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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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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司馬翎] 劍氣千幻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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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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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44:40 |只看該作者
齊玄後來承襲了父親的外號,也稱為金蠍子。

    三毒童子梁天真後來出家在星宿海的西寧古剎,法名秋月,為全寺十大高僧之
一。

    如今那十大高僧,只剩下他碩果一人,那三大尊者,也相繼圓寂,於是他便升
為主持大師。

    鍾荃曾聽白眉和尚提過,特別是這位秋月排師,曾經用劇毒無比的三毒掌,浸
了一盅酒給那瘟煞魔君朱五絕飲下,故此印象非常深刻。

    這時連忙說出根由,告訴他何以要苦迫齊玄之故。

    他的話剛剛簡略說完,並且將住處說出後。

    廊外一聲慘叫,乃是玉郎君李彬的聲音。

    跟著有人朗叫道:「那位朋友走了麼?」話聲甫歇,惡客人金魁麼慘呼一聲。

    鍾荃忽然大恨那潘自達手底太毒,反身躍出,耳邊聽秋月禪師道:「你切勿戀
戰,貧衲先走,立即趕去救她。」

    他眼光到處,只見潘自達有點發呆地捧劍立在一旁,那儒服飄逸的毒書生顧陵
站在另一旁,手中拄著一把烏黑發亮的長弓,

    玉郎君李彬倚在牆上,搖搖欲僕。

    惡客人金魁則坐在地上,站不起來。

    他們用的均是從別的侍衛取得的刀劍,此時已拋墜在廊間地上。

    他質問地道:「潘見你怎下這辣手?」

    潘自達茫然搖搖頭,毒書生顧陵長笑道:「是我,你著急幹麼?我只留下你們
兩人,好真鬥一場。」

    秋月禪師在後面驚噫一聲,那毒書生額陵一彈弓弦,微響一聲,修然揮弓盤打。

    鍾荃挺劍猛削,發出真磁引力,猛覺敵人那烏黝黝的弓尖,已直點進劍光之內,
指向洪堂穴和咽喉。

    不禁失色斜劍上封,腳下風也似地連退兩步。

    他在危急中使出雲龍大八式中唯一的守式「固封龍庭」。

    幻起一片光華,布下一堵劍牆。

    腕上感覺連震七八下,原來是弓尖劍牆相融時所生的感覺。

    鍾荃大駭想道:「這是什麼招數?壓力竟如是巨大?而且方纔我削出一劍,發
出極強的真磁引力,何以毫無靈效?」

    毒書生顧陵喝聲好,烏黑長弓揮處,風聲呼呼,霎時間幻出無數弓影,連剛剛
舉劍來攻的潘自達也卷在弓影之中。

    潘自達的大微劍,金光太弱。

    不似先前那般金龍亂舞的威勢。

    其實那毒書生顧陵約略識得五行劍的古老劍法,是以適才僅以腳下功夫,便避
開了他的攻勢。

    全神貫注在鍾荃身上,同時因手中兵器受攔江絕戶劍的真磁引力所充,結果牽
制得贓象潮生,屢屢險受劍傷。

    這番捲土重來,帶來這烏黑發亮的長弓,非金非石,自然不受真滋引力所黨。

    鍾荃急忙施展雲龍大八式,夾雜抱王劍法,守得嚴密之極,一時不致有什麼危
險。但潘自達便大不相同,弓影如山中,危殆之甚。

    「潘見小心。」鍾荃笑道:「他的兵器名喚阿奇弓,使的是無敵弓法。」

    毒書生顧陵這刻才瞧出他的派別,傲然道:「白眉和尚都告訴你了,是麼?」

    說話時弓影越發籠罩得寬廣,弓風重如山嶽。

    鍾荃這時候所施展的雲龍大八式,比之當年白眉和尚所使的,大為不同。

    這時倏然一式「龍吟海裂」,劍光暴長,閃爍不定。

    徑從敵弓隙縫,側移幾步,和潘自達連在一起。

    兩人的劍光一連結,立刻化為一片光幕,將全身籠罩住。

    潘自達劍上金色光華也倏然增加。

    毒書生頗陵眼露精光,揮弓猛攻,但尋不到絲毫空隙。

    因見敵人不敢還手回攻,便放心一味用進手招數。

    弓影劍氣,交織成驚魂在魄的大圈,漸漸有風雷交集,山搖地動之勢。

    潘自達尖聲罵道:「這小子好生狠毒,我們也和他耗著,暫時別攻他。」

    鍾荃心中付道:「我不須作提醒,也會緊守的,倒是你自己要小心。」

    轉眼偷覷,秋月禪師已沒有蹤跡,大約是和齊玄走了。忽然心中一陣焦躁。

    毒書生顧陵久攻不下,怒聲一喝,突然收弓後退。

    鍾潘兩人莫名其妙,一時不敢進迫。

    但見他忽然連長弓也扔在地上,辮發斜斜豎起,揮掌一擊。

    鍾荃心中大駭,霎時連惦記陸丹的焦急也忘掉,付道:「怎麼這顧陵竟練成道
家罡氣?」

    急掠如電,身形似風,剎時已搶佔在潘自達身側,扔劍發掌,快是快到極點,
卻是那麼瀟灑從容。

    不過頭髮也根根豎起,形狀可怖。

    兩人掌出處,都發出錐心刺耳的響聲,尤以毒書生顧陵的為甚。

    本來那佛門股若大能力,柔和廣大,不似道家罡氣,陽剛威猛。

    但鍾荃只練了一點火候,故此發出暴響。

    兩股先天真氣一觸,立分強弱,鍾荃兩目失色,身形向後一仰。

    毒書生顧陵嘯一聲,凌空飛起,猛又揮掌,向下壓擊。

    這一下威力絕大,宛如天翻地覆,狂部疾掃。

    看來不但鍾荃無法自保,後面的潘自達也不能倖免。

    正在千鈞一髮之際,鍾荃摹然醒悟陸丹真氣之傷,原來如此。

    四下本是一片黑沉沉,廊間卻因先前囚禁齊宮的房間,火光熊烈,映得一片通
紅。

    墓地顧外一陣烈風橫掃而來,並且發出一種極尖銳刺耳之聲。

    毒書生顧陵縣空中,忽地移掌橫擋,眼看他身形如斷線飛等,飄飄墜向兩文之
外。

    鍾荃和潘自達兩人死裡逃生,還未知是何緣故。

    毒書生顧陵沾地即起,捷如勁矢,逕直飛出庭院,忽見黑影一閃,縱起半空,
又發出極尖銳的聲音。

    毒書生顧陵像被什麼一擊,墜落地上。

    那條黑影其快無比,落在顧陵身旁,說道:「我要親手收拾那廝,你以後也不
准再用這太清門的罡氣功夫,聽明白沒有?」

    毒書生顧陵穩立庭中,雙目發出奇異神采,抗聲道:「你是什麼人?卻來管我?」

    那條黑影此刻身影全現,卻是個絲巾包頭的美婦人。地道:「你師父也不知我
來歷,原本不能怪你,可是你不會從罡氣功夫上推想麼?你的弓法已經天下無敵,
儘管你縱橫了,何必要使用罡氣?」

    毒書生顧陵閉口瞪著她,眼中的奇異光芒更加強烈。

    那美婦人忽然柔聲道:「你的事我知道一點兒,可是我太清門的罡氣,豈准妄
用?你師父不聽嚴誡,落得這淒涼的下場。」她歇了一下,忽然口氣變得十分嚴厲
道:『我是你的長輩,如今命你不得再用這罡氣功夫,你若不親口答允,我便立斃
你於掌下。」

    毒書生顧陵忽然道:「我師父博通古今,怎會不知你的來歷?」

    她似感意外地愣一下,橫脫鍾荃這邊一眼,鍾荃叫道:『大姑你幾時來啦?」

    她沒理睬鍾荃,厲聲道:「你到底怎樣?快說……」

    毒書生顧陵道:「我的弓法果真天下無敵?」

    她點點頭,顧陵又道:「假如不敵人家的話,我便要使用罡氣。」

    美婦人道:「就是這樣。」倏然回身一躍,到了鍾荃面前,冷冷道:「你跟我
走。」

    鍾荃見他神色不善,詫道:「我麼?往哪兒去?」

    她瞪了潘自達一眼,叱道:「你還不快去?她又要尋死了。」

    潘自達衝口啊一聲,恍然明白自己被迫飛過小池之故。

    但仍不懂這是什麼功夫,甚且連鍾荃替他擋了一下那種危險也不知道。

    這時立時撤開腳步,飛縱出寬廊,一徑沒人黑暗之中。

    他再也不理這裡的後事如何,更不管鍾荃究竟怎樣,翻翻滾滾直馳向相府後園
的另一面。

    轉眼間已到了那座假山,只見白影一閃,直掉下來。

    他看得分明,連忙腳下加勁,修然衝前,那白影正向他中飄墜,被他從地面掠
過,一把綽住。

    他身形一落地,立刻低頭去瞧,敢倩手中綽住的並非穿著白衣的紅霞,僅僅是
她身上的衣裳,已經扯破了許多處,乃是他本人經手的。

    他輕輕尖聲一笑,記得自己在迷們中,和紅霞結了合體之緣後。

    猛然又記起了陸丹,熬不住翻身起來,要替她奪取解藥,以便報卻當日受齊玄
毒針所傷之恨。

    他當下囑咐紅霞暫時別動,紅霞不知他有什麼事,不敢攔阻,只請他將亭中角
落擺著的包袱拿來。

    一則包袱裡面有些銀子,二則這身衣撕破了,而且漬染不少污穢,必須換件衣
服。

    潘自達替她把包袱找到拿回來之後,便匆匆走了。

    這時從假山上掉下的這件衣服,定是她換好衣服之後,隨手扔掉,連忙躍登假
山。

    哪知洞中並無紅霞芳蹤,他四下一找,也沒有她的影子,立刻急得大聲叫喚起
來。

    他的聲音是這麼尖銳難聽,靜夜分外顯得刺耳。

    山下不遠處,傳來眾犬狂吠之聲。

    他一點不放在心上,發狂般尋遍整個假山,一路尋到山下的池邊。

    他記起那美婦人的話,便懷疑紅霞可能投水自盡。

    於是躍入池中,在水底亂摸一氣。他自小長大於南方海島,水性自然甚佳。

    那水池並不大,卻長得很,整整圍繞假山一匝。

    他把水底都摸遍了,仍然沒有發現紅霞屍體,便摹然躥上岸邊。

    嗚嗚連聲,幾頭猛犬箭也似向地撲來。

    他此刻仍不忘背上的太微劍,先抬頭摸一下,知道沒有掉落之後,這才抬腿一
掃。

    那幾隻猛犬吃他旋風般掃出一腿,齊齊慘叫一聲,飛墜開丈外。

    他冷冷哼一聲,見那些猛犬都沒有爬起來,四顧不見人影,再沒有可以洩恨的
東西,便一躍而前,抬腿猛踏就近的猛犬頭部。

    那幾頭猛犬雖然兇惡,但怎當得他這內家好手全力一腳,早就全都內臟震裂死
掉。

    他這一腳踏下,又是腦漿進濺。

    這樣一連踏了幾腳,把幾隻猛犬的頭部全部踐裂,血漿濺得一地都是。

    眨眼間又來f四隻猛犬,它們一嗅著血腥味,喉間嗚嗚低吼連聲,修然向潘自
達齊齊撲上。

    他狂亂地揮掌一台,兩頭猛犬慘曝一聲,飛墜向老遠。

    這一掌並沒有擊向腦部或肚腹等致命之處,是以那兩隻惡犬雖是筋骨盡碎,一
時仍未死,慘叫不已。

    另兩隻犬口中利西森森,快要觸到他身體。

    他猛然一抬右腿,用膝蓋撞在左邊這只猛犬頭上。

    這犬立刻頭骨盡裂,斜飛開去。

    把左邊那頭惡犬也撞開了,可是潘自達的外衣下襟,也被犬爪抓破一道口子。

    這只抓破他衣服的惡犬,在地上打幾個滾,翻身起來,已不敢進攻,突尾急急
逃竄。

    潘自達一陣茫然,沒有移動腳步,也沒瞧見側面幾條人影一閃即隱。

    那些人影敢情乃是相府的人,都是負責豢養惡犬的專人。

    他們知道這些惡犬性情猛暴,遇上敵人,不死不休。

    然而此刻眼見有一頭夾尾而逃,其餘的七頭除了兩隻還在地上慘嗥掙命之外,
那五頭部倒斃地上,動也不動。

    他們都知潘自達幼長於五指山中,怪僻乖戾得有點邪氣,連那只獰惡無比的猛
犬,也膽裂逃躥。

    只刻他們雖不明其故,但也駭得不敢露面,

    潘自達只呆了一下,便施展開身形,滾滾躥出四丈,忽然又轉身奔馳,一徑躍
過小池,盤升假山頂處。

    在那曾是一度抵死纏綿的山洞中,抬回那件白衣,然後才疾馳出相府。

    他一徑飛奔回客店,但經過鍾荃住處時,忽然改變主意。

    他把那件白衣,折疊成一小塊,藏在皮囊中。

    這時渾身濕淋淋的,只有那皮囊不透水,尚是乾燥的。

    之後,一躍入屋。

    鍾荃房中燈光尚明,他心頭一陣跳動,也覺得十分悲哀,他付想那鍾荃大概正
在肛腸俱裂地悲悼,他卻沒有權利盡情悲悼。然而最少也得再見一次她的遺容。

    此後,天上人間,再永無相見之期了。

    他走近房門,耳中聽到那燈花噗爆之聲,於是,驀地推門而入。

    眼前燈光照得一亮,這房中並無鍾荃蹤跡。

    靠牆的榻上,躺著一個女人,面向著牆壁,瞧不出樣子。

    他分明瞧見那女人呼吸著,身軀微微起伏。

    心中陡然掠過一陣強烈的情緒,那是既失望又歡喜的揉合。

    午夜沉寂,庭院無聲,他輕輕哼了一聲,但榻上的女人毫不動彈。

    他將走過去,但見她面上被幾絡長髮覆住。

    當下一陣激動,俯下身軀,緩慢溫柔地吻在她面頰上。

    她仍沒有動彈。

    他傳愛地鳴吻她的面頰,輕緩而溫柔,這一剎那間,平生積聚起的戾氣已化作
柔情萬縷。

    可是她的頭髮卻隱隱發出一股臭味,像剛從污穢之地出來的人身上那種噁心的
氣味。

    他並沒有嫌惡,仍然輕輕地嗅吻著。

    她倏然輕哈一聲,那聲音極之柔媚,潘自達心神蕩漾,猛然上身壓下去,將她
整個地摟住。

    她的臉略略移轉開來,使潘自達可以方便行事,潘自達此刻心中熱情如火。

    找著那纖巧的櫻唇,深深吮吻。

    過了不知多久,飄散的三魂七魄重又回到他身上。

    於是,他徐徐抬起頭,滿意地微笑著,但這笑容瞧來仍是那麼詭異。

    她也緩緩睜開眼睛,四目相投,禁不住都駭然叫起來。

    潘自達倏然掀她起來,尖聲道:「你……你是誰?」

    她掙一下,沒掙開他的手,也圓睜否服,怒斥道:『你又是誰?居然三更半夜,
做這偷香竅玉之事,也不瞧瞧自己的尊容。」

    潘自達猛然撒手,誰知她卻沒有向後倒下,反而閃電般玉手急戳他肋下穴道。

    他等得她手指堪堪點到穴上之時,才稍稍一動,剛好移開半寸,隨即手肘一夾,
把她的手夾在助下。

    她但覺點在石頭上似的,心方一驚,已吃他夾住手,急忙一掙,卻紋絲不動。

    潘自達忽然尖聲道:「嘿,你便是蠍娘子徐真真麼?這兒的人呢?」

    蠍娘子徐真真萬料不到這醜陋的人武功如是高強,而且又知道自己來歷,不覺
面目失色,歇了一下,忽然品出他的話風來,便答道:「對了,找便是蠍娘子徐真
真……」

    她泛起笑容,安詳地用另一隻手揀起垂下的鬢髮。

    潘自達眼前一亮,但見她粉臉朱唇,柳葉眉,桃花眼,自然有一種惹人情興的
風韻。

    他心中一轉,想道:「這淫婦定必以為我是他,故此佯睡……」那股妒火,冒
將起來,直焚燒得心焦腸熱,他心中所指的他,當然是說鍾荃。

    蠍娘子徐真真屢經滄海,閱人無數,一瞧見他眼神不正,勝現忿容,立刻微笑
道:「你呀,叫什麼名字?半夜未找誰呢?」

    潘自達憤憤道:「你管得著麼?這裡的人呢?」

    蠍娘子徐真真作喚道:「好吧,你不說,我也不答。」

    潘自達肘間一用力,她立刻痛得叫起來。他冷冷道:「你說是不說!」

    蠍娘子徐真真這時已知此人果然是心狠手辣的那類人。而且,也知道他所以著
急要問出陸丹的下落是懷著什麼心情。

    知道不能以本身色相降伏他,立刻道:「我說,我說,你先放手……」

    潘自達鬆開手肘,她縮回手,趕快用另外的好手揉捏。

    甩眼一瞟,只見他滿面俱是詭異凶狠之色,自己忖道:「這廝定是暗中愛上陸
丹,因此沒把我放在眼中。」其實她忘了自己第一句話,罵他尊容不堪領教,正觸
著他的忌諱。

    她又想道:「他可能以為陸丹和鍾荃相公一道走了。故此急成這樣,此人武功
奇佳,為了鍾相公的緣故,我且冤他一下……」

    當下答道:「我到這兒來時,可沒瞧見別人呀,啊,我記起來啊,好像有誰剛
剛死了,屋裡的人都忙著離開……」

    「什麼?她死了?」他尖聲嚷叫出來。

    門外步履聲傳來,有人叩門道:「什麼事呀?少俠回來了麼?」

    潘自達猛然倒退著一躍,到了房門邊,單掌轉身一掄,砰然大震一聲,那木門
木屑紛飛,已擊穿了個大洞。

    叩門那人大叫一聲,叭噠連聲,翻躍在天階中。

    蠍娘子徐真真當他一退之時,已見他雙眼血紅,極是可怖。

    此刻又見他掌上功力驚人之極,心中打個冷戰,極迅速地忖道:「這人簡直像
只瘋狗,可是武功也自奇絕。」

    潘自達站在門邊,尖聲叫道:「那麼你在這兒等他,是麼?」

    蠍娘子徐真真不知經過多少大江大浪,此時心中雖然驚駭,但不得不奮勇爭取
一線的機會。

    當下挺身下床,妖媚地掠鬢作態,道:「你猜錯了,他雖然救了我,但我說過
若有耽擱,便不回來,我是又驚又累,便借這裡躲避一下,烯,想不到你覺有這麼
驚人功夫,我此生還是頭一趟遇見,你貴姓啊?」

    潘自達想一下,面色緩和不少,道:「不錯,過了亥時,他便不必回來。你是
躲避那金蠍子齊玄麼?別怕,他若尋得來,我必將他大解八塊。」

    「啊喲,相公你怎知道的?我躲的正是他,既是相公有這一說,我便安心了,
只須相公用方纔那一掌,勝齊的定難逃劫運。可是,相公你到底貴姓啊?」

    潘自達將姓名說出,他心中仍然對這女人存有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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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45: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回 八天阻隔共躡仇蹤
                                                               
    他冷然道:「我並非為你而要殺他,你這賤人也休想活著見他。」未句的他,
指的又是鍾荃。

    蠍娘子徐真真當然會意,摸準他的心理,佯怒斥道:「見你的鬼,我等他幹麼?
你們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潘自達果然尖聲笑起來。

