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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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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司馬翎] 劍氣千幻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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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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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02:14 |只看該作者
白眉和尚拽起袍角,在腰間打個結,又捲起袍袖,收拾利落之後,抬眼

    望望朱五絕,只見他閒散地在那兒,淨瞧著他結束衣服。

    他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老檀樾何以得知老衲乃是崑崙門人?記得自老衲來
到這裡,直到現在,還未曾向老擅樾奉告過來歷。」

    朱五絕淡然道:「這有什麼稀奇,我常常聽到那幾個和尚,」他用下頷點向廊
上的三位尊者,「他們議論崑崙山的白眉和尚怎樣怎樣,你這兩道白眉毛,還會假
麼?」

    「原來如此/白眉和尚恍然點頭。

    「對了,我得告訴你一件事,便是我使這張弓,有一套自創弓法,我稱為天下
無敵神弓法,一招一式,都是世間未曾得見,你要小心點兒,你崑崙的雲龍大八式,
雖是馳名天下,但在我眼中,也不見得怎樣厲害,還有,我這套無敵弓法,可以使
用罡氣,也可以不使用,照我們的約定,是不准使用這種先天真氣,是麼?」

    白眉和尚發覺他雙眸炯炯,用勁盯著自己,不由得心中發虛,垂眼答道:「正
是這樣—」

    「可是——」他頓一下,又呵呵笑道:「可是我卻要施展真氣,遍護全身。這
樣——不算犯規吧?」

    白眉和尚錯愕地舉目瞧瞧他,正好見他詭秘向自己笑一下。

    當下心中明白對面這位機智絕倫的一代異人,敢情已瞧穿自己的心事,但為了
不傷自己的顏面,故意先行點破。

    於是心中又慚愧,又感激地應聲道:「一切悉隨老擅樾尊意,老衲並無意見。」

    朱五絕笑道:「好,就是這樣,你先發招吧,別耽擱時候了。」

    白眉和尚應一聲,道:「如此老衲放肆了,老檀樾請準備——」話聲一歇,手
中長劍一領,出手便是崑崙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中的起手式「龍子初現」。一縷
劍風,直射對方眉字之間。

    朱五絕長弓一舉,緊弦彈處,竟是快得出奇地,把來劍彈開。

    白眉和尚駭然退開幾步,忖道:「我這一劍,看似平常,其實變化無窮,而且
發出去的內家真力,直有穿山裂石之勢,要是平常的兵刃,即使是重兵刃,也得讓
我確裂盪開,卻不料這魔君也有如是妙絕的招數,不但割他弓弦不斷,而且反被他
彈開我劍,這一式以下的變化,根本無法使出,咳,這魔

    君——難道果真是本寺浩劫臨頭,無法趨解?」

    他的念頭,不過像電光一閃,瞬即消逝,這刻更不怠慢,倏地身劍合一,朝朱
五絕衝去。

    朱五絕雙目一張,目光閃閃,似乎看出這一招太以狠厲,忽地閃開半丈、也不
知他是如何閃開的。

    白眉和尚乃是佛門中一代高手,劍尖斜指處,已自跟蹤撲到,也是快得出奇。

    廊上三位尊者,一見這下形勢,喜動顏色。在這剎那間,猛聽弓弦微響之聲連
續傳來,只見瘟煞魔君朱五絕,黑色長弓揮舞處,白眉和尚連連後退。於是三人立
時又憂形於色。

    白眉和尚心中叫苦,暗道:「我在是崑崙第一高手,武學成就比諸歷代祖師更
勝一籌。但見前這魔君只一動手,我卻連人家的兵器打什麼地方攻來,也捉摸不到,
這樣焉能不輸?」

    心中盤算著,手中劍已震起千百朵劍花,卻是自創抱玉劍法中「天女散花」之
式,那千百朵劍花護住全身,僅是爭取瞬息工夫,好緩開手來防守、

    朱五絕兩攻無功,叫道:「果然好嚴密的招式!」

    白眉和尚趕一絲空隙,施展開抱玉劍法,但見他一柄長劍,化為無數劍影,雖
是光華黯淡,卻也瞧得出護住全身,十二分嚴密。

    朱五絕黑弓揮處,宛如撒出千百條黑蛇,四面進攻。

    劍影如山中,不時有光華射出,卻是白眉和尚每每乘隙以雲龍大八式的絕妙招
數,反攻敵人,可是總是一現即收,無功而退。

    不大工夫,已拆了三十餘招。只聽朱五絕呵呵大笑道:「白眉和尚,你這劍法
雖是嚴密,但以我看來,還有好些破綻——」

    白眉和尚微嘿,沒有做聲,心中卻忖道:「我這一劍法,歷數十年採擷各家劍
法守式的長處,凝合變化而成,敢說是天下無二的護守劍法,魔君你既說還有破綻,
何以不乘虛而入?教我難以相信,不過——這魔君豈是隨便說話之輩?難道我的劍
法,果有不盡妥善的地方?」

    朱五絕叫道:「和尚不相信可要小心了……」

    說話間,黑色長弓本來四方八面罩住,白眉和尚的長劍在中間舞將開來,宛如
黑蛇萬道舞噬之中,藏著一塊光溜溜無法襲噬的大玉石。

    這刻但聽朱五絕使得弓弦連珠微響,也不知究是何種手法,陡然間壓力大增。

    白眉和尚浸淫此道多年,自然而然也生出潛力,與敵人壓力對抗。

    驀然那壓力忽鬆忽緊,變化無常,白眉和尚屢屢想以雲龍大八式的進手炒著,
反攻敵人,無奈對方弓法神妙之極,每每在他想出手時,壓力便緊,令他不得不自
行打消迸手反攻的念頭。

    白眉和尚雄心陡起,覺得一味挨打不是辦法,驀然猛運內家真力,由劍上發出。

    這一下真力發出,真有排山倒海之勢,說得上是後天內家真力中,登峰造極的
功力了。

    朱五絕嘿一聲,弓勢稍緩。

    白眉和尚喝一聲,長劍斜豎,正待變化為雲龍大八式中第三式「龍吟海裂」。

    同時之間,朱五絕也喝一聲,弦聲一響,烏黝黝的弓尖,已點到面前來。

    白眉和尚連驚駭的時間也沒有,手中劍勢正待變化為雲龍大八式中唯一的守式
「固封龍庭」。

    他內家真力吞吐之間,那劍已化為無數影子,封住敵弓。這時唯恐弓法太過神
妙,封閉不住,腳下已同時使出內家移形換位的功夫,說不出那麼快甩往後退開。

    卻見那點黑黝黝的弓尖,似影隨形,直像附骨之疽,依然在他面前。

    他的內家真力雖然收得快,但敵人的弓正是在他內力忽發之時,在最弱的點上
攻進,此刻弓尖直指面前,他的力量,正是在欲破而未破之間……這兩位乃是何等
樣的功夫,那移形換位的上乘奇功,簡直快得看不清楚,此刻在眨眼間,已繞院子
走了五六圈,旁觀的人眼中,只能見到兩條影子,飄忽往來,連樣子也不能看清。

    白眉和尚用盡全身功力,老是擺脫不掉敵人,但見一點烏光,永遠綴在面前,
自家內力也在欲破未破之際。

    腮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嗆嘟響一聲,人影倏分。

    三位尊者張目如炬,一瞥之下,面目變色。

    只見瘟煞魔君朱五絕把那柄長弓擔在肩上,搖搖擺擺地踱步。

    白眉和尚面容失色,那柄長劍已自動摔地上,認敗服輸:

    朱五絕呵呵笑道:「白眉和尚,你雖然輸了,卻是天下唯一能接住我這十八路
無敵神弓的人,應該可以自傲了。」

    白眉和尚微歎一聲,沒有回答。

    這刻在他心中,並沒有個人榮辱之念,卻反覆想青這一寺的生靈,等會兒便得
全部死在這魔君之手。

    朱五絕忽然厲聲道:「你們三個和尚頭領,還不召集所有大小和尚,等我痛快
地大開殺戒,我一高興,你們便少受點痛苦——」

    三位尊者愣住不動,白眉和尚忽然垂下眼淚,走到廊上,淒然道:「三位師兄,
都是師弟無能,有負老禪師所托,今日之事,我又豈能獨生!」

    金尊者定一定神,答道:「天降浩劫,定數如此,人力焉能挽回,並非師兄之
過。」

    土尊者奮然道:「白眉師兄不可作那同死之想,要知當今天下唯師兄能和那魔
君匹敵,師兄正須刻苦發奮,為天下除害!」

    白眉和尚十分意外地怔一下,應道:「土師兄的話,正是金玉良言,可是——
我又焉能獨生苟活……」

    火尊者太息一聲道:「白眉師兄應該接納土師弟之言——」

    他頓一頓,卻好聽到未五絕冷冷哼聲,便忙忙又道:「白眉師兄請向那魔君說,
我等拜別老禪師之後,立刻從他之命,召集全寺眾僧,任他施為。」

    白眉和尚如言說了,瘟煞魔君朱五絕道:「也好,等會兒都聚集在前面大雄寶
殿,不得少了一人!」

    他說完了,揚長走出精舍,只聽馬蹄聲得得,一路去遠。

    這裡紅蓮精舍中四位高僧,懷著滿腔心事,魚貫走進老禪師坐化的房中。

    三位尊者跪倒地上,伏首不動,白眉和尚行了禮之後,站起身來。

    房中異香氤氳,味道濃裂。白眉和尚遙遙揚袖向後一拂,砰地連響,兩邊窗戶
都被他以般若大能力撞開。

    三位尊者一齊抬頭舉目細細瞻仰老禪師遺容,白眉和尚道:「三位師兄,須得
先將老撣師法體遺灰收了,寧可我等暴屍寺中——」

    金尊者失聲流淚,沒有回答,土尊者起身出房,卻見白眉和尚也是兩眸盈淚,
瑩然欲滴,不覺心中憫憫,茫然走出房去。

    白眉和尚聽火尊者也隱隱發出抽咽之聲,知道他們俱是不忍見這千年古剎,毀
於一旦,況且還要賠上全寺僧眾的性命,他們是本寺首座高僧,卻不能解救劫難,
故此心中悲傷不禁。當下歎口氣,回身憑在窗邊。

    一陣陣的風吹進來,他也沒有理會。

    他自己也是淚珠盈眶,說不出心底是般什麼滋味。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廣他自個兒哺哺念道。

    雖則將英雄來相比,有點兒不太倫類,但他此刻卻有這種真實的感覺。

    他看見土尊者捧著裝盛骨灰的金塔,走進精舍。

    他動也不動,憑在窗邊,凝眸望著蒼茫天空。

    歇了好一會兒,忽然聽到金尊者道:「老禪師的手不必放進去——」

    土尊者道:「可是——師兄啊,全寺這就毀滅了,那魔君照例是放一把無情火,
便留下老禪師的金剛手,又有誰來供養廣

    火尊者道:「師弟之言雖然有理,但老禪師這只未滅化手,還是聽從師兄之言
為是,不必放進去一一方了,交給白眉師兄,不是更好麼?」

    白眉和尚這時回頭一瞧,只見土尊者摔著一隻手,由小臂開始,直到指尖,仍
然完好無缺,膚色雪白,就像是塊白玉雕刻成的。

    他走近去,土尊者默默遞給他,他雖有著與眾同死的念頭;但覺得不必再說,
接過來在身上藏好。

    這時老禪師化為灰燼的全身,已裝在金塔中。

    火尊者忽然道:「咦,這榻上有字。」

    眾人一齊看時,只見那禪榻上,有兩個碗口大的字,乃是鶴兒兩字,字劃深深
刻人木中。

    金尊者道:「啊,這是老禪師的字跡。」

    白眉和尚忽然歎口氣道:「我明白了。我一直思疑老撣師功力精深,怎會讓外
門力夫所傷害,原來是這個原故,師兄們請看,這兩個字乃是用手指倉促在榻上留
下,可以推測到一定是老禪師盤坐榻上,那魔君琴聲已開始彈奏,老撣師忽然記起
忘了命你們把寺中的鶴群帶走,心中十分不安,但時候已屆,於是在那空靈方寸中,
留下一絲懺悔的痕跡,他該是在未滅度之前,

    匆忙地留下這兩個字,好使我們明白他法體毀滅之因,佛家最重因果,老禪師
一念疏忽,使鶴群受害,故此以不壞金身消還此孽,但是,全寺的性命又怎樣說呢?」

    四位高僧嗟歎一會兒,全部不解其中奧妙,當下把老禪師法體遺灰,移到那邊
的僧塔中安放好,然後鳴鐘召集全寺的僧眾,聚合在大雄寶殿。

    金尊者對著黑壓壓滿殿的百餘僧眾,黯然良久,命人將大門和幾道角門都關好,
然後將這消息宣佈出來。

    白眉和尚十分驚訝地注視著情形的發展,因為他並沒有看到預期中的騷動,雖
則他發現許多和尚面色煞自發青,但都靜靜地跌坐地上,沒有說什麼話。

    只有好些年輕的沙彌,交頭接耳地談論一會兒,也就寂然不動。

    三位尊者跟著也跌坐地上,全殿只有白眉和尚是站著的,這種特別的地位更令
他心中痛苦不妥,彷彿這一眾佛門弟子,是由他一手葬送似的。

    在三位尊者後面,便是本寺十大高僧,以後一諸僧眾,順著身份,一路排列跌
坐。

    白眉和尚眼光掃過十大高僧,忽然發覺其中一個十分年輕,最多不過是三旬四
五左右,身軀雖然瘦削,但兩旁太陽穴鼓起老高,分明是內功湛深的高手,這時隨
眾跌坐,閻目不動。

    他之受白眉和尚注意,倒不是因為具有深湛內功造詣,而是他太過年輕,須知
道西寧古剎歷史悠久,戒律精嚴,能夠擠身十大高僧之列,以他的年紀,的確令人
驚異。

    殿中聲息俱寂中,驀然聽到外面有人長笑之聲,跟著全殿旋風捲刮,一條人影
從天而降,落在三位尊者身旁。來的人正是那瘟煞魔君朱五絕。

    他又笑一聲,那笑聲便使眾人的耳朵震得鳴嗚直響,他叫道:「好啊,都坐在
這幾了,讓我挨排兒殺下去,倒也順手痛快。」

    十大高僧,正排坐在他面前不及一丈之遠,其中一個老和尚,忽然睜眼站起來,
大聲斥道:「魔君你妄害生靈,違逆天心,孽報就在眼前,還不悔悟!」

    又一個老僧站起來,用手指著他道:「魔君你太殘忍了,枉費老禪師二十年來,
度化你的苦心!」

    「住口。」朱五絕厲聲喝斥一聲,「哼,你們還要提起二十年——去你的……」
話聲暴響中,只見他兩掌一分,那兩個老僧如受絕大力量一撞,身形哎空飛起叭嚙
兩聲,掉向後面跌坐眾和尚中,血光迸濺,原來早已被那魔君掌力打得頭顱進裂,
胸腹洞穿。

    屍體所掉下的兩處地方,那些和尚見這慘狀,嚇得全都閉目念佛。其中有三四
個年輕和尚,發一聲喊,起身向殿門逃去。

    朱五絕隨手在身旁的人尊者身上,撕下一塊布,在掌中一捏一揚,風聲颯然中,
那四個小和尚同時大叫一聲,翻跌地上。

    接著慘叫哀號之聲大作,原來那四個和尚,跌在地上之後,猛覺四肢百骸,奇
疼難當,不由得沒命叫起來。

    朱五絕冷冷道:「你們逃麼?這就是榜樣了!」

    白眉和尚忍耐不住,腳下微一使勁,身形勁急飛起,宛如灰鶴橫空,眨眼已落
在那四個和尚倒地之處,只見他有如電光擎動,匝地閃過,那四個小和尚立刻聲息
俱寂,再不動彈。

    朱五絕大聲道:「不行,我手下例無全屍。」

    敢情白眉和尚不忍見他們輾轉哀號,多受痛苦,想著反正不免一死,便趕快飛
越過去,立刻把他們點死。

    白眉和尚道:「老檀樾你——」

    『不成,」朱五絕重複叫道:「我和老和尚賭的,甚至非要粉身才能夠算數。
哼,這二十年的韶光,不是這樣也不能洩我胸中冤氣廣

    「什麼?」白眉和尚腦中轟然一響,覺得有點暈眩,連忙定一定神,驀地引吭
大叫道:「魔君你輸了,你看這是什麼廣說話間,從袍中掏出一件東西。

    白眉和尚面寒如水,一手高舉,掌中捏著一隻人手,凝目瞪著朱五絕。

    朱五絕大叫一聲:「這是老和尚的?是老和尚的?」

    「正是老禪師唯一未滅化的遺肢。……

    土尊者朗聲回答,語氣十分斬釘截鐵地肯定。

    梵唄禪唱之聲,低沉而清冷地升起來,冉冉地,向空隙飛起。

    和平的朦隴的氣氛,驅走了方才肅殺酷嚴的寒霆。

    所有的眼光,都凝集在那魔君身上。他咬牙瞪眼地喘息著,口中哺哺

    他忽地厲聲叫道:「我輸了又怎樣?你們淨瞧著我幹麼?」

    白眉和尚道:「魔君你既認輸,自後便要守著諾言,不得再殘殺生靈。」

    一個和尚挺身朗聲道:「慢著,自古道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魔君你說可
是?」

    眾人一齊去看那說話的人,原來乃是十大高僧中,最年輕的那一個,法名是秋
月撣師。

    「是又怎樣?」朱五絕依舊厲聲回答。

    「那麼請問方才被你擊斃的兩位師兄,應該怎樣說法?」

    朱五絕瞠目無語,要知他平生傲骨崢嶸,氣凌天下,這刻他是絕不肯解釋不知
者無罪,況且,細細推究起來,最初是他說贏了第二場,其咎也不能推委。

    秋月禪師又朗聲道:「殺人償命,魔君你就認命吧。不過,當世之中,無人可
配動手殺你,是以只有一法……

    朱五絕在這理屈詞窮之際,被人一捧,說是當世之中,沒有人配得上殺他,不
由得心花怒放,做然點頭。

    「你有什麼法子?……

    「貧道自幼練成苗峒一絕的三毒神掌,自從出家以後,深自斂抑,如今已將毒
氣完全凝聚在五隻指尖上。你的武藝既是天下第一,無人能夠殺你,如今為了要你
償命,貧僧說不得只好拼著破戒,命人斟一杯酒與你,由貧僧在酒中浸一浸指尖,
讓你喝下,你要是喝了沒事,也算是償還了此債,你的意思如何?」

    朱五絕呵呵一笑,做然道:「我以為是什麼出奇法子,原來不過是下毒,使得,
我就喝一盅!」

    自眉和尚矍然動容,想不到這西寧古剎,真是臥虎藏龍,連昔年名震江湖的三
毒童子纓天真,也削髮隱居於此,只不知他是因何因緣,而剃度出家?心中忖道:
「能夠度化這等魔星一人,便勝如千萬功德,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只聽金尊者叫道:「秋月禪師,你不能這樣做!」

    秋月撣師口念佛號道:「非是貧僧敢違尊者之命,實在是為勢所迫,尊

    者試想,這魔君雖然有諾言約束,但世事微茫難知,誰能擔保沒有意外呢,貧
僧微末之軀,何足惜哉!請尊者三思,貧僧此意已決!」

    金尊者見他神情堅決,微微搖頭,沒有再說。

    當下秋月禪師命人去取酒來,朱五絕只是冷笑,白眉和尚眉頭輕皺,也自猜出
幾分意思。

    朱五絕道:「我是何等樣人,焉有說廠的話不算數,你這小和尚膽敢這樣看輕
我,總有得你好看,但我決不反悔,一定喝下那盅酒,而且,你絕對不必陪我死,
小和尚你放心。」

    白眉和尚走過那邊去,火尊者撫住肩頭被抓破的衣服,低聲道:「那魔君用我
袍上的布,隨手分成四片打出,這種摘葉飛花的上乘氣功,確是聞所聞未。」他歇
一下,又道:「這位秋月撣師也極多心,拼著破犯不殺一人的重誓,要和這魔君同
歸於盡,恐怕除了免得讓魔君生存人間,留下後患之外。

    以前會有什麼怨仇也未可料。」

    白眉和尚含糊地點點頭,不願置怦。

    這時,酒已取來。

    秋月禪師接過那酒盅, 從袍袖中伸出右手,只1五隻指頭,尖瘦一如鳥爪,色
作紫黑,使人一眼望見,已經起了十分不舒服的感覺。

    他五指在酒中迅速地浸一下,便遞給朱五絕。

    土尊者狐疑地低聲問道:「白眉師兄,那魔君會死麼?」

    白眉和尚猶豫答道:「這個難說之極,按理他已練到罡氣的境地,除非沒有防
范,否則總能夠把劇毒迫住,以後再從容運功驅掉,可是秋月禪師並非庸手,應該
也知此理,卻仍然有此一舉必定有深意在其中,故此……」

