,在那個無所事事的午後,信手繪成的。
全由心意一氣呵成,未曾推敲雕琢。
畫就之後只看了片刻,顏料晾乾後,便親自收了起來,再沒打開過。
崔循那時想的是,自己不應被任何人擾了心神。他與蕭窈之間的牽扯,便合該如這幅畫一樣塵封,遺落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中。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風荷宴上,蕭窈不管不顧跳上了他的船。
他並非沒有別的選擇,卻還是隨波逐流一回,將自己所有的清醒克制,與先前的籌劃悉數推翻。
她幾次三番,不講道理地闖進他眼中。
便合該是他的。
如今再回憶舊事,崔循甚至有些慶幸於那場陰差陽錯。
若不然,他與蕭窈之間興許會就此錯過,眼睜睜看著她嫁與旁人,朝夕相處,出雙入對。
屆時他可會後悔?
從前思及此事,崔循能篤定說「落子無悔」,可如今回看,他更為清醒地意識到,會的。
興許還會做些什麼出格的事。
議事廳外,響起內侍的殷勤問候聲。
蕭窈是與謝昭前後腳到的。
內侍原本同謝昭說著些什麼,見她來,連忙恭恭敬敬行禮,垂首道:「少師在內。」
謝昭則笑道:「巧遇。」
說罷,挑了門簾請她先入內,不疾不徐道:「琢玉這般勤懇,倒真是令我等汗顏。」
時至今日,謝昭是為數不多敢隨口調侃崔循的人,不知情的外人看了,大都會感慨兩位交情匪淺。
蕭窈則是見怪不怪,懶得摻和。
崔循不動聲色道:「若過意不去,籌措軍資之事便交由你來料理。」
謝昭處理文職事務,不遜於任何人。
但他到底未曾切身歷練過,對於軍中事務知之甚少,興許還不如蕭窈這個同晏游耳濡目染的,自然無法與崔循相較。
他對自己的斤兩心中有數,卻並沒露怯。扯了扯嘴角,從容笑道:「琢玉若放心交給我,我情願一試。若有不明之處,想來公主也願為我解惑。」
崔循抬眼看向他。
蕭窈扶額,言簡意賅道:「夠了。」
謝昭知情識趣,落座後道明來意:「我昨日問過桓家人,蕭巍已著僕役收拾行李,不日將離開建鄴。」
他極擅往來交際,未曾如崔循這般旗幟鮮明地站在哪一方,幾乎與各家都有交情不錯,說得上話的人。
蕭窈並未質疑這一消息,只道:「比預想的要晚不少。」
元日立儲昭告天下,連桓氏在內的朝臣未有異議,便昭示著蕭巍此行無望,空跑一趟。
以他的性情,早該拂袖離去。
畢竟向曾看輕過的蕭霽俯首稱臣,何嘗不是屈辱?
但他還是留下了。
在得知此事後,蕭窈曾特地叮囑蕭霽,叫他留在宮中不要外出,又吩咐侍從仔細看顧太子安危。
崔循與她看法一致。
前幾日東陽王返程之際,也告知蕭霽不必相送,只在宮中見了一面。
「他在此久留,必是有江夏王授意,有所圖謀。」謝昭看著茶水蒸騰的熱汽,眯了眯眼,「太子殿下的安危是重中之重,公主那裡,也宜更仔細些。」
「年前學宮雅集,公主當眾拂了蕭巍臉面,他這個人睚眥必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崔循不大喜歡謝昭在自己面前過多關心蕭窈的事,但這回卻沒再與他針鋒相對,只向蕭窈道:「出門時除卻侍衛,記得叫慕愴隨行。」
蕭窈頷首:「我明白。」
謝昭目光落在崔循面前那紙攤開的公文上,問道:「軍資為何處籌備?」
崔循道:「湘州。」
湘州原在王儉手中,他是個昏聵的酒囊飯袋,難以約束手下人,中飽私囊、從中漁利者數不勝數。
宣稱的十餘萬兵馬,刨除虛報的、老弱病殘充數的,真正能用的不足半數,皮甲、兵刃更是殘缺不全。
不獨蕭窈憂慮,便是崔循自己,也不放心這樣的軍士迎戰。
少不得要為其籌劃。
謝昭輕輕叩著書案邊沿:「琢玉認為,江夏王必會起兵謀逆?」
他並非怯戰之人。只是若能用些謀略手段,兵不血刃按下江夏王,自然還是少些損傷為好。
畢竟戰事一起,誰都無法從中討得好處。
崔循知他心中所想,沒多費口舌,言簡意賅道:「沒有臨陣磨槍的道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