    她一硬一軟,柔聲問道:「你身上怎樣啦?都濕透了?」

    他道:「不妨事的,倒是你身上的血跡,難看得很。」

    她順著他的手勢,扭頭去瞧,才知道腰側有幾處血跡。想了一下,也想不出血
跡的來由。

    他道:「鍾荃身前也有血跡,看這位置,必是他抱你離開相府時染上的。」

    她驚噫一聲,額首無語。

    潘自達趔趄一下,終於走過來,緩慢地問道:「你跟我去吧!」

    蠍娘子徐真真嗯了一聲,隨即明白了他話中之意,猛可抬頭,卻和他的眼光磁
個正著。

    他緊緊地瞪著她,泛起笑容,道:「你的爽快,真出我意料之外,我真不相信
你居然會答應的。」

    她第一次感到他的誠懇,媚眼一轉,道:「你一定不懂得女人。」

    他連忙點頭承認,她又道:「你所遇見過的女人,多半是扭腔作態,明明心中
願意嘴巴上也說不。於是你就跺腳走開,是麼?」

    「對極了,找認為對方心裡只要有一點兒不願意,得到手也沒有意思。」

    「可是你忘了女人總是女人啊廠她教訓似地道:「誰能像我心口如一呢?她們
會覺得害羞,非要你懇求不可。」

    潘自達忽然搖頭道:「不,也許你說的是真情,但我從她們的眼中,知道了她
們的真意,就像起先那樣。」

    她連忙撩開這話題,急急接口道:「到底你打算和我到哪兒去呢?」

    她這句問話,可使潘自達記起紅霞。他按一下那皮囊,裡面有好她逼下的白衣。

    他道:『且沒有想好,先回客店換衣服再說。」

    她道:『他好,你得弄套衣服給我換換才行。」

    潘自達背起她,越屋而去。天階上躺著的人,共有兩個。

    這時蠕蠕翻動一下,一個爬了起來,正是那馬老漢,他低頭檢機一下,知道同
伴郭善已死,繃緊面孔,急急開門出去。

    自從鍾荃和潘自達離開後,鄧小花本想從陸丹口中套點兒消息。一是失縹之事,
二是和鍾荃的關係。哪知陸丹絲毫不賣面子,反客為主,趕他離院。

    鄧小龍忍住氣,逕自回縹局去。

    馬老漢一拐一拐地闖到縹局,把鄧小龍鬧起身,摒開了其他的人,才道:「我
和郭善半夜被尖叫的聲音弄醒,一齊到少俠房去。

    「他扣門詢問時,忽然木門巨響一聲,震裂個大洞。他首當其衝,往後直摔開
來,我也被壓在下面。

    「這時從那破門中瞧見那姓潘的,凶狠地站在那兒。我沒敢做聲,聽到他和一
個女子說話,那女子可不是陸姑娘。我聽他們如此這般對話之後。姓潘的便背她走
了……」

    鄧小龍大大震駭,想了一會兒,問道:「你果真聽見那女人說不是等人,而且
罵天下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馬老漢忙點頭。

    他又道:「他們先回客店,此刻往哪兒弄到女人衣服啊?除非是偷盜……」他
歇了一下,碎然問道:「姓潘的說少俠身上有血跡麼?」

    馬老漢道:「正是,所以才染得她身上也有血清。」

    鄧小龍決然道:「你趕快再回去守著,萬一少俠回來,便領他到這邊來,我立
刻要去跟蹤性潘的。」

    他連忙另找一柄劍,繫在背上。又著人去通知動員本鏢局所有得力精幹的人,
齊齊出動在各處要道布下眼線,以免讓潘自達記網。

    他只負了一會兒工夫,便來到潘自達寄居的客店。

    那房間黑暗無光,他飄身下地,一推房門,那房門應手而開。

    他進房打基火折子一看,便知道自己來遲一步,那潘自達和那女人已離開這兒
了。

    他反身出店,經過這陣子時間的思索,從那寥寥幾句的對話中,已推詳出這女
人多半是蠍娘子徐真真。因為鍾荃老早表出過要救她出來。

    想起這蛇揭般的女人,鄧小龍的怒火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來。因為以前他的一個
世交好友胡克家,曾經護庇過她,並且將那幾手從自己處得的華山劍法也轉接給她。
結果卻給她害死了。

    事後他查清楚那是因為胡克家在酒後辱罵媽娘子徐真真,兩人口角起來,胡克
家格劍要殺她,她也拔劍自衛。劍光飛舞中,不知是有意抑是無意,胡克家竟然死
了。

    他總認為胡克家待著武林的地位面子,強自包庇俠義道中人欲誅戮的徐真真,
是件大錯事。而他後來之死,又是自己不極細行,因而動手致命,這樣焉能再怪那
蠍娘子徐真真?於是他終於放過此事。

    如今那蠍娘子徐真真,被鍾荃救出來,卻依然大聲疾呼地罵天下男人,可見得
她當真是心理變態的殘人,結果又跟著潘自達走了,更加坐實了她的淫賤。

    他一徑回到鏢局,等候消息。

    直等到天亮之後,兩個消息一齊來到,一是關於相府昨夜之事,據說冀南雙煞
都受到相當重的傷,玉郎君李彬稍為好一點兒,卻也不輕。另外神刀查剛和喪門銼
李固則已斃命。

    聽說和相國甚是震怒,因為他後府中一名艷麗的詩婢失蹤了,同時又死了許多
頭猛犬。

    相府一眾傳衛中,除了上述五人傷死之外,還有一個三等衛士陳成失了蹤,這
陳成年紀約摸五旬,為人沉默寡言,功夫乎常,面目呆笨。

    可是許多次相府有事,那毒書生顧陵出現,他雖常常在場,卻沒有一次逃不開,
而且風傳此人與後府許多被冷落的姬妾婢女有所勾通。

    不過,閒常請人見他呆鈍,也沒甚理會。這次他失了蹤,便搜查他寢室,本想
搜查看看有沒有什麼證據,是否與那名失蹤的艷婢有關。

    誰知卻搜出一個拍粉袋,赫然是昔年名震江湖的大採花賊陰風箭張鏡山的標記。

    這陰風箭張鏡山最著名的便是那三支陰風箭,發時無影無聲,宛如一陣陰風吹
襲,敵人已被黑色小箭透心射死。

    他每逢做案之後,總在牆上面留下粉拍的箭形標記。相府的衛士全是精幹過人
的腳色,一看便曉得是他了。

    至於那毒書生顧陵和夜襲相府請人大戰經過,卻是人言人殊。但有一個肯定的
結論,便是毒書生顧陵終於敗在一個婦人手中。隨後那干人一齊隱沒,倒不知是怎
樣的結果。

    鄧小龍雖得知了好些奇事,卻始終沒查出鍾荃下落。

    另一個消息便是關於那潘自達和蠍娘子徐真真兩人。他們在天明之後,忽然出
現,乃是雇了大車,從永定門出城,逕自南下,鄧小龍聞訊,立刻便下了決定。

    他認為亦須立即追蹤那活自達,因為一則要替死去的郭善報仇。二則從他口中,
也許可以得知鍾荃結局怎樣。三則關於那神秘失蹤的陳丹,唯有從蠍娘子徐真真口
中打聽消息,並且也不能放過她。

    於是他立刻動身,匆匆佈置一下錦局傳遞消息的地方之後,便騎上鍾荃那匹黃
馬,離開京城。

    當他離開之後,馬老漢便著人傳報,說是一位自稱秋月撣師的僧人,突然現身
鍾荃所居的房中。

    因不見人,便向他詢問鍾荃蹤跡。馬老漢不敢表明和鍾荃有關,一味裝聾,特
此請示鄧小龍應該怎樣辦?

    可是鄧小龍已經不在,鎮守京師的又不是能出主意的四大縹頭,自然無法回復
馬老漢。只囑他想法子拖延幾天,以便另派人請示鄧小龍。

    鄧小龍匹馬孤到,緊跟潘自達大車轍跡揚鞭南下。

    他因為識人大多,不便日間有所作為,只好留待夜間。

    不過他也顧忌著自己的武功不敵那活自達,何況還有一外蠍娘子徐真真?是以
他雖穩穩地騎在馬背,但心中十分動盪.一味盤算如何下手之法。

    數個生平所認識的好朋友,武功方面差不多沒有比自己高強的。如今要應付這
等異人,斷不能找那些比自己還差的朋友相助,那樣僅僅徒然使好朋友送命而已。

    他的細心並非過慮,因為他已知道潘自達曾經邀截住五郎君李彬,以及惡客人
金魁兩人劇戰,竟是攻多守少,大佔上風。

    錯非毒書生顧陵先來一步,搶先下手,則在片刻工夫之後,潘自達依然會將兩
人擊敗無疑。如此一推想,這潘自達的功夫,毫無疑問是在自己之上。

    當天晚上,鄧小龍沒有動手。

    第二天,潘徐兩人依然乘坐那輛大車,繼續行程。

    鄧小龍因為自己的馬快,便故意容他們先走一程,然後緩緩徐行,尾綴跟蹤。

    響午時分,已來到順德府境。

    這時已是打尖時分,他心中一徑為了沒有幫手的問題而愁眉不展,抬眼沿著大
街溜瞧,近街口處一間規模甚大的館子,黑底漆金字的招牌,吸引來往旅客的眼光。

    他正想在門前下馬,忽然聽到內裡有吵嚷之聲。

    他心中煩得很,便不下馬,打算到別家去,省得再為了那些閱事而煩心。

    忽見一個白衣人,飄飄地走出館子。跟著又擁出四五個人,吵罵不已。

    他回眸一瞥,忽然意外地征了一下,敢情那白衣人,正是華山大悲庵的高手白
蓮女尼。她此刻低頭急步出街,後面那四五個漢子,分明是追著她叫嚷。

    鄧小龍一拎馬韁,跨下黃馬低嘶一聲,蹄聲與沙塵並起,眨眼間已攔在那四五
名漢子之前。

    他朗聲喝道:「住口,人家一位出家人,與世無爭,你們其勢洶洶幹什麼?」

    那四五個人看來似是無行的紈褲子弟,這時一齊噤聲去瞧他。

    鄧小龍是何許人物,早知道這類人亦須以強硬手段對付,才收奇效。嗔目叱道:
「乖乖給我回去吃喝,哪個敢多事違拗.我先抽他兩鞭子……」

    話聲未歇,手中絲鞭一格一抽,鞭尾嘶風尖響一下。

    那幾個人見他氣派甚大,而且模得緊,不由得一齊趔趄腳步地退去。

    鄧小龍冷冷哼了一聲,勒轉馬頭,只見白蓮文尼在兩文外站住。

    她一瞧清楚是鄧小龍,不覺啊了一聲。

    鄧小龍策馬走過去,先跳下馬,拉住馬韁,道:「想不到在此地幸會師父,請
問師父可曾被那些無賴漢所驚?」

    白蓮文尼眼皮輕垂,不敢拍起眼光,緩緩道:「謝謝鄧施主,貧尼滋生事端,
言之有傀。」

    鄧小龍道:「在下素知該等無賴行徑,師父不要自責。適才匆匆出來,未知已
用過午點否?如若不棄,就請同往那邊一家相熟的齋館如何?」

    白蓮女尼依然垂眉低限,悄悄道:「如此多煩施主指引。」

    鄧小龍牽著馬,和她一起走。一直走到街尾,折人一條頗為寬敞的弄堂,終於
到了那齋堂。

    這齋堂位在弄堂之末,門外並無牌匾。他推門而進,原來門後乃是個花園。

    鄧小龍將馬繫在株樹下,陪著白蓮往內走,一面道:「這裡原本是一位好朋友
高慈晚年潛修之地,自從她老人家西歸之後,仍然留著這樣一個地方,以供好朋友
游息。這兒的素廚是非常有名的呢!」

    白蓮女尼輕輕點頭,沒有做聲。

    鄧小龍偕她踏上台階,門上題著「忘機堂」三個大字。

    他吁一口氣,道:「我也暫時不爭於世,息影忘機吧!」

    白蓮女尼直到這時才抬眼瞧瞧他,發覺他懷著甚重的心事,不覺為他而皺一下
眉頭。

    他的語聲驚動了裡面的人,一個婦人出來瞧看。鄧小龍連忙道出淵源來歷,那
婦人立刻請他們進來。

    兩人終於在大堂後的一處偏院處落座。

    院中抬綴得十分整齊,幾株秋海棠正盛開著,但不免顯得冷落。

    牆外樹影婆掌,秋風吹過,發出陣陣蕭瑟的聲音。

    鄧小龍呆了一下,隨即便動問起剛才發生之事。

    白蓮女尼遭:「貧尼因天色已屆晌午,便到那館子去,請廚上給煮碗素麵,正
在等候之時,那些人在隔鄰桌子,大聲談笑,嘴巴不大乾淨。

    「貧尼起先不敢做聲,詐作不聞。後來索面送來,他們極口指稱那不是真素,
貧尼忍無可忍,將那碗素麵懸空倒向他們桌上。

    「若他們識得貧尼這一手,應該不敢做聲,誰知他們一陣大嚷大鬧。

    「貧尼一個出家人,只好趕快離開那地方,以後便是施主目睹的……」

    鄧小龍不知如何,心中大是憤怒,道:「在下若不是念著師父還呆在當地,不
便有什麼動靜的話,那些無賴早該重重教訓一次才對。」

    白蓮文尼縞衣如雪,頭上一項僧帽,罩住牛山熠熠的頭顱。帽治之下,眉目如
畫,膚色又白又紅,惹眼之極,以這麼一個容光出眾的妙齡女尼,原也難怪有人口
舌輕薄。

    她老是垂下眼皮,不肯多瞧鄧小龍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麗如蓮華法相的觀
世音菩薩。

    鄧小龍不敢問她下山的原因,自己也不願說出此行目的。他知道大悲庵與南華
山桑姥不對勁,提不得此事。一時都沒有話題。只好無聊地拈杯啜茗,一會兒放下,
一會兒抬起。

    白蓮女尼坐得紋風不動,於是小廳中只有一片靜寂。院中微風輕拂,送來陣陣
秋意。

    兩人無言相對中,鄧小龍輕輕嗟歎一聲。他覺得在世外之八面前,自己也生出
被遺棄的感覺。

    不過,這種被遺棄的感覺一瞬即逝。究其實他之有這種感覺,毋寧是為她而生
的。

    只因她長得這麼清麗絕俗,舉止又端雅。使他覺得以這樣的可人兒,卻遁跡空
門,和塵世的繁華完全絕緣,到底是件遺憾之事。

    白蓮女尼輕輕通:「鄧施主有什麼心事麼?」她問完這句話,頭垂得更低。

    鄧小龍道:「沒有,沒有什麼!」

    歇了片刻,他又慨然道:「當人們起初矢志追求名利之時,一切恩怨,都無所
顧惜。

    「可是一旦他得到名利之後,那些恩恩怨怨,便成了他夢寢不安的累贅,有加
附骨之疽,這些人們不是太笨麼?」

    白蓮女尼忖思了一會兒,才道:「所以入世的儒家諄諄以中庸兩字為訓。那便
是要使一切事物世相所產生的矛盾和得到協助和諧。

    「諸如鄧施主方纔所說的,儒家雖也求名,但卻是從不損及良心的基礎上出發,
是以畢生無憾。至於佛道兩家,俱是出世之言,不能對這問題加以論列。」

    鄧小龍不覺讚美道:『白蓮師父靈心慧根遍察世相。在下俗不堪言。」

    白蓮女尼抬頭瞧他一眼,微微搖頭。

    歇了頂臾,她幽幽道:「貧尼塵心略動,便爾受這跋涉關山,被戴星月之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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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45:58 |只看該作者
鄧小龍詢問他瞧著她。她道:『自從施主等走後,翌日下午,桑師叔便到大悲
庵來。家師與她昔日有點兒嫌隙,不肯相見。

    「桑師叔憤憤留下話,說是非要使家師求她不可。隔了幾天,家師果然命貧尼
去拜見桑師叔。

    「那時貧尼已知桑師叔離開華山姥姥潭而去京城。家師知悉之後,便命我跟蹤
追趕師叔。家師也知本庵只有貧尼與師叔一向有來往,感情相當好。

    「這差使便落在貧尼身上。誰知道這一路追趕、總不見師叔和薛師妹蹤跡。貧
尼不慣江湖奔走,覺得甚是苦楚……」

    鄧小龍明白了大半地點點頭,立到自告奮勇道:「白蓮師父不要擔心,等會兒
在下通知縹行中人,務要尋到桑姑姑的下落……」

    說到這裡,先前郎婦人已托了一個木盤出來,共是三樣素菜和饅頭素面等。

    這時已屆秋分,因此有一味是燉的羅漢一品窩。其餘兩味一是炒的翠挑白菌,
一是炸的玄膚酥脯。

    白蓮女尼試試兩著,稱讚不已。鄧小龍宛如是自己烹弄的菜色膠,受她一讚,
甚是高興。

    吃完之後鄧小龍便說立刻替她放線索尋人。白蓮女尼道:「貧尼的事並不急迫,
倒是施主你自家有事,別為我的事而耽誤。」

    鄧小龍被她提起自己的事,不覺忖道:「若有她助我一臂之力,便不怕那潘自
達了。」

    但是他焉能請她幫忙,便咿唔以應。

    白蓮女尼察言觀色,又道:「本來貧尼不應多事,可是施主若因人手不夠,貧
尼卻可助施主一臂。」

    鄧小龍大喜道:「在下實因不敢頂擾,若得師父出手,邢某無憂矣。」

    當下又遭:「此事說來話長,在下這番孤身南下,便為了追蹤一個怪異而劍術
極佳的人,名字是潘自達。

    「同行還有一個女人,乃是江湖出名的壞女人,人稱竭娘子徐真真。

    「他們要往哪兒去我可不管。但那姓活的和微師弟一同夜深相府,結果敞師弟
失蹤了……」

    白蓮女尼打斷他的話,插口問道:「令師弟便是那天一同來敝庵那位麼?據家
師說,今師弟一身技藝,已是天下武林中頂尖的角色,怎麼他也會出事?」

    「唉,近年來武林異才迭出,凌益千古,敞師弟不過其中之一而已,那相府中
的毒書生顧陵才厲害呢,比之敝師弟更勝一籌。那天晚上,姓潘的和敝師弟聯劍攻
他,還不過打個平手。

    「且說做師弟既失了蹤,性活的卻回到故師弟住處,借同那揭娘子徐真真一齊
南下。那蠍娘子徐真真先前在新疆與敝師弟曾經相識,這次她如被相府衛士擒到京
中,定是被師弟救出。

    「而敝師弟為了另一位姑娘,乃是峨嵋一流高手,名喚陸丹,她受了齊玄的游
絲毒針所傷,敝師弟便再往相府尋那齊玄要藥。誰知敝師弟末後失了蹤,那位陸姑
娘也不知何去。

    「在下認為要知他們下落,須從潘徐兩人身上才能探悉,兼之那性潘的又打死
在下的一個夥伴,而那竭娘子徐真真當年也曾殺死在下的一位好朋友。

    「這些緣故加在一起,使我非追他們不可。但在下明知勢孤力單,一個潘自達
已應付不了,還加上一個蠍娘子徐真其,是以遲遲不敢下手。」

    白蓮女尼聽了這番話,只明白了大半。但她並不追問,只決然道:「貧尼定然
助施主去找他們,不過,貧尼早人佛門,具受三戒大法,卻是不能開殺戒之孽……」

    鄧小龍道:「這個當然,白蓮師父既肯慨然相助,在下已感激不盡。焉能使師
父被犯大戒。

    「目下最主要的,還是根尋出敝師弟和那位陸丹姑娘的下落。

    「其次再說到報仇之事。為了師父乃是佛門弟子之故,在下決將報仇之事押後,
將來再算這筆帳。」

    事情便這樣決定了,兩人離開這忘機堂,鄧小龍先將找尋桑姥師徒下落之事辦
好,然後偕同白蓮女尼南下。

    他替白蓮女尼弄了一匹快馬,兩騎並馳,緊躡活、徐行蹤。

    傍晚時分,潘、徐所雇的大車,轆轆走出歇尖的市鎮。

    鄧小龍道:「在下記得前面十里左右處,極為荒涼,地名是黑石坡,我們就在
那兒截住他們,師父以為可好?」

    白蓮文尼回眸微笑道:一任憑施主做主,貧尼其實仍不大明了其中內情呢!」

    她破顏微笑,宛如蓮花綻放,清麗之極,鄧小龍不覺看得呆了。

    她發覺他的神態,連忙扭轉頭,眺望暮色中的遠山。

    兩人在原野中,策馬並行。向晚的秋風漸緊,天邊還有夕陽殘暉,映得給霞幻
彩,蒼暗的群巒,在暮色中若遠若近。

    鄧小龍據鞍眺顧,朗聲吟道:「……漸霜風淒緊,共河冷落,殘照當按。是處
紅衰翠減,冉冉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念故鄉渺渺,歸思難收。歎年來凝蹤,何事苦淹留?想佳人,
妝接依望。誤幾回,天際識歸丹。爭知我,倚欄杆處,正恁凝眸