    土尊者連連點頭稱是。

    只見朱五絕毫不猶豫,舉盅一飲而盡。

    「秋月禪師道:「你最多能夠支持半個時辰,貧僧這種毒算得上天下一絕。」

    朱五絕冷笑道:「笑話,我就在此等夠半個時辰,才動身離開,看看你這個三
毒童子,能夠奈我何不?」敢情朱五絕也知道他的來歷。

    當下金尊者傳令一千僧眾可以離開,並且把死斃的屍體抬走,以後再作超度,
此是後話。於是百餘眾僧都各自散去。

    這兒只剩下他們五人,淨在挨時辰。

    終於,大半個時辰過去,朱五絕神色一點沒變,揚長騎著那匹大花馬,一琴一
弓,掛在鞍邊,離開了星宿海西寧古剎。

    秋月禪師好像料到事情必是如此,還微笑地恭送朱五絕離開。

    且說那瘟煞魔君朱五絕,騎著那匹老花馬,離開之後。白眉和尚也將尊勝老禪
師的遺手,還給三位尊者,然後返回崑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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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俠少下山武士驚魂
  
    他曾經為了免得三四個和尚多受折磨,因而下手將他們當時點死,這本來不能
算是他的罪咎,但白眉和尚卻十分難過,自覺終是破了殺戒。加之比武輸了,更多
了一重難受。

    於是獨個幾閉居在玉龍峰的龍隱禪院,每日飽受那兒的陰風寒霾之苦;一面潛
心於雲龍大八式的推衍銜接,不知不覺過了二十年,在這段期間,參透了雲龍大八
式的奧妙,能夠迴環運用,精微厲害之極。

    白眉和尚在靜室之中,將這一樁往事,扼要地敘述出來,尤其對於那一場較量
兵刃的情形,更加描述得詳細。

    鍾荃聽完這一段變化離奇的往事,不由得心神飛越,萬分駭異,因為他一向以
為白眉師伯,已是天下無二的絕頂高手,誰知還有這麼一個人能夠使白眉師伯扔劍
認輸。

    他囁嚅一下。

    普荷上人道:「荃兒你有什麼疑問?現在你大師怕已經講完,便問不妨。」

    「徒兒是在想著,那位朱老魔君不知後來怎樣,會不會中毒死去呢?」

    白眉和尚道:「這個,真是絕大疑問。自從朱檀樾離寺之後,未曾聽聞過在江
湖出現。是以究竟下落如何,無人知道。你這次下山,在江湖上走動,大概是唯一
知道朱檀樾曾在西寧古剎有過這麼一段事故的人,因此,你不要隨便洩漏。」

    「這柄玉尺你一併帶在身上,算是師怕給你的禮物……」鍾荃連忙行禮稱謝,
把那柄玉尺藏好。

    當下普荷上人又殷殷囑咐他,在江湖上走動應該怎樣,做事必須光明磊落。

    謹聆師訓後,鍾荃拜別過師父和師伯,便出來找三師叔大惠禪師和章端巴。

    這時,天色已交午分,他問知師叔陪著章端巴,正在齋堂用膳,於是一徑走向
齋堂。

    章端巴正在據案大嚼,大惠撣師端坐一旁。

    章端巴一見鍾荃,大喜叫道:「師弟這兒來,我們一同吃。」

    鍾荃向師叔行禮,便坐在一旁,自有管齋堂的僧侶招呼。

    「三師叔已吃過了麼?」他輕鬆地問。

    大惠禪師微笑道:「你快吃吧,別管我的事。」

    鍾荃向他親熱地笑一下,道:「大師伯說的事情,真是駭人聽聞,我做夢也沒
有料到,競會有這麼厲害的人物,連大師伯也得扔劍認輸。」

「怪事可多著呢,」大惠禪師溫和地道;「你這一次人江湖去,自然會大開眼
界。停會兒我告訴你一些事情,與及我們崑崙同門的聯絡地點,當你盤纏告盡,或
是要求助時,可以找到同門援手。」

    他們說的是漢語,章端巴聽不懂,瞪著眼睛瞧住他們,大惠禪師連忙道歉。

    章端巴爽直得很,連說無妨,又道:「我聽令師叔說,你求劍之舉,關係著昆
侖聲譽,算得上是件大事。我們那邊可沒有什麼問題。只是你要另求得一劍來交換,
便真不容易。我暫時不返薩迦,和你一道去喀什葛爾,求取那柄高王寶劍,也許我
能助你一臂之力。」。

    鍾荃大喜,連忙稱謝道:「章師兄如肯相助,真是小弟之幸,否則小弟真不知
如何下手才好。」

    忽然一個僧人走進來,向大惠禪師打個問訊,道:「稟告禪師,適才方丈傳命,
請這位師兄到方丈室去。」

    大惠禪師忙告知章端巴,著他隨那僧人,謁見白眉和尚和普荷上人。

    這裡剩下他和鍾荃兩人,大惠禪師從僧袍中摸出一包東西,拆將開來,一方小
油布,包著一個折成同心結形的紙條。

    那箋紙已透著黃色,顯然已經過了相當時日。

    他的眼光凝注在這個同心結上,過了半晌,微微歎口氣。

    鍾荃抬起眼睛,瞧見師叔英挺俊拔的面容上,流露出哀傷悵憫的神色、便十分
同情地問道:「師叔,那是什麼?為什麼會使你那麼傷感呢?」大惠禪師惆悵地把
眼光投向高處的屋頂,就像是好夢忽被驚醒,還戀戀地滿空搜索那夢境的破片。

    鍾荃關心地又追問一聲。

    大惠禪師輕輕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不相干的,你知道,師叔一向是
心如止水的,是麼?那不過是一樁很偶然的事,就像是輕盈的落花,飄下平靜的泉
水上,觸起圈圈滴漣,可是轉眼之間,落花、淌漣都隨著泉水流逝了,再也尋覓不
到半絲兒波紋的痕跡。晤,不過那是我一生之中,唯一使我心湖蕩漾的緣遇。雖然
我已把它遺忘好久了——」

    鍾荃似懂不懂地傾聽著,那些飄渺模糊而又有點哀傷和遙遠而去的話句,卻使
他的心起了共鳴,是出於同情摯愛的共鳴,宛如忽然聽到一闕美麗憂鬱的曲調,使
人的心底也起了微茫飄忽的顫動。

    大惠撣師又輕輕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如今,我要把這一
段往事結束了……」

    鍾荃茫然地嗯一聲應著,問道:「那麼,師叔你手上的是什麼東西?」

    大惠禪師慎重地將那同心結拆開,展開箋紙,遞給鍾荃:「你不妨看看,這是
我要托你做的一件事。」

    鍾荃接過信箋,看了一眼,立刻熟絡而又有點吃驚地念道:「柔腸百結誰能會,
一慟情天歷劫身, 萬水千山歸去也, 從此蕭郎陌路人。」他歇一下,繼續念道:
「橫塘有淚泥中絮,荒嶺誰歌陌上桑,劍影銀紅遙一夢,可憐妾恨比天長,這,這
不是師叔你常常念誦的麼?究竟是……」

    「你也聽得熟了,是麼?」大惠撣師微微一笑,跟著歎口氣道:「那是一位極
美麗的姑娘寫下留給我的,她從此之後,音訊杳然,我到華山尋訪她蹤跡之時,聽
說她已經自盡了,這是一個和華山派有點淵源的武林人物對我說的,他是極有名望
的人物,所以我相信了他的話。這些年來,果真沒有聽到她的音訊,不過……」

    「師叔,你倒是先告訴侄兒,那位姑娘叫什麼名字?和那位把消息告訴你的武
林前輩是誰呀?」

    「她便是華山木女桑清,我們便是在那次鬥劍大會邂逅相逢,如今說來,

    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這位武林人物如今已經亡故,即是昔年和三毒童子繆天
真齊名,井稱西南雙毒的金蠍子齊紹。他比三毒童子纓天真的年紀大得多了,卻是
忘年好友,情如手足,故此西南雙毒名震天下,他的老家一向是在華山南麓的千松
莊,我那次見到他,雖然過程奇怪,但我還是信了他的話。」

    鍾荃道:「大師伯方才說過,那三毒童子繆天真現在西寧古剎出家,法號秋月
禪師,可就是他?」

    大惠禪師點點頭。

    鍾荃又問道:「那麼師叔你想命我辦什麼事?對了,那兩首詩讀起來,十分纏
綿悱惻,好像其中蘊藏著很傷心的事,師叔可以解釋一下麼?」

    大惠禪師道:「正是這樣,我也不知她的詩中,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有兩點可
以推想得到的,她對我的意思,似乎很好——」他忽然不再詳細說下去,因為他畢
竟出家多年,這些話,似乎不好多講。

    他繼續道: 「同時, 她似乎說出她自身遭逢了某種極傷心之事,故此詩中有
『一慟情天歷劫身,與及可憐妾恨比大長』之句。我就是猜出這麼多。」

    「還有那句『橫墉有淚泥中絮』,也好像有點牽連,」鍾荃接口說:「她譬喻
自己好像是泥中的殘絮,師叔你說可是這意思?」

    大惠禪師連連點頭道:「你說得不錯,這番你入江湖,便替我帶著這張詩箋,
假如她還未死,設法找著她,問個究竟。並且代我說,我要告訴她那李商隱錦瑟詩
中的兩句,便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鍾荃謹慎地應了。

    「可是,師叔你不是說,她已經自盡了麼?怎麼還要找她呢?」

    「是的,我一向以為她已經不在人間。可是,這一次出名邀約各派鬥劍的,乃
是華山桑姥。但華山幾時有了一個名叫桑姥的高手,不但我未聽過,即使江湖上怕
也無人知道。所以……」

    「所以師叔以為是她?」

    大惠禪師點點頭。

    「那麼金蠍子齊紹之話,卻是大大的謊言了?」

    「這個我也猜不透。你想,她本來姓桑,而現在這個具名傳帖的也姓桑。

    同是華山派的人,又是女人,我的猜想可不是沒有根據。」「你別理會他的話,
說不定是她囑咐他這樣說,我告訴你,當日我踏破了華山,也尋不到她。後來經過
千松莊,正好在莊門碰見了金蠍子齊紹,那時他已是將近六旬的老頭,我可不認識
他,他正在山坡上閒步,我便順口問問他,可知道華山木女桑清的下落?他立刻反
問我的姓名來歷。我告訴了他,他便請我到莊內,什麼話都未曾說,便叫人取出封
存多年的金蠍鉤,迫我和他動手,起初我不肯拔劍動手,因為一來他已是個老頭子,
勝之不武。二來西南雙毒的名頭,聽起來雖是有點那個,究其實可算得是正派的武
林人物,故此也不想壞他名聲。

    「誰知他非迫我動手不可,還說,動完手之後,不論勝敗,都會有桑清的消息
告訴我。當時我為了桑清的緣故,便和他打起來。事後,他說桑清自盡了。我本來
準備問他,為什麼要迫我動手,才肯將消息告訴我?可是一聽到她不幸的消息,估
量他不會哄我,立刻神智迷惘,一徑離開千松莊……」

    鍾荃搖頭嗟歎道:「唉,江湖上的人物和事情,便是這麼古怪離奇?師叔,別
說以前聽聞的各式各樣過節,遭逢和詭計,便侄兒今日一個上午,就多知了這麼多
的奇事,這樣說來,師叔你至今還不知那金蠍子齊紹為為什麼要跟你動手了?是不?
那麼你們到底誰贏了呢?」

    「是的,我直至現在,還不明白他何以苦苦迫我動手,如今他的骨也朽了,這
樁事只好永遠地懸疑。那次動手的結果,是我贏了。我深知他的獨門兵器金蠍鉤,
是件軟硬參半的兵器,能夠拐彎傷人,最厲害的,便是這鉤裡面另有機關,能夠濺
射出毒液,只要沾上一點,便會全身糜爛而亡。我對這毒液防備甚嚴,但直到他輸
了,還沒有使用毒液。故此從他為人光明磊落,更相信他所說的話,不會騙我。」

    「要是侄兒是師叔你,也會這樣推斷的。」鍾荃說:「可是那華山桑姥,也自
大有可能是她。」

    「還有一件事,便是當日我在騰王閣見不到她,回到火鷂子鄧昌家裡,他的兒
子鄧小龍,告訴我說,她的面上青氣濛濛,驟眼看見,十分駭人,想我與她幾次見
面,也看不到她面上有一絲兒青氣,這疑團你給我留心一下。」

    鍾荃連忙答應了。

    當下大惠禪師將一張名單交給他,上面抄著的是崑崙派散處各地的門人,統共
也不過寥寥四個人。

    「這四人你都曾經在他們朝山參見掌門之時見過,他們都是你的師侄輩,有什
麼事,盡可找他們相助,另外你可一訪鄧小龍,他是我摯友鄧昌的兒子,如今不過
三十多歲,正是全國數一數二的萬通縹局的總鏢頭,他以家傳輕功提縱術和劍法,
馳譽武林,外號大計星,從這外號,可以想見他智計過人。他和我雖無師徒之名,
卻有傳藝之實,你可稱他為師兄,凡事都可以先請教他,便萬無閃失了。」

    鍾荃又點頭應了。

    大惠禪師又道:「不過,你千萬先用心應付這次劍會,為崑崙派掙回面子,然
後才管我的事情,切勿因私誤公,至要至要。」

    鍾荃立刻正色離座,躬身應著。

    大惠禪師微笑地命他坐下,兩人再閒談了一會兒,忽見章端巴大踏步進本

    他呵呵笑道:「老和尚已將回函給我覆命,師弟你準備好動身起程麼?」

    鍾荃道:「師兄請等一下,小弟回房取幾件衣服,打個包裹,便可動身下山。」

    於是,他匆匆回房。

    下山之時大惠撣師一直送他們到了玉龍哈什河,章端巴和鍾荃向他道別之後,
一徑出山而去。

    剩下大惠禪師,站在河邊,目送兩人背影,漸漸消失,耳邊儘是河水奕流的激
湍聲,他輕輕地渭歎著,在河邊徘徊了好久,才回返崑崙山上,這情景正合著長江
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的兩句話,古往今來,歲月年華,又有誰挽留得住呢。

    且說出山的兩個人,腳程極快,眨眼間已走了十幾里路。

    鍾荃乃是平生第一次出山,但卻負有極艱巨的任務,獨自一人闖蕩江湖,心中
既喜且憂,自己也分辨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沉默地走著,面色忽陰忽晴。

    章端巴終於發覺了,便關心地問道:「師弟,你在想什麼?」

    鍾荃含糊地應一聲。

    「現在我們便直奔喀什葛爾,求取那柄高王劍——」

    「可是,敢問師兄,我們怎樣求取那劍呢?」

    「這正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事,」章端巴慎重地忖思一下,然後道:「令師伯的
意思是教你設法向劍主買下來,可是我卻知道那劍主是個極富有的波斯人,這法兒
怕行不通。」

    「是麼?」鍾荃愣一下:「大師伯命我到前面的葉爾羌城時,和當地酋長喀瓦
聯絡,請他派人一同到喀什葛爾去,以便出頭承諾需付的銀子,現在照師兄說來,
即是有銀子也無從使用了?」

    「恐怕這件事正是這麼糟,」章端巴答道:「不過,無論如何,也得試他一下。
我們密宗在天山南路雖沒有什麼大勢力,但仍有點地位,故此我盤算好,到了喀什
葛爾之後,我們便分頭行事。你帶著哈瓦派的從人,一直去找那劍主波斯人,我另
外托人說項,希望能不傷和氣取得那劍。」

    「如果不能取得呢?」鍾荃接口追問。

    「如果不能的話,」他笑一聲,道:「師弟你便瞧著辦好了,你是俗家人,總
可以想些別的法子。我所以不和你一齊入城,便是為了這原故。而且,你是知道那
柄劍關係重大,你自己斟酌吧。」

    他的話,暗示鍾荃要使手段,務求達到目的。

    鍾荃皺眉搖頭道:「師兄,你的話我不太懂,人家要是不願賣劍,我又有什麼
別的法子?」

    章端巴瞠目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忽然又高興他說道:「師弟你真不懂?

    你的人太好了,這可不能怪你。我的意思說:比方你可以查明白那劍的下落藏
處,然後來個不告而取,當然你可以留下銀子,或者是作抵償的東西,我的比喻,
你可明白?」

    兩人談論著,不覺又走了老遠。

    這時,他們不是沿河而走,卻是沿著戈壁沙漠邊緣,向西北走去。

    炎日漸漸西墜,在他們右邊乃是浩瀚無涯的沙海,日光投向沙漠上,折射出千
百度光影霞氣。氣溫也更加增高,使得他們兩個具有這等精純武功的人,也熱得難
受。

    章端巴用袖子去抹掉頭顱和額鼻之間的涔涔汗珠,另一隻闊袖卻不住扇動取涼。

    鍾荃解開衣襟,敞開胸膛,大踏步前走。

    章端巴道:「一日之中,以這個時辰最悶熱,你看四周哪有人敢走動,不怕烤
死了才怪哪!我看還是找到地方歇歇足,待會兒涼了,再繼續趕路。」

    鍾荃贊成道:「小弟正有此意,我們便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小弟住在山上,通
年也未試過暑熱的滋味,倒是一向冷慣了,如今竟覺得熬不住。」

    「對,你那兒拔地萬仞,絕頂苦寒,當然不會嘗過熱的味道。不過,要不是我
們兩人有一身功力,這毒熱的天,還光著頭在日頭下面奔走,普通人早就倒下了。」

    鍾荃指點道:「師兄請看,里許外不是有片林子?我們到那兒去怎樣?」

    章端巴凝目一瞥,笑道:「好極了,那片林子雖不大,但林木甚高,而且中間
有個淺沼,水甚清冽,正好洗濯一下,我來時便曾在那兒呆了片刻。」

    兩人振起精神,腳下加點勁,霎時間已到了那片林子。

    章端巴首先引路直人,果然在樹木蔭影當中,有一片小草地,中間一個兩丈方
圓的池沼,水光映目。

    兩人一躍而起,輕輕飄落在沼邊,一齊持袖脫履,跳人水中,頓覺煩褥郁暑,
一滌而盡。

    他們洗得高興,鍾荃連頭髮都濕透了,隨手絞結在頭頂上,驟眼看來,倒似個
道地的藏人。

    忽聽林外馬蹄雜亂,急急而來。

    章端巴愕然道:「這時會是什麼人來呢?聽那蹄聲,好像有七八騎之多,而且
那些馬快得很。」

    鍾荃道:「怕是過路客商吧?師兄,我們在那邊草地上憩息一會兒可好?」

    「好,好。」章端巴首先提衣挽履,走過那邊草地,鍾荃跟在他身後。兩人揀
一處濃蔭坐下,舒服地吐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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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發表於 2010-1-23 13:04:39 |只看該作者
馬蹄之聲越發近了,轉眼間,直衝人林來。

    但見來的共是八騎,前面三騎,聯轡並馳,進得林子,前面當中的騎士忽然舉
手,後面的五騎立刻收韁勒馬。

    他們來勢極急,但停得也快,立刻八騎齊住,跨下的駿馬都給他們勒得昂首豎
立,嘶叫不已。

    章端巴用時推推鍾荃,道:「師弟你看,這些騎士身手都不俗,只看他們夾馬
勒韁那一下,勁道十足,可見得不但身手不凡,而且更受過戰陣訓練。」

    鍾荃哦了一聲,好奇地瞧著那些騎士。

    只見前頭聯轡的三騎,都是漢人平常裝束,頭上戴著一頂笠子,鞍邊各掛著一
樣武器。

    後面的五騎,全部是武士打扮,勁裝疾服,十分剽悍。

    這八騎人馬,全都渾身濕透,汗氣騰蒸。

    鍾荃雙目灼灼,瞧著他們,一面問道:「師兄可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後面那五個,分明是將軍的護衛武士,前面的三人,卻不知是什麼來歷。真
怪,瞧起來前面的三個漢子,好像比那五名武士的身份更高哩!」

    那五名武士中有一個忽然吃喝一聲,揚鞭指住這邊兩人,怒聲叫道:

    「兀的那和尚和那廝,瞧著老爺們幹嘛?敢是想討點苦頭吃?」

    他說的是漢語,鍾荃立刻垂下眼光,悄聲道:「師兄別瞧他們,這些人凶得緊
哪。」

    章端巴雖不懂漢話,卻也知道那武士的凶狠意思。他是個規矩的出家人,連忙
轉臉移目,不瞧他們。

    另外有兩三個人哈哈笑起來,其中一個人大聲道:「郝老剛要得,這兩個土頭
土腦的東西,合該如此教訓。」

    鍾荃心中有氣,倏然抬目去瞧,卻見那些人都紛紛下馬,已沒有人注意他們。

    前面的三人下了馬,逕自走向沼邊,掏水洗臉濯頸。

    好一會兒,這三人都洗完了,慢慢走過這邊草地來,在另一處樹蔭坐下休息。

    這時其餘的五人,才走到沼邊洗濯。

    鍾荃悄聲把這情形告訴章端巴,並且譯了方纔那些人的說話。

    章端巴微微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怒火,但瞬即平復了,低聲道:「那些傢伙,
一定是駐伊黎大將軍的護從武士,才這麼跋扈,我們別惹他們。」