    他誦的正是宋代大詞人柳永著的人聲甘州詞。這位大詞人柳永,當年風靡一代,
有所謂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的話,其盛名可想而知。這首人聲甘州中,寫盡了行投
他鄉,帳望故園的人,在蕭瑟的秋天那種悵們落寞之感。

    白蓮文尼傾耳聽他吟誦,到了那句想佳人,妝接依望之時,暗中震動一下。

    鄧小龍絲鞭一揚,蹄聲得得,越過白蓮文尼,回頭道:「此詞意境美極,是麼?
啊,你……」

    原來他眼光一掃,只見白蓮女尼秀眉鎖在一起,還咬著嘴唇,神色不大對勁,
使他不覺啊了一聲。

    他連忙又問道:「師父你不舒服麼?」

    白蓮女尼沒有瞧他,只搖搖頭,頃刻間便舒展開眉頭來。

    鄧小龍這才放心地吁日氣,故意又墜在後面,眼中的白衣背影,坐得那麼端正。
不覺悵悵忖道:「她真不該遁跡空門附,試想深山古庵,責籌黃卷,多寂寞的歲月。

    「不過,她也許不覺得寂寞,納蘭容若說得好,但是有情皆滿願,更從何處著
思量?我體得多管人家閒事。」

    兩騎用著同樣的速度,馳向十里外的黑石坡。

    天邊的餘暉殘霞消滅了,暮色蒼茫,籠罩住大地。

    那黑石坡因為四下都是黃黑色的石地,並且地勢斜陡,不利於耕種,是以附近
好大的地方,竟沒有個人煙。

    在那碎石滿路的一處缺崖口,一輛大車正轆轆而行。車把式把長鞭抽得麻啪做
響,顯然這一段斜路相當難走。

    車中卻傳出嬉笑之聲,那一對嬉笑著的人,絲毫沒有關心到行路難的情形。

    驀的馬蹄聲乍起,一騎從崖後轉出來,正正擋在路中心。

    車把式叱喝道:「喂,快躲開,你沒瞧見我的車正往上掙麼?」

    那騎仍然兀立路中心,毫不移動。雖則此刻光線黯淡,瞧不清楚面貌,但從他
扶按下顧的姿態,與及炯炯有光的眼神,已能覺出此人乃是成心攔截。

    那車把式猛可抽鞭,鞭尾劃過空氣,發出撕裂什麼的尖聲。兩馬倏然前衝,看
來這車把因自己乃是上坡斜路,能進而不能退,是以橫心催馬衝上。

    那騎士沒有注意車把式的動靜,銳利的眼光,一徑凝窺車中的人。

    眨眼之間,拖車的兩匹馬快要和那單騎相撞。

    那騎士輕輕抖一下身繩,胯下的馬希拿章長嘶一聲,忽地人立起來,隨即用前
蹄向衝來的兩馬踏下。

    對面兩馬驟然一驚,發出極響的嘶裂聲,同時那輛大車忽然後退,車輪軋在石
上,也暴響連聲。

    正在這人叫馬嘶,嘈作一片之時,車中人影一閃,已落在車外,單手一挽,便
將後退的大車挽住,紋絲不動。

    車中一聲嬌媚彩聲,道聲好字。

    車把式渾身冒出冷汗.自個兒已滾下地上。

    那個將火車挽住不使退下坡的人,正是矮胖的潘自達。

    他尖聲叫道:一蠢才,還賴在地上幹麼?快起來呀片故情他並沒有發現這大車
忽然發生的原因。

    車把式翻身起來,指指擋在路心那一騎,大罵道:「那王人騎的馬好霸道……」

    潘自達眼光一掃,瞧清楚馬上的人是誰,不覺的啊了一聲。

    蹄聲忽響,那一騎退後數丈,潘自達運力一推,整個大車吃他推前數尺,那兩
馬得這一推之力,亂嘶數聲,逕自將車拉到坡上。

    潘自達身形貼著地面滾滾而上, 瞬息間已到了披上那一騎之前, 戟指喝道:
「姓鄧的追蹤至此,敢是嫌潘某之劍不快麼?」

    語氣狂桀之極,鄧小龍飄身下馬,冷冷道:「潘自達你何要自命不凡,依鄧某
看來,毒書生顧陵比你高明得多了,是麼?」

    這一招果然收到奇效,潘自達宛如受到一下悶棍似的,做聲不得。

    「還有我師弟鍾荃,也比你高明許多,你橫什麼勁。」

    潘自達尖產怒罵一句,鄧依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

    鄧小龍冷關連聲,又道:「鄧某這幾句話,不過是稍為提醒你一下,其實天下
之大,不知還有多少身懷異能之士。

    「我且問你。我師弟與你同探相府,為什麼人後來獨自先回,打死守屋的人,
才和那淫婦逃走?」

    潘自達沒有做聲,氣呼呼地瞪著他。

    鄧小龍立刻又邁:「我師弟是晚沒有回來,我想,恐怕是你因妒而略害他吧?
你敢說出真相嗎?」

    潘自達怒道:「我妒什麼?」

    「你妒他武功和那位陸姑娘。」

    潘自達猛然震動一下,大叫道:「放屁,我走的時候,他還在跟那婦人說話。」

    「便是那贏得毒書生顧陵的婦人麼?她是誰?」

    「我怎知道,哼,你這混蛋今兒可把我侮辱夠了吧?」

    鄧小龍冷冷一哄,道:「豈敢,他日鄧某還要……」

    「他日?你做夢麼……一他尖銳地斷喝一聲,隨即反手掣下背上太微劍。蒼茫
暮色中,問起一道金光:「給我留在這兒吧,我能用你的頭顱做酒盅喝酒,你信不
信?」

    鄧小龍長笑一聲,錚地也掣出鋒利長劍,從容道:「妙極了,且看看海南創法
究有什麼出奇的招數。」

    潘自達道:「我就光用本門劍法,便收拾下你這廝,看劍。」

    劍隨聲到,一縷金光,電射而至。

    鄧小龍長到一揮,竟是華山六合劍法中「春雲乍展」之式。

    他知道潘自達乃是海南創師歸元的入室高弟。那海南刻師歸元,以海福劍法稱
霸南天,狠毒之極。

    尤其是出劍時明明從正面進攻,實則專格偏鋒,踏奇門,從側翼攻入,使人常
有措手不及之危。而且出劍時那劍尖歪歪斜斜,似是而非,最易令人上當。

    潘自達見敵劍一展,竟攻左肋。四肢齊動,搶先一步,打倒圍攻進。

    鄧小龍疾然變招換式,翻劍封撩。卻見潘自達身形極快地移回正面,那柄金光
閃閃的太微劃分心撩人。

    待得鄧小龍一動,他又快了一點兒,改從側面吐劍猛刺。

    鄧小龍仗著自幼習練的是武林正宗的崑崙內功心法,內力火候,俱有極深根底。
這刻劍上潛力陡增,一式「少陽再行」,手中長到在同一剎那間,劃出兩道光芒。

    潘自達劍快如風,早已吐到猛戳,兩下一觸,葉的微響。一齊發覺對方內力奇
重,各自退開一步。

    鄧小龍心中暗喜,付道:「自從得鐘師弟指撥透雲龍大八式的『飛龍回天』及
『龍尾揮風』兩式的精微變化,我的劍術已進一步。

    「後來在華山又得桑姑娘姑指點,似乎又精進一點兒,正根無緣試驗,如今一
動手,果然有所精進。

    「若在當初,被這廝以此等奇詭莫測的劍法連攻數創,早須退開老遠,以便緩
閉勢子。如今不但不要退卻,甚且換了一到,仍使那廝無懈可擊。」

    他心中想著;手裡絲毫沒有鬆懈,那柄長到使得風馳電逐,凌厲非常。

    潘自達怒氣上衝,激發了偏激狂暴的天性,那柄大微劍盡施海幅劍法。

    剎時但見金光幻作一個大環,將鄧小龍圍在劍環中。

    兩人的劍法,同是以凌厲快疾見長。此刻一同施展開,便分明看出鄧小龍的劍
法可正派得多。守禦時如深閨處文片面不露。出攻時如驅百萬雄師,聲威赫赫。

    那潘自達卻一味是貴詭莫測,看似守禦,實則猛攻,以為他攻時,其實又化為
守勢,一時虛虛實實,難以忖測。雖然奇詭變化駭人之極,到底帶出一種邪氣。

    車中的蠍娘子徐真真,墓然鑽出車廂。心中一面驚駭這兩人刻法高妙,乃是畢
生未曾得睹。另一方面卻猶疑地下不了決定,便是她到底趁這刻工夫離開活自達呢?
抑是橫心留下跟著他,好學得一些上乘劍法。

    她也知攔路的人,乃是名滿天下的縹行高手天計星鄧小龍。而且聽見他是鍾荃
的師兄。

    她的身形剛一離開車廂,攀覺側邊微風颯然,回眸一瞥,但見一位清麗動人的
白衣女尼,站在一旁凝視著她。

    蠍娘子徐真真光從這女尼的身法和眼神中,已知是位厲害人物,惟恐她忽下毒
手,忙不迭退開大半文。

    白蓮女尼如影隨形,跟蹤過去,所佔方位,乃在潘自達、鄧小龍鏖戰和蠍娘子
徐真真之間。

    徐真真忙忙壓低聲音道:「大師且勿動手,我有話說。」

    眼看這清麗絕俗的白衣女尼,凝身不動,便又道:『我之隨他同行,另有苦衷,
只請大師轉告鍾相公,那位陸姑娘已因秋月禪師和齊寶及時趕到,治好那游絲毒針
之快,後來卻因誤會我而離開1。」

    白蓮女尼愣一下,問道:「你說什麼?貧尼不大明白。」

    蠍娘子徐真真斜眼瞧住那邊的動靜,見潘自達已扭頭來瞧。連忙拔出長到,大
聲道:「你欺人太甚,我豈是易與之輩……」跟著又悄悄道:「大師快亮到……」

    白蓮文尼常地掣下背負的利劍,光華一閃,化為一道長虹,立時將揭娘子徐真
真自在劍光中。

    蠍娘子徐真真倒不料她如是迅疾,駭了一跳,揮劍連擋,竟然是華山劍法。

    白蓮女尼不由得驚咬一聲,忖道:「她怎會本門劃法?看來卻似是桑師叔的家
數,我且稍施壓力,看她學了多少……」心隨念動,潛力陡增,而且劍招發出,都
是招呼極危險而必救的部位。

    蠍娘子徐真真在這危機四伏之際,生死不過是相距一發,不得不盡地施展出平
生技業。剎時間換了幾種劍法。

    白蓮女尼忽然一鬆,低低道:「使得最妙還是天山到法。」

    蠍娘子徐真真鬆口氣,悄聲道:「請大師記得將我的話轉告。」

    「你的華山劍法可是傳自他?」白蓮女尼在那到光飛舞中,用下頷點點播、鄧
那邊。

    蠍娘子徐真真當然知道胡克家的劃法,乃是從鄧小龍處學來,猶疑一下,道:
「可以這麼說。」

    猛可覺得壓力陡緊,那白衣女尼的創尖,颼颼連環急刺而來。

    她駭得出了一陣冷汗,尖叫一聲。

    眼光一閃,只見那白衣女尼面寒如水,兩眸露出奇異光芒,不覺又尖叫一聲。

    這一會兒工夫,那邊潘、鄧兩人已戰了數十回合。鄧小龍生平穩重謹慎,一柄
長劍,使出那十餘招精妙凌厲的華山六合劍法,夾雜著雲龍大火式中的兩式。

    另外還有抱玉劍法中的連環三式救命絕招,加上輕功奇佳,差不多身軀老是在
空中盤旋待攻。

    一任潘自達使盡海南海福劍法的毒著,仍然堪堪扯個子手。

    潘自達摻厲地哼一聲,正待使出那手與敵同歸於盡的毒招「黑岳犁田」。恰恰
竭娘子徐真真兩聲尖叫傳來,回眸斜瞥,只見那白衣女尼到法精妙之極,徐真真簡
直不是人家對手。而且,那女尼剝下毫不留情,看著都不離要害,不覺激發了鬥劍
的野心,狂嘯一聲,推翻了自己的諾言,施展出太做到上刻著的戌土劃法,一時金
光陡盛,宛如平空冒出一條金龍,R那麼幾封,便將鄧小龍遍開大半文。

    他原本能贏得天計星鄧小龍,但卻非一時三刻之內能夠辦到。而且鄧小龍輕功
太佳,更是最棘手的難題。

    此刻一逼退鄧小龍,疾然翻身猛撲過來,恰好蠍娘子徐真真又是尖叫一聲,光
華閃處,長劍被白蓮文尼挑飛。

    本來潘自達已來不及救她,但白蓮女尼自己劍勢忽頓,沒有跟手揀出。只這麼
一線時機,便被潘自達趕到。

    金光古劍劃起森森銳風,倏然攔住前面,白蓮女尼黑漆漆的眸子一問,長劍疾
出,兩劍一碰,但覺彼此內力方面難分軒輕。

    潘自達采聲叫道:「好尼姑竟敢欺負人,今日潘大爺要試試你有多大功行。」

    白蓮文尼壓劍退一步,回眸一睹,見鄧小龍已悄無聲息地來到身後,元蓋兀立,
英風勃勃,便放心地笑一下。

    潘自達尖叫一聲,太微劍斜砍而至。

    白蓮女尼不敢大意,一式「擒風我雨」,上塗下劃,守得嚴密之極。

    潘自達全然不理對方的招數,一口氣劈出數劍,劍法腳法部古怪之極,而且刻
上的金光也強烈得孩人。

    白蓮女尼乃是華山唯一能受到桑姥指點過的高手。等於桑清當年,溶合了華山
西靈和百妙兩位大師的劍術於一身,是以武功特強。

    這刻到光一展,使出華山六合劍法,霎時間,身形倏忽往來,劍光平空四布,
宛如撒下一張劍光織成的大網。

    這時鄧小龍才真正目睹華山到法的絕妙威力,不由得凝目細瞧。

    潘自達真料不到這白衣女尼,早已盡得華山劍法真傳,而且內家功力,亦臻妙
境。連忙收攝心神,全力施展出成土劃法。

    他的劍法雖不大成章法,但總之以白蓮女尼如此凌厲的攻勢,不論在四方八面
進攻,也找不到可下手之處。

    衝霄的劍氣,在喜色四合中,倍覺驚心動魄。這兩位刻家名手,只要心神略分,
立刻便得命喪當場,四周的歸巢野鳥,全部展翼避開這裡。可知這兩人的劍氣,是
多麼霸煞。

    天計星鄧小龍微吐一口氣,放下點兒心事。因為他早瞧見起初潘自達撲過來時,
連所娶了幾劍,那光華之盛,耀眼欲花。但這刻一纏上手,劍上光華,立刻變得黯
淡許多,而且是個只守不攻的形勢。

    斜目一溜,蠍娘子徐真真正瞧著他,目光一觸,她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和嘴,又
指指白蓮女尼。

    他點點頭,注意力又集中回交手的兩人。

    卻見潘自達在那天羅地網般的到光中,漸漸發揮威力,那柄太微到的金光,隨
之而漸見強烈。

    白蓮文尼氣呼呼地怒嘿一聲,招數更疾。

    鄧小龍暗中咋舌,忖道:「如今方真個見出她的功力,當日在大悲庵中,敢是
存心想讓?否則我早就敗了,哎,不好。」

    原來這時那潘自達到光漸盛,而且左衝右突,使得白蓮女尼劍團越來越大。恰
像網中一條金龍,忽發神威,就要破網傷人似的。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1-23 20:4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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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名部佳麗古劍其來

    天計星鄧小龍陡然記起當年聽過前輩敘述,邵華山木女柔情,和武當玄機子比
武的情形,與現下情形正相似。

    心念一動,暗忖此處僻野無人,尤其這潘自達黨怪過人,對付他似乎不必緊守
著江湖規矩。

    又想起白蓮女尼,仗義助自己一臂之力,苦教她落敗負傷,於心不安。再加上
方才跟蹤過來時,本是嚴防那蠍娘子徐真真有什麼動靜,誰知她已示意將心中的話,
告知與白蓮。想來必有內情,而大致不會插手助那活自達。

    於是斷喝一聲,仗劍撲入劍圈,一式「飛龍回天」,竟是從上面攻下。

    潘自達的成土劍法正開始發揮威力,恰好鄧小龍搶佔先機,立即加盟進攻。他
再強些,也不能小覷於他。

    尤其這空中的一劍,乃是崑崙無上心法精華所在,這一當空罩下,蘊藏著無窮
變化。只好揮劍所擋。白蓮女尼胸中微微作翳,也忽地以全力夾攻。

    轉眼之間,潘自達那柄太微劍上的金光,暗淡了許多,而且威力大減。

    他雖將他所識的戌土劍法,絲毫無訛地施展出來,可是自己覺得處處受制。暗
恨這套劍法太過呆滯,全然不合他那種詭變的性格。不由得對那套劍法生起氣來,
於是越發現出不濟。

    白蓮文尼忽然收劍躍開,鄧小龍反應極快,也躍出圈子,站在她身邊。

    她大大喘息幾下,然後道:『林走吧,貧尼不能開那殺孽大戒。」

    鄧小龍只好順著她的意思,噴目逆:「姓播的走吧,咱們是後會有期。」

    潘自達橫劍凝眸,片刻才道:「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一年之內,我們終
會再見……」

    白蓮女尼和鄧小龍一同躍回崖後,跨上坐騎,一齊揚鞭離開這黑石坡。

    走了一程,天色已暗,鄧小龍回顧道:「咳,那廝武功的確強得驚人。」

    白蓮女尼在鞍上俯首無言。

    「你可知道他的劍法是什麼名堂?」他這次稍微提了嗓子問道。

    白蓮女尼緩緩抬頭,低聲道:「貧尼並不認得來歷。」

    她簡短地答一句之後,便又垂首無語。

    鄧小龍心念一轉,科她是因為終於不敵那潘自達,是以心中不快。並且不願和
自己說話。於是自己也掠過一絲海意,後悔當時邀她同來相助。
    細想和她並沒有什麼交情淵源,甚且有點兒不大對勁。或者她是為了桑魄的緣
故而勉強相助,他這麼一推想,心中更加後悔了。他本是成名江湖垂十年的人物,
竟會如此示弱。

    於是他又奇怪自己怎會生出請她相助的念頭。記得那時似乎十分自然,~點兒
也不勉強。這樣值得奇怪,為什麼會覺得這麼自然呢?