    鍾荃唯唯應了,便也揚開臉,不瞧這些人。

    那五個武士說完之後,也走到這邊草地,就在那三人左右坐下。

    當中那個虯髯連腮的大漢,正是發命令的人,張大嘴巴,打個呵欠,含糊地道:
「喝,這天氣太熱啦,我還是平生第一次遇到。」聲音非常宏亮雄壯。

    一個武士道:「金大人說得是,可是在沙漠中,還有熱的天氣哪!」那個名喚
郝老剛的武士大聲道:「唏,那兩個臭鳥倒睡著啦!」眾人紛紛瞧著,只見章端巴
和鍾荃各自曲躺地上,動也不動。

    一個武士應聲道:「郝老剛你是白罵啦,你看年輕的那個,也是個藏人呢。」
「虧得那小於是個藏人,大刺刺尋夢去了,」郝老剛咕嗜道:「否則老爺這刻火氣
太大,要找他們煞煞手咧。」「哼,」一個人冷哼一聲,卻是三個漢子之一,只見
他面黃如金,十分瘦削,但脖子和手足都特別地巨大。他橫睨郝老剛一眼,不滿地
道:「你給我靜點成不成?你往常老是說得多,做得少,所以害得我們也得在大毒
熱天時,奔馳萬里!」

    郝老剛滿不是意思地底聲道:「壯大人別取笑。」

    另外四個武士也訕訕地相對顧盼。

    一個接口道:「老三別怪他們,那賤婆娘的輕功和一手毒針,委實厲害,使我
們也不能大意。」

    郝大剛一聽有人同情他,連忙道:「李大人明見,那婆娘的確扎手。」

    那個李大人也自冷冷哼一聲,沒有理他。

    鍾荃疑慮未息,翻個身,對著這些人,暗中睜開眼睛,偷偷覷瞧。只見那李大
人膚色白晰,面目俊秀,年紀約摸在三旬之間,乃是這群人當中,最英挺俊拔的人。

    那虯髯連腮的金大人向他道:「老二,你且告訴他們,怎樣預防那婆娘的毒針
為是。」

    李大人點點頭,還未曾說話,面黃如金的杜大人叫道:「大哥你又何必,憑我
們兄弟三人,還怕擒不住那婆娘麼?他們全不須動手,只要查出那婆娘行蹤,便是
他們奇功一件。」

    李大人道:「老三你又來了。」

    「哼,那賤婆娘麼,今番遇上我杜錕,管教她有得快活,我要拿小刀把她渾身
嫩肉割開,然後用鹽水替她洗滌傷痕。」

    鍾荃不覺毛骨悚然,想道:「這人手段凶殘,必定不是好東西,只不知為什麼
恨得這麼厲害。」

    那些人哄笑地附和杜錕的話,杜錕又道:「那賤婆把本大人害得慘啦。

    這樣子的天氣,還要跋涉關山,這就是她的報應。」

    鍾荃在心中哦了一聲,想道:「這就是她的報應,哼,你就憑這點子理由,便
要以酷刑施人,定是個壞東西。」

    李大人被他一打岔,便沒有說什麼話,金大人道:「依我之見,這婆娘不惜逃
匿到這邊陲之地,恐怕有點意思,不然諾大的中原,哪兒不可以藏身?何必躲到邊
疆之地,吃住都不方便。」

    李大人道:「大哥說得是,那婆娘原是天山一脈,她的父親乃是天山派中佼佼
健者,一身絕藝都傳給了她,雖然她父親早就死了,但她既逃到這天山附近,必有
其他意思。」

    「嚇,天山派又怎樣/杜大人做然道:「他們敢包庇那賤婆娘麼?我病金剛杜
錕倒要撼一撼天山。」

    鍾荃聽得一清二楚,心中忖道:「久聞天山乃是名門正派,雖然如今人才寥落,
但也不是好惹的。這人口氣甚豪,大概有點來頭,晤,病金剛杜錕,是哪一派的呢!」

    那個金大人道:「現在大家好好歇息一下,等會兒便兼程趕到地頭,你們凡位
用點心,查明下落之後,我們便立即動手,早點交差銷案,彼此都圖個安樂。」

    於是他們都靜下來,各自閉目打盹。

    過了大半個時辰,太陽已消失在水平線下,晚霞餘暉,映得一邊天空彩霞繽紛。

    病金剛杜錕翻個身,口中低聲罵咧道:「媽巴子的天氣,還是這麼熱,再睡一
刻!」

    金大人道:「三弟不必忙,等齊黑了再動身還不遲。」

    鍾荃躺在草地上,暗中運功抗熱,這刻早已遍體清涼,翻身瞧瞧章端巴,只聽
到他鼻鼾均勻,身軀隨著呼吸起伏,竟是已經睡著模樣。

    鍾荃輕輕推他,他側頭張眼瞧住鍾荃。

    鍾荃做個起行的手勢,他眨眨眼睛,微笑一下,坐起身軀。

    兩人一齊穿好鞋子,鍾荃由得衣襟敞開,露出壯健虯突的胸肌,起身隨著章端
已,走到那些人旁邊。

    為首的三人,這時都挨在樹身坐著,闔目不動。

    他們兩人步履沉重,發出聲音,但那三人並不張眼。

    一個武士本來瞪著眼睛,望住樹頂,這時轉眼一瞥,低聲道:「喝,好雄壯的
小伙子。」鍾荃眼珠也不轉,生像不懂漢語,一直跟章端巴走出林子。

    兩人慢吞吞地走了半里路章端巴才笑道:「師弟也挺精明,跟我把步子放重,
使他們聽不出端倪。」鍾荃微笑一下,問道:「師兄你也覺得麼?那幾匹馬多雄駿
啊,要是給我們,便方纔的天氣,也不怕了。」章端巴道:「現在不熱了。你的眼
力不錯,那些馬都是千中選一良駟,不但腳程快,而且耐熱耐勞,方纔我真想騎它
一趟。」

    要知西藏地方,居民全日畜牧為生,大家都愛馬,章端巴當然不能例外。

    他又道:「師弟你叫我走,有什麼意思麼?」

    「小弟正欲想告訴師兄……」鍾荃忙答道,隨即把才纔聽來的話,轉述給章端
巴聽,並且加上評語道:「師兄你想,那人既然這麼凶殘,作對的又是天山派門人。
他們一定是壞東西。師兄你說可對,只不知那女人是誰,何以會惹動這些人苦苦追
趕?」

    「那麼師弟你的意思是——」

    「小弟並無其他意思,一切請師兄做主。」

    章端巴呵呵笑道:「我卻知道師弟的意思,不過,這些事情,局外的人很難攪
得清楚內情,而且,你自家的事情,還忙不過來,哪有工夫去管閒事?」

    「師兄說得是。」鍾荃應道。

    他沉思了片刻,又道:「可是,師兄,那是個女人呢!」

    這時他們漸漸施展腳程,在暮色蒼茫中,迅疾前行。

    「我怎不知道?」章端巴非常莊重地回答:「告訴你,正因為是個女人的緣故,
所以我才不想管這閒事。你要知道,這世上的事情,要光是關於男人的,無論鉅細,
郡容易找出真相,判別是非。但只要一沾上女人,即就糟透了,什麼事也弄得混淆
不清,似是而非,是最傷腦筋不過的了!」

    「為什麼呢?」鍾荃禁不住張大眼睛,好奇地追問。

    「唏,我也解釋不清楚,」章端巴變得謙虛地回答,「總之,我的話不會錯到
哪兒去,你是俗家弟子,將來也許有機會體驗到。」他開玩笑地撞鐘荃一肘子。

    鍾荃默不做聲,這時,他忽然想起師叔大惠禪師,他托自己辦的事,真是莫名
其妙,於是他恍然地點點頭。

    「怎麼?」章端巴高興地大聲叫嚷道:「你也有經驗麼?」

    「師兄別開玩笑,」鍾荃面上赧然發熱,忙分辯道:「小弟哪會有這種經驗?
不過覺得師兄的話,很有道理而已。」

    「咦,他們動身了麼?」章端巴驚醒他說道,一面伏下身軀,耳朵貼在地上傾
聽。

    鍾荃道:「不錯,小弟也聽到一點聲息。」章端巴爬起身,舉手止住鍾荃,不
要再往前走。

    他們等了好一會,漸漸那些馬蹄聲已清晰地傳到耳中。

    再隔了片刻,蹄聲雷鳴馳近,驀見八騎如旋風狂颼,滾滾捲到。

    兩人忙避在一旁。

    暮色已漸朦隴,八騎馳到他們立處,為首的金大人忽然舉手,止住眾騎。

    馬嘶蹄踏,砂石橫飛中,八騎又一齊停住,動作齊整非常。

    金大人道:「咦,這兩個人的腳程真快廣語聲中抖韁兜轉馬頭,在兩人身旁打
了一個圈。

    杜大人叫道:「大哥你打他們兩鞭子,不就知道了麼?」郝老剛催馬上前道:
「金大人不必勞駕,待卑職來吧!」

    金大人冷冷哼一聲,道:「你懂得什麼,給我退下。」郝老剛碰了個釘子訕訕
退下。

    金大人問道:「喂,你們懂得我的話麼?」鍾荃用藏語道:「師兄,他要試我
們功夫哪!」章端巴向金大人合十作禮,張口無言。

    驀地響起絲鞭劃風之聲,那聲音之尖銳,令人聽了不由得起了雞皮。

    原來是金大人抖腕子揚鞭疾抽,絲鞭梢直抽掃向章端巴太陽穴,這乃是人身重
穴之一,以這一鞭的勁力,若抽到了,準死無疑。

    章端巴含勁鼓氣,拼著以數十年清純的密宗奇功,硬擋這一下。故此不閃不避,
兀然直立。

    尖銳的鞭聲,打耳邊一擦而過。敢情那金大人果真是把高手,這一鞭抽下去,
眼見番僧不會閃避,在那鞭梢將及的剎那間,收勁換力,正好抽個空。

    章端巴這時才啊呀一叫,笨拙地向後閃避。龐大的身軀,正好碰在鍾荃身上,
把他撞得打幾個趔趄。

    那邊的李大人和杜大人,同時哈哈一笑,李大人叫道:「大哥,這就行了,我
們走吧。」

    金大人滿意地腳跟輕敲馬腹,霍地躥開去,舉手一掃,八騎沓沓,飛馳而去。

    待這八騎去遠了,章端巴才呵呵一笑道:「好在師弟你提醒,否則便被他們看
破我們的假裝了。」

    鍾荃道:「那人手底確實不錯。」

    「我生平的脾氣就是這樣,做什麼也得做到底。方纔我為了假裝外行,拼受他
一鞭。」

    「不過師兄你可犯不著呀,小弟情願你扯下臉,動手教訓他們一頓。」

    兩人談笑著簡直沒把才纔那些氣焰迫人的騎士們放在心上。

    鍾荃催道:「師兄,我們走快點行麼?小弟肚子餓了。」

    「對了,吃飯是大事,我們走。」

    兩人展動身形,快如烈馬奔騰,但見平地上捲起兩道塵影,倏忽間已走得遠了。

    個把時辰之後,他們已到了哈爾裡克。

    他們進了土城,先找吃喝的地方,這裡雖是回部,但仍混雜有喇嘛教徒,他們
找到一家藏人處歇足。

    這家主人家境似乎不錯,慇勤款待他們。

    吃喝飽了,鍾荃對章端巴道:「師兄,可否央請主人派人查查那幾個騎士的行
蹤?」

    章端巴見他俠膽義腸,形於詞色之間,便笑道:「隨你的意思吧,我絕不會攔
阻你的行事。」

    鍾荃便將此意告知主人,並且仔細描述那八騎的相貌服裝。

    主人道:「這件事容易,這兒一天能有多少人經過,尤其是這種人,更加容易
查出,我這就派人去。」

    主人立即差人去查探,一面熬茶勸客,他們西藏人的喝茶,可和漢人不同,連
喝數碗,面不改容。

    不一會兒,報訊的人回來,道:「那八騎士,五個是伊黎大將軍的護衛武士,
其餘三人,則不曉得來歷,現在他們在城中,好像有什麼事情,五個武士已經分頭
外出……

    鍾荃矍然道:「師兄,那女人定是在這兒附近,等會兒我們去探探看,好麼?」

    章端巴笑道:「師弟你一個也就儘夠了,何必拉我和尚下水。」

    鍾荃也不禁笑了,便道:「好吧,小弟先去看看,若果有什麼意外時,再請師
兄後頭接應。」

    當下鍾荃問明主人,那些人落腳之地,曉得是歇在本城一家回族富戶家裡,探
清楚方向地點之後,看看天色,已經黑了,便施施然走出去。這城中的街道,全是
圓石嵌成,木製的車輪輾過時,發出隆隆的聲音。

    這時,天黑未久,人們都在屋外納涼。

    鍾荃仍舊敞著胸膛,一直走到所尋地點,卻是城中最宏大的房屋。

    他在門外張望,眼光穿過一片花園,在那房子側邊,一座四方形的棚子,四下
爬滿了瓜籐蔓葉,變成一座極饒趣味的亭子,亭中四角燃著光亮的火炬,當中擺著
盛筵,幾個人席地而坐,正在吃喝,幾個身裁婀娜的女人,在左右執壺進酒。

    座上兩個是回人裝束、其餘四個人,他都認得,三個是八騎中的便裝大漢,還
有一個是郝老剛。

    郝老剛這時忙得很,一面替他們主客間翻譯談話,大概他懂得葉爾羌族的土話。
一面管自己吃喝,那雙手還得騰出一隻,向執壺進酒的美女輕薄。

    鍾荃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會兒,他一向在山上寺院,哪曾見過這種醜態,禁不
住面上發熱,心中呸一聲,暗道:「這人太輕薄下流,另外那三個領頭坐得四平八
穩,端正之極,算得上是見色不亂的好漢子。」

    這時相距得太遠,亭裡的人談論什麼,不能聽到。

    忽地背後馬蹄之聲大作,他機警地閃在陰暗的地方。

    只見兩騎並馳而來,在大門外停住,兩名騎士下馬,走進園去,這兩人正是另
兩名武士。

    鍾荃又過來張望,只見那兩人到了亭子,說了幾句話,座上一個回人起身,和
其中一個又匆匆出來。

    他又閃開一旁,只見兩人翻身上馬,疾馳而逝。

    他心中想道:「他們往來匆匆,究竟這件事如何了呢?那個女人的藏處,被他
們發現了沒有?

    正在尋思之時,猛然背後蹄聲急響,這次不但來騎是一先一後,而且方向不同。

    鍾荃暗叫一聲不好,因為若果來騎是五名武士中的人,必定能夠認出自己。

    連忙遊目四顧,找尋足以避開兩面馳來的飛騎耳目之處。

    可是除了方才閃藏過那面圍牆,有一堵陰影之外,其餘再沒有地方可以藏身了。
而那陰影處此刻也派不了用場,因為正有一騎是從那邊馳來的,倉皇四顧間,那兩
騎來得好快,眨眼間便馳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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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0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奇注比劍美婦留情
                                                               
    且說鍾荃在這形勢之下,心中大為著急,竟是沒處躲藏。

    蹄聲如雷,送人耳中,他心中一急,猛然深深吸一口真氣,渾身骨節連珠輕響
聲中,他的身形已暴縮了兩尺有多。轉眼間,已由雄壯結實的年輕小伙子,變成矮
瘦的小個兒。

    這一手縮骨易體之術,乃是內家中最難練的一種功夫,必須純陽之體,而且由
幼童便須鍛煉,艱困異常,一旦破去童身,這門功夫便跟著完蛋。有了這些艱難條
件的限制,加上練成以後,也沒有什麼大用,故此世間具有這神功的人,可以說絕
無僅有。

    鍾荃自幼在崑崙山上,深得大惠禪師鍾愛,閒來無事,便替他鍛煉這門功夫,
故此鍾荃竟練成了這種縮骨易體的功夫。

    他揚長地走動著,那兩騎一先一後,會合在大門前,果然是五名武士之二。他
們瞥他一眼,便匆匆走進去了。

    他暗自歡喜地想道:「想不到這一手功夫,能夠大派用場,瞞過他們耳目,倒
是有趣得很。」

    心中想著,腳下已走到門前,探頭張望。

    只見亭子中的人紛紛站起來,他呆了一下,立刻醒悟地道:「是了,這兩人之
中,必定有一個帶回消息,我且撇開一旁,暗中跟蹤,便可知曉。」

    於是,他立刻走到幾丈外的巷口等候。

    只過了一會兒,裡面的人紛紛出來,僕人把他們的馬都牽來。

    他叫一聲苦,忖道:「他們不知要到多遠的地方去?若是太遠了,只怕腳程跟
不住。…

    那邊一共七人上馬,嘩拉蹄聲響處,逕投西南而去。

    他將身軀恢復原狀,然後施展開絕妙輕功,在後面飛追而去。

    出了土城,夜色茫茫,籠罩住大地。

    他漸漸和那七騎離遠了,只好聽著聲音,一路追下去。

    約模走了五十多里路,馬蹄聲已經消失了。

    當下他仍然沿著大道加急向前撲奔。

    忽然心中一動,猶疑地停下腳步,舉目四面張望,只見荒野迷茫,夜色暗淡,
峰巒丘陵,宛如巨大的黑色怪獸,盤踞蹲伏,一時間委決不下應該往哪邊去才好。

    他自己搖頭道:「鍾荃啊,你要好好記住,凡事一放開手去於,便要專心一意,
切莫首鼠兩端,猶疑不決,古人道,當斷不斷,自食其亂,方才要不是你委決不下,
一路追趕,還一路想著怎樣通知章端巴師兄,以致現在,嘿,把人家都趕丟咧。若
是打開始時,專心一志憑你的身手,怎會輸給四條腿的畜牲。」
一面埋怨著自己,一面向四周審察形勢。終於,他伏下身軀,把耳朵貼在地上。

    這一聽之下,使他大為欣喜。原來他聽到就在右面不遠處,傳出馬蹄輕輕敲地
的細碎聲音。

    那馬蹄聲並不移動,大概已經繫住。

    這番更不遲疑,揉身飛縱而起,一躍三丈有餘,凌空飛去。

    黑夜之中,他的身形就像頭大編蟈似地,迅速飛翔,掠過幾個小丘。

    「什麼人?」一個低沉的口音,嚴厲地低叱一聲。

    他吃了一驚,但去勢大快,已掠過發聲之地。

    當下腰問微一用力,驀然轉折方向,橫墜下地。

    在他身形猛一轉彎之際,三點寒星,從他腳尾電射而過。

    他從聽到的破空之聲,模糊地覺察那三點寒星,定是釘形暗器,腳尖剛剛探地,
只見小丘後,一條人影,陡地長身揮手。又是三點寒星,向他作品字形襲到。

    鍾荃鐵掌一揮,掌力如狂飆般橫掃,那三枚暗器,立刻向斜刺裡飛墜。

    那人看不清他是用什麼手法擋開暗器,不敢立刻追撲,沉聲喝道:「朋友你是
誰?再不報上萬兒,可不跟你客氣了。」

    鍾荃極快地四面瞥掃一眼,只見十餘丈外,隱隱有些房舍,腳下躊躇一下。

    那人見他不答,而且不進不退,摸不出是何門道,又喝問一聲。

    鍾荃身形搖擺一下,猛然向那人撲去,相距不過二丈許,以他的身手,眨眼便
到了那人面前。

    瞬息間,兩下都看得清楚。

    那人正是五名武士中,名叫郝老剛的。他也認出鍾荃,駭然大叫一聲,揚起手
中大刀,當頭便砍,口中罵道:「原來是你這臭鳥,老爺我……」

    刀光森森,寒風割面。

    鍾荃被他這一罵,心頭火起,這時沒有兵器在手,駢指驀然一敲。

    郝老剛久經大敵,經驗豐富,這一刀看來勢凶,其實並沒有使盡氣力。

    只因他已看到對方身形奇快,一躍三丈有餘,簡直跟橫空大烏彷彿。故此這刻
口中雖然罵人,但手上並不敢絲毫大意。

    這時猛覺刀身被敵人指尖一敲,立刻斜斜盪開,險些兒把持不住,不由得又嚇
了一大跳。

    說時遲,那時快,兩條人影連閃之間,但見一人撲地倒向地上,刀光一縷,卷
削對方小腿。

    鍾荃呸一口唾沫,原來那郝老剛極是乖溜,在那刀身一蕩之時,情知和人家相
差太遠,驀地使個無賴招數,和身滾向地上,手中大刀,急削敵足。

    他呸了一口,下面使個腳法,錯眼問,已一腳踩在敵人刀上。

    郝老剛用力一抽,沒有抽動,啪地一響,胸膛已受了一腳,骨碌碌滾下小丘。

    鍾荃如影隨形,飄身而下,只見郝老剛仰面躺著,張大嘴巴,卻是不言不動。
原來方才鍾荃腳尖一挑,己閉住他的穴道。

    他知道官家的人,最是難惹,只要沾上了,便是個沒休沒完,而他這次下山,
正要到中原去,重樹崑崙聲威,要是大老早和官中人結下樑子,這個麻煩,便說不
清有多麼大,於是他不禁後悔起來,心中忖道:「我真是心粗氣浮,全無半點見識,
早就該把面目蒙住,甚至改變身材,那不就乾淨麼?」

    忽然幾聲喝叱之聲,隱隱隨風送來。

    他狠狠地跺跺腳,低聲道:「姓郝的,你可不能怨我心地太狠毒,要非早知你
是小人之輩,我還可放你一條生路,但如今,你可活不成啦!」

    郝老剛只有眨眼睛的份兒,半聲也做不得。

    鍾荃抬腳,正想蹴出,忽然吐一口氣,收回勢子。

    那邊又是幾聲吆喝傳來,他雙足頓處,身形倏地破空而起,幾個起落,便自撲
到村落去。

    所謂村落,也不過寥落數家居戶,短垣敗牆,完全是不經眼的小屋。

    卻見一間屋頂,影綽綽站著兩人,隱約可以看得出虯髯連腮的金大人,與及俊
秀的李大人。

    隔壁單邊的一間小屋,門前一片用竹籬圍住的園地,此刻正有兩人,正在動手。
但見兔起鶻落,身形十分迅疾。

    他訝然地瞥視一眼,想起一個主意。當下深吸一口真氣,身形暴縮,這次縮得
體積更小了,上身的衣服,已經拂到地下,連忙脫下,絞成一條,繫在身上。另外
褲子也是太過長大,只是勢不能連褲子也不穿,只好拉起褲腳掖在腰問。

    最後,把腳下那雙布履拾起來,藏在外衣中。

    展開輕功,宛如一頭野貓子貼著牆根,直撲過去。

    園中相搏的兩人,這時正鬥得激烈。其中一個正是狂傲自誇的病金剛杜錕。他
使的是外家金剛散手,掌風如山,呼呼直響,勁急非常,可以想像到他掌力之沉雄。

    對方卻是個女人,用一條雪白的絲中,包裹著頭髮,柔軟的中尾,隨風飄拂,
甚是好看。

    她手中待著三尺青鋼劍,舞動問青光閃閃,劍法既滑溜,又毒辣,身劍配得合
拍,看來竟能迫住對方極強的掌力。

    病金剛杜錕一向以金剛散手馳譽武林,並不使用兵刃,他這種外家掌力,極盡
陽剛之能事,大有擊石如粉之威力。招數施展中,還間歇地發出喝叱之聲。

    看來大概已鬥了一會兒,病金剛杜餛心下焦躁,大喝一聲,運掌如風,橫擊直
撞,掌風虎虎擊蕩中,一直進迫。

    他一連打出七八掌,把那女人迫到竹籬邊。

    鍾荃料定屋下的人,眼光一定跟著那廝殺的人移動,便趁這個空兒,倏然輕急
巧快之極地掠去,一縷輕煙般伏在竹籬邊,閃眼從竹縫間愉覷。

    只見病金剛杜錕一口氣運完,威勢略煞,那女人青鋼劍急如岡電般,連環刺出,
刷刷刷一連七八劍,又把杜錕迫回園中原來位置。

    屋頂上的李大人哈哈一笑道:「好劍法——」

    園中的病金剛杜錕怒嘿一聲,似是吐氣開聲,加強掌力威勢,又似是為了李大
人的話而發。

    鍾荃心中又納悶,又好笑,想不出那姓李的,何以會對自己夥伴反加誚笑。

    他自幼受天下仰慕的一代高手白眉和尚等幾位名師夾磨鍛煉,對於武功一道,
眼力自然超人一等,這時已估量出這兩人真正的實力,心中忖道:

    「怪不得那姓杜的驕橫狂做,他一手外家硬功掌力,甚為厲害。哎呀,莫非他
便是近十餘年來,在燕冀一帶大大有名的冀南雙煞之一?」

    須知鍾荃從未曾離開過崑崙,故此各派名家以及江湖上有名人物,全是聽白眉
和尚及大惠禪師所說。

    「他們再相持下去,那女的必定會吃虧,」他又想道:「只看她一手天山劍法,
還未曾練到家,甚至其中還夾雜不少其他宗派的厲害劍招,雖毒辣而不夠精純,再
耗下去,必敗無疑。屋頂還有兩人未曾動手,想來也不會在杜錕之下,我今晚若不
仗義趕來,只怕她凶多吉少,慘遭姓杜的酷刑了……」

    忽見劍光青氣陡盛,幻起朵朵青色的劍花,猛攻病金剛杜錕。

    杜錕一時之間,竟沒法施展掌力,又後退了四五步。

    屋頂李大人喝一聲彩,叫道:「她從哪兒學得這幾手華山劍法呀?可惜內力差
了一點,身法步眼倒是滿好。」

    杜錕叫道:「她的漢子多著呢!二哥你也要教她幾手麼?」

    金大人笑一聲,道:「老三別胡扯,留點神吧。」

    李大人霍地騰空飛起,一面叫道:「老三退下,交給我好了。」

    話聲中,已飄落在兩人旁邊,伸手把背上兵器掣下,原來是柄鋒快長劍。

    杜錕悶哼一聲,反手猛攻,掌風沉雄凌厲之極,轉眼間把那女人迫到竹籬。

    李大人忙叫道:「喂,老三住手啊,我要試試她的劍法咧——」

    金大人也叫道:」老三你怎麼啦?快守住那邊。」他的聲音十分宏亮雄壯。

    杜錕刷地躍開,悶聲不響,跳出竹籬。

    那李大人身法好快,在這瞬息之間,已躍過來代替杜錕的位置。

    那女人顯然有點氣喘,再退兩步,身軀挨在籬笆上。

    只見她生得一張白素素的清水臉,鼻纖嘴巧,那對烏溜溜的眼睛,十分狐媚動
人,年紀不過在花信之間,豐滿的身材,顯示出是個極為成熟的少婦。

    她聽出李大人語氣中,有點特別的柔軟的意味,當下舉劍道:「喲,你們用的
車輪戰法,存心想累死我麼?」

    李大人退後一步,笑著道:「那麼就讓你喘息一會兒,你說可好。」

    她格格一笑,垂下青鋼劍,舉起左手,摸摸頭上白絲中,嬌聲道:「你呀,是
什麼大人?恕我眼生,他們不是現在和坤大學士府中的特級衛士,冀南雙煞惡客人
金魁和病金剛杜錕麼?你夾在中間,變成冀南雙煞中哪一煞呀?」

    靜夜之中,那種嬌滴滴的聲音,特別媚人。

    這時夜已漸深,風中挾著瑟瑟寒意,竟似暮秋初冬光景。

    李大人笑一聲,道:「你不認得我,我卻久仰你的大名,而且還認識教你那手
游絲毒針的人,他托我找你呢!」

    她忽然嗔叱道:「放屁,你到底是誰?」

    病金剛杜錕本來一肚皮不高興,因為他聽到李大人的口氣,好像向這美麗的少
婦弔膀子,也不想奔波萬里,飽嘗風霜炎日之苦,為的是誰,這刻也禁不住大笑一
聲。

    李大人道:「啊喲,你怎麼罵人哪?他說他自己也要找你來啦!」

    她沒有做聲,似乎被他的話駭住了。

    屋頂上的惡客人金魁忽然發出一下哨聲,卻聽到東南北三面都傳回一下哨聲。

    惡客人金魁用那雄壯嗓子叫道:「是哪一位朋友來了?敢請現身說話。」

    原來他早就似乎聽到郝老剛駭叫之聲,只因當時園子中剛剛對上手,敵人劍法
縱橫,驟然間似乎極為厲害,病金剛杜錕吐氣開聲,叱吒如雷,於是一時疏忽,沒
有立刻分心查究,其實也由於他們三人自負已慣之故。

    及至好一刻工夫,還沒有聽到郝老剛的訊號,便知不妙,趕快發訊號查問,果
然其餘三面的人,都沒有事故,只有郝老剛那面,聲息全無。

    李大人嘻嘻笑道:「你約了什麼朋友來助陣?喚他出來吧?」口氣中極為狂大
自負,全不把來人放在心上似的。

    她含糊地道:「你們自己看吧!」

    惡客人金魁叫道:「在下是冀南雙煞兄弟與及玉郎君李彬,朋友請現身答話。」
他的聲音中,隱隱含著慍意。

    鍾荃哪知這三人,近數年來,在武林中地位更高。尤其玉郎君李彬,雖是和冀
南雙煞拜把子結為兄弟,同任職於好相和坤府中,但他本人乃是名門正派出身,為
劍家中能手,這時他們自報姓名,無異是最後警告,為友為敵,就在這時判別了。

    他躲在籬下陰影中,身形細小,生像塊石頭似的,儘管惡客人金魁居高臨下,
暗中四面查察,也瞧不出可疑之處。

    病金剛杜錕嘿然一聲,縱身飛撲而去。

    這時的鍾荃,也為難地愣在籬下,動也不動,因為他聽玉郎君李彬和那女人的
對話,竟然判斷不出他們打什麼主意,更不知應該怎樣辦,暗中助她逃走麼,她卻
好像井無逃意,而且該怎樣下手呢?病金剛杜錕的匆匆撲開,無疑是去查看郝老剛
的情形,只要他一解開郝老剛的穴道,便會知道是黃昏時遇見過的人所為了。

    他還在猶疑不決,十餘丈外已傳來一響哨聲。

    惡客人金魁怒聲大喝道:「老二,那位朋友既然瞧不起咱們兄弟,不肯現身答
話,敢情是考量咱們兄弟來啦,你手下緊點,把這賤人收拾下,別要栽在這兒,讓
江湖朋友嘲笑!」

    語氣中,身形暴起,逕撲鄰近的屋字。

    鍾荃趁這個機會,沿著籬笆,一下子溜到那邊,那是在那美艷少婦挨身處三四
尺遠,匿伏不動。

    玉郎君李彬對惡客人金魁的怒罵,宛如半點不聞,頭也不回一下,好整以暇地
道、「喂,你的朋友若給他們搜出來,那就糟了,不但你的朋友逃不脫,便你也得
多吃點苦頭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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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狐疑地四面瞥視一眼,沒有回答。

    他又道:「來,你把劍伸出,我們較重一下內力怎樣?」

    她迷惑地搖搖頭,嬌軟地道:「我為什麼要跟你比呢?」

    語聲是這麼地嬌軟親呢,使鍾荃也覺得心中不舒服起來。「為什麼她要用這種
語氣和聲調呢?」他想。

    玉郎君李彬哈哈一笑,道:「你要知道,在本大人面前使劍,正是班門弄斧!」

    「我知道你是劍術名家,」她柔聲道:「可是不動手也不行呀!」

    「我正是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在比較內力之時,我數五下而你能夠支持,便
放你逃走。」他歇一歇,詭秘地笑一下,繼續道:「要是你支持不住,便得好好地
服侍我三晚。不過,我仍不能庇護你,你懂得我的意思麼?」

    停了一會兒,她斷然道:「好吧,就是這樣,你可不能賴帳。」

    她身軀微微再向後退,把竹枝壓得格格作響。

    「笑話。」他不高興地道:「我玉郎君李彬豈是那種反覆之輩?寧可失信於天
下,莫失信於婦人,哈……哈……」

    她挺挺胸膛,手中青鋼劍慢慢舉起來,顯然對於這個生死之約,大有怯意。

    忽然她劇烈地震動一下,把劍垂下。

    「喂,你怎樣啦?」

    她歇了一下,然後堅決地大聲道:「不成,這兒只有我們兩人,一無見證,等
會兒冀南雙煞又可以不承認,我才不這麼笨哩,除非……」

    「除非怎樣?」

    「除非你喚他們隨便哪一個來,點頭承認你的諾言有效,才能相信。」

    他不覺慍然在鼻中哼一聲。

    她連忙又道:「我雖是個女流,但在江湖上從來未曾失信。現在是關於我切身
生死之事,叫我焉能不鄭重?李大人你也該讓我輸得心服才是,對不對?」

    玉郎君李彬被她說服了,回顧四處。

    只見在周圍十丈之內,兩條人影,躍蹤如飛,倏起倏落,知道是冀南雙煞正在
全力搜索潛入敵蹤,兩人把搜索圈子一路縮緊,務必尋個水落石出。

    當下眉頭微皺,叫道:「大哥,你過來一會兒。」

    惡客人金魁大聲道:「老三,你繼續搜索,我去那邊看看。」

    玉郎君李彬等他來到切近,方才輕描淡寫地道:「大哥,你又何苦這樣搜尋呢?
也不怕人家笑話?憑咱們兄弟三人,那廝除非像烏龜般縮頭不出,否則總要他見識
世面。」

    他歇一下,繼續道:「方纔我和這位娘子約好,如此這般,請大哥見證。」

    惡客人金魁嘿然無語,勉強點頭。在這情勢之下,他是不能不點頭答允的。否
則即是等於刮下玉郎君李彬的面皮,在武林人物的想法,卻是不能忍受的彌天大辱。

    玉郎君李彬道:「怎樣,如今你可滿意麼?」

    她微微嬌笑一聲,道:「李大人果真夠面子,我便賠上這條性命,也甘心了。」

    話聲一歇,倏然利劍平舉,指著對方。

    玉郎君李彬的劍尖驀然穿上來,忽然從外門滑下,劍尖一發一收之間,風聲颯
然,勁力外溢,沖得少婦衣褲飄擺幾下。

    鍾荃看得清楚,心中奇駭交集。因為他看出這一劍,雖然是玉郎君李彬自發自
收,並非對敵變招,可是大凡武術名家;舉手投足,都會不由自主地使出自己最有
心得的架式。玉郎君李彬這一式,正是武當山九宮劍法中,絕妙心法,大衍如環之
式,內家真力已能從劍尖發出,這時不過劃了半個圓形,乃是把真力猛地收回,卻
因武當派擅於因勢借力,故此這一式收勁時,也不採用懸崖勒馬的急勁,卻是俠到
極點地自行向外門消卸收回。

    他並非害怕玉郎君李彬的武功,要知道這刻鐘荃本身功力,除了內家真力受年
齡所限,比諸當年大惠禪師(鐵手書生何涪)略遜些微之外,其餘招數劍式等功夫,
莫不勝似師叔當年。

    他駭怪何以會這麼巧,一出山便碰著這種事?加以這是名門正派的武當弟子,
以玉郎君李彬的功力來看,已是武當嫡傳的身手了,可是憑他的功夫和師門規條,
怎會投在和坤府中,為好相效力?這是可奇之二。

    武當弟子,守身如玉,可是玉郎君李彬分明是要以比劍來換取三夜風流。這是
可怪之三。

    玉郎君李彬道:「大哥,郝老剛怎樣了?」

    原來他突爾收劍,乃是問這一句,可見得這人雖然狂做自負,但遇事卻能全盤
籌顧,到底是成名人物,自有一著。

    惡客人金魁道:「他沒事,只被點住穴道,那廝原來是晚間所見的藏族少年,
怪不得屢問不答。」

    「和那些人一同辦事,簡直丟人,眼睜睜地也會讓人治住,哼——」他發了幾
句牢騷,然後轉過口氣,又道:「娘子,我要動手啦!」

    惡客人金魁忍不住搖搖頭,敢情他聽了娘子的稱呼,覺得大無稽。

    但見劍光一展,兩劍貼在一起。

    玉郎君李彬故示閒暇地道:「你好生準備,行啦,大哥,請你數五下。」

    惡客人金魁開始數出聲來,第一下聲音響處,只見少婦的劍忽然下沉廠半尺許,
但隨即穩住不動。

    數到第三下,猛聽錚錚之聲不絕,兩劍相交之處,竟然激出火花。

    少婦的劍搖擺了幾下,斗地又穩住不動。

    郎君李彬汗流浹背,驚駭之極。他做夢也料不到這少婦竟能抵住他的內家真力,
而且她劍上所生的力量,煞是奇怪,彷彿是從別的地方出傳來,但又非常實在地抵
御消卸自己的內力。又彷彿她的劍上,有一種非常深沉廣博的內蘊,能夠盡量容納
外來的壓力,而且並不反攻回拒。

    惡客人金魁也自額上冒汗,張大嘴巴,就要叫出第五下。

    玉郎君李彬猛運全身內家真力,一壓一挑,剛好是第五下的聲音喊了出來。

    只見少婦的劍沉下寸許,立刻凝指不動,劍光一縷,劃面而起,卻是玉郎君李
彬自家的寶劍挑個空,駕起一溜劍光。

    他這一挑,已用盡全身功夫,雖然沒有把敵人的劍挑飛卻也把少婦身形帶得前
沖一步。

    她身後的竹籬笆格一聲,敢情她的左手在身後抓住竹枝,故此發出響聲。

    少婦垂劍道:「李大人,這一場可曾完了?」

    玉郎君李彬玉面變色,仰天狂笑一聲,叫道:「想不到李某栽在你手上。」

    惡客人金魁依然沉住氣,平靜地道:「老二,你安靜點,這算得什麼?」

    那少婦道:「既然李大人有命,我可要走了。」

    金魁撮唇發出兩下哨聲,然後道:「你走吧!」忽然變得非常嚴厲地道:

    「可是你口中別缺德,否則金某雖然踏遍天涯,也要尋到你!」

    那少婦畏怯地不做一聲,驀地飛縱而起,躍出竹籬外,剎那問隱沒在黑暗中。

    鍾荃伏在籬下,動也不動,嘴角卻帶出得意快活的笑容。

    惡客人金魁一把揪住玉郎君李彬的手腕,決斷地道:「我們走吧一—」

    跟著口中發出退卻的訊號,一面向繫馬處躍去。

    四下守伺著的武士與及病金剛杜錕,瞬息之間,已經會合一起。

    這裡鍾荃長長舒一口氣,緩緩站起來,低頭一瞥,只見自家雙足,已經深深陷
入乾硬的泥土中,少說也有尺許深。

    他拔足出來,吐一口氣,身形暴然漲大,回復了原來體積,一面利落地穿衣納
履。

    剛剛結束停當,只聽馬蹄聲如春雷乍響,循原路馳走。

    他對自己滿意地笑一聲,拍拍褲子上沾著的泥塵,然後徐徐走開。

    兩丈外的陰影中,忽地傳來一聲嬌喚,隨著聲音,一條人影,凌空飛墜。

    來人正是那美艷騷媚的少婦,她這時已把青鋼劍歸鞘,頭上紮著的白絲中,也
解下在手中,溫柔地扯弄著。

    她在鍾荃面前三尺處停步,悄聲道:「謝謝你!」她又向前踏一步,和鍾荃相
距不過尺許,定睛打量著他。

    「我真不知道怎樣謝你才好。」她又說,詞色之中,增加一點誠懇的意味。

    鍾荃但覺蘭麝香味,直沁心脾,他一生住在和尚寺中,哪曾嗅過這種女人香味,
不覺掀鼻用力地嗅了一下,衝口道:「啊,好香!」

    她哧地笑一聲,軟聲道:「恩公你尊姓高名?可以告訴我麼?」

    「我姓鍾名荃。」他爽直地道:「姑娘你千萬別叫我恩公。」

    她笑了一笑,立刻使他住嘴說不下去,面上一陣熱辣辣的。

    「那麼,叫你做什麼呢?」她以近乎挑逗的聲音說。身軀挪動一下,柔軟豐滿
的胸脯,輕輕地觸到他粗壯的手臂上。

    他吃驚地道:「我不曉得,我可要走啦!」

    他退開一步,避開那軟綿綿的異樣感覺。

    「你別走/她叫道,伸手去扯他的臂膀,卻扯個空。「我還有話跟你說,你別
走哪!」

    他淬爾又退開一步,生澀地道:「你有話,可是你別走過來……」

    「好,好,」她連忙答應著:「我就站在這裡,動也不動。」

    他吁一口氣,劇烈跳動的心,平靜了一點。

    她道:「你——你的身份?」

    他仍舊那樣生澀地回答:「你就是要問我這個麼?」

    她愣住了好一會兒,忽然渭歎一聲,軟弱地道:「是的,現在沒有什麼了」

    他道:「那麼我走啦!」

    她垂下頭,沒有做聲。

    鍾荃忽然對自己粗率生硬的語氣後悔起來,歉然地瞧她一眼,身形倏地倒縱而
起,在空中翻個身,眼角最後一瞥間,只見她仍然如一尊塑像似地,垂頭而立。

    頃刻間,他已飛縱到大道上。他像發洩什麼似地,腳下用足勁,颼颼飛奔。

    可是他發覺心中那一絲歉意,老是用不掉。終於,像逃避什麼似地,回到投宿
的藏人家裡。

    他一直跨人屋中,章端巴和那主人閒談著,那位主人身上披著厚厚的毛毯。敢
情隨著夜色加深,天氣變得更為寒冷。

    章端巴喜叫道:「你回來啦,事情怎樣了?」

    他垂頭喪氣地搖搖頭,答道:「沒有事,那些人敗走了。」

    章端巴濃眉一皺,目光閃爍一下,隨即放聲笑道:「呵,我的話可沒有錯吧,
凡是沾上女人的事情,必定大傷腦筋——她長得漂亮麼?」

    鍾荃啼笑皆非地瞧他一眼,但不能否認地點頭承認。她實在是艷麗動人。

    「好呀,事情既然辦妥,你就趕快睡一會兒,天亮還得趕路呢!」

    「師兄,你一點也不問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哦,你說得對,究竟他們為什麼要追襲她呢?」