    他覺出後面的蹄聲稍緩,便也放緩馬韁,在夜色中徐徐前行,曠野中的晚風中,
秋意更濃,微微有點兒涼意。

    好久工夫,才走了四五里路,他沒有目的地四萬眺望一下,記得左右邊不遠的
一處草坡之側,有座殘破了的廟宇。這時不覺想道:「那廟裡不知有人沒有?若是
座尼姑廟,她今晚正好投宿一宵。否則到前面鎮上的客店,既骯髒己也不方便。晤,
我為什麼要請她幫忙呢?她大概會在心中瞧不起我,甚至惱我……」

    他回轉頭,只見她依然垂頭不語。馬蹄一顛,她搖晃一下,似乎坐得不穩。

    他勒住馬,等她的馬上來,然後道:「我們往那邊去瞧瞧好麼?」

    地震動一下,緩緩抬頭。鄧小龍倏然伸手抓住馬鬃。

    「師父你怎麼啦?」

    「我……心中難受得很……」她的聲音微弱得很。

    「你……你受了傷麼?」

    她又緩緩垂下頭。

    鄧小龍伸出手,正想抬起她的頭,好瞧瞧她的臉色。可是當他的手掌快要觸到
她的面孔時,忽然定住在那裡,不敢移動。

    終於他為難地收回手,大聲道:「是怎樣的難受法啊,你可聽見我的話?」

    她輕輕呻吟一聲。

    秋風吹起她寬闊的白衣。從那衣換飄擺的柔軟情形,可以知道是絲綢之類的料
子。在這有點兒輕寒的夜風中,的確太單薄了點兒。尤其是身子不妥的時候。

    他倏然決斷地脫下身上的外衣,技在她的身上。

    她震動一下微呻道:「我心中難受得很。」

    鄧小龍狠狠咬一下牙,抬起她的下巴,這時天色已黑,須要湊近去瞧。

    她仰著面,慢慢地睜開眼睛,但見那英俊的男人,面孔貼得很近,彼此的鼻息
已互相聽到。而他的手還抬著自己的下巴。

    此情此景,她還是生平第一遭。還是她此生第一次讓男人觸摸著,而且是那麼
英俊的男人,和她貼得這麼近,她的心一陣緊張,然而身軀卻無力地向後倒下。

    鄧小龍一下子抱住她,但胯下兩馬快慢不一,他不得已將她整個抱過來。

    別看方才對敵時,劍光四射,迅疾如風。此刻卻是那麼無力和細小。在鄧小龍
的懷中,好像忽然縮小了許多。

    鄧小龍騰出一手,抖昌向大路右面走去,一會兒來到草坡上,那廟宇暗黑沉沉,
沒有一絲燈光。

    他飄身下馬,走到廟前,只見廟門一邊掩住,卻殘破了大半,估量此廟冷落已
久,便跨進廟中。

    進得廟裡,騰出手摸出千里火,打著了一亮,只見這廟原來是座神廟,供著三
清神像,那供桌上塵埃甚多,但仍有燈台香爐等物。而且神像旁邊還鏡看兩塊黃色
布慢。

    他想道:「這廟大概還有廟祝,只不知現在往哪兒去了。我是抱她回鎮?抑是
在此暫歇一宵?」

    自個兒躊躇了一會兒,終於飄身而起,將黃布慢扯下來,倒是相當厚的料子,
便連那邊的都扯下,鋪在地上,這才將她放下。

    白蓮一時昏迷,一時清醒,卻任得這英俊的男人左抱右抱,心中原本的難受,
已讓出一半位置來容納那種奇異而刺激的情緒。

    他俯下身軀,在她耳邊叫道:「師父,你如今覺得怎樣了?」

    白蓮閉住眼睛,輕輕道:「我難過得很,真氣有點兒反逆,曖,就是這裡……」
她用手點點胸前和小腹。

    鄧小龍駭一驚,想道:「那麼他的古劍也像玄機子的劍一般,能使人真氣反逆
受傷。她指的部位,不就是幽囚穴和小腹的氣海、血倉兩穴麼?我只要一伸手,她
便會沒事,可是……」

    原來他後來也知道直機於的朱雀劍,所發出的紅光,險些兒致分鐵手書生何涪
走火火魔。

    此刻既有此疑,本可立刻以本身修練的內功,從掌上發出一點真元之火,在自
蓮胸上的幽囚穴和小腹上的血倉。氣海兩穴上按摩,引導她反逆的真氣回到丹田,
並且打通奇經八脈,便可無慮,否則會不會走火入魔,便說不定了。

    他突然而起,用千里火點燃供桌上的半截殘觸,然後回眸凝思。

    她躺在那兒.閉著眼睛。睫毛刻出兩彎動人的線條,使那張清麗的臉孔,更加
超凡絕俗。

    他的外衣正好將她整個兒包裹住,顯得她是那麼嬌小,而且在那衣服垂貼的線
條上,使人覺出女性成熟的娃力。

    他不安地搓手躊躇著,片刻工夫,她的眉尖鎖在一起,顯得體內甚是痛苦。

    當下他深吸一口氣,將自身那一點真元之火,聚在掌心,然後蹲下去,探進她
衣服之內。

    但覺她肌膚滑如凝脂,嬌嫩非常。他以絕大定力,按捺住場越欲飛的心魄,在
她胸口略下一點的幽囚穴上,緩緩揉動。

    隨即又移到小腹間,按摩那血倉、氣海兩穴。

    肌膚相接,纖毫畢現。他是個過來人,當然十分熟悉地勢,不由得心猿意馬,
熱血澎湃。

    然而,他始終沒有稍越雷池一步。甚至他縮回手後,對於自己一度放肆的思想,
也深深覺得太於卑鄙而自責不已。

    她張開眼睛,紅暈滿頰,秦不自勝,勉強矜持地輕聲道:「謝謝你,外面是什
麼人啊?」

    鄧小龍故意裝出不在乎的樣子,開朗地笑一下,道:「因我之故,才令你受苦,
倒是我該向你道勞致歉才是,外面麼?大概是此處廟祝回來,不敢逮然進來。」

    他一邊將她扶起來,讓她能夠盤膝而坐,做那吐納之功。

    她的僧帽完全露在燭光之下,廟外有人誇聲誇氣地叫道:「喝,敢情是個尼姑,
花狗你料錯了。」

    另一個人接口咕咕道:「原來是尼姑偷漢子,我花狗真開了眼界……」

    鄧小龍先不回顧,垂眼瞧她,卻見她玉面變色,倏青倏白,顯然氣惱之極。

    那兩人大踏步進來,當先那人道:「朋友,你今晚太背運啦,我李三可要告發
你們的好情,小尼姑你是哪座廟的?咦,倒是長得挺俊的,花狗你可曾見過她介

    花狗道:「沒有,怕是別處來的吧,你忘了外面有兩匹馬嗎?」

    鄧小龍霍地跳起來,轉身對著他們,卻因背著燭光,他們沒有看清他的長相。

    那兩人帽歪襟敞,一派流氓氣,面上滿是嚇唬的神情。

    鄧小龍沉聲道:「你們瞧見了什麼?」

    李二叉手道:「朋友體居然發橫啦,我李二走南闖北,什麼希奇古怪事沒見過,
你們在於麼還……」

    他大套的話尚未說完,鄧小龍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你的意思是

    花狗嘻嘻而笑,聳肩道:「有錢能使鬼推車,我們都可以替你們守口如瓶,嘻,
嘻……」

    鄧小龍回頭~眼,只見白蓮女尼麵包鐵青,凝眸怒現。立刻回轉頭,冷冷道:
「你們要的只是銀子?」

    李三道:「那也得瞧著走,我李三當日也花過整方的銀子。」

    花狗笑道:「算了吧,銀子總是好的。」」

    鄧小龍倏然雙掌齊施,啪然脆響一聲。

    那兩人在同時之間,受了一個大嘴巴,連牙齒也掉落好些,疼得齊齊大叫。

    鄧小花又是雙手齊出,驕指如戟急戳出去。這兩人同時倒在地上,再也沒有動
靜。

    他回頭道:「你別放在心上,他們都往閻羅殿報到去了。」

    猛然覺得這種口吻不應對她這種謹嚴的出家人面說,連忙俯身將兩人抓起,一
徑拖出廟外,隨便擲在廟後。

    回到廟中,卻聽白蓮幽幽歎道:「其實也怪不得他們,貧尼心中甚是負咎。」

    鄧小龍忙排解道:「你這就錯了,這種下流胚子,根本活著便是多餘的,況且
這是我下的手,與你一點沒有關連。」

    白蓮凝視著他,須臾又歎道:「你是瞧見我氣惱得很,才下這毒手的,是麼?」

    鄧小龍勉強搖一下頭,其實心中卻願意承認是為她而殺人。

    她道:「我必須立刻離開,回山在佛祖之前,閉關痛仟此孽。你……請你替我
找到桑師叔,說是家師希望能見見她,這樁事你肯應允替我辦麼?」

    鄧小龍一面點頭,一面失措地援手道:「你這就回山去麼?」

    白蓮緩緩站立,道:「這是非之地,血腥盈鼻,我焉能再事逗留。你………自
己保重,我們不會再見了。此生再也不能再見了。」

    鄧小龍惆然道:「唉,都是我處理不當,你何必自責呢?」

    他們後來的對話中,再也不用施主、師父或貧尼在下等字眼,完全用你。我來
稱呼。卻是自然如此,兩人中沒有一個曾加以思忖。

    這是一場奇異的離別,有顯明的感情,也有必須立刻分手的默契。而巨當她上
馬時,還再申明此後再不能和他相見,顯然暗示重見時,會有不能自拔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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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0:52:51 |只看該作者
鄧小龍一生為事業奔忙,從沒有這種情感發生過。也沒有女人能在他心上留下
影子。

    可是此刻他滿懷惆悵,一時不知說些什麼話。

    他聽到她在馬背上歎息、之聲。便道:「方纔我曾經奇怪自己為什麼會請你幫
忙,卻是那麼毫不勉強……」

    她揚起絲鞭,但沒有立即落下。

    在夜色中,她微傾前了身軀,俯視著他的身影。

    她想道:「你可以再去獲得完全的感情,包括身體。但我卻完全相反.我此刻
內心的激盪,已是深不可拔的罪懲。可是,我為什麼明知故犯呢?為什麼呢?」

    她戀戀地凝視著他挺拔的身影,並且想像出他英俊的面容。

    兩點情淚悄悄滾下來。她是連多看那影子兩眼,也是這麼艱難。而巨此夜一別,
將是人天水隔。從此音塵各悄然,壽山如黛草如煙;她是佛門弟子,還有什麼指望。

    鄧小龍在夜色中凝仁不動,他也深深地注視著她。他似乎知道她矛盾而紛亂的
情懷。是以動也不動,任她再多看一眼他的身影。

    終於地猛揮絲鞭。蹄聲響處,載著白色人影,冉冉隱沒黑暗的遠處。

    鄧小龍頹然坐在廟門石階上,蹄聲逐漸消失,終於剩下一片空寂。

    他但覺自己空空洞洞,生像遺失了什麼,而且是永遠地遺失了。

    他們的分手,是這麼倉促和淒涼,以致關係於陸丹的消息,她也忘記轉告鄧小
龍。

    原來當晚鐘基和潘自達雙戰毒書生顧陵時,秋月禪師一拉齊玄,飛躍出迎月館
外。

    齊玄心有顧忌,惟恐家口受累,本不肯走,可是秋月撣師分析道:「日下這場
爭戰還未知結果,但冀南雙煞等人已受重傷,而且是毒書生顧陵所為,你之離開,
已無妨礙。何以當局迷惑至此?」

    齊玄一聽也是道理,便和秋月彈師離開相府。

    秋月彈師一看已屆子丑之交,早過了亥時整整一個時辰,急急忙忙,和齊玄飛
撲疾奔。

    齊玄一面走,一面問道:「繆叔,我們往哪兒去?」

    秋月禪師聽到他稱為繆叔,那是許多年前的老稱呼,前塵影事,忽然兜上心頭。

    他早已禪心湛明,把以往種種都遺忘了許久,然而此刻乍聞舊時稱呼,不免記
起當年之事。

    他自幼即練成苗閉一絕的三毒神掌,傳名天下,得到三毒童子的外號。

    後來,他無意中和金蠍子齊紹給交,成了生死之交,並稱西南雙毒。

    那時他不過十五六歲,而齊紹則比他大上兩倍,甚至兒子齊玄也比他六十餘歲。
但那時他喜歡裝老成人,齊玄便是一徑稱他為叔。

    三毒童子級天其隨著齊紹,居住於華山腳下的萬松在。認識了華山本女桑清,
時相過從,感情甚是不錯。

    華山水女桑清年紀比他大上十年,但因深得內家吐納之術,瞧起來不過十八九
左右。

    三毒童子繆天真暗中癡戀著她,對她真是無微不至。

    華山水女桑清也覺察了,卻僅是一笑置之。她甚至對齊紹說過,嫌他年紀太輕,
不大懂事。而且武功也遠不及她的造詣,也是被嫌之一。

    齊紹情知三毒童子繆天真寧死不變的性格,可不敢將這些話透露。反而那齊玄
也知道了,而他本人尚不知道。

    這樣過了幾年,三毒童子繆天真漸漸變得陰鬱,整日價書房咄咄。因為他也覺
得這些年來的水磨功夫,仍然得不到玉人一點兒表示。

    突然有消息傳來,他的一個相當好的朋友,忽然全門為那橫行天下的瘟煞魔君
朱五絕所屠殺。這位朋友並非武林中人,而且是現規矩矩的商人。

    他們是因為萬柳在常年有些特產和在華山採些藥材等販運到外地去而結交相識。

    三毒重子梁天真這時因感情上受到絕大的折磨,一聽到這訊息,便突然悄悄離
開萬松任,立誓要殺死那橫行天下,永無敵手的瘟煞魔君來五絕。

    他這一種舉措和決定,並非基於為友復仇之上,僅僅是為自己部結的感情尋到
出口而已。

    不久他便追上瘟煞魔君朱五絕,須知朱五絕能夠橫行天下,除了本身技業的確
可以凌傲復手之外,還得機智絕倫,以免受暗箭之傷。

    可是三毒童子繆天真的長相,直似街上較大的頑童。是以綴墜了好多天,那瘟
煞魔君來五絕仍未察覺。

    三毒童子繆天真一綴拾到朱五絕的行蹤,立刻明白了人家所以橫行天下之故,
的確有這種驚人的條件。以自己這種功行,再來一百個也不成。

    當時既灰心氣餒,卻又執拗不肯罷手,暗中跟隨了一年有多,那殺他報仇除害
的心志更決,一方面又看破世情,覺得十丈紅塵和彈指光陰,卻無足戀。

    這兩種矛盾的思想,使他無所適從。

    終於知道了唯有一法可以制瘟煞魔君來五絕的死命,便是須要將自己的三毒神
掌練至爐火純青,然後從指尖迪耶劇毒出來,給他服下,日子稍久,漸漸侵蝕他的
內臟,令他的罡氣奇功慢慢破掉,那時候才可以動手殺他。

    但這樣他必須尋個地方苦練那三毒神掌,正好自家已看破世情,便剃度出家,
遁入沙門。

    當他受三戒大法之前,便已在佛祖座前立下大願,誓將瘟煞魔君朱五絕親手除
掉,以利眾生。

    在他剃度不久之後,便遇著左右光月頭陀這位天竺高僧,受他指點而投奔星宿
海的西寧古剎。

    尊勝老禪師其實已滅度了十年,正用那金剛不壞之身,和瘟煞魔君來五絕作諸
魔侵體的爭持。

    秋月排師自此便在西寧古剎修持。十年來半句話也不說,直到白眉大和尚到西
寧古寺,輸敗給瘟煞魔君本五絕。後來又忽然發覺竟是贏了(詳見本書第一集),
他便挺身而出,以三毒神掌浸在一盅酒中,給朱五絕喝了。

    他明知這一著最少也須十年才能見效,因此還恭送那魔君離開古剎。

    心事已了,率給他年。直到這二十年後,他已升為西寧古剎的主持。

    他所最擔心的,便是九天蘭實和左右光月頭陀的錦囊。那九天蘭實前文曾經提
過,凡是服下這種天府仙果,立刻可以練成先天真氣的功夫。

    這本是一樁好事,但壞在那佛法精微的左右光月頭陀,曾經留下一個錦囊內之
言,為他消解一孽。

    他們怎知這錦囊中說的是什麼事?如是佛門弟子不便做的,豈不糟糕?

    是以他本人以及本寺弟子,沒有一個敢妄想服那九天蘭實。而他又得謹慎護持
這天府奇珍,免被別人無知誤服,可沒有義務要履行左右光月頭陀的錦囊。

    秋月神師因此之故,極傷腦筋。幾次想將那株蘭實仙草毀掉,又怕內中另有因
果。況且當年的主持金尊者也沒有妄動,他也不便妄自毀掉。

    後來,他決意將左右光月頭陀的錦囊拆開,以便決定是否可以毀掉這株仙草。

    誰知那錦囊竟是兩重。外面的一重,註明是留給秋月禪師,大意說是此草乃是
他種,隨緣而生,他大可不必煩惱,也不可毀掉,否則本寺必有不能挽救的大劫等
語,這一來,秋月排師便死了心,不再理會。

    臣說秋月禪師聽齊玄這麼稱呼,便道:「你不必這樣稱喚,貧納早已是出家人,
現在貧油要帶你到鍾整的居住,替他的女友治傷,即是被你馳名江湖的毒針之傷,
你不會反對吧?」

    齊玄愣一下,道:「原來梁……大師你和鍾望有淵源麼?那受傷竟是他女友?
好吧,瞧大師的面上,便替她治一趟。」

    秋月排師道:「此刻已過了亥時許久,貧銷也不知道趕得及否。」

    兩人展開腳程,宛如星拋丸擲,跨屋越房而馳。

    秋月排師忽見巷口一棵樹影下,有人負手徘徊,看那衣著黨是個女人,當下指
給齊玄看。

    齊玄只須一眼,便認出是那蠍娘子徐真真,立刻躥下去,手中已摸出遊絲毒針。

    他的動作,哪能快過昔年與他父親齊紹齊名的西南雙毒之一的秋月件師,但見
他身形疾衝,宛如灰鶴橫空,眨眼間趕在頭裡。

    這兩人落在樹影之下,那女人正是蠍娘子徐真真,她不過是疲乏無力,此刻歇
息了許久。又在新鮮空氣之下,已恢復了精神,正等得心焦。忽見有兩條人影電急
撲下,不由得駭一跳,歎地驚喚一聲。

    秋月禪師沉聲道:「你不得在貧衲之前,擅開殺戒。」他的話自然是對齊玄說
的。

    齊玄很恨地嗯了一聲,道:「這賤人死有餘辜,可惜那天晚上我沒有下手。」

    秋月排師道:「你沒有下手麼?那麼今晚又何必下手呢?」

    齊茲心念一轉,記得鍾望苦苦要奪取金蛇,那種捨死忘生的樣子,卻是為了另
一個女友,那麼,面前的她斷不是他的姘頭了。

    於是立時妒念全消,將毒打放回囊中。

    秋月撣師問道:「她是誰?」

    齊玄道:「她勝徐名真真,外號蠍娘子,此刻大概是在等那鍾望吧?」

    秋月排師啊一聲,道:「徐姑娘,我們一同走吧,貧油此時正往鍾荃住處……」

    蠍娘子徐真真最是忌憚齊玄,但見那次衣僧人似乎輩份甚高,連齊玄也得聽他
的話。正好自己也等得心焦,便連忙應了,並且清問他的法號。

    秋月排師回答了之後,便一同往鍾基居處飛馳。

    蠍娘子徐真真施展夜行術,不免力怯,倒是齊玄一路扶著她,終於到了鍾基所
居之處。

    秋月撣師一徑湧身進屋,只見一邊房子裡露出燈光,便走過去。

    那木門虛掩著,從縫隙露出燈光,他輕輕扣門。

    扣門的手還沒放下,忽然木門齊開,門中立著一個白衣女郎。

    她問道:『十師是誰?何故愛夜至此?莫非是走錯路了麼?」

    秋月梯師吁口氣,道:「姑娘便是陸丹麼?這就好了,貧油正急著不知來得及
不。」

    白衣女郎啊一聲,退一步騰開通路。

    秋月排師當先走進,後面兩人也跟了進來。

    秋月彈師介紹之後,陸丹聽知那老頭竟是齊茲,不由得十分詫怪。

    齊玄就著燈光,細瞧她的面色,然後判斷道:「陸姑娘的靈藥的是神異,那蠍
毒已被逼壓一處。但再過半個時辰,便沒得救了。」

    陸丹道:「是這樣麼?我起先以為化毒丸的效力只有四個時辰……」

    「陸姑娘原來是峨嵋派的?」齊玄道:「那化毒凡能解天下諸般奇毒,只有秋
月大師的三毒神掌和我的金蠍毒液沒法化解。每粒化毒九隻能禁遏我的蠍毒五個時
辰,三粒之後便失靈效。即有十五個時辰活命時間。」