    「這個……小弟也不知道。」鍾荃只好據實回答:「因為她……」

    「呵,呵,怎麼樣?我早就知道不必問你,一句話,凡是有女人在其中的事,
一定使人莫名其妙。」

    鍾荃只好默然嚥下一口氣,躺向主人已經準備好的床鋪。

    在章端巴忖想中,這件事既然了結,以後便不會再有什麼牽纏,故此不必多問,
而在鍾荃心裡,也以為如是,所以也不再提起。

    一宿無話,翌晨起來,謝過主人之後,洒然就道。

    章端巴道:「現在我們直奔葉爾羌,謁見喀瓦酋長,轉道直赴喀什葛爾。」

    「對了,昨晚你救的那位姑娘,是什麼人?那些官家武士知道是你救的麼?」

    鍾荃道:「小弟不知道那位姑娘的姓名來歷,那時忘了詢問,小弟助她之時,
並沒有現身,故此那些武士並不知道。可是小弟又曾經露面,所以他們又知道是我
……」

    「唉,你真把我聽得糊里糊塗。」

    鍾荃也覺得自己的說話,太過沒有頭尾,忍不住笑一下,然後將昨晚的經過詳
細說出來。

    說到他伏在籬後、而他們開始準備用劍較量內力之時,他說:「小弟早已發覺
那位姑娘的內家真力,萬萬不是玉郎君李彬的敵手,暗暗替她著急,忽見她使開架
式,左手竟伸出竹籬,小弟當下靈機一動,連忙輕輕捏住她的左手。她吃驚地震動
一下,差點被對方發覺了,幸好她早知道有人潛來,故此立刻用言語岔開。小弟使
出般若大能力的最初步功夫,借物傳力,把自家真力傳到她的劍上,代她抵禦,那
人原來是武當派高弟,內家真力極是不錯,小弟差點也抵擋不住,因為一來小弟的
惜物傳力功夫未練得好,只能夠傳力抵禦,絲毫不能回攻,二來所伏匿的地位不佳,
力道的運用,大為減色。故此當對方逞威最後一擊時,小弟一雙腳,直陷入地中一
尺有多,差點兒沒敗了。」說話間,兩人已走出城外老遠。

    章端巴鼓掌道:「師弟這一手漂亮之極,那兒個人回去想瘋了,也猜不出此中
玄虛。」

    鍾荃心下歡喜,嚴然覺得自己甚是機智靈變。

    兩人走到中午時分,已到達葉爾羌部,當下由鍾荃自個去見喀瓦酋長。

    這喀瓦酋長乃是葉爾羌族中一個支族酋長,信奉的是伊斯蘭教中黑山宗,當年
這一宗被白山宗消滅,他這一族全靠崑崙山的大師們,在因緣湊巧的機會下,換回
滅族的厄運,自後便和崑崙山有極密切關係,儘管信仰不同,仍然時有來往。

    鍾荃見到喀瓦酋長,說明來意,喀瓦哪敢怠慢,立刻吩咐一個叫維克的親隨勇
士,帶了自己的信物,隨鍾荃上路。

    和章端巴會合之後,一齊騎上喀瓦酋長送的快馬,催韁上道。

    一路無事,翌日晨間,便到達了喀什葛爾。

    這喀什葛爾城往昔即是疏勒國,清高宗乾隆二十四年,平定回部,曾設參贊大
臣在此,節制諸城,這兒分類漢城和回城,峙踞烏蘭烏蘇河兩岸,同是我國邊境極
西門戶,中亞、阿富汗,印度諸地商貨雲集,居民之間的服裝,極盡光怪陸離之能
事,尤以回城為甚。

    他們所要訪求的寶劍主人,乃是住在北面回城,人城之時,章端巴喇嘛自行策
馬他去,剩下鍾荃和勇士維克兩人,逕自人城。

    他們先到喀瓦長所介紹的族人家裡,卸下行裝,同時休息一下,等午間再去
訪晤劍主,以便騰出一些時間,等章端巴托人向劍主先容。

    好容易等到未牌時分,鍾荃便跟著勇士維克,一直走到劍主波斯人的居處。

    那波斯人乃是此間巨富,氣派極大,大門處有司閽人看守。

    鍾荃上前,用回語說明要見主人面談,那司閻人一聽之下,連連搖手道:「不
行,不行,我家主人昨天生了怪病,如今動也不能動,怎能夠見你。」

    鍾荃怔了一下,道:「怎麼這般湊巧,昨天才得了怪病?」

    司閻人慍然道:「你這客人好沒道理,難道我騙你麼?由昨晚到今早,不但這
回城裡的醫生部請來診過,便是河那邊漢城的醫生,也通通來過了。

    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你可以自己打聽去。」

    鍾荃連忙陪笑臉道:「老兄莫怪,原來我是說得不對,只因我自家事。

    所以把話說快了,實在沒有以為老兄騙我。」

    司閽人道:「這才對了,客人你有什麼事呀?可以先留下話,明兒大少爺回來,
我代你稟告便了。」

    鈍荃囁嚅一下,心中想道:「他家大少爺不知做得主不?這事不必光洩漏。」

    於是答道:「謝謝老兄了,我明兒再來一趟吧,但願你家主人貴體康復。」

    在牆根陰影下幾個衣衫襤褸的閒漢,忽然味地發出譏聲。

    那司閻人不滿地咕咦道:「討厭乞丐,我家主人永遠不會施捨給你們的。」

    一個漢子起身,趔趄地走開幾步,然後叫道:「大神也不會保佑他!」

    司閻人喝一聲,跳出大門,那漢子叫聲未歇,已自一溜煙跑了。

    鍾荃回轉身,和維克一同回去。

    主人見他們回來,問起情形,鍾荃據實說了,並且探問那波斯巨賈的情形。

    主人道:「他表面上倒沒有什麼,可是生性最是吝嗇,一毛不拔,而且專門放
高利貸,許多田地產業,都是這樣弄回來的,所以很不得人心。」

    鍾荃恍然點點頭。

    主人又補充道:「他養有幾個兇惡的打手,而且又和官府勾結,所以直至現在,
還是一帆風順。」

    當下鍾荃只好打疊起心意,等待明天再去訪那波斯巨賈。

    他耐心地挨到晚上就寢之時,卻仍等不到章端巴喇嘛的消息,這是他們分手時,
章端巴說好無論如何,也會托人捎個訊息給他。

    終於他步向左邊那所矮小的空房,準備睡覺。這間房有兩處牆壁已露出相當大
的缺洞,晚上擋不住寒氣,故此沒有人住。鍾荃抵得住寒冷,又愛清靜,故此不介
意這個,執意要睡在這房間。

    這時,燈光熒熒,黯淡的光輝,照出房中一張孤零零的木榻。

    他睡在榻上, 離那桌的油燈,不過四五尺距離,當下舉掌一揮,一股掌 房中
一片漆黑,他正要朦隴入睡,忽然被一些聲音驚醒,立時睡意全消,側耳細聽。

    卻是極輕微的腳步聲,驀地停在屋外,跟著是衣裳悉索之聲,他不必睜開眼睛
去瞧,已經判斷出是有人打牆上的破洞鑽進屋來,心中禁不住疑雲大起。

    「這就太奇了。」他想道:「難道是賊人企圖入屋行竊?這種破爛的屋子,我
如是賊,也必不顧而去,可以想出此賊之笨,真是天下難覓。」

    悉索之聲很快便消失,那人已經進了房中。

    他又想道:「我且不理他,瞧他究竟有什麼企圖。」

    那人在黑暗中仁立,隱約聽到急促的呼吸聲。

    隔了好一會兒,那人摸索地走動起來,忽然一腳碰在榻邊,發出聲息。

    他大概是立足不牢,上身一傾,雙手連忙支向榻上,正好按在鍾荃臂上。

    鍾荃心中連喊笨賊不已,口中卻故意晤了一聲,模模糊糊地,宛如夢中轉側,
那人的手立刻縮回。

    但跟著鍾荃便駭了一大跳,便因為忽然風聲急銳,直襲向他肋下的吊筋穴,認
穴之準,雖在黑漆之中,依然毫釐不爽。

    他不暇尋思,靠外面的右手起處,一把綽住勁襲的手指頭。

    那人咦地驚詫一聲,驀地甩腕,想掙脫被綽住的手指頭,卻沒有甩開。

    原來鍾荃這一探手,乃是使出雲龍大八式中的半下變招,莫小看他僅是輕輕綽
住敵人指頭,要是他一發狠,便能夠在這小小部分,傳出內家真力,把敵人內臟震
傷。這時雖不曾發出內家真力,但那人如何能容易地使勁甩開他的手!

    可是鍾荃這時驀地又駭一跳,因為那人驚詫之聲,十分清脆,宛如女性口音,
兼之那兩隻手指,人手軟滑,柔若無骨,還有陣陣香味,送人鼻中。

    他的反應極快,瞬息之間,已自動放開手,但沒有做聲,也沒有再動彈。

    那人忽然倚坐在榻上,急促地喘息起來,也沒有做聲。

    歇了片刻,鍾荃翻個身,把面轉向牆壁那邊,心中想道:「你就坐在那兒吧,
反正我不管,章端巴師兄說得好,凡是有關女人的事,都是最傷腦筋的。這回我可
不管你們娘們兒的事情了,你就坐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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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07: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擲石功成恨托疆邊
                                                               
    喘息之聲漸漸平復,忽地火光一閃,榻邊那人,在這一刻倏又伸手,駢指如就,
點向他背上穴道。

    鍾荃動也不動,那人指快如風,已經戳在他背上。

    那人手指觸處,但覺軟如棉絮,竟然毫不著力,不覺大駭,霍地起身後退數步。

    鍾荃全然不理不睬,仍然躺著不動。耳邊又聽到喘息之聲。

    歇了一會幾,黑暗中響起衣裳曳壁的悉索聲,卻是那人又從破洞中鑽出去了。

    他終究是少年心性,忍耐不住好奇心,便一骨碌爬起來,腰腿挺處,飛落在那
破洞處,身形輕巧之極,著地時直如風絮飄墜,毫無半點聲息。

    探頭望時,外面也是黑暗一片,天上只有極微弱的星光,周圍也沒有燈光露射。
但他目力極佳,只見那人身影婀娜,緩緩走出巷中。行動之間,顯得十分軟弱乏力。

    他吃一驚,連忙鑽出牆外。

    那女人在巷中掉頭四顧,顯得倉皇不安。驀然一聲怪笑,隨著笑聲,一條長大
人影,凌空飛墜,挾住一股極大風聲,迎頭罩下。

    她喲地一叫,正想後退,卻被那風力捲住,不能移動。禁不住軟弱地路倒地上,
閉目待斃。

    風力如山,堪堪壓頂而下之際,倏地一股大力從側面拂身而起,把頭頂的極重
風力托住。救她的人,正是崑崙高弟鍾荃。

    他叫道:「師兄,是小弟在此。」兩股力量,一觸即收,那條長大人影,也自
墜地現身,敢情正是章端巴章端巴道:「師弟你怎的阻我,啊,莫非就是她麼?」

    鍾荃應道:「師兄你為什麼傷了她,還苦苦追趕?」

    章端巴搖頭歎一口氣道:「她傷了麼?已經累我忙了一整天,好容易才追上!」

    「你……」鍾荃詫異地回眼瞧她,只見她趺倒地上,再也站不起來。立刻住口,
正想過來扶她起身,卻忽又躊躇止步。

    章端巴大步踏過去,鍾荃忙也跟著,章端巴道:「不妨事的,她是受我大手印
掌力所震傷,以致真氣逆運,我這兒有丹藥,師弟你讓她服下,歇一會兒便沒事了
……」

    鍾荃接過丹藥,用漢語道:「姑娘,你認得我麼?」

    「晴,是你。」她聲音微弱地道:「那野和尚凶得很,直把我追趕了一天。」

    鍾荃期艾地道:「他是章端巴師兄,是很好的人,姑娘千萬別誤會。」他歇一
下,又道:「這兒有他的靈藥,你服下便可以復痊。你站得起來麼?」

她喘息一下,道:「誰要他的藥?我不要!」

    鍾荃狼狽地蹲下身軀,解釋地道:「姑娘你別這樣,他真是很好的人。

    喏,你服下這粒靈丹,一會兒便會痊好。」

    他發覺她在黑暗中注視著自己,便又道:「章師兄大手印掌力,非常厲害,請
你快點服下這藥,免得後患棘手,停會兒我替他向你行禮陪罪。」

    這回她被說服了。因為練武的人,最怕的便是受了難治的內傷,以致本身武功
受損。尤其密宗大手印奇功,天下聞名,教她焉得不怕?再者她本來也不是不肯服
用,不過惜這題目撤撤嬌罷了。這是女性的天性,倒也無足深怪。

    當下她張開嘴巴,鍾荃暗中皺皺眉頭,實在拿她沒法,只好用掌心托住那粒丹
藥,送到她口邊,然後掌心一挺,那丹藥便跳彈人她口中。

    她嚥下丹藥,但覺香生齒頰,一道熱氣,直流下丹田,再由丹日冒起,遍走全
身,將奇經八脈完全打通,方纔那種真氣反逆,氣力不繼的現象,立刻消失。

    她掙扎一下,想爬起來,看來卻沒有成功,她道:「你扶我一把行麼?」

    鍾荃又暗中皺皺眉頭,只好伸出雙手,托住她雙時,一齊站起來。

    她軟軟地依在他臂上,腳下一點也不肯用力,以致他放手不得。

    章端巴微咳一聲,道:「師弟你要提防點,這女人不是好東西。」

    鍾荃未及回答,他又道:「你大概已知那寶劍主人患病的消息.恐怕要耽些日
子,我現在先回去,明兒再聯絡吧!」

    他期艾地應一聲,章端巴寬袖一拂,身形飛縱而起,轉瞬間越屋而去。

    她歉然道:「那和尚到底走了,你讓我到房子裡休息一會兒成麼?」

    鍾荃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本想不理她,可是面皮太嫩,總覺得難以啟齒,便道:
「好吧,你爬進去便是。」

    兩人進得房中,鍾荃連忙燃著油燈。

    她坐在床沿,只管瞅著靠在桌邊的他,歇了一會兒,她歎口氣道:「你兩番救
了我的命,我心實在感激得很,你放心好了,我雖然聲名不好,但決不會糾纏你。」

    鍾荃覺得她聲音十分誠摯,立刻鬆口氣地對她笑一下。

    她道:「我便是江湖不恥的蠍娘子徐真真,」她歇一下,見他沒有什麼反應,
便繼續道:「你不知道麼?也好,其實我自己卻覺得並沒有做錯什麼事,我知道許
多人為了不能得到我,所以硬派了許多壞事在我頭上,哼,我才不怕咧。」

    鍾荃道:「那冀南雙煞,我倒是聽人提過,你怎會跟他們結下怨仇,一直追到
這遠的地方,他們的功夫實在不錯哪!」

    「他們麼?還不過是替人跑腿賣命,有什麼了不得的?我雖是以色換藝,卻比
他們乾淨得多哪!」

    鍾荃沉吟道:「以色換藝?你的意思是……」

    「你當然不懂,我的意思是說,人家悅愛我的色相,我便以此換來他的絕技,
這有什麼不公道的?你說對麼?」

    鍾荃心中可大不贊成,但這時只好微微點頭。

    她逕自又道:「我雖然是個娘兒們,以色相事人,但骨子裡面比許多男人都硬
咧。誰敢當我的面,嘴巴上不乾不淨,我總會要了他的命,即使是赫赫有名的,為
了一句瞧不起我的話,我也敢要了他的命。」她傲然自負地挺挺身軀,卻沒有說出
那人姓名。

    一點也沒有悲哀的氣氛!」

    「哦?也許那些年輕的一輩,和這最老的沒有很好的感情。大家庭裡往往會有
這樣情形。」

    兩人正談論間,那司閣人見到他們,便道:「客人你不必等了,大少爺吩咐下
來說不見客了。」

    鍾荃立刻問道:「那麼貴少主什麼時候才會客呢?我有件事非見到他不可。」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大少爺這幾天太忙了,恐怕不會有時間見你。」

    「那麼我明天再來,看看情形怎樣。」

    那司閽人不耐煩地道:「隨你便吧!」說著話,已踅回大廳內。

    他們只好又往回路走,鍾荃心中有點煩,便命維克先回去,自個兒灑開大步,
直走出城外。

    眼前便是烏蘭烏蘇河,夾岸沃田千頃,一片蔥綠,近午的太陽,曬在田地上,
發出一種特別的氣味,使人嗅了覺得陌生而舒服。

    他從小路上順步走著,不知穿過了多少頃田。走著走著,心頭開爽了許多。

    轉過一座小丘,丘後卻是一片丈許高的矮林,四下還有籬笆圍住。他便隨地張
望兩眼,正想走開,忽然呼的一響,園子中心飛起一塊大石,最少也有四百來斤重。

    那石頭飛上兩丈有餘,直上直落,向園子中心砸墜,傳來噗地一聲大響,似乎
砸在什麼軟物上。接著升起一陣笑聲,那聲音之雄壯,的確是前所未聞。

    鍾荃摸摸下巴,自個兒吐一下舌頭,想道:「我的佛祖呀,怎的有人能夠把這
石頭,拋得像彈丸似的,這種神力,豈不是更在我兩臂力氣之上。」要知鍾荃他本
來天賦異稟,小孩子時他氣力已大得驚人,加上正宗內家真力的鍛煉,更是厲害。
可是要叫把這麼一塊大石,輕易地擲上天空兩丈多高,似乎還不可能,橫著拋去,
大約還可對付,這乃是運力方便與否的關係,除非像白眉和尚,已練成般苦大能力,
袍袖拂處,則此石還不止飛起這麼高。

    念頭一轉之間,只見那石頭又飛起來,也像方才一樣,打落在什麼物件主,傳
來沉悶的聲音,卻不似打在泥地上的聲音。

    笑聲如雷爆發中,他哪還忍得住,足尖點處,輕巧如飛鳥投林,逕自穿入林中。

    他的身形在樹林中,左閃右避,腳下輕登巧縱地點在枝上,絲毫沒有發出半點
聲息。

    眨眼之間,已堪堪到了園心,他隱在枝葉叢中,定睛看時,不由得驚愕匪言。

    原來這園子中,橫七豎八地倒著許多樹木,全都是枝於殘斷,剩下了一十三丈
大小的空地。

    空地當中一個魁梧大漢,身上衣裳完全破碎不堪,露出一身黑黝發亮的肌肉,
頭上閃閃發亮,沒有半根頭髮,倒是個天生的和尚。

    再看到他面上和手足間,滿是泥污,形狀煞是駭人,這時他正彎腰去拾那塊大
石頭,只見他垂著兩臂,輕輕便將那塊巨石抬起來,身軀伸直時,比之鍾荃要高出
兩個頭,手長腳大,筋強骨硬,儼是巨無霸再世。

    只見他笑聲雷響問,驀然把石頭向空中一扔,跟著雙手抱頭,蹲在地上。

    霎時間,那塊大石直砸下來,正好結結實實地砸在他的背上。本來已經零碎破
爛的衣服,這刻被石頭一刮,整幅扯下來,已經不成衣了。

    鍾荃又伸一下舌頭,忖道:「原來他渾身的衣服是這樣破爛的,我見他方才背
上現出白痕,敢情是練成金鐘罩的外門硬功。可是錯非是這傻大個兒,世上也難再
尋出一個人,會把金鐘罩練成這個樣子,硬往自己身上打石頭。別的人即使有金鐘
罩護體,可也給打扁哪,我鍾荃這趟下山,可真算太開眼界,遇見天下唯一的大傻
子。」只見他這時高興得大笑不止,忽地躺向地上,手舞足蹈地滾將起來。

    地上原本橫著許多樹幹,吃他亂滾一氣,他的衣服固然更加勝下幾塊破片,那
些樹幹也壓得拆裂斷折,再不用斧頭加工,便可以拿去燒用了。鍾荃暗中搖搖頭,
想道:「這太個兒連褲子也滾破了,等會兒難道光著屁股往外面跑?」忽聽那邊樹
林中一個人雄壯地吆喝一聲,現身出來。

    鍾荃一聽聲音,差點叫出口來,移眼看時,果然是章端巴喇嘛。

    章端巴走到大個兒身邊,叫道:「方巨,你在地上打滾於嗎?快爬起來。」

    方巨一骨碌爬起來,身軀雖然龐大,卻是十分敏捷利落。

    他嘻開闊嘴,在章端巴面前一站,竟比魁偉的喇嘛還高出一頭。

    他道:「我把這手玩意練成啦,小和尚你真行,我給你磕頭。」說著,撲地跪
倒,用力磕起頭來。

    他這一爬下,章端巴又發現他腦袋中有一圈淡淡的白痕,正是必須童身才能練
成的油錘貫頂功夫。

    章端巴也高興地道:「起來,我早已看見你的表演啦!」

    方巨十分聽話地站起來,章端巴又道:「而且,給你買了這身衣服回來,這是
挺大的尺碼了,你試試看。」

    他連忙接過那些衣服,穿在身上卻短小了許多,可是他快活地左顧右盼,十分
興高采烈,那樣子是要章端巴稱讚他一聲才成。

    章端巴果然讚道:「喝,漂亮得很。但你要小心啦,別再弄破了,便沒有好衣
裳給人家看了。」

    方巨連連點頭道:「是,是,小和尚的話都對,我記住在心裡。」

    鍾荃雖然生性淳厚,這時聽了他們的對話,與及那方巨憨頭憨腦的樣子,差點
忍不住笑出聲來。尤其方巨對章端巴的稱呼,竟然叫做小和尚,那麼其餘的人,可
都要變成小小人哩!章端巴一點也不在乎他的稱呼,卻非常慎重地道:「你這一身
金鐘罩功夫,雖然刀槍不入,卻禁不住人家架火燒你。

    還有一些人的手掌是紅色或是黑色的,你便留點心,不要隨便給他摸上你身上,
只可以硬給他碰掌,知道麼?幸而你先練了十幾年天山派的混元功,加上金鐘罩。
除了絕頂高手之外,便不怕人家點穴,等明兒請我的鐘師弟,指點你幾手掌法,也
就差不多可以了。你要知我密宗的掌法,十分難練,短期內無法學會,鐘師弟是武
林正宗的崑崙派,他們的掌法套數較多,可以揀些厲害而易練的教你……」

    「他是什麼東西?「方巨怔怔問道:「也是個小和尚麼?」

    「胡說,你見到他要恭敬點,要是胡亂喊他,他可要揍你。」

    「揍我?哈,哈!」方巨彷彿抓住什麼把柄地大笑起來。

    「住嘴!」章端巴不悅地叱道:「你笑什麼?」

    「除了小和尚你之外,誰敢揍我?哈哈……」

    驀然一聲暴喝,林中飛出一條人影,宛如大鷹橫空,輕飄飄落在方巨身旁。

    章端巴喜叫道:「師弟是你……」

    這人影正是鍾荃,他聽了對話,當下覺得有替章端巴樹立威信的必要,雖則此
刻他一點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

    方巨用蒲扇般的大手掌,笨拙地比比鍾荃的高度,然後一語不發,放聲大笑。

    鍾荃哼了一聲,狠狠問道:「方巨,你敢瞧不起我麼?」

    他雖裝出狠樣子,但心中沒有半點怒意,故此裝得一點也不像。

    方巨卻當以為真,搖手道:「小個兒別生氣,我給你出氣便了。」

    章端巴解釋道:「他說給你揍咧,師弟。」

    鍾荃覺得有些滑稽,忍不住笑問道:「這法兒誰教你的,真不笨的主意嘛!」

    「我媽教我的,她不准我得罪人,人家一生氣,便要我挨揍賠罪。」

    鍾荃肅然起敬,誠懇地道:「原來你是個大大的孝子,我不揍你了。」

    方巨愣了一下,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孝子,那是最好的人,我怎能向你動手。」

    方巨啊一聲,一把抓住鍾荃的肩膀,哭笑難分地叫道:「人家都笑我傻,只有
你,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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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08:17 |只看該作者
這一著超出他們意料之外,鍾荃不知怎樣說才好,心中卻非常感動。

    方巨又含糊地叫道:「你真是小好人,師弟。」他竟學章端巴叫起師弟。

    「你應該叫他師兄。」章端巴糾正道。

    「是的,師兄好人,小和尚也是。」他連忙改正。

    「好了,你別大叫大嚷,我們好好他說一會兒話吧。」

    方巨放開巨靈也似的手,乖乖地站在一旁。

    鍾荃問道:「章師兄,你到底怎樣認識他的?他那身橫練功夫大俊啦!」章端
巴道:「昨夜我離開你,便在城外碰見他,他正好半夜偷偷練那混元功,雖則未練
到頂點第三層,卻已達到第二層,而且根基非常牢固,尤其油錘貫頂的工夫已經練
成,我一時高興,便指點他從原有根基,改練金鐘罩功夫,約定今日在這裡會面,
這便是全部經過情形了。」

    鍾荃讚道:「若不是碰著師兄乃是密宗高手,他這金鐘罩再也練不成,真是他
的好運氣。」他轉面向方巨問道:「方巨,你的混元功,是誰傳授的?」方巨道:
「是個老道人,那時我大約七八歲,我的媽苦苦央求他,他摩挲我渾身好久,不住
搖頭歎氣,卒之教我每晚這樣練,於是我便一直練到現在。

    呢,對了,小和尚,你昨夜給我的銀子,我媽不准我隨便收下,要我還給你,
並且代她謝謝你,銀子就擺在那邊地上。」

    章端巴搖頭道:「這怎麼行?你媽的病,要銀子才能治好呀?」

    方巨道:「我媽說,一定不可以胡亂收下人家的銀子,情願她——哇……」他
忽然哭將起來,繼續地道:「情願她病死……」

    章端巴為難地望鍾荃一眼,不知所措,鍾荃道:「師兄你去他家裡一趟吧,他
的媽既是病了……」

    章端巴擺手截斷他的話,皺眉道:「我生平最怕和婦人說話,這……行啦,師
弟,你幫幫師兄的忙,就是你去一趟吧。」

    「什麼?要小弟去一趟。」

    「這是最好的了,他的母親是漢人,你去正好合適。」

    「哦?」鍾荃證一下,道:「是漢人麼?那小弟便去一遭。」

    章端已見他義形於色的樣子,禁不住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膊,沒有再說。

    當下兩人又談一些關於劍主波斯巨賈之事,據章端巴所知,那巨賈果真病倒了。

    於是約定明日再繼續聯絡,現在便分手,鍾荃由方巨帶路,逕自出林而去。

    方巨的家,乃是從這林子再過去五六里路,地方相當偏僻。

    鍾荃展開腳程,立刻發覺方巨原來天生的一對飛毛腿,迅速得異乎尋常,心中
稱異不止。

    不久工夫,便來到一座牢固而粗陋的木屋,雖然大部分是用木建造,但四周仍
有大半丈高的砂磚。

    卻見雙扉緊閉,一塊巨石堵在門口,方巨過去挪開石頭,然後叩門叫道:「媽,
兒子回來了。」叫完後,拉開門扉,大步走進去,鍾荃也緊隨而人。

    這地方自然沒有廳房之分,更沒有陳設,但屋中卻光亮得很。

    靠右首牆邊,擺著一張榻木,床褥被裳十分豐厚,一個婦人在枕上側轉頭,瞧
著他們進來。

    這婦人雙鬢俱白,容顏枯老,但面龐的線條輪廓,仍然覺得相當清秀。

    方巨壓低聲音道:「螞,這是我師哥,小和尚說的。」

    老婦人哦了一聲,鍾荃連忙趕上一步,恭敬行禮,然後道:「小侄鍾荃。

    叩見伯母。」

    他說的是漢語,榻上的婦人啊了一聲。

    「小侄敬慕令郎是個大大的孝子,故此不揣冒昧,逕來謁見請安,並代章端巴
兄解釋一事,請伯母有恕唐突之罪……」

    她微弱地道:「阿巨快搬椅子請相公坐著,」她說的也是漢語:「咳,自從十
二年前,見過天山彭道長一面之後,至今未曾見過我族的人……」她的眼中,已是
淚光閃閃。

    方巨已搬來一張椅子,給鍾荃坐著,自個兒卻坐在母親床頭的地上。用那巨大
的手指,替母親揩拭淚珠,一面道:「媽,你哭啦,師兄是最好的人,他一聽我孝
順你,便不肯揍我……」

    鍾荃岔開話題道:「伯母方才提起的,是不是天山二老的彭易老道長?

    小侄也曾聽家師提過,小侄是崑崙派的。」

    細論起來,鍾荃未免太過粗心,也不想想在這邊荒之地,會有漢族婦人隱居,
並且認識武林中的人,她的身世,也就大有思量之處了。可是鍾荃心地厚道,閱歷
又淺,總沒有帶著三分防人之心,又認定天山是武林正派,這婦人既和天山二老彭
易道人有瓜葛,定必也是好人,於是一無隱瞞地將自己的底細抖露出來。

    婦人輕喟一聲,道:「老身久聞崑崙派是一等的名家正派,代出高人,如今得
見相公,果然不虛,只恨福薄緣淺,迄今方始識荊……」

    鍾荃連忙遜謝,道:「令郎昨晚遇到章端巴師兄,如今已練成金鐘罩功夫。章
師兄乃是西藏密宗第一高手智軍大師的人室高弟,並且是有道高僧。

    為人最是厚道熱腸不過,昨夜奉贈的銀子,務請伯母收下,決無妨礙。」

    「得到相公一言,重於九鼎,老身豈敢不信?只是既承大和尚傳授絕技,又蒙
賜巨金,此恩此德,如何能夠報答?」

    「媽,我給小和尚磕頭去廠方巨忽地插嘴。

    「阿巨,這不是叩頭便能夠報答的恩德,你要知道……」

    「伯母,」鍾荃忽然打斷了她的話,「你休息一會兒再說罷,時候多著呢!」

    她軟弱地閉上眼睛,方巨連忙從床頭處掏出一個瓦罐,探手一摸,忽然叫道:
「媽,怎麼一點點都沒有啦?昨兒不是還有半罐麼?」

    聲震屋瓦,顯然心中十分著急。

    老婦人震動一下,睜開眼睛,苦笑一下道:「那都是假的,今早媽都倒掉了。
唉,彭道長逾期不來,恐怕是凶多吉少。」

    她的面色漸漸泛青,難看之極。鍾荃心中大駭,眼看這婦人一口氣快接不上,
連忙從身上掏出一個小指大的羊脂白玉瓶子,拔塞倒出三粒紅色小丸,命方巨立刻
給她服下。

    這一瓶紅色的小藥丸,乃是崑崙歷代秘傳的續命刀圭聖藥火靈丹。任何槍刀拳
掌的嚴重創傷,只要服了,立刻保住丹田一口氣,不致立刻斃命,以便從容醫治。
如是輕傷,則幾乎可以合口生肌,立刻痊癒。

    不過方巨母親的情形,便不能一概而論,因為這火靈丹只能治刀兵之傷,並非
能醫百病。只是鍾荃一時慌忙,忘了這些,連忙倒出三粒給她服下。

    剎那間,方才母親面色緩和過來,睜開眼睛,居然有點精神,方巨失口號叫一
聲,卻立即掩嘴止住,可是拇指般大滴的眼淚,卻直掉下來。

    鍾荃被他這種至情至性激動得鼻子酸酸的,安慰地道:「方兄弟別著急,你看
伯母不是好轉了?」話聲中帶著濃重的鼻音,生像患了大傷風的人說話。

    方巨點點頭,氣息粗大地喘著。

    方母在這氣氛中,一時倒不知是悲是喜,歇了一下,才能夠開口,她道:「鍾
相公古道熱腸,急人之急,老身感激難言。方才慨贈的丹藥,敢是貴派刀圭藥火靈
丹?當年彭道長也曾提起過,說及此丹寶重非常,與他特為老身配製的冰魄丹,雖
是一寒一熱,卻是殊途同歸,甚至更具靈效,可是根治老身所受的內傷,不過……」
她頓一頓,終於說下去:「不過老身另有痼疾,卻仍無法法除,恐怕有負相公贈藥
之恩咧!」

    鍾荃不知怎樣回答才好,歇了一刻,道:「伯母說曾受內傷,不知是遭誰毒手?」
話一出口,猛又覺得這一問直是失言,頓時臉紅起來,岔開道:

    「天山彭老道長答應過幾時再來的?」方母道:「彭道長應該在年頭時便再來,
這是他親口答允的。可是,他終於沒有來,老身真不敢想像。」她忽然命方巨去打
水燒茶,待得方巨被支使去後,又繼續道:「不瞞相公說,老身近些日子來,早已
發覺賤軀情形不炒,老身意思不但指遏止內傷的藥已用完,更指的是那多年瘤疾。」
她輕輕歎一口氣,但跟著又用平靜的聲音道:「近來但覺全身已麻痺不堪,就快連
心臟也沒感覺,那時一定完了。老身衰朽之軀;原不足惜,只放心不過巨兒,他一
向便是這麼憨憨渾渾,什麼也不懂,咳……」驀地方巨慌慌張張衝進屋來,把這裡
兩人都嚇得一驚,但見他一語不發,在屋角找到桶子,又慌忙地出屋去了,敢情他
去打水,卻忘了帶桶子。

    她又道:「老身原來姓紀,先父便是關洛武師紀騰,和彭道長最是交好。

    他老人家歿世多年,相公怕不會知道。」「小侄知道!」鍾荃忙道:「紀老前
輩的外號不是龍泉劍麼?敝師叔鐵手書生何涪曾經對小侄說過,紀老前輩乃是劍術
大家。」

    其實當時何涪只對他說,龍泉劍紀騰的劍術,有些別出心裁之處,但並不曾十
分推崇。

    方母啊一聲,訝道:「相公原來是鐵手書生何老前輩的師侄,當年先父還不敢
和何老前輩比肩並排,說起來老身還得尊相公一聲前輩哩,請相公以後千萬別像方
才那樣稱呼才好。」

    鍾荃愣了一下,他倒是真不知道大惠禪師在江湖上,有這麼高的身份:

    「小侄既與令郎論交在先,還是這樣照舊為是。」方母像是不願多耗氣力,只
搖搖頭,便繼續說:「細論起來,先父的梅花劍法,倒沒有什麼超凡出奇的地方,
但他一柄龍泉寶劍,倒是希世重貴,能夠削鐵如泥,故此佔得不少便宜。

    「後來先父做主,把老身許配與夫方致遠,他乃是老身的師兄,婚後的生活,
本來過得很好……」她說到這裡,忽然把聲音拖長,眼睛裡閃出一絲夢幻似的光芒。

    「可是,後來他喝醉了酒,誤斃一人,於是在匆速中決定遠走川滇,避開這場
殺身官非。我們兩人到了川滇交界處的敘州,安頓下來,後來家計稍窘,他便變得
非常愛喝酒,盡日價昏昏沉沉,稍有清醒之時,則結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江湖人,頓
然間便有許多銀子收入。我屢屢勸他不來,實在沒有辦法,這時來往得最密的便是
武林敗類千日香張大郎和雪山豺人,他們的樣子,瞧一眼便儘夠討厭噁心了,倒不
知亡夫何以會和他們這般要好。甚至常時在我家中寢宿,特地為他們備了兩個房間。
直到二十年前,那雪山豺人忽然來到,身負重傷,當下在我家調養,這一住便是兩
年,看看也快痊癒了。

    就在一個月圓之夕,千日香張大郎來到我家,於是他們三人飲起酒來,約摸到
半夜時分,我將一切安排好之後,正想歸房就寢,忽然千日香張大郎走來,手拿著
兩杯酒,嘻皮笑臉地要我和他乾一杯,我一向最怕見到他這種油頭粉臉無賴的樣子,
卻不過只好干了。回到臥房,但覺天旋地轉,立刻失去知覺。到清醒之時,只見亡
夫立在床頭,恨聲對我說,已經把禽獸不如的張大郎殺死了。這時我也覺渾身寸縷
不存,四下還飄動著令人,迷惘的香味,那正是張大郎馳名江湖的千日迷香,我羞
憤交集,正想尋死,卻被亡夫苦苦攔住,還安慰我說:『這不是你的罪過,我決不
會擺在心上」。後來我又知道。

    當亡夫發現我的情形時,那雪山豺人仍醉睡未醒,只有張大郎沒醉,神色間顯
有不安,加上房中的香味,除了他還有誰,況且他事前還弄了那藥酒給我喝下,分
明是存心行事。

    「隔了不久,千日香張大郎的死訊,不知怎地傳出江湖,他弟弟九爪神狐張二
郎長尋上門來,指責亡夫不該擅下毒手。因為千日香張大郎雖以迷香馳名於江湖,
而且無惡不作,但有一樁,他卻從不採花,寧願費盡心機和銀子,去勾搭那些無恥
婦人。憑這一點,他便非替兄長報仇不可。當下動起手來,亡夫武功雖然不弱,但
怎敵那和雪山豺人齊名的九爪神狐張二郎?終於被他以神猿鋼爪的功夫,破胸解心
而死,雪山豺人躲在一隅,並不出頭,當時我本想破出死命,也得為夫復仇,可是
忽然覺得其中似有溪蹺,便悄悄躲躲在地窖中,挨了四天,才溜出來,一徑逃到天
山找彭道長。在路上時已發覺好像內臟移位,受到暗傷。而在天山上,又受到雪封
山洞一旬之苦,雖然總算找到彭道長,可是除了內傷之外,又加上麻痺之症,彭道
長把費了無窮心力合成的兩瓶冰魄丹給了我,可以服用二十年,但在坐褥之時,體
力支摘不住,連耗了兩年的丹藥,才保住這條殘命。為恐那害我的人,仍然跟蹤加
害,便逃到這兒采……」

    鍾荃怔了半晌,問道:「那千日香張大郎不是已經死了,還怕什麼?彭道長又
哪兒去了?他不知道已消耗了兩年的丹藥?」

    方母鄭重地道:「老身這些年來,一直躺在床上尋思,覺得那天月圓晚上的事,
絕不是千日香張大郎所為,因為他既有預謀,在酒中下了迷藥,何以又會在房中留
下他特有的香味?最笨的人也不會留下這種證據啊!何況以張大郎的聰明,也決不
會自露形跡地使用那種藥酒,那樣即使沒有迷香味留在房中,也可以尋到破綻的,
相公以為對麼?」

    鍾荃恍然大點其頭,但眉頭依然鎖住,顯然必中仍有未解之處。

    「再說回來,張二郎的武功雖是與雪山豺人齊名,厲害無匹。但他哥哥張大郎
平常得很,全憑張二郎的名頭,才在江湖上吃得開,故此憑他未必有使我負上這種
陰毒內傷的功力,這點也就夠人猜疑了。」

    「那麼,難道是雪山豺人……」他禁不住瞪大眼睛,駭異地追問。

    「彭道長也是這樣推測的。」她作了肯定的結論。

    「但是,那杯藥酒,卻是千日香張大郎給您喝的呀?」

    「這不是更可以證實了麼?」她道:「雪山豺人可以用巧言支使他邀我乾杯呀!」

    鍾荃嗅了一聲,沒有再說話,眼光慢慢在她面上移動。她的頭髮已經完全雪白,
面上的皮膚,也顯示衰老不堪的皺紋,但那秀氣的輪廓,和此刻充滿夢幻光芒的眸
了,可以想像得出她當年的樣子,與及這些年來心中所受的折磨。

    「她也許正在回憶著當年和丈大的快樂日子吧?」他想道:「計算起來,她不
過是四五十歲的人,但卻是如此地衰老暗淡,沒有半點生命的光彩。」

    他不覺黯然了。對於愛莫能助的受苦難者,是特別容易同情和哀傷的。

    尤其她那只充滿了夢幻的眸子,使他彷彿記起誰的眼睛。那是痛苦已經麻木之
後,追憶懷念起甜蜜的韶光時的眼色,像夢一般朦朧飄渺,永遠永遠不能真實地獲
得。

    鐵手書生何涪英挺的臉容,像電光似地閃過心頭,他的眼睛。「我記得了。」
他在心中對自己大聲喊起來,同一剎那間,他彷彿看見另外一張男性的面容,用那
深邃而堅定的眼光,牢牢地瞧著什麼。「這不是你的罪過,我決不會擺在心上的。」
那男人的面影響響他說。

    於是在這瞬息之間,他像驀地懂得了許多許多。他以同情的眼光,瞧著榻上的
老婦人,瞭解她為何能夠堅忍地抵受心靈上的折磨,捱過了這漫長的歲月。

    「彭道長在巨兒八歲那年,」她虛弱的聲音打破了房中的沉寂:「來過最後一
次。他老人家本想傳授巨兒的武功,後來又覺得不大妥,於是只教他練天山派秘傳
的混元功。之後,他說要親自去找雪山豺人,查個水落石出。並且說會在我丹藥用
完之前,再來此地。可是直到如今,還不見他老人家的面,恐怕又是老身不祥,連
累了古道熱腸的老人家了。」

    鍾荃奮然站起來,肅穆地道:「小侄遲些日子,要南下江西,只要那雪山豺人
未死,小侄總要替伯母找到他,查明老道長的下落,並且要為伯母報卻此仇!」

    方母啊了一聲,她真料不到這位崑崙高弟,竟是那麼俠義為懷。要知雪山豺人
名滿天下,豈是尋常人敢持虎鬚的?尤是鍾荃乃是崑崙門人,豈不知雪山豺人的厲
害?當年稱為天山二老的彭易道長,也不敢直說替她報仇,那是因為那雪山豺人太
厲害之故。