    要知西南雙毒乃是方今毒藥品的名家,齊交得有齊紹真傳,當然對這些了若指
掌。

    齊玄又道:「大師我說的可對?」

    秋月禪師道:「你說得不錯,但有一宗,我的三毒神掌二十年前已經破掉。雖
然如今此手尚有劇毒,但與昔年已不可同日而語。」

    「怪不得適才不見大師施展神威,我也是從那指掌形色上認出來,但那三毒神
掌怎會被破的?」

    原來三毒童子繆天真音年以三毒掌擅名天下,乃因一來武功能為出眾,二來那
三毒神掌並非要沾上人身,才生毒效。而是相距一尺之內便能使敵人中毒氣絕。

    秋月禪師道:「這個說來話長,慢慢再告訴你,現在還是先將陸姑娘的毒傷治
好再說。」

    蠍娘子徐真真自覺身有穢味,而且雙腿酸軟無力,便逕自坐向一隅,不做一聲。

    陸丹嗔目道:「誰求你們來醫我的?」言下之意,竟是不肯受他無故醫治,寧
可毒發而死。

    秋月撣師柔聲道:「鍾乾與貧衲有甚深淵源,是以貧銷趕快來探視姑娘,並命
齊玄送上解藥。」

    齊玄這時不便多言,從懷中取出一包藥,遞過去道:「這便是游絲毒外的解藥,
你眼下了便立刻驅掉蠍毒,」

    陸丹鬆口氣,把藥接過,溫文地稱謝了,逕自找水送下那包藥本。

    秋月排師見齊玄有不安的樣子,便道:「貧袖先走一步,明天再來探著姑娘,
而且也有些話和鍾基說,對了,你可以先告訴他說,那劍貧衲已帶本京師。」

    陸丹覺得胸前一陣炙熱,渾身血液湧騰,連忙坐向榻上,運功調氣行血,只輕
輕點頭示意。

    秋月禪師和齊玄走了,屋隅還剩廠揭娘子徐真真,要知齊玄所以不安,一則是
為了當晚受陸丹一劍刺穿肩膀,雖說是猝出不意,但也覺得自己大能,此時不免又
愧又恨,二則為了蠍娘子徐真真在此,使他心理也不安穩。

    陸丹閉目運功,過了大半個時辰,張開眼睛,忽見蠍娘子徐真真坐在屋隅,托
腮望著門外黑沉沉的天空.凝目不動。

    她輕輕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留在這兒幹什麼?」

    蠍娘子徐真真站起身,走過來行了一禮,報了姓名,然後道:「我在這裡等候
荃相公。」

    陸丹疑惑地瞧著她,她便將鍾變救她的情形說出來。

    陸丹心中一陣翻騰,說不出是股什麼味道,凌亂地忖想道:「哼,他竟先將她
救出來後,才回去找尋齊玄,她身上的血跡,不消說,定是他身上所染,可見當時
浴血死戰的劇烈情形……」

    她的眼睛一徑凝瞥在她身上的血跡,蠍娘子徐真真見地露出奇異的眼光,也不
知是何緣故,

    陸丹自個兒酸氣沖天,又想道:「他竟然只請人回來救我,而且早過了亥時。
幸而那時我陸丹忍住,不肯做那絕望的自找。

    「若我自拔了,那才冤呢,唉,自從到亥時,我便如坐針氈,個中苦楚,只有
自家知道,一時以為他為我而有什麼三長兩短,一時又恨不得立刻毒發而死,好往
陰間和他相見。

    「然而他,此刻還沒有回來,那位高僧也不去幫助他,定然是沒有什麼危險。
那麼他還將我的死活擺在心上麼?還有這賤婦……」

    她開始打量蠍娘子徐真真的容貌,雖然她顯得有點兒樵停,而且衣衫凌皺。但
那種妖蕩和風韻,依然吸人注目。

    她心中有了偏見,自然更覺得她有一種下賤的淫蕩風韻,這是最吸引男人的特
點。

    揭娘子徐真真正想說些什麼。陸丹突然飄身下榻,在她面前站定。

    世間上唯一能令溫文的姑娘,平空生出毒蠍般的心腸,便是嫉妒。

    她在飄身下榻時,已順手拿著那柄太白劍。她只要一動手,蠍娘子徐真真便得
血染當場,魂歸冥府。

    然而陸丹終於沒有拔劍或動手。她腹中的狂怒變成了自怨自艾。

    她極力壓住妒火怒氣,道:「那麼你在這兒等候吧!」聲音有點兒嘶啞。

    蠍娘子徐真真毫不知情,問道:「陸姑娘作往什麼地方去?」

    她忍不住怒聲道:『林管得著麼?」

    隨即猛可移開眼光,環顧房間一周,煥然縱出房去。

    蠍娘子徐真真如人五里霧中,茫然坐在榻上,過了一會兒,覺得身體疲軟,便
倒下去睡著了。

    關於星宿海西寧古剎的主持秋月禪師,何以會帶著古劍遠來京師,作者必須補
述一章。

    當日章瑞巴喇嘛在鍾基匆匆離開之後,才知道這消息。

    其實方巨的母親忽然去世,章端巴拿出銀子,依著漢人的規矩,替他辦過喪事
之後,想著那傻大個兒方巨無家可歸,只好排他一起返藏。

    數天之後,正是鍾望自個兒在戈壁大沙漠中跋涉之時,他們卻越過崑崙山脈,
到了藏邊托格羅曼坡。

    恰好這地方舉行賽馬大會,各處的出名騎士和看熱鬧的人,紛紛趕來,霎時間
這周圍一帶,變成人煙極稠密之地。

    章端巴喇嘛為了哄那方巨不要再惦記著死了的母親,便留在這兒,打算參觀完
再上路。

    那方巨見一下子這麼熱鬧,什麼新奇事物都有,果然甚是開心。

    一呆便是三四日,再有兩天,便是賽日,章瑞巴在西藏名聲極著,每日總有許
多密宗信徒來參拜。

    這天忽然從幾個信徒口中,得悉了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的行蹤。

    章瑞巴從鍾整的留函中,知道他之所以忽然急追這幾個人,為的是高王劍已在
他們身上,與及那徐真真被擒。

    他可不太願管徐真真之事,但卻不能不管那柄寶劍的下落。

    當下對方巨道:「方纔那些人說起的幾個人,正是我那鍾荃師弟連夜追趕的人,
我們不如放棄了後天的賽馬大會,也追趕那些人,大概可以和鍾基師弟晤面。你說
這麼辦好麼?」

    方巨這些日子來,甚是渴欲見到鍾望,以便學一些崑崙掌法,便連聲應好。

    於是兩人立刻動身,前文說過方巨乃是天生的飛毛腿,快得異乎尋常,是以兩
人施展開腳程,竟比騎馬還要快。

    他們乃是沿著大路,這通向東南下行,這條路直通前藏的拉薩,北行則入新疆。

    兩天之後,他們到了羅郎帕昌山口。

    章瑞巴宛如久在他鄉的遊子,回到故里時那麼奮發輕鬆,遙指西南道:「從這
方向走,大約五十里路,便是我薩迪派根本聖地。那薩迪寺築在塔什市湖旁邊,歷
史悠久,莊嚴宏深。你跟我一道去瞻仰一番,順便也參拜我師父智軍上人。」

    方巨本來不會反對他任何意見,可是打昨天下午起,直到現在,吃的都是乾糧,
他們所帶乾糧能有多少,豈夠這巨無霸般的大漢食用。是以此刻飢腸軛榆,餓火難
當。

    他搖頭道:「我不走了,和尚師兄你自己去吧。」他已改口不叫章瑞巴做小和
尚了。

    章端巴詫道:「那你在這兒幹麼?」

    方巨簡短地回答道:「我找個樹蔭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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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0:53: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回 橫練人山藝驚魔首
                                                               
    章端巴道:「你猜想的都很別緻,算了吧,我還得去竭見師父,並且預備明天
上路時的乾糧,你要多吃,便要多吃,可願意麼?」

    方巨大聲道:「帶多點兒,我背我背。」

    章瑞巴道:「噓,小聲點兒,你把整座的僧侶都吵醒啦,找就多預備一點兒好
了。」

    他回身出去。方巨一會兒便睡著了。夢中還瞧見那些和尚圖形,在眼地瞪眼突
牙。

    第二天早上,他跟著章瑞巴去拜辭智軍大師。

    智軍大師微笑道:「你從現在開始,一生福大命大………」

    方巨截斷老和尚的話,問章瑞巴道:「師父說我什麼?」

    章瑞巴只好解釋道:『順父說你的命運極好。」卻見他面上仍有茫然之色。

    又遭:「比方,你走路時無意中掉在溝渠裡,本是倒霉之事,但你卻從溝渠裡
撿到寶貝,那不是很好麼?」

    方巨喜道:「那敢情太好了。我的腿很長,從來不掉到溝渠裡,往後倒要故意
掉下去,看能夠撿到什麼寶貝?」

    章瑞巴啼笑皆非地望望老師父。智軍大師微笑未放繼續道:「但邊土卻非你安
身立命之地,還應回到中原,昨天你在牆上所瞧見的,要記在心頭,別忘記了。」

    終於兩人辭出石室,開始動身,這回帶了一匹快馬,馱著兩個大包,原來都是
食物。

    章瑞巴腰間卻多了一柄玄黑色的古劍,正是薩迪寺歷代鎮寺之寶玄武劍。

    方巨當然不加理會,率先牽馬而奔。章瑞巴施展開腳程,飄飄疾馳。

    他們一徑向東方走,並非南下拉薩。

    原來章瑞巴已得消息,說是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三騎,已穿過前藏,直奔青
海。

    章端已喇嘛自然熟悉路,打直路進截。兩天之後,已到了前藏,

    西藏地勢極高,有世界屋脊之稱。

    虧得他們一向居住這等邊疆之地,不但不懼空氣稀薄之苦,反倒走得甚快。

    換了其他地方的人,即便是懷有奇技之士,也不免被這等自然環境各種條件的
限制,而感到勞苦不堪。
    再走了兩天,便到了青海。章瑞巴沿途打聽消息,得知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
等人,乃是追蹤~個美貌的漢族女子,這女子不消說,定是蠍娘子徐真真。

    當下也驚奇這蠍娘子徐真復的機智,奔逃了這麼遠還未曾被他們擒住。

    這天中午時分,來到青海的木魯烏蘇河邊。這裡已是玉樹四十上司轄地。

    章端巴吩咐方巨道:「你且在樹下坐一息,看住馬匹,我去汲水。」

    方巨因天氣炎熱,坐在樹蔭下,不由得倦意侵襲,立刻倚樹睡著了。

    過了不知多久,忽被人家弄醒,睜眼一看,原來是章端巴揪他的耳朵。

    他嚷道:「和尚師兄揪我的耳朵做什麼?把我好好的覺也弄醒了。」

    章瑞巴道:「我真不該教你練成金鐘罩的功夫,看你一睡著,叫也不醒,打更
不成。鬧了半天才叫得醒你。」

    方巨道:「和尚師兄你要趕我上路麼?」

    「我囑你看住啃草休息的馬匹。你卻睡著了,如今馬呢?我們的糧食衣物都在
馬上,現在怎樣上路?」

    方巨大叫一聲,跳起身來,卻不料頭上橫樹不夠他高,吃他一頭頂著,喀嚷一
聲斷了。他拍拍光頭,著急道:「沒有食物怎成,我這就去找。」

    章瑞巴徐徐拂掉身上樹葉,道:「你乖乖給我坐在這兒,提防把左近的樹木都
碰破了。那匹馬許是因別馬匹經過跟去了,我獨自去找便行,你在這裡等我。」

    方巨乖乖坐下,眼看章瑞巴火紅的影子倏忽消逝之後,陡然鬆弛地靠在樹上,
差點兒把這棵樹碰裂。

    歇了一忽兒,他朦朧又要睡著,卻聽到馬曉聲,以為是章端巴把失馬找回,連
忙睜眼,原來是三騎並馳而至。便又閣上眼睛。

    那三騎正是冀南雙煞和工郎君李彬。

    他們在新疆喀什葛爾已將蠍娘子徐真真擒住,玉郎君李彬更多得了一柄削鐵如
泥的高王寶劍。

    誰知蠍娘子徐真真當晚和玉郎君李彬纏綿一夜之後,趁他熟睡之後,又悄悄溜
了。

    他們次日急急追趕,抓了一名土人做嚮導,穿行沙漠,但隨即發現蠍娘子徐真
真乃是拆向西藏,病金剛杜餛隨手將那嚮導擊斃,三人轉向西藏緊追。

    蠍娘子徐真真最慘是長得美麗,而且又是漢人,一點不能掩蔽行蹤,碰上追趕
她的,全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直給追得天下雖大,也無處容身。

    章端巴因路徑熟,而且能適應環境,翻山越嶺,如履平地,不覺趕載在前面,
要不是因追尋失馬,此刻便可奪回高王劍了。

    玉郎君李彬勒馬道:「咱們也歇一歇,諒她必無能為走遠。」

    惡客人金魁道:「就歇一會兒也好,她已是瓷中之鱉,明天緊趕一步,將她擒
住,好回京師交差。」

    病金剛杜餛首先下馬,咕咬道:「早點兒抓住她不好麼?偏要遠遠吊住,一不
留神,讓她又溜走,那才糟呢!」

    惡客人金魁道:「老三不得多嘴,咱們兄弟三人有難同當,還埋怨二哥做什麼?
我不是說過麼,擒住了事小,摸清她底細之事大,莫要惹下後患,還不知仇家是誰。」

    玉郎君李彬也下了馬,走到樹蔭下,懶散地道:「大哥雖然算無遺策,但不免
失請於太小心。」

    病金剛杜餛一眼瞧見樹根睡著的方巨,大叫一聲道:「喂,快看,這廝長得多
大啊療

    惡客人金魁也不禁嘖嘖有聲地道:「哎,這漢子果然長得魁偉驚人,你瞧他坐
在地上的半截身子,也差不多到我下頷,站起來的時候還了得。」

    方巨睡得朦朧,雖沒聽清他們說什麼,但卻知道是說他是巨人。這些話他早聽
得膩了,半點兒不放在心上。

    病金剛杜餛走過去,輕輕拍他的肩頭,叫道:「你站起來給我瞧瞧。」

    方巨閉目不理。

    病金剛杜餛向另外兩人笑一下,道:「這廝睡著了。」隨即又大聲喊他。

    玉郎君李彬興致盎然地出主意道:「老三你搖他的頭啊!」

    病金剛杜餛卻用腳尖踢踢方巨,一面叫嚷。誰知鬧了一會兒,萬巨全然不動。

    他懊惱地多加點兒力,踢在他的腿上,睜地一響,如同踢在鐵板上。

    玉郎君李彬哈哈大笑。

    病金剛杜銀倏然伸掌,含勁蓄力,向這巨人肩上拍下。

    惡客人金魁一眼瞥見,喝道:「使不得!」杜餛鐵掌已落,拍在巨人肩上。

    他雖只用了四成力量,但他掌上的功夫,豈比等閒。

    至於那方巨,敢清在他們鬧嚷之時,已經睡著了。

    病金剛杜銀一掌拍在他肩上,當地一響,那巨人的肩頭只沉一沉。

    這意外的情形,使得惡客人金魁與及五郎君李彬都禁不住目瞪口呆。

    方巨雖然沒事,卻也震撼醒了,連忙睜開眼睛,心中有點兒懊惱這些人驚醒他
的好夢。

    他睜眼睛時,恰好趕上病金剛杜錕臉色沉寒如鐵,驕指猛戳他胸前的穴道。

    這方巨傻是傻,但對於人身上的穴道卻是曉得的。不過他的橫練功夫,乃是由
天山派不傳之秘的混元功練起,以迄金鐘罩為止,變成內外兼修的上乘橫練功夫,
並不怕普通武林人物的點穴。

    至於一些頂尖高手的點穴,他雖會受傷,卻也僅限於胸前正中的黑虎心死穴而
已。

    此刻他心中雖知那人要點他的穴道,但不躲避,眼睛瞪得大大,像銅鈴般驚人。

    病金剛杜錕指落如風,堪堪點到他左腦上,猛聽惡客人金魁在耳後一哼,一掌
拍在他手葉上。

    玉郎君李彬也同時躍過來,伸手一抄,剛好抄住他的手指,將他拽開一旁。

    病金剛杜銀氣往上衝,面色一變,正要發話。惡客人金魁已道:『稱且瞧瞧他
……」說時,用手指指方巨。

    三人的眼光齊齊落在方巨身上,使方巨也覺得奇怪來,茫然瞪著他們。

    惡客人金魁道:「老二必明我意。」

    玉郎君李彬道:「這廝揮金玲玉,大是可愛……」

    病金剛杜餛哦了一聲,悄聲道:「大哥敢情要收徒弟啦……」

    惡客人金魁在容道:「且看他的造化。」

    方巨本知章瑞巴和他一道追趕的是三個漢人,可是此時卻忘掉了,不出一聲地
站起來,回瞧章瑞巴的蹤跡。

    他站將起來,儼如一座人山,比他們全高出兩頭。

    惡客人金魁仰頭問道:「喂,你瞧什麼?你叫什麼名字?」

    方巨用手按按肚子,甚是癟軟。敢情已經空了,立刻覺得飢餓非常,想說話也
沒有氣力。

    病金剛杜錕一向莽撞,卻懂得渾人的意思,忍不住化怒為笑,道:「大個兒肚
子餓了,你們再也問不出話來,而且他也許不懂你的話。」

    玉郎君李彬倏然躍開,一面叫道:『老大這邊來。」

    方巨幼受母訓,不能為了人家椰笑他巨大而生氣打人,久而見之,早成了習慣,
是以此刻渾如無事,自個兒又坐回樹蔭下,垂頭喪氣地等候章瑞巴回來。

    忽然聽見那三人嘴嚼之聲,抬眼一瞧,只見那三人正圍坐大嚼。可不是普通的
乾糧,卻是整只的雞和整條的羊腿。

    他禁不住伸出舌頭,舐一下嘴唇,發出響亮的饞聲。

    玉郎君李彬大聲道:「還是這條羊腿燒得香,可惜我肚子太飽了吃不下。」

    方巨立刻饞涎直流,飢火直焚。可是他緊記母親的話,不能向人家討食,是以
他此刻雖是饑饞之極,卻沒有半點求食之心。

    那三人嚼了好一會兒工夫,弄得甚響,但方巨依然毫無動靜,甚至不再瞧他們。

    病金剛杜餛火躁地道:「這大個兒根本太渾,你們的心思都白花啦!」

    兩人沒有言語,病金剛杜錕又道:「而且他又不懂得我們的話,即使能收為徒
弟,還不是自找麻煩麼?我看算了吧,要不乾脆黑點兒心腸,把他宰了,以免別人
收去這麼好的弟子。」