    於是,她流下幾滴眼淚。

    方巨正好進來,一見母親淌淚,一下摔掉手上的茶碗,衝過來跪在床頭,著急
地叫道:「媽,你為什麼哭了?」

    方母振作一下精神:「媽心裡太高興,這回死也能瞑目了。」

    鍾荃在後面瞧著方巨半截身,是那麼魁偉巨大,想起了師叔形容過雪山豺人的
話,兩下拉攏一比,不禁暗中點頭。同時也發覺方母另外一點苦心,便是始終不肯
讓方巨練武去殺雪山豺人,因為到底其中有難言的不便處。

    方母道:「巨兒哪,媽快要到地下找你父親去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聽鍾相
公和那位密宗大師的話,喏,孩子你別哭啊……」

    鍾荃心下一陣慘然,站起身來大聲道:「伯母,你老人家放心,小侄一定盡力
照顧方兄弟,章端巴師兄也會的。」

    他瞧見方母含著眼淚,向他點頭道謝,當下忍受不住這種悲哀的氣氛,緩緩走
開。

    倚在木門邊,抬眼忽見天氣已是未牌時分,反身人屋,向方母道:「小侄忽然
想起章端巴師兄,乃是密宗高手,也許懂得治病,小侄現在立即人城,請章端巴兄
來一次。」方巨聽了,立刻破涕為笑,叫道:「小和尚會治病?我去找他……」鍾
荃連忙攔住,命他好好侍奉母親,自個兒立刻動身入城。他可不知章端巴住在什麼
地方,根本也不識這城中道路,仗著在山上時,自小學會無數邊疆方言,於是只好
逢人便詢問一聲,可知道紅衣喇嘛的下落。

    在城中左繞右轉,不一會兒走到藏人區集居住地區,他心中甚喜,忖料這番必
定能夠探問出來。

    原已不寬大的街道,加以兩旁儘是販賣零碎雜貨架攤子,更把街心擠成擦肩摩
背才能通過的小巷。他擠進去,人潮洶湧,汗味熏人,相當難受,卻是站不住腳探
問,給人家擁過了七八個攤子。這時又不便施展出功夫,心中正在大費躊躇,忽地
在人叢身軀碰擅中,臂上一緊,他本能地一掙一彈,卻沒有把手劈掙出來,不由得
心中大駭,跟著身軀一歪,竟被人家扯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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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09: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空手入關氣壯山河
                                                               
    鍾荃心中不由得大大震駭,正待不顧一切,和那人強掙時,耳畔已聽得熟悉的
口音道:「師弟這邊來,快點。」

    他鬆了口氣,發覺章瑞巴的口氣中,似乎焦急得很,便唯唯跟著橫穿過攤子,
走入一家藏人屋子中。

    原來這便是章端巴歇宿之處,章瑞巴道:「真是巧極了,我正想找你,不料出
門便見你在人叢中。師弟你可知道,我們路上碰見那些衛士們的三個頭兒,已來這
城中,四處派線眼找你哩。」

    「原來他們是找小弟的。」鍾荃恍然道:「徐姑娘還以為是追她的。可是此事
怎辦呢?小弟並非怕他們,但只恐將來南下時,會有麻煩。」

    「我是聽到一個在衙門辦事的鄉人說的,因為他們要派遣本地人做眼線,故此
洩漏了來意。你所慮的極有道理,目前只好躲一躲,再有什麼囉嗦時,說不得我只
好出一次頭,把事情包攬過來,挫辱他們一番,諒他們也不敢到後藏來找麻煩。」

    「其實小弟和他們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過節呀!」鍾荃道:「只點倒了他那最壞
的手下,還沒有殺他哩!他們的氣量也忒窄小。」

    章端巴誦聲佛號,道:「出家人本不應該說這些話,我說師弟你手底的確太軟
了點,將來應該除惡務盡,以免自身反受其害。」

    「師兄教訓得是,本來小弟也想著那郝老剛,閒常也不知魚肉了多少好人,為
己為人,也應殺他滅口,可是在那最後剎那間,卻下不了毒手。」

    章瑞巴闊大的面上,露出純真的笑容,道:「善哉,我已犯了口孽,師弟真不
愧是崑崙諸位高僧大德的傳人,究竟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鍾荃立刻將經過詳細告訴他,並請他試試去醫治方母的病。

    章瑞巴道:「在我們那地方,並沒有醫生,人們有什麼疾病,都是由寺中派僧
侶去醫治,我雖也懂得,但沒有把握可以醫治她那種重症,既是這樣,我不妨去一
去,你便呆在這裡,別要外出,等我回來再說,反正你求劍之事,也得明天去碰碰
看。」

    鍾荃唯唯應了,章瑞巴吩咐主人招待鍾基之後,便揚長而去。

    他只剩下獨個兒,門坐屋中,虧得他耐性極好,直等到日已西下,卻仍不見章
瑞巴回來。

    這時他已將方母當年的情形反覆想了幾遍,要知鍾查並非愚鈍,不過是太過厚
道淳樸,凡事總不會拐彎推想,一方面腦筋也比較慢一點,故此在一些黨橘急變的
情形下,便顯得有點笨而已。

    他最後確定此事必是雪山豺人所為,而覺得自己仗義為方母報仇,是個非常對
的決定。雖則自己這時並不知道能否贏得名震天下的雪山豺人。還有那九爪神孤張
二郎,他是親手殺死方母丈夫的仇人,可是方母既然沒有提起,而且追原禍始,罪
首應是雪山豺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放開不想。

   天漸漸黑了,他已用過晚膳,便躺著休息了一會兒。直到初更之後,氣溫已降
低了許多,這時外面已沒有人逗留。

    他忽地一骨碌起床,心中忖道:「劍主波斯人的病忒以奇怪,偏偏在我來求劍
前一晚病倒,而且又是這樣一個怪病,這事敢莫太湊巧了。田間維克說起主人不似
有病,當時雖不置信,但如今想來大有道理,究竟內中有什麼蹊蹺呢?我非查個明
白不可。」

    於是起床披衣,悄悄躍出屋外,眨眼工夫,鍾望已到耶波斯人的巨宅。

    當下他四顧元人,腳下略不遲滯,一徑飛躍而人。來到後宅,卻見四下許多房
間,燈光未滅。他隨便練當中的一間房躍下窺看,眼光到處,只見這房間陳設華麗
非常,當中吊著一盞琉璃纓絡、光華閃爍的大燈,靠內牆正中一張巨大銅床,繡多
錦被上孤零零地臥著一人。

    那人身軀藏在多中,只露出頭部,一頭如銀白髮下,高挺的鷹鼻最為惹眼,一
雙眼睛圓圓瞪著,目光已有點兒呆滯,但仍不時同動出生氣。

    鍾荃不覺輕輕地啊一聲,四面望時,卻不見半個人影,別說這老人的兒孫,便
僕人也沒有一個在側。


    「這老人太可憐了。」他又驚訝又憐憫地想道:「聽說他有富甲天下的資產,
可是此刻卻沒一個人侍候。還有最奇怪的是,看來他似乎是受了點穴而癱瘓暗啞,
不過那點穴的人功力太差了,加上這老人身體強健,故此並沒有昏迷,乾瞪著眼睛
受苦難折磨,我今晚要是不來,他的老命便保不住啦廣

    他心中的念頭不過一掠即逝,這時不忍那老人再多受分毫苦痛,基然飄身而進,
直挺挺站在床前。

    那老人眼光微微閃動一下,鍾荃伸手一拍,老人硬繃繃的臉容和身軀同時鬆弛,
圓圓地呆瞪的眼睛,也同時圖上。

    他打懷中掏出那藥瓶,倒出一粒火靈丹,使個手法,捏開老人的嘴巴,將丹藥
放進口中。

    這火靈丹乃是崑崙靈藥,專治這等傷痛,而且入口即化,藥力奇速。

    那老人微唱一聲,重又張開眼精。這時眸子裡已是精神活動,毫非方才呆滯情
景。

    鍾荃壓低聲音,用回語道:「老伯,你現在覺得好些麼?」

    老人輕輕點頭,直著眼睛打量他。

    他安慰地笑一下,低聲道:「總算來早一步,能夠把老伯救回,我心裡高興得
很。」這時他心中果真忘了求劍之事,只為著能夠救回老人的性命和解除他的痛苦
而欣幸快慰。

    老人道:「你是什麼人?看來不似回人,卻像個漢人。」聲音十分枯逐。

    鍾荃微笑點頭,那老人面色變一下,但立刻平靜了。「咳,我真想不到,萬萬
想不到,……」老人歇一下,繼續道:「這兩日兩夜工夫,我竟像活多了一生,卻
是多麼可怕的一生問!」

    老人在唱歎中住嘴,徐徐閉上眼睛,鍾荃失措地輕咳一聲。「一切的事都是我
親眼看見。」他霍地睜眼,說道:「那是多麼難以置信的事一一我親生的骨肉兒女,
竟在我眼前商議瓜分我的財產,沒有人再向我瞥以一眼。我的悲憤和痛苦,卻不能
表達絲毫,似是死去而實在活活地嘗受這一切苦痛折磨。最難堪的是他們兄弟意為
了財產分配的問題,由吵嘴而動手,幾次有人摔在我身上,但老天呀,他們沒有一
人瞧瞧我的病……」

    鍾荃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插嘴,只好呆木地聽著這老人的冤苦。

    老人長長歎息一聲,試圖坐起身,努力掙扎一下,果然坐起身來,只不過顯得
十分虛弱。

    鍾荃道:「老伯,你的身體很快便會恢復原狀的,你已經服下我的秘傳靈藥,
只要吃喝點什麼體力便能夠恢復,不必憂慮。」

    他的態度獎不自然關切誠摯,連不懂事的孩子也會覺出他是衷心之意。

    老人沉吟一下,垂下眼簾,想了一會兒,抬目道:「你救了我的性命便是我的
思人了。我心中的感激,唯有上天才能知道。」他頓了一頓,又道:「我不能問你
的來意,只請問你的姓名,以便可以記在心頭,同時我所有的東西,你喜歡什麼,
便拿什麼。」

    鍾荃作個手勢,把他的話打斷,道:「我姓鍾名荃,今晚前來府上,本來有事
要求你幫忙,可是在這情形之下,我再也不能求你,否則變成扶思而求了。老伯,
你安心靜養吧,我要走了。」

    他的話尚未說完,老人鑒聲察色,忽地跳起床來,伸手去拉鍾荃。

    鍾荃如何能給他拉住,全身毫不動彈,腳尖微浮,身形已退去了四五尺。

    在鍾荃的心中,顯然十分為難。因為倘若地撒手一走,則寶劍從何未得?豈不
有辱師俞?可是他又因是名門正派,最講究的便是做事必需十分公平,雖一芥之微,
也不能通分。在日下有思於人的情形下,他的要求絕對提不出來,即使這件事關係
如是重大,也不能破壞這規條。

    那老人到底元氣未復,雖是乎日身體強健之極,這時也禁不住眼前發黑,撲地
向床下跌仆。

    鍾荃的身形宛鬼魅往來,倏然已移前數尺,伸手握住老人的臂腿,扶回床上。

    老人五指緊抓住他的衣襟,著急地道:「鍾先生別走,我還有話說!」

    鍾荃只好應承道:「不走,不走,老伯有話慢慢說。」

    老人微吁一聲,把手鬆開,緩緩道:「我早已看出先生是個忠誠君子,不過故
意試探一下,哪知先生……」

    鍾荃心中道:「這種事也可以試得麼?你叫我隨便要什麼東西,不啻暗示說我
此來的目的,乃是在於竊取珍寶……」

    「哪知先生真是我平生未見過的清高君子,以先生口氣說來,似乎有些事是我
能夠代為辦到的,我敢相信先生所想辦之事,必定十分正當。故此務

請先生別怪我老拙糊塗,將事情說出來,讓我借此能夠稍為表示感激之意。」

    鍾荃見他說得誠懇,不禁躊躇一下,覺得似乎可以說出求劍之事了,那老人立
刻又誠懇地催問一句。

    「好吧,我無妨說出來。」他終於道:「不過先請問老伯,你何以會受到這種
傷呢?」

    「是一個漢人做的。」老人答道:「他也是半夜來到,用手指在我這兒戳一下,
我立刻便昏迷不醒,後來雖是醒了,卻動彈不得,又不能說話,甚至連眨眼睛也不
能,乾瞪著眼看那些醫生們來了又去,毫無半點辦法。後來更看到那些不肖子的丑
樣,嘿!」他用一聲歎息,結束了這個回答。

    鍾荃點頭道:「這就對了。可是那人……」他的話忽地縣斷,他本想問問為什
麼那漢人會來點他的穴,但隨又想到也許干涉人家的秘密,便連忙往口。「不過那
人的功夫不到家,故此令老伯受了好些活罪,照理應該昏迷不醒而死才對。」

    「我的來意,原是想跟老伯商量,向你買下那柄高王寶劍……」

    一不成,這事不能辦到。」

    鍾荃臉色大大變一下,衝口道:「我是說來跟你商量而已。不行便拉倒!」他
不禁有點忿然了。

    老人連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那劍已經給那人拿走了,所以我沒法
應承。」

    「什麼,那人把劍搶走?」

    「對了,劍搶走啦,還把我弄成這樣子。」

    「那麼老伯可知道那人是誰?」

    「知道,知道,」老人一曾聲道:「他是伊黎大將軍的武士,那日日間曾經由
別人轉達過,說大將軍要這口寶劍,我沒有答應,他晚上便來了。」

    「呸,都是一窩沒有骨頭的賊種。」鍾荃居然罵了一句。

    「鍾先生,要是你有辦法把那封奪回,我情願送給你,因為我料到他一定借大
將軍的勢力,假傳命令奪劍,否則大將軍豈能沒點憑據給他麼?」

    「奪回來?」鍾荃像是抓住一絲希望之光:「假如不是大將軍真要的話,我可
以去試試。不過,我先聲明,奪回劍之後,我不能白白要你的,請老伯開個價目,
我好安心。」

    老人搖搖頭,道:「唉,你不知道,我在這兩日夜間,什麼事情都想透了,你
們漢人有句古諺說: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我已是這個情形。金銀都不過身外物,
只看兒子們為了這些東西,便閱牆相爭,叫我的心怎能不寒?另一方面,我平生私
心自用,不管別人死活,才掙得偌大一份家資,故此我的兒子,也繼承了我這種不
顧別人生死的私心,連對自己的父親也不例外,這算得是眼前報應,幸虧還有補救
的機會……」

    他喘息一下,又興奮地說:「那四寶劍,在壞人的手中,不知會害死多少人,
做下多少惡孽,先生你為了這原故,也必需把它奪回來。而我再也不敢要它了,最
好送給先生你,用它做些好事……」

    這些話人情入理,教鍾荃一時啞口無言可對。

    老人越說越興奮,爬起床來,從銅床下面拉捏一下,拉出一個小抽屜,裡面卻
是一本漢文的單據。

    他遞給鍾荃接住閱著,那是一本銀折子,莊票是北京老盛興很莊發的。這老盛
興銀莊乃是全國第一大的銀莊,差不多各地都有分號。不過鍾荃可不知道,甚至連
這本是什麼也弄不清,雖則他看得懂字。

    老人道:「這是我歷來有貨物運到內地去,貨銀便存在北京這銀莊的存折。」
他微微一笑,面上高挺的鷹鼻更加突兀惹眼。

    「我已決定徹底改過,盡力把家資幫助窮人,但這一本銀折的存金,要弄回來
太麻煩了,你是個一文不取的俠士,故此我付託給你,任由你將這些銀子使用救人。
如果你自己不去中原,可以托給別的你能相信的人……」

    「我遲些日子便去中原。」他有點期艾地答:「可是這個……」

    「唉,鍾先生若不允幫我這個忙,這些銀子只好白白廢棄了。我一向懷著到北
京去做大生意的念頭,但為了許多問題,終於去不成,你是行快仗義的人,必定用
得著銀子,為了那些受苦難的人們,你萬萬不能推辭。」

    鍾荃一聽真有道理,便爽直地點點頭。老人慇勤地叮囑道:「那口寶劍也要設
法子奪回呀,否則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啊!」

    他又答應了,忽然房外遠遠傳來腳步之聲。他道:「有人來啦,老伯,我可要
走了。」

    老人悵悵道:「好吧,以後如果有機會,請你來和我見上一面,但願我能活到
和你再見的日子。」

    鍾荃走近去,親切地握住他的臂膀,露齒微笑道:「我一定會和你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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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09:47 |只看該作者
外間腳步聲更近了,他鬆開手,倏然倒縱而起,揀出房外。

    他並不立刻離開,卻隱伏在富後窺聽,那進來的原來是老人的兒子和一個僕人。
只聽那兒子驚訝叫道:「爹,怎的你已經好啦!」

    老人沒有回答,但鍾荃在暗中卻能想像到他面上不高興甚至含恨的情形。

    僕人奔出去報訊,鍾荃覺得已經沒有妨礙,便飄身而起,踏瓦越屋,逕自出了
這巨大的宅院。

    這時還未到三更時候,他一口氣飛越過數十座屋子,然後援下腳步,凝眸思索。

    腦子中的思潮,紛至沓來,使他不知想些什麼才好。但有一點橫梗於心的,便
是他要辦的事太多了。不論是自家的或是別人請托的,未曾有一件可以立刻解決。

    尋思中著地一旁汪汪犬吠,把他嚇了一跳,頓腳飛上牆頂,目光一掃,只見兩
文遠的一幢房子,燈光明亮地露射出來。

    夜深人靜的犬吠,聽來特別的刺耳,那有燈的屋中,一個人掀開窗門,大聲吆
喝道:「該死的畜牲瘋了麼?給我靜下!」

    鍾荃得一下,身形轉折飛起,輕飄飄落至那屋頂上。敢情那人說得一口好官話,
而且口音甚是熟悉,正是持勢凌辱百姓的郝老剛。

    那些惡犬噤口不叫,郝老剛罵了一聲,縮回屋中。

    鍾荃打那邊飄落地上,湊眼在窗縫中窺看。

    只見屋中擺著一桌盛筵,餚肉美酒,堆滿桌上,但圍坐桌邊的只有三個人,正
是日前所見的五名衛士之三。

    鍾荃眸子一們,想道:「還有兩個是給徐姑娘打死了,剩下這三個壞東西,這
麼夜了,還在飲酒熱鬧。」

    這三人酒都喝多了,滿面赤紅,當中那胖子大笑道:「郝老剛哪,你何必對那
些守夜的大兒叫罵呢,心裡很不舒服麼?」

    另一個道:「我勸你別胡想了,郝老剛,要知人家是什麼身份,而且手底可是
真高明,你拿什麼和人家去比?」

    郝老剛嚷道:『入他娘的,人劍兩得,幄!」他吞一口唾沫:「那浪兒太惹火
啦!」

    鍾荃這一下聽出端倪,吃了一驚,只聽當中的胖子道:「人家乘夜趕路回伊黎
獻功去,憑良心說,他們的確有那麼兩下子,教我們不得不服。」

    「別是一路走,一路快活吧,哈哈!」

    郝老拍一下桌子,道:「那還用問,你看黃昏把她挑到時,杜大人惡狠的樣子,
但總被李大人護住——不過,我看也不會護久,明兒管教由得壯大人消氣。」

    笑聲中,鍾荃忽地一躍,在這身軀欲起未起之際,墓地風聲颯然,一條黑影直
躥上來,撞向他雙腿處。

    鍾望眼光一閃,已瞥見是只兇猛之極的獒犬。這種惡犬,賦性凶殘,咬撲時毫
不做聲,牙爪俱有劇毒,權是可怕。尤其天生靈敏狡猾,平常一點的武師,即使拿
著兵器,怕不被它咬住。

    鍾荃是何等身手,腳尖驀地交叉一踩,那惡犬前抓利爪已好吃他用一隻腳恰恰
封住,抬抽不起,同時之間,大頭已被他一腳輕輕踏一下。他的身形隨之職高,那
大叭貼一聲,掉在地上,連哼也不哼。

    屋中的人似乎聽到異聲,開門出來瞧著。只見那凶毒類犬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一時間還未知道頭骨盡裂死了。

    鍾荃一腳把那惡大用內家其力震死,身形已飛越過屋頂,剎那間,又躍過幾座
房屋。

    他驀地止步尋思一下,便一徑飛躍向章端巴的居處,把主人弄醒,著他轉告章
端巴,說是要奪劍救人,必需立刻追趕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形。待奪回劍後,便徑
往薩迦寺去。同時又請主人明日派人通知喀瓦酋長派遣同來的勇士維克,命他自行
回去。