    他本兩句話,雖是譏消成份較多,卻也不是胡言,武林中往往有些心根手辣的
大魔頭,碰見資質上佳的美材,如不能收為徒弟,便將之殺死,以免別人收去。

    其實以天下之大,人材多的是,豈有這麼碰巧?這種不能得之便殺之的魔頭,
其實不外是心中偏激,殺以洩忿而已。

    玉郎君向後一倒,躺在地上,漫不經意地道:「那老三你收拾掉他。」

    病金剛杜錕沒有做聲,霍然起身,惡客人金魁嘴唇動一下,終於沒表示意見。

    杜錕走了兩步,忽又回頭,他心中突因奔馳萬里而遷怒所有的人,並且也跟玉
郎君李彬賭氣,是以真想去殺死方巨。

    此刻回轉頭,順手抬起那條燒烤得甚香的羊腿,便走過方巨那邊。

    他喂了一聲,然後將羊腿遞過去。

    方巨肚子正餓,見是他自動送到,倒也不再客氣,接了便大嚼起來。

    病金剛杜餛等他吃得差不多,便問道:「喂,你懂得我的話麼?」

    方巨點點頭,病金剛杜錕不由得大喜,又道:「那麼你得跟我們走。」

    方巨茫然道:「為什麼呢?」

    病金剛杜銀道:『你吃了我的東西啊,再說,你以後還吃不吃呢?跟我們走包
管你一天吃到晚,都是這種好東西。」

    方巨渾渾噩噩地道:「好,我跟你們走。」

    說完,一雙銅鈴大的眼睛,落在那邊的肥雞上。

    病金剛杜錕哈哈大笑,轉身走過去,將那隻雞拿起來,一面道:『我這一手不
壞吧,老大你等著瞧,有得你忙的。」

    惡客人金魁已聽見他們說話,正感詫異,因為這傻里傻氣的大個兒,居然會說
漢話。不由得問道:「我忙什麼?」

    「你看他食量多大,這一路上你先是為他張羅吃的,便夠你大忙了。」

    他把雞送過去,轉眼便給方巨吞下肚中。三人一同圍住他,惡客人金魁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巨兒。」

    「這名字太好了,誰給你起的。」

    「我媽這樣叫我的,她死了給埋在泥土裡。」他忽然大聲抽咽起來,比拇指還
大的眼淚,簌簌落下來:「許多人還騙我說她睡著了,可是我知道她是死了,媽呀
……」

    他放聲號哭起來,聲音極之響亮,把附近樹上的鳥都嚇得鼓翅而飛。

    三人束手無策任他痛哭,玉郎君李彬扯他們走開一旁,肅然適:「這大個兒可
是個真孝子,且讓他痛哭一番,洩掉心中悲苦。」

    病金剛杜錕皺皺眉道:「老大你還是別要他,須知這種人見時想起母親,幾時
便大哭一場,他的聲音這麼大,整個京城也給他震動啦,多麻煩的事啊!」

    惡客人金魁沉吟不語。

    病金剛杜錕臉上閃一絲凶光,又適:「這廝天賦奇佳,竟受得住我這一掌,咱
們既不要他,可也別讓他活著。我過去用重手法弄死他。」

    玉郎君李彬不悅道:「老三別妄動。」

    病金剛杜錕果然凝身止步,回眸看惡客人金魁的表示,只要他一點頭,便可以
下手。

    忽然那震天動地的哭聲倏然停止,三人一同舉目去瞧,只見那方巨依在樹身上,
又睡著了。

    玉郎君李彬輕輕道:「他哭得倦了,竟然睡著。」語氣之中,甚有感情。

    病金剛杜錕卻記著方才一掌打他不疼之根,凶狠地冷笑一聲。

    惡客人金魁拉了玉郎君李彬,走開一旁,悄聲道:「二弟作也知老三的暴烈性
子,他心中了很那大個兒皮粗肉厚,不怕他的鐵掌,是以要殺之洩恨。咱們兄弟犯
不著因那揮人而傷了和氣,是麼?」

    眼見五郎君李彬沒有表示,這才回眸向病金剛杜銀點點頭。

    病金剛杜餛是個越有人攔,越發要做的性情,此時大踏步上前,猛可運動一腳
踢去,正正增在方巨腿上。

    腳尖大腿一觸,發出沉悶的響聲。

    病金剛杜錕宛如踢在極大一塊鐵上,腳尖一陣麻痺,不覺大吃一驚。

    眨眼間腳尖猛烈疼痛起來,心中怒火大冒,用原來那雙右腳的膝蓋,猛力一撞。

    砰然一響,病金剛杜錕如同撞在鐵壁上,其硬無比,不由得退開兩步。

    方巨那只硬大粗健的手臂只震動一下,便垂下去,依舊寂然不動。

    那邊兩人已瞧見他的情形,玉郎君李彬心中掠過疑念,卻不做聲。惡客人金魁
道:「老三你怎麼啦?可要小心。」

    病金剛杜錕驕指如杜,怒嘿了一聲,疾如風捲。

    已戳向方巨右上胞的京脈穴,此是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傷者必死。

    方巨猛然一陣疼痛,大叫一聲,睜開眼睛,他大叫之聲,宛如旱地上霹靂,直
把三人的耳朵都震得嗡嗡做響,尤以病金剛杜錕為甚。

    方巨此生對疼痛的滋味,闊別已久,此際第一次重逢,又是難忍,又是新鮮。

    他睜眼大叫道:「小子你幹什麼?」

    病金剛杜錕哪知他口中小子,全不是罵人的那回事,僅僅因他太過高大,便把
普通人都稱做小子。他卻怒火更盛,嗔目叱道:「你爺爺要殺死你

    惡客人金魁大叫道:「老三小心,那廝已練有金鐘罩。」

    病金剛杜錕一聽之下,又詫又怒,詫的是這大個兒笨頭笨腦,竟然練有這種極
上乘的外家硬功。火候之佳,且到了不怕點穴的地步。

    其實方巨因為內外兼修,才不怕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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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0:54:31 |只看該作者
天山派的混元功,也是上乘外家硬功,但卻是由內而外,分作三層,遂層修練,
是以稱之為內,卻非一般所謂內家功力夫之謂。

    但杜錕可不知道,他也疑惑那金鐘罩的功夫,怎能擋得住點穴,是以更為驚訝。

    其次怒的是自己居然走了眼,早應在第一掌拍下,不能傷他之時,便發覺是金
鐘罩護體的功夫才對。

    誰料自己蒙住自己,直到此刻惡客人金魁點破,才恍然而悟。

    當下怒目作勢,找尋那大個地致命之穴。大凡練有金鐘罩功夫的,縱使練得再
高明,也不能將全身大穴都封住。通常總在隱蔽之處,便是致命之穴。

    方巨以手指點點自己鼻尖,叫道:「你想殺死我?那不行。我可要摑你這小子
一個大巴掌。」

    病金剛杜錕暴叫道:「大渾蛋你試試看……」

    方巨遲遲鈍鈍地應聲好字,手腳齊出。手伸出去卻是作出摑人的姿態,腳伸出
去卻是暗占方位。

    他的手腳比普通人長上許多,一步最少等於普通人的三步。

    病金剛杜錕雙掌齊飛,一式「平沙落雁」,封住面前空隙。

    誰知掌風壓體,敵人如蒲扇大的手掌,已從自己雙掌之間,極巧妙地探進來,
啪地摑了個大嘴巴。

    方巨力大無窮,偶一出手,動輒會傷人性命,是以他母親日常諄諄囑成,命他
不得隨便出手打入。

    可是方母本身乃是名武師龍泉劍客紀騰的女兒,對於一些江湖行逕自然曉得,
也曾囑咐方巨如果別人對他有加害之心,便可以出手自衛。

    這時方巨心中早浮起母親之言,是以毫不猶疑,伸手便摑,不過力量用得很輕。

    饒是這樣,病金剛杜錕吃他一個嘴巴,直括開大半文遠。

    旁邊玉郎君李彬和惡客人金魁全都看不出那傻大個兒用的是什麼手法,竟是如
此容易地便摑了杜餛一個大嘴巴。

    惡客人金魁大叫道:「老三仔細,這廝乃是裝傻哄人。」

    方巨抖開嗓子大叫道:「小子你過來,我要摑你的嘴巴,我可是真傻呀。」

    病金剛杜錕權掌一錯, 欺身猛撲, 掌上使足十成氣力,風聲凌厲非常,一式
「排山運掌」,迎面當胸疾擊而進。

    方巨碩大無朋的身軀陡然靈巧地斜踏半步,揮臂一格。

    病金剛杜錕在雙掌快要遞出之際,驀然腳下巧踩七星步,掌上力量原封不動,
改為從側面空檔撞出去。

    哪知這大傻子竟然靈巧至此,剛好也掉轉身形,正正對著他。這時,掌力已排
山倒海般發出,焉能收回。

    啪的沉悶響聲過處,雙掌一臂,同時觸上。

    病金剛杜錕雙腕一麻,胸口作問,一口熱血湧上喉頭。

    方巨手臂一振,病金剛杜錕巴踉蹌了七八步。

    他道:「喝,小子的氣力蠻大的。」

    惡客人金魁疾衝而前,回眸一瞥,道:「老三怎樣了?」

    病金剛杜錕仗著功力精純,用力一壓,把沖喉而出的鮮血壓回,微微搖頭示意
沒事。可是如金紙股的面,如今再加上一層煞青之色。

    惡客人金魁久經大敵,閱豐豐富,知他只受了硬傷,雖然不輕,卻非致命,這
才扭頭回瞪了方巨一眼,那目光是這麼凶險阻寒,使那混沌的方巨也為之皺一下眉
頭。

    惡客人金魁常地抽出鋒快厚重的刮刀,這柄刀乃是他出門時慣帶用的武器,因
為他那柄闊口短斧,攜帶不便,而且得眼之故。

    他揮刀指道:「大個兒你是真傻麼?」

    方巨點頭道:「我當然是真傻。」

    「那麼你用的是什麼功夫,能使我兄弟受傷?」金魁雖在怒中面說他裝傻,但
傻到底是傻,決不能瞞過明眼人。而且裝傻的人也不會情急辯嚷說自己是真傻。

    方巨記得和尚師兄說過密宗之中,有一門最厲害的功夫,稱為大手印。

    他覺得自己的手滿大的,是以對這門功夫的名字,記得最熟。

    這刻衝口道:「這叫做大手印……」下面奇功兩字,可給忘了.說不出來。

    惡客人金魁陰沉如冰的面色變了一下,心中是又驚又惡。

    惡客人金魁驚的是大手印奇功,乃是密宗元上秘技,久已震駭天下武林,怒的
是這個大個兒口齒玲瓏,似傻非傻,倒鬧得他摸不準底細。

    當下揮刀一劃,抖起一遭冷森森的光華,隨即疾地斜劈,使的正是「橫江截斗」
之式。

    這一式本是尋常饋見的招數,可是在惡客人金魁手上使出來,便大覺不同,快
准狠勁,兼而有之。

    而且刀光閃爍之間,力量似吐還收,任何時間都能變招換式,的是名家身手。

    方巨見到刀光森森,有點兒害怕地移開一步,心中又浮起母親囑他自衛的話。

    惡客人金魁迅疾如旋風一卷,如影隨形,刀光閃處,改勢為戳,直指方巨腹上
的反肚穴。

    傻大個兒手足齊施,只聽惡客人金魁哎的一聲,摔出數尺之外。

    玉郎君李彬只瞧見傻大個兒伸腳去絆,同時出手一推。便把冀南雙煞中的老大,
給揮開數尺之遠, 不覺駭然一叫, 身形晃處,已到了傻大個兒面前。朗聲問道:
「喂,大個兒你這一手是什麼名堂?」

    以武當好手李彬也不識了這一下招數,其妙可知。方巨張大嘴巴道:「我不知
道,是石頭上的和尚……」

    惡客人金魁沾地即起,刀光如練,疾刺方巨右助邊的歸陰穴。刀把微微橫著,
準備撞他左手的曲池穴。

    方巨又是絆推齊施,惡客人金魁那麼快的身手,也躲之不及,又給摔在數尺之
外。

    玉郎君李彬鑽然掣出寶劍,朗朗道:「石頭上的和尚?是什麼玩意兒?看劍…
…」

    劍光閃處,乃是武當九宮到法中精妙招數「長虹吐焰」,當心潮人。

    劍尖在電光石火間劃出一個碗口大的小圈,罩住在胸命脈、捉筋。玄機四處穴
道。

    病金剛杜錢此時已緩過一回氣,大叫道:「用那寶劍呀……」

    原來玉郎君李彬背插雙劍,一是他慣用的松紋古劍。

    另一柄是便是手下衛士搶來獻給他的高王寶劍。那高王劍削鐵如泥,鋒利無匹,
的確是對付橫練功夫的無上利器。

    玉郎君李彬微哼一聲,劍發如風,已經遞了出去。

    方巨對他觀感最好,不知怎地不願使他摔在塵埃中,驀然用那粗似兒腕的食指
一彈。

    當地一響,以玉郎君李彬的神秘劍招,也無法閃避,甚至鬧不清楚方巨怎樣出
手。但覺虎口一熱,松紋劍脫手飛起。

    他腳尖一頓,疾如飛鳥,衝起文許,一把將飛起的寶劍抓住,接著雙腿一拳,
改為頭下腳上,電射而下。

    惡客人金魁又是沾地即起,吐氣開聲,嘿然一聲,刀光如練;從下三路捲入。

    方巨一連擋退他們幾次,自己也是糊里糊塗,這刻一見兩人上下夾攻,忙了手
腳。腦海中電光火石般記起另一個和尚的圖形,乃是手打腳踢的架式。

    說時遲,那時快,方巨剛剛隔在回憶思索之時,兩般兵器齊齊遞到他身上。

    錚錚兩聲過處,人影倏分。敢情惡客人金魁和玉郎君李彬的刀劍,一齊招呼在
傻大個兒肩上和腿側。

    卻如同刺擊在堅厚的鋼板上,發出錚錚之聲,連忙向後閃退。

    他們的武功江湖上乃是叫得響噹噹的腳角,一出手都自然地招呼向穴道。

    玉郎君李彬由上而下,取的是肩並穴。

    惡客人金魁由下攻進,取襲的是腿倒貼骨穴。

    可是由於方才攻進,方巨都是在舉手投足間,使出絕妙招式,將他們撐開或趕
退。

    是以他們一時忘了方巨乃是懷有登峰造極的橫練功夫,目前雖未知他致命的死
穴,但起碼也應進攻他三十六處大穴才對。

    現在卻是隨意變化,有隙便進。於是雖然刺戳著了穴道,卻並非三十六處大穴,
變成徒勞而功。

    病金剛杜餛不敢再上,又大叫道:「二哥用那寶劍呀……」

    玉郎君李彬決然搖頭拒絕他的建議,因為他實在敬佩這個傻大個兒,乃是位真
正的孝子。

    惡客人金魁捧刀一瞥,刀尖已微微鈍卷。舉日見玉郎君李彬拒絕杜銀建議的神
色。心中極快地盤算道:「老二心中愛惜這個大個兒,決不肯下這毒手。我若逞勇
進去,怕也不能得手,再呆在此地,恐怕老三跟老二吵翻,不如立刻撤走。反正此
地僻靜,沒有人會知道我們兄弟如此下場。」

    方巨低頭一看, 肩上的衣服破了一道口子, 腿上也是這樣的,立刻大嚷道:
「你們弄壞了我的衣服,快贈給我。」

    須知這身衣服,乃是章端巴為他特別添置的。他一向覺得甚是神氣,如今給弄
破了,焉肯干休。

    惡客人金魁大聲道:「咱們快走,我有話說……」語聲中已撤身後躥。

    另外兩人不知他要說什麼,連忙跟著飛縱而退。方巨大叫一聲,拔腿便追。

    他天生的飛毛腿,比之鍾望和章瑞巴苦練之功,也不過在伯仲之間。此時甩開
大步,竟是其快如風。

    三馬一人,串珠似地飛移疾馳,馬蹄之聲雖響,卻掩不住後面緊追的方巨大叫
之聲。

    他叫來叫去,仍是那麼一句話,便是賠我的衣服。

    眨眼間馳出數里,那三騎暗中較勁,想將他甩下,誰知那方巨竟是越追越近,
比疾馬還要快一點兒。

    若果他不是一路大叫,鼓氣加勁,早就趕過頭了。

    玉郎君李彬墜在最後,覺得這樣走法,滿不是味道。

    外人瞧起來,宛似三人讓他趕得拚命逃走似的,當下惡念一動,準備使用那斬
金截鐵的高王劍,將那憨傻的方巨收拾掉。

    他撮唇一哨,然後陡然勒馬,那馬奔馳得正歡,吃他以絕大力量硬生生勒住,
不由得人立長嘶,連打了幾個轉。

    方巨霎時已追上來,一伸手將那馬頭接下,再也昂不起來。

    玉郎君李彬玉臉做色,朗聲道:「大個兒你打算怎樣?」

    方巨見是他,立刻變得和緩,道:「我的衣服破了,你看……」一面指著肩上
的破洞。

    五郎君李彬見他說得實心實意,倒覺得不好意思,大聲道:『那你就另外縫一
件吧,喏,這兒有銀子……」

    方巨歡然道:「對,我另外縫一件。」攤開大手,接過了銀子。

    玉郎君李彬不覺啞然失笑,耳聽他們因自己暗號而勒馬之聲。生恐被他們迫得
用那寶劍,傷了這憨傻的大漢,便道:「你快回去,別耽擱時候,快點兒跑……」

    方巨可真聽話,應聲好字,轉身撒腿便跑。

    冀南雙煞圈馬來到時,方巨早跑出二十餘丈遠,病金剛杜錕怒聲道:「咱們栽
啦,卻是栽在這揮小子手上。」

    玉郎君李彬道;「他一個揮人,懂得什麼?」

    病金剛杜銀道:「我已經決定獨個兒留在此地,你們先把那淫婦抓回去。」

    惡客人金魁道:「你的脾氣真是,我且問你,即使你呆下了,又有什麼方法出
氣?」

    病金剛杜銀決然道:「我有方法,二哥你若顧念兄弟的交情,便借那柄劍一用。」

    玉郎君李彬料不到這一著,嘿然無語。歇了一刻,才斷然道:『咱們總是自己
兄弟,有什麼說的,你拿劍去用吧。」

    病金剛杜錕喜現顏色,謝了一聲。

    惡客人金魁在一旁鬆一口氣。

    病金剛杜錕將寶劍接過,繫在背上,說定了在前途順達會晤之後,猛可圈轉馬
頭,朝來路飛馳。

    惡客人金魁和玉郎君李彬逕自向順達進發,好不教那蠍娘子徐真真漏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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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0:55: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回 降龍一杖青田奪劍

    且說那紅衣喇嘛章瑞巴,沿著大路上馬蹄痕跡,向東面直追。這條路直通百里
外的順達。

    他估量如有客商經過,定是沿此路而去,是以毫不猶疑,施展腳程,一役前奔。

    他因吸水時,順便洗滌衣服,耽擱時候不少,故此一直奔出二十多里,果然追
上一小隊商客。那匹馬赫然在眾馬群中。

    那些客商見是紅衣喇嘛追來,嚇得都下來賂罪。

    章瑞巴拉長臉孔,將他們訓斥一番之後,才牽馬回來。

    這一回頭,正好迎面碰上惡客人金魁和玉郎君李彬兩人。

    他的眼力銳利得很,遠遠一見兩騎如飛,疾馳而來。馬蹄捲飛的黃沙.翻翻滾
滾,立刻迎將上去。

    惡客人金魁一騎當先,如風捲住,一見有人馬攔在路心,沒有避他。立時施展
出精絕的騎術,陡然收韁勒馬。

    後面的玉郎君李彬也連忙勒馬,兩人的坐騎,被勒得嘶叫不止。

    惡客人金魁狠狠地吐一日唾沫,道:「唏,這地方的人邪氣得很,這喇嘛居然
擺在路心,頭也不回。打諒爺兒們定是本地之人,必不敢無禮亂間,咦,他莫非在
路中人定了?」

    塵沙漫天隨風吹刮,把那紅衣番僧籠罩住,那番憎背向著他們,牽馬立在路心,
動也不動。

    玉郎君李彬一騎得得地上前來,大聲道:「咱們繞過這和尚便了,管他在干什
麼呢?」

    「好吧,可是這地方真透著邪門……」金魁咕噥一聲,抖韁策馬。

    章端巴耳中聽得分明,正是當日和鍾荃一齊碰見那些人的聲音,猛可回頭一覷,
誰說不是其中領頭的兩人。

    他用藏語道:「果然是你們這幾個東西,快下馬。」

    馬上兩人見他轉身轉得霸道,目光已被他吸引住,此時一見他的面孔。

    惡客人金魁曾經以馬鞭試他是否會武,故此記得最清楚,不由得明一聲,道:
「這不是那番僧麼?」

    「什麼?你說什麼?」玉郎君李彬卻是接住章瑞巴的話而怒聲詢問。「哼,居
然在爺兒們面前發橫,爺兒們可不吃你這一套。」

    「這番和尚的意思是要咱們下馬哩!」惡客人金魁以譏消的聲音說,跟著輕狂
地大笑數聲,繼續追:「老二你先別動手,待我教訓教訓他。」
    話一說完,雙腿一夾馬腹,猛可斜衝而至,手中絲鞭一抖,而鞭梢帶著尖銳的
風聲,從章瑞巴鼻端拂過。

    章瑞巴喇嘛可是後藏第一高手智軍大師首座傳人,並且行將成為薩迪寺主持,
氣派大是不同。

    只見他神色不變,一任那鞭消拂過,卻舉手指著玉郎君李彬喝道:「下來……」

    他們可不懂他的話,卻從他表情手勢上看出道理,惡客人金魁第二鞭沒有掃出,
停手在半空,大聲道:「你嚷什麼?氣派倒是挺大的。」

    「大哥讓給我,他是衝著我來啦!」

    金魁口中雖然說得不經意,其實心中卻不知不覺被章瑞巴粗豪中又極是莊嚴的
聲音姿態所懾,不由自主地拉馬退開幾步。

    玉郎君李彬飄身下馬,淵停嶽峙地屹立在章端巴之前。

    章瑞巴的眼光從他面上移到背後的那柄劍。攤手索取道:「把劍給我。」

    這一下動作可使李彬黃明其妙,怒聲道:「你要化緣,也不是這個樣子。」

    章瑞巴又再說一遍。

    李彬光火地搖手拒絕道:「大爺是一毛不拔,快讓開道路。」

    惡客人金魁在一旁道:「他怕不是化緣吧?你瞧他的眼睛。」

    李彬抬手摸著劍柄,詢問地用另一隻手指一下。

    章端巴立刻點頭,心中卻忖道:「這人雖壞,卻也識得勢頭。」

    玉郎君李彬狂笑一聲,叫道:「居然有人敢要我留下寶劍,好,好……」

    金魁宏聲喝道:「二弟揍他媽的混蛋。」

    「對,瞧我的。」他應一聲,驀然欺身直上,猛然一拳疾掏出去。

    章瑞巴豎掌一刻,找的是敵拳脈門。

    玉郎君李彬不由縮拳變招,敵人的掌己平戳而至,五指合攏如刀,指尖點的是
喉側的氣貫穴。

    玉郎君李彬身退如風, 撒開王步, 雙目凝視章端巴,口中卻向金魁招呼道:
「大哥不必下馬,這和尚是我的。」

    惡客人金魁只好夾馬走開一點。

    李彬大喝一聲,揮拳撲上,眨眼間已連打了四五拳,拳風勁疾非常,使的乃是
武當心法長拳。

    這長拳在江湖上甚為流傳,許多人都識得。

    可是李彬習自武當名宿玄機子,雖然一樣叫做長拳,但步法和出拳都別具奧妙,
威力大大不同。

    章端巴雙掌如風,拆開這凶狠的兒拳,倏然單掌硬碰面出,力量凌厲之極。

    李彬啃一聲,退開一步。

    章瑞巴不容他有緩手餘地,人隨掌走,疾外而上,雙掌揮霍進擊。

    使的是智軍大師二十年來苦思精研的無常掌法。

    他掌法一使開,恍如鬼魅股飄忽,來去無蹤。把五郎君李彬鬧個措手不及,連
連拳掌齊施。暫時拆解,連那套長拳也不能逐式施展。

    惡客人金魁大喝一聲,章端巴忽然緩了一下。玉郎君李彬趁機攻了數拳,一面
大叫道:「大哥不可出手……」

    金魁已躍到旁邊,章瑞巴正等他來攻,哪知李彬大叫一聲,他便退了開去。當
下知道是何原故,不禁對這李彬的為人換了一種看法。同時也將痛懲之心收起。

    玉郎君李彬只攻了三招,便又被逼得防守不迭。甚至在這片刻工夫,已經險象
環生。

    章瑞巴一掌擊出,玉郎君李彬雙掌封住胸腹,上身微仰。

    眼見敵掌直伸,到了面前半尺便。忽聽格格連向,敵掌又猛然伸長.堪堪擊在
面上,慌不迭猛然側頭,掌風忽地從耳邊擦過。心中不禁叫聲好險。

    可是骼地一響,背上寶劍已被敵人拔去。

    旁邊的金魁比之李彬更為吃驚,因為他看得清楚,當那憎一掌已經伸盡時,忽
然右臂縮短許多,而那伸出的左臂卻無端長了尺許。

    此時要是向下一研,李彬準得頸折骨裂。但那番僧只拔去他肩上的寶劍,而且
立刻退開。這種忽然能伸長手臂的功夫,簡直是在玩魔術,教他豈能不驚?

    章端巴這一下正是名滿衰字的密宗大手印奇功。他志在寶劍,此時既奪劍在手,
連忙後退。

    捧劍看時,原來是把松紋古劍。

    他抬頭大聲問道:「另外那柄寶劍呢?」

    這兩人哪懂他的藏語,李彬怒罵一聲,白玉似的俊臉,全變了顏色,揉身疾樸
而上。

    惡客人金魁掣刀出鞘,虎視既眈,那樣子也是一觸即發。

    章端巴把劍一扔,劍柄直撞玉郎君李彬。李彬忙伸手抄住,但身軀去勢仍急。

    章瑞巴見他仍然撲來,而且劍光閃閃,不敢大意,猛喝一聲,揮掌便擊。

    玉郎君李彬迫不得已,劍光一展,絞臂削喉。

    兩人立刻戰做一團,但見章瑞巴身形起落處,疾如鷹隼,渾身大紅增袍,映起
一片紅光,宛似火舌亂吐,烈焰飛舞。

    玉郎君李彬一劍在手,大是不同,將邵武當九宮劍法施展開,真有神鬼莫測之
機,神妙非常。

    章瑞巴憑著大手印奇功與及這種力量,空手敵住李彬的寶劍,起切接戰,但覺
半斤八兩難分軒輕。

    惡客人金魁壓刀睜目,心中甚急,卻又不敢揮刀上前相助。

    要知玉郎君李彬一向是目空四海,甚是自大,每逢與人交手,總不肯以多為勝。

    而冀南雙煞也是負有盛名之士,當然也是同一心理。

    是以這刻惡客人金魁情知這番僧太不好惹,也不肯揮刀助陣。

    兩人打了好一會兒工夫,章端巴叱吒如雷,忽采攻勢,十餘招過處,玉郎君李
彬被他強勁無倫的掌力,以及倏長倏短的雙臂鬥得心手步眼都有點兒脫節,每一式
劃招發出去,不是力不從心,便是上下不諧。漸漸覺得到重如山,發招時甚是艱苦。

    須知那章端巴喇嘛內家功力比之鍾荃更勝一籌,當日只因招數方面,無法制伏
鍾基的雲龍大八式終於失手落敗。

    這五郎君李彬不論在任何方面,都比章端巴差得多,若不是一劍在手,使的又
是武當九宮劍法,早就讓章端巴這種擅奪兵器的大手印功夫所敗了。

    惡客人金魁見勢已不繼,修然飄身下馬,揮刀猛撲。

    刀光將及之時,章端巴暴叱一聲,忽將玉郎君李彬的松紋劍夾手奪過,翻腕一
格,當然大響,刀劍相觸。把那腕力特強的惡客人金魁;也震得手腕酸麻,虎口發
熱。

    玉郎君李彬已退開數步,噴目咬唇,作勢欲上,忽地頹然長歎一聲,垂手而立。

    惡客人金魁跟著一刀斜滑過去,章瑞巴好像自恃力量過人,又是橫劍一撩。

    當地一響,金魁吃不住勁,竟退了兩步。

    章端巴將創扔在地上,仰天長笑一聲,隨即回身牽馬,徐徐離開。

    這裡兩人已經氣餒,一任他牽馬經過,不敢做聲。

    半晌,惡客人金魁道:「咳,這邊疆之地,大是邪門,這和尚成心折辱我們,
為的是什麼呢?」

    玉郎君李彬沒有回答。

    金魁沉吟一會,忽然道:「是了,二弟,這番僧攔阻咱們,乃是為你那柄寶劍
而來。」

    玉郎君李彬霍然道:「前些日子,不也碰著些番僧,也是對我那寶劍虎視眈眈
麼?大哥此言果是無訛。」

    原來當他們經過前藏時,那前藏圓樹派的人,本也對此刻起了覬覷之心,不過
後來他們深知三人的身份以及在江湖上的名氣,便沒有招惹他們。可是圓樹派的用
心,早被這三人暗中發覺。

    惡客人金魁道:「那麼咱們快往回走,否則老三獨個碰上這番僧,準得吃大虧,
我看必要時,咱們拼著壞了名頭,也得一齊上手。」

    玉郎君李彬對他的話並不贊同,卻沒有多言,一同上馬回馳。

    那病金剛杜錕借了高王劍,策馬回馳。直馳到方才遇見方巨的樹蔭那兒,果見
方巨倚樹而坐,閉著眼睛。上文說過方巨的致命死穴,乃在胸前的黑虎心大穴,亦
稱為鳩尾穴。這種橫練功夫所不能掩蔽的死穴,有特別靈敏的感覺。不論你向他全
身其他部位如何打擊而仍可以睡著,但只要指風一沾上死穴,他便會立刻覺醒。病
金剛杜錕並不做聲,跳下馬,悄悄走到他身前。手中的高王劍已經出了鞘,在日光
下光華額問。

    他嘴角含著一絲殘忍的惡笑,細細打量這似傻非俊的大個兒,心裡忖道:「大
澤蛋呀,你裝睡吧。可是我手中的劍,卻能夠輕易地將你大解八塊哩,睡吧,好讓
我動手時不費氣力。」

    傻大個兒方巨閉目不動,胸前起伏得甚為平緩,一點也不見得是曾經來往疾跑
了十多里路的樣子。病金剛杜錕舉起寶劍,慢慢探向方巨的咽喉上。劍尖只差黍米
之間,便沾觸到皮膚了。

    但方巨依然閉目尋夢。這時紅衣喇嘛章瑞巴正以中等速度走回。他即使已知有
人在暗害方巨,而以最大速度趕回,也絕無可能及時救援,何況他不知道。病金剛
杜錕忽然放聲大笑,聲音極響,方巨仍然沒有睜眼。他大笑的用意,一是表達心中
的暢快,二是想使大個兒驚醒,張開眼睛而大駭時,才一劍結他的生命。

    可是這大個兒始終沒有任何動靜。病金剛杜錕不禁有點兒失望,他那柄光華奪
目的寶劍,劍尖差不多已觸在大個兒的咽喉上,只要輕輕一送,便能夠割破大個兒
喉管,對於這把別金切玉的寶劍,杜輥是極有信心的。傻大個地忽然動彈一下,喉
嚨直碰向劍尖。杜錕縮手不迭。只聽大個兒含糊地說了幾個字,便又寂然不動。

    病金剛杜錕也不明白自己何以要急急收到。聳一下肩頭,忽然後退了幾步,他
摸摸褲帶,早先和大個兒動手時,用力太甚,腰帶差點兒繃斷了。他把褲子抽高一
點兒,然後用腳一蹴,地上的砂石激起大片,直罩向大個兒全身。方巨吸氣時被塵
沙鑽入鼻孔,癢得打個噴嚏。杜錕大喝一聲,身軀一下子拔起大半丈,腰上用力一
疊,斜撲而下,那柄寶劍直直吐出,指的是方巨的咽喉廉泉穴。方巨只打個噴嚏,
沒有睜眼。杜銀劍光如虹,筆直刺向他廉泉穴。這一劍下去,縱使方巨有過人的橫
練功夫,也搪不住這口削金切工的高王寶劍。

    正在這危機一瞬之間,病金剛杜錕因為在空中疊腰下撲,用力太甚,噗地輕響,
那條褲子直掉下來。他的褲子掉落得及時之極,使他不得不回手去抓。以致持劍的
手也偏歪一下,味的一響,那劍在方巨頸邊擦過,直插入樹身去,只剩下劍把。他
的身軀同時撞向方巨身上,忙亂中手肘撞向方巨胸前的鳩尾穴,這穴道乃是方巨全
身唯一致命之處,感覺靈敏得異乎尋常。

    但見那巨碩的身軀猛然一側,杜餛的手肘便撞在旁邊,發出撞擊在鐵板上那種
沉悶的聲音。方巨這次可醒了,也不知懷中的是什麼東西,胡亂地挺腰一彈,把病
金剛杜錕整個人摔出半文。病金剛杜錕的手死命抓住褲頭,另一隻手卻不得不努力
封住方巨推他的手臂,是以那柄高王寶劍便留在樹上。方巨瞧清楚原來是面黃如金
的病金剛杜錕,便大聲道:「小子你回來了?」

    他問候了一句,便又靠在樹身,嘴巴微張,悠然地瞧那茫茫的原野。病金剛杜
錕一手抽住褲子,另一隻手卻十分酸麻,滿不是意思地站在那裡。方巨忽然記得這
黃臉的人,曾經對他不懷好意,便大聲問道:「小子你還要殺我?」

    杜錕勉強著用一邊麻了的手,幫助著將褲頭拉起打個結,火躁地道:「爺爺非
殺死你這渾蛋不可。」

    方巨立刻自衛地衝起身,病金剛杜錕不自覺地退開兩步。

    方巨手長腳長,一下子站近來,伸手猛推。病金剛杜錕可真不敢讓他推著,低
頭一鑽,打算從他肋下鑽過,去拔樹上的寶劍。

    方巨極快捷地踏步倒退,猛一轉身,剛好將病金剛杜餛夾在助下。隨即旋身一
甩。吧啦一聲,把杜銀摔到二文外的塵埃中。病金剛杜銀這回才算死了心,不敢小
覷這條大個兒呆笨。肩膀著地一墊,滾身而起。眼角瞥見大個上兒趕來,連忙飛躍
上馬。

    方巨嚇唬地追趕上來,杜錕圈回馬頭,雙腿猛夾。那匹馬負痛急躥,竟是落荒
而走。方巨追了大半里路,這才晃呀晃地走回來,隨便在附近的樹蔭下,坐著閉上
眼睛。他並非老是磕睡,而是忙著追思一些圖形,那些圖形便是在薩加寺方丈五室
中瞧到的。他回夕想學拳腳,卻好石室中那些複雜的線條圖案上,瞧出一個和尚,
比著不同的架式,他當時倍倍懂懂地記得四個架式。

    其中三個已普施展過,一是摑人嘴巴的妙著,本來有個名堂是「龍牙打板」。
第二式是推跌金魁兩次的妙著;本稱為「白塵掛袋」。第三式是他用手指彈飛玉郎
君李彬的創,稱為「彈指乾坤」。第四式便是他想不大出來而又朦朧在心的「丹霞
選佛」之式。這一架式神妙無窮,但極費氣力,是以他瞧見石壁上的和尚,瞪目露
牙,青筋盡現。不過以他的天賦神力,卻是恰好適用此式,只因這一式「丹霞選佛」
有點兒複雜,卻能夠盡量發揮他的天賦異稟,有力敵萬人之妙,但比較難記些。早
先他為了追想這一下架式,故此讓惡客人金魁和玉郎君李彬同時刺戳正著。

    這薩迦寺方丈石室的複雜圖案,乃是密宗無上大法,隨緣而現。方巨因緣湊巧,
竟然學得這麼神奇的四招,不但章瑞巴不會知道。便那得道高僧智軍大師,也僅知
他有所遇合,究竟內情如何,也不深悉。然而方巨卻真個能使用出來,不可不謂千
載奇緣了。他追想了一會兒,倏然站起身,漫然地踱了幾步,不覺到了幾株合抱大
樹中間。猛可拽拳踢腿,吐氣開聲,嘩啦啦一陣巨響,前後左右幾株大樹,都吃他
的萬斤神力衝擊正著,而且俱是巧勁,立時齊腰盡折,枝葉橫飛中,一齊倒下,聲
勢猛烈之極,把這渾噩的大漢嚇得傻立不動。良久,章瑞巴已牽馬回來,大聲喊道:
「方巨,你站著幹什麼?啊,這些樹都倒掉,太可惜了;是你幹的吧,過路的人可
需要這些樹蔭啊

    方巨吃驚地轉眼瞧著章端巴,以為他必會責罵。章瑞巴見了他的神色,便一笑
道:「算了,樹都倒掉,再也扶不起來,我們動身吧。『』

    於是兩人繼續往前走,卻不知那柄所渴望追求的局王寶劍,就在那棵樹身上。

    一直趕到百里外的順達,已是半夜時分。青海的氣候,熱少寒多,而且一晝夜
間,往往寒暑相差如四季變換。

    這時已寒冷到不得了,看那方巨,卻洋洋如同平日,似乎一點兒不受外間氣候
影響。他們在一家玉樹族人借宿。這玉樹地方的人也是藏人,一切習俗都甚相似,
是以毫無困難。

    第二天離開時,章瑞巴道:「昨夜我想了一會兒,直在奇怪那三人為什麼少了
一個,而且也沒有寶劍,怕是在另外那人身上,我們盡力趕一程,快點兒查個清楚。」

    方巨唯唯以應,並不會告訴他昨日詳情。原來他惦掛著那四個和尚架式圖形,
鎮日心中反覆默記。他本是個渾人,心一有事,豈能顧及其他?