    囑咐妥當之後,也不去取那馬和包袱,匆匆別過主人,一徑向伊黎那方追趕。

    他施展開腳程,非同小可,走到早晨,已走出二百多里。日間不便奔馳,卻怕
冀南雙煞他們的馬太快,便不休息,只把速度放慢了,仍;日前進。

    一路探問著,中午時分,已來到柯坪地面。

    只見前面麝集著一堆人,順腳走過去瞧瞧,只見一間泥磚屋前,一個老

婦人哀哀痛哭,旁邊好些人好言慰問她。

    老婦人身後的屋牆,當中坍個大洞,泥沙遍地。鍾望不由得好奇地向側邊一人
詢問。

    那人道:「大約在一個時辰前,有三個漢人,都騎著極駿的馬,經過這裡,把
這老人家的兒子硬抓去當響導,因為這兒唯有她的兒子朗各懂得漢語。你瞧,那牆
便是被一個漢人,一巴掌打穿的,他們樣子很凶,而且這麼厲害,朗各的母親就怕
兒子不能生還哪!」

    鍾荃看那牆洞一眼,斷定必是病金剛杜餛所為。當下又問道:「那麼他們往哪
裡去了?有沒有帶著一個姑娘同行。」

    那人道:「他們說要穿過戈壁大沙漠入關,倒沒有瞧見帶著女人同行,」他瞥
了鍾茶一眼,這時才發覺鍾基是個漢人,不覺大吃一驚,銷響道:「我……我也是
聽來的你……」

    鍾荃笑一下,道:「你別怕,我不是跟他們同夥的。那麼徐姑娘往哪兒去了呢?」
末一句卻是自言自語。

    那人趔趄著躲開一旁,鍾基眼見老婦人哀傷的樣子,忍不住上前,掏出一錠銀
子,塞在她手中,然後一語不發,回身便走。耳聽腦後眾人驚訝之聲,剎那間已走
遠了。

    這時既知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行蹤,便先準備一下,買了兩個皮革水囊,還
有一袋乾糧,就這樣背在身上,逕向大戈壁沙漠進發。此刻心中不覺後海走得太急,
沒有騎那匹駿馬來,只得獨個兒踏妙而行了。

    走到黃昏時候,恰好趕上一隊客商,那些商人這時正好趁晚涼時分趕路。見到
他只有孤零零一人,不免十分詫異。

    他覺得有點吃不消,便上前商量借匹駱駝乘坐,那些客商們慨然應允,於是結
伴同行。

    這隊客商原來是往尉黎去,雖則是沿著大戈壁邊緣走,但身在其中,但見平沙
漠漠,無垠無涯。鍾望自少未離開過崑崙,雖是身體強健,武功精純,像受風沙之
苦,到底也不敢獨個兒趕路,只好隨著大隊,一撥兒前進。

    直走大半月,才到了尉黎。他向人家道謝之後,便沿著孔雀河,經過羅布泊,
於是,又踏入沙漠,那便是著名的白龍堆,只要穿過白龍難,便是玉門關了。

    這一路上,他已經把波斯老人所贈的銀票看過,數目巨大得不可想像,整整有
一千萬兩之多。於是使他這幾天來,都弄得心神不寧,不知自己收下這筆巨額得出
奇的銀子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另一方面,關於蠍娘子徐真真,高王寶劍,以及那被抓作響導的回人朗各的安
危下落,也使他煩躁不安,時時焦慮。

    至於章端已隨後的行蹤,方母所托報仇之事,以及自己此次下山的任務等等,
更加重了他心靈的負擔。他原本已經不大愛說話,如今多了這些心事壓在心頭,更
是整日價面目呆頓,明陰鬱郁。

    穿越白龍堆的一站行程,倒不寂寞,約有十米個容簡同路。他在尉黎時,已買
了一匹黃馬,雖不十分雄駿,但卻擅於穿行沙漠,倒也不覺勞苦,不過卻嫌走得太
慢了。

    這天中午時分,已來到玉門關,正好有好幾個人走出關來,全都紛紛拾一塊石
頭,擲向關門外一方大石上。

    鍾荃早曾聽聞說,每逢內地的人出關,總要擲這麼一塊石頭,表示這一出關去
也,大漠茫茫,前途難卜。

    卻見其中一個回人懶洋洋地直走過來,他自從上路,幾乎逢人必問,已成習慣,
這刻一勒馬韁,截住那人去路。

    那回人瞧他一眼,沒瞅睬他。他問道:「請問老兄,可曾見過三個漢人,騎著
駿馬走過去?」

    他點點頭,順手向關內指一下。

    「他們有帶著一個女人麼?還有寶劍?」

    那人又點頭,仍是順手向關內那方指去。

    「過去多久了?」鍾基急忙追問。

    「早上。」那回人簡短地答一句,不再做聲。

    鍾荃連道謝也忘了,猛可一夾馬腹,胯下黃馬四蹄微處,嘩啦啦衝入關內。

    一口氣飛馳了四五里,四望儘是山脈綿延,叢嶺起伏。關內的天地,也是這麼
遼闊廣大,人海茫茫,到底往哪兒追趕?況且他們的腳程,更不是自己這匹黃馬所
能比擬。

    卻不知那回人其實沒對他說真話。只因那回人在兩天之前,已在白龍堆

    中遇見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親眼見病金剛杜錕將響導回人朗各一掌摑死,
正是允死抓悲,物傷其類的憤憤心情,恰好遇到鍾變追問。若果知道他們之間是死
對頭的話,必定詳細指點。因為他識得漢語,知道他們的行蹤。可是現在這一來,
卻使鍾望無法追蹤他們的下落。

    鍾荃猛然勒馬,一面四顧,一面想道:「真糟糕,我若不能在三天兩日之內,
追上他們,徐姑娘焉還有救?況且這一路上,不知飽受多少凌辱?還有那柄寶劍…
…」想著想著,不由得心中大大焦躁,渾身發熱。

    「我不該心急追趕,撇下章師兄,否則現在這個情形,他必定能夠替我出主意。」

    「咦,對了,他們定是將徐姑娘押送返京,因為他們原是和相國的衛士呀!」

    當下像是迷途中摸到大路,頓時寬心大放,催馬前行。

    當然他仍是十分著急揭娘子徐真真的安危,可是事實上急也無用,只好盡力趕
路,經安西、玉門,八天下第一雄關的嘉峪關,東下張掖。在這兒買了兩套衣服,
打扮得較為乾淨,雖然連日受盡烈日炙曬,膚色略嫌黛黑,卻也面目~新,盡洗風
塵之色。

    過了諺稱的金張掖,沿著雄峻險險的祈連山脈,向銀武威進發。如今雖是盛夏
天時,但祈連群山的峰頂處,積雪鋪成白茫茫一片,刺入高空,極是壯觀。

    他孤獨地策馬急走,已將那匹黃馬的腳程和精力,發揮到最高限度。每逢歐站
打尖,總要給餵上最好的馬料,還摻一點高粱酒。數日之間,那黃烏逐漸神氣,腳
程快了許多。

    這匹黃馬原是漠外良種,只因天生懶惰,潛質求靈,這十數日經他苦苦磨練,
居然成了器,大見靈駿。

    鍾荃並沒有怎樣注意到,因為他心急得很,老是嫌馬走得慢,不知不覺認定如
此。他在馬上常時自言自語,也成了習慣。

    看看還有大半天時候,便到武威,即是涼州府,這時匹馬隻身,盤折蹣跚在祈
連山中。

    他跳下馬,讓它在一片斜坡草地上嗑草休息,自個兒在樹蔭下,練了一會兒舉,
鬆動一下筋骨。

    驀地鑾鈴蹄聲,急捲而來,卻是四騎勁裝漢子,都攜有兵器,疾馳而來。

    鍾荃只瞧了他們一眼,見不是所追蹤的人,便抬眼瞧天,習慣地前吶對自己說
起話來。

    四騎在離他不遠時,已改速為慢,緩緩馳過。馬上四名騎上,一齊扭頭打量樹
下的年輕人。見他這種神情,不覺互相對瞧一眼。

    他們騎過四五丈後,忽然勒馬商量了幾句,便掉頭回來,一齊下馬,各自有意
無意地先後走到樹蔭下。

    「喝,天氣真熱,」一個騎上持開道,「這兒倒是涼快。」

    另一個騎士立刻含糊地應了一聲,道:「我們也歇一會兒吧,這位兄台訪了,
敢問你是獨個兒上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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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孤劍悲鳴山水江湖
                                                               
    鍾荃剛剛在推想什麼,沒有聽到他的話,那騎上暗中施個眼色,另外三人都越
趄地圍近他。

    於是那騎上又重複詢問一次。

    鍾荃訝然地啊上聲,忙答道:「是的,我只有一個人。」

    視台是從張掖往武威?路上可曾見到什麼奇怪的事?」

    那騎士立刻搭口而上:「聽說這條路如今有點難走。」

    「啊,是麼廣他愕然反問。

    但隨即微笑一下,模糊地自語道:「我自家的事還管不了,理它呢。」

    「兄台貴姓大名?此行是……」一個騎上突然問道。

    「我姓鍾荃變,」他猶疑一下,「是從關外來的,打算到處游賞一下。」

    這是他擬定的腹稿,現在他可不肯輕易將底細透露出來。

    四人暗中打了一個眼色,其中一個忽然舉掌用力一拍,叫道:「許元你瞧著什
麼呀?」

    許元被他一拍,身軀一歪,肩頭一沉,忽地向鍾荃猛然頂撞,口中卻大大喲一
聲。

    鍾荃自然而然地身形微閃,伸臂~攏,把許元扶住,許元面色大變,連忙站住
身形。

    敢情方才許元歪身斜肩頂撞,乃是醉掌中著名的辣著,只要肩頭輕輕摸上對方
軀體,立刻可將敵人憧開七八尺遠。

    可是卻被鍾荃輕描淡寫地一攏,立刻全身勁力消卸,毫無著勞之處,不由得他
面色大變。

    鍾荃完全不曾察覺這些人心懷鬼臉,帶笑道:「兄台好生站穩了。」

    另一個騎士跨前一步,伸手扶許元,墓地反手一勾,五指如鉤,扣住鍾荃碗上
脈門。

    鍾荃吃驚道:「你,你幹什麼?」

    旁邊一個叫道:「李坤上點勁,別鬆手啊。再說,姓鍾荃你到底是往關外去,
還是打關外來?是幹什麼的?快說出來,爺兒們眼裡不揉砂子,你別想支吾過去。」

    李坤果然五指運勁,牢牢扣住。
  另外一人也把把住鍾荃另一隻手,扣緊脈門。

    鍾荃不悅道:「你們這樣幹嗎?憑什麼要這樣子問我?」

    許元道:「朋友你已落在我們手中,最好說實話,若是誤會,我們給你賠禮,
但你若裝蒜充混,我們可真急啦!」

    鍾荃心中有氣,付道:「你們急你們的,跟我有什麼關係?真是笑話。」

    忍不住衝口道:「混帳,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另一個騎士叫道:「咦,小伙子,別怪我們手狠。」

    李坤沉聲道:「我們可不能做那不仁不義之事,你只要老實把一切科露出來,
我們是什麼人,彼此心照不宣,你瞧怎樣?」

    鍾荃直瞪眼睛,付道:「他們莫非是官差?待我再問一問,辨明白他們身份來
意再算。」

    一嘿,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敢為難一個孤身良民,莫非沒有王法了麼?」

    許元為難地哼一聲,另一個人道:「朋友,有什麼責干?爺兒們不吃你這一套!」
扣住他雙手脈門的李坤和另一個人,這時~同指上加勁,喝道:『秋說快快說。」
忽然這兩人同時哎一聲,修地鬆手退開,常骼連聲,已犁出兵器,李坤叫道:「大
伙兒亮兵刃圍住他!」許元和另外一人,立即亮出兵刃,腳步一錯,把鍾荃圍在核
心。

    鍾荃微微一笑,方纔他以上乘內家氣功,將脈門護住,同時施展縮骨易體之功,
雙腕忽地一滑,兩人把持不住,連長鬆手後退,亮出兵刃。

    李坤又叫道:「朋友是哪一路高人?再不說時,我們可不客氣了。」

    鍾荃這時已不生氣,抬頭望望日色,便道:「你們不肯告訴我,我也不能奉告,
現在我可要走啦!」

    四人哇地大叫,想不到面前這黧黑少年,竟當他們如無物,想走便走。

    許元厲叱一聲,手中精鋼軟鞭呼地攔腰盤打。

    另一個使護手雙構的,在後面猛然劃下約盤。

    李坤和另一個人都是使刀,這時虛張聲勢地揮舞一下。

    看來這四人雖然憤怒,卻似無辣手傷人之意。

    鍾荃在這間不容髮之間,摹然一伏腰,許元的軟鞭堪培掃過背上,在這同時之
間,雙腳連環提起,後面雙構也自落空。

    他的動作似慢實快,飄逸從容地站起來時,後面那人已退開兩步。

    原來鍾荃提腿避鉤時,腳影亂問中,好像要踹在那人雙腕上,迫得他連退不迭。

    沒動手的兩人,叱喝連聲,雙刀齊舉,一左一右,夾擊而至,同時許元軟鞭一
盤一抖,抖得筆直,當心點到,手上勁力十足,直是名家手法。

    鍾荃目光一閃,叫一聲好鞭法,倏然伸手,決如閃電般持住尖利的鞭消,身形
一轉,嘻嘻兩聲,兩把精光耀眼的利刀,一齊所在鞭上。

    他腕上勁力外溢,微微一繃,常地一響,兩把刀都蕩起來。

    許元吃不住勁,卻不肯撒手捨鞭,身形打個踉蹌,他不為已甚,自動放開手。

    四人大駭,全都凝身止步,一時不敢立即再上。

    驀地側面峰腰處,一聲尖銳哨聲,劃空而起,乃是響箭之聲。

    李坤叫道:「他們來了!」

    鍾荃張目四顧,卻見他們忽然色動,估量是他們的幫手來了,不禁冷笑一聲,
心中想道:「像你們這等膠包,再來一百個,也是沒用。」

    他們被他冷笑之聲驚動,許元搶鞭猛揮,喝道:「怕什麼?我們上周!」四人
一齊撲前,鞭影刀光,疾捲而至。

    鍾荃存心想知道援兵是何等人,又冷笑一聲,使個身法,逕自從雙刀寒風中鑽
出來,繞樹而走。

    那四人見他是副戲弄神色,叱罵連聲中,分為兩人一撥,繞樹包抄。

    那樹約有三四人合抱那麼巨大,鍾荃繞過來,正好迎面碰見李坤和那持雙構的,
身形貼樹一頓。

    兩人大喝一聲,刀構並舉,上新下劃。眼前一花,鍾荃已無蹤影,~刀兩鉤,
全招呼在樹上。

    要知鍾荃已練成內家移形換位之功,當刀鉤來時,身形快得異乎尋常地貼樹上
升了丈許,隨即反臂勾住樹身,不上不落。

    另外兩人已補到,四人一齊縱身而起。五件兵器,分向他全身所刺盤打。

    鍾荃忽又上升了半文,仍是老樣子貼在樹身不動。

    猛聽蹄聲風馳般來到,卻是兩騎並轡,一黑~白,連馬上人的衣著,也是一黑
一白,惹眼之極。

    那四人身形落地,三個轉面對著來人,只剩李坤盯著鍾荃。

    鍾荃在樹上看得清楚,只見那兩騎怪客,年紀都不過三十上下,黑丑白俊,相
映成趣,面目眉宇間都流露出桀驁強悍之氣。

    每人鞍邊都掛著硬弓長箭,此刻並沒有掣下來。

    黑的那個尖聲叫道:「入奶奶的渾蛋;你們不知祈連山的規矩麼?老子的響箭
已經響過,還不突尾巴滾蛋。」口音帶著本地土音。

    許元朗聲道:「在下是萬通縹局的人,偶經寶山,不料驚動兩位,還請原諒。」

    白衣人也是尖銳聲音罵道:「混蛋,你以為我們怕你們萬通縹局麼?你們保失
了鏢,居然連日尋到祈連辟探,快給爺兒們磕個響頭,饒你們的狗命。」

    許元眉頭一皺,抗聲道:「敝總鏢師也曾囑咐在下等,經過寶山時,不要驚動
兩位,我們一時疏忽,竟然將兩位引出來。

    「但這要分開說,這是我們的不是,兩位要怪,但怪責我們,卻不是敝鏢局之
罪。」

    鍾荃啊一聲,墜身下地,原來提起萬通縹局的縹頭,正是大惠禪師讓他去見的
鄧小龍,想不到誤打誤撞,居然和自己人對上手,幸虧他心地忠厚,忍耐性好,故
此未曾出手,否則這面子便難縫哪。

    聽那一黑一白兩人的口氣,萬通鏢局失去鏢銀,怪不得他們心中著急誤會,而
自己也是因為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之事,弄得懷了鬼胎,不肯自報來歷。

    這時他雖不知道一黑一白兩人,是什麼來路,但看樣子,定是黑道高手,而且
脾氣乖僻,故此連鼎鼎大名的萬通縹局中人,也不敢開罪他們。

    李坤監視著他,見他墜下來,退開兩步,壓刀直瞪著他。

    鍾荃急忙擺手,李坤以為他有什麼動作,連忙又退兩步。

    鍾荃唯恐再生誤會,以致他們吃那一黑一白兩人的虧,連忙抱拳帶笑道:「李
兄請勿多心,小弟並無惡意,也不是諸位所查之人,方才不知道你們是萬通鏢局的
人,故此誤會了……」話未說完,攀聽尖聲一笑,卻是那黑衣人發出的。

    他冷冷說道:「別人怕你萬通縹局的威名,我們偏要碰一下,別說你們這些冒
字號充好漢的走腿,便是叫姓鄧的來,爺兒們也不放在心上。一向沒有什麼機會碰
頭,現在正好送上門啦!」

    語聲中,忽地飄身下馬,身形竟是快得出奇。

    白衣人肩頭微晃,也飄落馬下。動作之神速,竟似比之黑衣人還快一點。

    鍾荃看在限內,已發覺這兩人功力不凡,萬通縹局這一干人,真不是人家敵手。
當下施展移形換位的上乘功夫,人影閃處,已站在許元等三人之前,面對著那兩怪
人。

    李坤雖然瞪著眼睛守住他,這時卻不知人家怎樣閃過去的,不禁失聲一叫。

    鍾荃抱拳道:「兩位兄台想是武林異人,小弟姓鍾荃,一向不曾在江湖走動,
故此見聞寡陋,敢請兩位賜示名諱。」

    白衣人瞇縫著眼睛,細細瞧他,眼縫射出森冷光芒,一面擺手示意黑衣人不要
做聲。

    鍾荃含笑等候回答,神情甚是從容,舉手投足之間,更有一種瀟灑飄逸的風度,
十分悅目,這正是得到崑崙心法真傳的特徵。當年鐵手書生何涪,曾給予江湖上極
深刻的印象。不過時至今日,究竟隔得太久了。

    黑衣人暴躁地哼一聲,白衣人立刻道:「我們兄弟是祈連雙鬼,我是白無常江
楓,他是黑無常江槐。朋友你與萬通鏢局有什麼淵源?」

    黑無常江槐焦躁地道:『大哥,你跟這小子羅嚷什麼?」

    鍾荃平和地道:「萬通鏢局鄧總縹頭,算得是小弟師兄。敢問兩位,敝師兄是
否有什麼地方冒犯開罪,小弟願意替他賠罪謝過。」

    要知鍾荃在江湖上籍籍無名,賠罪行禮倒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既認是天計星鄧
小龍的師弟,身份便大不相同,如是鄧小龍在此,必定不能讓他這樣說法。

    可是鍾荃哪知這種過節規矩,依他和平的性情,凡事最好便是大化小,小化無,
兩釋干戈。

    祈連雙鬼同時仰天打個哈哈,那意思是既然鄧小龍的師弟,也如是卑恭屈節,
他們的面子,已掙得十足了。

    許元挺身上前,瞅了鍾荃一眼,然後抗聲道:「許某在萬通鏢局任職多年,並
未聽鄧當家的提起過鐘師父。」言中之意,簡直推翻鍾荃自認的身份。

    白無常江楓道:「啊,他們方纔還在交手哩。」

    鍾荃愣一下,想不到許元有此一著。後面李坤三人也鼓噪道:一我們也不曾聽
聞當家的提起過。」

    白無常江楓冷笑一下,道:「姓鍾的你何苦來呢?快站開一旁!」

    其實白無常江楓方才瞧見鍾荃露的一手,乃是內家上乘功夫,因此當他自稱是
鄧小龍師弟便立即相信。這時撇開他,正是一舉兩得。

    鍾荃勉強回頭道:「諸位的話自有道理,小弟從未拜謁過鄧師兄,故此諸位不
知。」他又轉回頭:「若果敝師兄並無開罪兩位兄台,請兩位賞個面子,就此揭過。」

    黑無常江槐忽地厲聲道:『話我們不賞你的面子呢?」

    鍾荃又愣一下,許元應聲道:「這事本不關鐘師傅……」話未說完,鍾荃驀地
抖丹田,朗聲道:「那麼便是鍾某之事,兩位衝著我來好了。」說得斬釘截鐵,尤
其語聲錚錚,四山鳴應,把後面的四人嚇了一跳。

    白無常江楓也自玉面作色,凝眸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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