    兩人趕了一天路程,晚上到了沙石隆地方。方巨有了玉郎君李彬贈的銀子,便
嚷著要買衣服。章瑞巴只好帶他去找賣衣服的。可是這時天色已夜,而且這地方住
戶不多,哪有夜間還做生意的店子。卒之找到一個玉樹族的牧人,請他讓一身衣服,
順便借宿一育。那牧人大概環境很不錯。找出許多厚重料子的衣服,任他選擇。

    方巨先把銀子摸出來,章瑞巴一見大奇,問道:「你的銀子哪兒來的?」

    他道:「是一個小子給我的,他們弄破了我的衣服,所以賠我銀子。」

    章端巴哦一聲。

    他又眉飛色舞地再道:「我追上他們的快馬,他們趕快賠的。」

    章端巴責備道:「你怎可以仗著自己個兒大腿快,迫人家賠銀子,下次不可以
這樣,記著。」

    方巨心有不忿,只好嘟著嘴巴,不再說話。於是章瑞巴又錯過了機會。

    章端巴替他揀了好幾件,都不合身。

    他知道方巨將遠走中原,這裝束也不能應付,便道:「我們明天要繞路北上,
到那星宿海西寧古剎,到那裡再請寺裡的師兄們替你弄一件合適的,這銀子你且收
起。」

    方巨道:「和尚師兄你說這銀子不好,我不要了。」

    「你說得對,不好的東西我們不要。這銀子就送給這主人吧,賭,我另外給你
一錠銀子,你藏起來。」

    方巨立刻快活地將那錠相當大的銀子接過,卷在腰帶中。一宿無話,次日清早
冒寒上路,跨越過無數河谷和水湖,午間便到了西寧古剎。

    那西寧古剎寺門大開著,靜寂中顯得甚是莊嚴。二十年前白眉和尚到此寺時,
那寺門堵住的巨大石香爐,此刻卻在裡面大殿前的階下。他們的眼光沿著石甫道,
一直瞧進去。那大雄寶殿裡面較暗,看不見什麼。眼光移開來,那長長的白石甬道,
兩旁都是蒼翠欲滴的修竹,間或有好幾株筆直的松柏。草地上幾頭朱頂白鶴,長長
的腿悠閒地踱著,看來神氣得很。章端巴不覺不覺合十禮讚這佛門的寧盜安詳。

    方巨左瞧右瞧,然後大聲道:「和尚師兄啊,這佛寺大倒是夠大了,但好像沒
有薩迪寺那……那麼……」

    他形容不出來,兩隻蒲扇大的手掌,不住比劃。到底沒使章端巴明白他的意思。

    章端巴莊嚴道:「這西寧古剎同是佛門勝地,和薩迪寺怎會有上下之分。」

    方巨道:「我不是說哪一座寺好些,只覺得有點兒不同,我是說……」

    他嘟囔了許久,忍不住忿忿地大喊一聲。草地上的白鶴們被他轟雷似地一喊,
嚇得都打翅飛起。甬道兩旁的松柏修竹的葉子都籟籟震動。大雄寶殿內立刻走出四
五個僧人,直著眼睛來看。章端巴連忙遠遠便躬身合十,再扯方巨一同走過去,打
算命他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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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0:56:04 |只看該作者
殿前一共是四個僧人,年紀都是甚老。章端巴和方巨走近去,只見全都面色灰
白,顯出戰票的樣子。

    章端巴知道這西寧古剎位處青海,寺中僧侶多半識得藏語,便合十道:「諸位
師兄請了,貧僧章瑞巴乃從後藏薩迪寺來此謁見貴寺主持秋月大師。」

    那四個老僧人同時啊一聲,一齊還禮,左邊那位老憎道:「原來是薩迦寺的章
端巴師兄,請進來,主持大師在後面的紅蓮精舍。」

    章端巴和方巨拾階上殿,隨他們往後面走。那僧人邊走邊道:「老油等起先以
為那位施主生氣,敢情他天生的嗓子真響,料主持大師也聽到了。」

    章瑞巴肅然道:「若是驚動了秋月大師,貧僧罪咎之甚。」

    「那本來沒什麼。」

    那老僧又適:「不過當初我們以為別有用意,是以震駭不已。」

    章瑞巴聽了想道:「即使以為我們懷著歹意,也不必這麼驚慌啊。」

    口中卻不便多說,跟著引路的老僧,繞過大雄寶殿,還有好幾座佛殿,才到了
寺後。

    只見周圍懼是修竹成林,那些竹全都圓潤生光,挺拔堅勁。章端巴乃是佛門弟
子,認得是南海紫檀竹。不覺大是驚訝,止步躊躇。

    那老僧見了他的神色,猜出他心中之意,便解釋道:「這些竹真個全是南海紫
檀竹,乃佛門中貴重異常之物,本寺之能有這麼茂盛的紫檀竹林,全僅三十年前本
寺一位有道尊者,到那黃河源頭,把五大靈泉之一名為萬鈞靈泉引進寺。才能將這
寶竹灌溉得生長不息。老僧等適才震駭兩位之故,便是記起昔年一位姓朱的魔君來
到敝寺,聲勢極之驚人,後來又有種種怪異之事。不瞞兩位說,老僧自幼皈依我佛,
寄身沙門,從來不知驚喜之情,直到那魔君來時,才曉得這種情緒的味道。哎,這
些都是陳年舊事,兩位又非本守之人,怕無法得悉內情。」

    要知瘟煞魔君朱五絕離開這西寧西剎時,乃在二十年前,即是天下四大劍派在
百花洲比劍大會之後,但追溯起他之到西寧古剎,又在二十年前,合起來即是共有
四十年了。這老僧當時親眼目睹,印象自然非常深刻。至今時隔湮遠,便以為外間
人必定無從得悉。

    章瑞巴道:「這樁事貧僧也得知一點,只不詳細而已。」

    方巨卻聽得糊里糊塗,沒有興趣,一邊走,一邊注意路兩旁的竹林,忽然道:
「這株紫竹怪光溜的,拿來玩玩倒是蠻好的。」

    老僧聞言止步,猶疑一會兒,才道:「這些竹林費盡首年諸位尊者先德的心血,
才能養成這片茂林,老僧不敢做主。」

    章端巴忙道:「師父別理他,我這位兄弟心腸太直,想到就說,也不管別人受
得住與否。」

    這時,他們堪堪轉出竹林,前面便是藏經閣。聞後便是那紅蓮精舍。忽然竹林
轉角處飄來清越語聲,說道:「那位施主既然心愛那株竹,治初便送給他把玩。」

    眾人尋聲而現,路口已轉出一個披著灰色袈裟的和尚。面目清秀,身我微覺瘦
削。當先那老僧立刻合十行禮。

    章瑞巴聽了老僧對這和尚的稱謂,知道是本寺主持秋月禪師,連忙行禮,道:
「貧僧章瑞巴奉我師智軍上人之命,特來揭見大師。這位乃是貧增師弟方巨,方巨,
快向秋月大師行禮……」方巨聽話地行了一和,章瑞巴又道:「適才敝師弟乃是無
心之言,請大師莫怪。更不敢貪受貴寺寶物。」

    秋月禪師看意打量方巨一會兒,莞爾笑道:「方施主好一副天生異稟的身裁,
無怪方才一鳴驚人。老衲久仰令師智軍上人,乃是西藏前輩得道高僧,未知因何法
緣,勞頓大師法駕。」

    章瑞巴尼秋月彈師甚是客氣,心中甚說,立刻將智軍上人的手函奉卜那秋月神
師雖識藏語,卻不懂橫行如蟹的藏文,接過之後,便道:「令師法諭,須待少停拜
讀,如今先請兩位到紅蓮精舍奉茶。」

    他接著又道:「那紫檀竹乃是沙門弟子至寶,竹身堅淨之極,尋常刀劍,均難
損傷。尤其以方施主這種神力天生的身手使用,因為竹身具有彈性,更能發揮無窮
威力。這株紫竹已長至碗口之大,重量可逾精鋼。如不是這位方施主,老衲雖肯相
贈,怕也無法使用。」

    方巨大喜道:「和尚你肯給我?」

    章端已叱道:「你怎麼這般無禮,應該尊稱為大師才對。」

    方巨連忙叫聲大師。那樣子是惟恐得罪了秋月禪師,因而不能得到那紫檀竹。
秋月禪師並不以為什,還替方巨分說了幾句。這才請他們兩人合力動手,將那紫檀
竹拗折。首先由方巨將那竹板低,然後由章瑞巴以大手印掌力,猛然震斷。

    他們照著這方法,果然一下子弄斷那根紫檀竹。再除去頂端枝葉,和折斷末端
較幼的一段,剩下一丈二尺長,恰好給方巨當作鐵棍用。

    這紫竹一當折斷之後,便自動堅凝,一個時辰之後,再不能折斷。饒是生時能
夠折斷,但也不能以刀劍去砍,必須有像章瑞巴這麼好功力的內家好手,以重手法
弄斷。

    方巨得意洋洋地把紫檀竹扛在肩頭,不時用巨大的手指去彈那竹身,發出清脆
的脈瓊聲,宛如彈在空心的精鋼之上。

    他們一道走到紅蓮精舍,在小廳中落座之後,秋月禪師便命人傳來一位老僧,
立刻翻譯智軍上人的手函。

    那名老僧將函譯畢,秋月排師師接過一看,便道:『令師諭中之意,章大師想
必已知。」

    章瑞巴應道:「貧僧已經知道,寶劍在此,還有家師釋劍之文,請大師一併過
目。」

    秋月彈師接過那柄黑色的五易劍(即玄武劍),細細摩裟了一會兒,忽地蓬然
抬眼道:「老納昔年也是武林中人,是以一睹神器,不免故習油生。章大師請勿見
笑。」

    章瑞巴連聲不敢,方巨把紫檀竹扛得厭了,拄向地上,略地一響,裂了兩塊方
磚,

    方巨喜道:「和尚師兄,你瞧這根竹就跟鐵棍一樣。」

    秋月撣師微笑道:「除了方施主,相信無人能使得動這根紫檀竹。以老衲謬臆,
方施主定然本學過棍法?」

    章端巴一面替他回答說是,一面責他要小心點兒,別把寺內的東西都給砸壞。

    秋月排師道:「智軍上人法諭中,亦有提及方施主,說是與佛門有緣,當作金
剛護法,為沙門解救一劫。敝寺有一位高僧,當年行腳四方。如今雖長居寺中,卻
仍然每日外出,廣積功德。這位高僧法名青田,擅使十八手降龍杖法。若方施主有
意,老銷可請青田排師將十八手降龍杖法傳授。」

    方巨焉有不喜之理,一疊聲說好。當下秋月排師便命人去尋青田彈師。不久,
那沙彌歸報說青田禪師前日出寺,至今未返。於是章瑞巴又和秋月排師商量起智軍
大師的手諭,原來該函乃請秋月禪師另派漢僧攜劍往中原交給鍾整,因為章瑞巴不
懂漢語,而且智軍大師自知西歸在即,章端巴必須趕回薩迦寺。至於方巨,則暫時
留在西寧古剎,等鍾望再作安排。

    這種事甚是易辦,秋月排師當然答允。可是章瑞巴追奪不著那柄高王寶劍,一
時便不能回寺覆命。然而智軍大師西歸之期已近,又耽擱不得,是以覺得甚是為難。

    大凡佛門得道高僧,到了快將圓寂西歸之時,必定撣心湛明,澈知一切。秋月
排師道:「章大師不必焦慮,此行始末定在智軍大師算中。」

    章端巴只好道:「但願如此,否則貧僧可真無所適從。」

    又談了一會兒,忽報青田排師回寺,並且求謁主持大師。

    秋月禪師忙傳命相請,一會兒工夫,那位青田排師已走進紅蓮精舍。秋月彈師
替他們引見過後,這位年在六旬之外的青田禪師道:「老油一進門,便聞悉主持召
喚,未知乃因何事……」

    秋月樣師將章瑞巴此行來意說了,並且請他傳授降龍杖法與方巨。青田撣師一
面聽,一面泛起笑容。

    他道:「這位方施主,一定學得降龍杖法,老油這套杖法,實在另有來歷,如
今幸遇方施主,不使杖法失傳,老油喜之實甚,至於主持所云章大師欲求之劍,老
油返寺時,恰好碰上一個黃面大漢。那人大概有點兒瘋癲,持著一柄光華閃爍的寶
劍,亂揮亂舞,殺死了好幾個良民。老油便上前打了他一杖,奪下寶劍。這劍果然
能軌金截玉,鋒利非常。如今放在外面,不敢帶進來,卻不知是不是那口高王劍?」

    章瑞巴聽了,喜不自勝。敢情師父智軍大師果真算好一切。秋月憚師已另命人
去取劍,片刻便捧劍回來。

    他們將劍輪流傳觀,那封鞘原本甚是古樸雅淨,但此刻鑲嵌了無數寶石。一時
珠光寶氣,和劍身晶瑩森冷的光芒相輝映,煞是奪目動心。

    章端巴再三致謝之後,便須匆匆趕回薩迪寺。

    臨行前向方巨諄諄囑附,當然不外是囑他好好地聽秋月禪師等人的話,並且說
遲些日子定會碰見鍾望。方巨對這位喇嘛師兄,真個十分依戀,但又不敢違拗地的
話而要同返薩迦寺。送出西寧寺外時,竟是十分們然。

    且說章瑞巴走後,當日傍晚,青田禪師便和方巨一道到寺後一片曠地,傳授那
十八路障龍杖法。這十八路降龍權法,攻時凌厲無前,有翻江攪海之威,守時深閉
固拒,宛如深藏地膜,無懈可擊。

    方巨神力天生,加上那根比精鋼打成還要沉重的紫檀竹,一下子便學會了許多
手。可是青田排師有點兒去望,因為他看出方巨雖然終能將這十八路降龍杖法學會,
但因腦筋呆笨,不能充份體會這十八路降龍杖法的精妙。只能依樣葫蘆地使出來。
教了四手杖法之後,青田禪師命他休息。

    青田禪師道:「我這陣龍杖法,大有來歷,乃是武林中一樣絕藝,你好好用心
學會了,即使不能盡量發揮杖法神妙,但在你施展此十八路降龍杖法之時,天下無
人能夠欺近。」

    方巨嗯了一聲,青田禪師歇一下,又道:「這杖法的來歷,我必須告訴你,以
便異口碰上那人時,也能應對,不過,現在太晚了,改天告訴你吧。」

    方巨唯唯而應,等青田禪師走了,他又練完杖法之後,再勤懇地練習密宗元上
心法的石室四式。那最後一式「丹霞選佛」;老是練得不甚對勁。又練了許久時間。

    他這個人傻是真傻,但十分堅毅,凡事一開始做了,便一直做到底,不會半途
多心中輟。

    翌日,秋月禪師親自帶劍往中原,找尋鍾荃。本來那青田禪師資歷名望都堪為
本寺代理主持,可是青田排師是個不能稍坐的性子,準備將十八路降龍杖法傳授完
之後,便又離寺雲遊,故此便由監寺大師顯性代理主持之位。

    秋月禪師臨走之前,曾經因不放心那左右光月頭陀遺下的九天蘭實,恐怕給別
的人誤服了,這人可沒有義務要為左右光月頭陀化解舊率。如是這樣,大劫便變為
降臨本寺,他為此日夕擔著心事。終於拆開左右光月頭陀的錦囊,以便決定是否要
毀滅掉那株汕蘭。

    誰知這個錦囊共有兩重,外面一重有柬帖留給秋月,說明這株九天蘭草,乃是
天府仙種,因緣得生,自有因果,不可將之毀掉。也著他不必多虛,任得事情自然
發展。至於內中的錦囊,處置的方法便是將之繫在萬鈞靈泉入口的暗渠旁邊的竹根
上。

    這萬鈞靈泉前文已經述說,乃是黃河源頭五大靈泉之一。水性奇重,入地即投。
這西寧古剎中無數紫檀竹,便是由這萬鈞靈泉灌溉得這麼茂盛的。當年的土尊者,
費盡心機,鑿通三十丈堅巖,到達萬鈞靈泉源頭,然後以純金打成的一條長管,從
地下道往寺中。這是因為那萬鈞靈泉比普通的水重上千倍有多,尋常渠道,一衝即
毀。現在用純金水管,便將靈來引入寺中。可是光是引泉入寺也沒用,因為勢不能
在每株竹根之下,敷設純金細管來灌溉。

    這時便需應用左右光月頭陀遺下的天竺異寶鎮水珠。上尊者在人寺金管出口處,
用白石砌個四方小窪,那顆鎮水寶珠便放在石窪中,於是從金管流出來的靈泉,一
經過這放有寶珠的水窪,便從另一缺口流出,滋布竹林根須之下,不會立刻流滅地
中。歲月流遷,寺中紫檀竹林更長得茂盛非常,一如今日光景。

    左右光月頭陀遍下這錦囊,便是囑命繫在那白五水窪旁邊的竹根上。秋月禪師
當然馬上照辦,隨即便放心攜劍遠祖京師去了。方巨這時全副心神放在練武之上,
秋月禪師之離開,他也沒去送行。

    眨眼間過了七天,青田排師已將十八路降龍杖法盡授與方巨。這時正是下午未
刻時分,烈日炎炎,酷熱之極,青田禪師和方巨在一處樹蔭下坐著納涼。四下靜悄
悄的,只有淙淙水流之聲,是這麼寧溢的恬靜。連生龍活虎般的方巨,也癡癡坐著,
一種出塵的和諧,使他自然地默默享受著。

    良久,良久,青田禪師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岑寂,他和詳地道:「方巨,這十
八路杖法,你已學會了。」

    方巨如在夢中醒來般晤了一聲。青田禪師看他面上那種寧溫的樣子,點點頭道:
「你那純真的天性,尚是一塵不染,沒有半點兒心機,就像剛剛入世的孩子,心版
上一片潔白,可愛可愛……」

    方巨似懂不懂地點點頭。青田禪師又拉回早先話題,道:「你的杖法算是會了。
可是,這十八路降龍杖法,有神奇莫測之奧妙威力。老僧復建了四十年,還是沒有
參透。你所悟通的更加少了,不過,憑著你這一身神力,加上這根沙門至寶紫檀竹
重逾精鋼所鑄。在十八路杖法未曾使完之前,大羅神仙也無奈你何。」

    方巨咧開大嘴笑一笑,神情甚是歡喜。

    「現在,老憎必需將這十八路杖法的來歷告訴你,以免碰上了她時,說不出來
由,便會大大的吃虧了,雖然……」

    他拖長調子,並且停一下,才接著道:「雖然老僧認為她已經不在塵世,或者
不再重複塵世。但反正你也應知道其中詳情才是。」

    這位滿面風塵露露的老和尚,說到這裡,輕輕咳嗽一下,清理好喉嚨,才道:
「老僧原本姓袁,名字正是如今法號的青田。乃是中州人氏。四十五年前,一個秋
高氣爽的早晨,興沖沖地走到一位族兄袁文宗家裡,打算約他到郊外走走,順道往
賞我們袁家鎮東南四里外的沈家園著名的菊花。這位族兄袁文宗,乃是一位真正的
才子,不但滿腹經論,學富五車,而且人才挺拔俊秀,嚴如玉樹臨風,光彩照人。
我一徑走進他的書房。」

    袁文宗正隱幾假寐,那袁青田走進來時,故意將腳步放響,但袁文宗動也不動。
袁青田見他沒有動靜,還以為他睡著了,繞將過去,卻見他雙目半睜,並非睡著。
當下詫異地道:「大哥,你在想什麼?」

    原來這袁青田也是這袁家鎮上很不錯的一家,而他本人也讀過不少年書,相當
風雅,和這袁文宗感情極洽,故此隨著文宗家中排輩,叫他做大哥。袁文宗懶洋洋
地哦一聲,卻連眼睛也不抬起來。

    袁青田訕訕地走到桌邊,那兒窗框上擺著兩盆霜菊,開得正妍。他大意地瞧了
兩眼,目光移到桌上時,只見湘管未收,毫端含墨欲滴。旁邊一張素箋,寫著好些
字。但行列微微歪斜,顯然寫時心緒紊亂。他伸手拿起箋看時,卻是一首七律,並
沒有題目。當下心中一怔,連忙遍看究竟。那詩是:

    舊誓初心翻自悲,枉拋紅淚說相思。

    明珠錦帕憐輕贈,芳徑香車總誤隨。

    挽斷羅夜空有夢,已分玉樹竟無技。

    牢愁早與西風約,未到人間先到眉。

    他在心中讀罷,禁不住歎息一聲。這刻,他雖然不知道這位風流儒雅的族兄,
究竟為誰煩亂,但他卻知道一點,便是他乃是為情所困,正在那由自己吐絲織成的
繭中,努力想掙破出來。袁青田自己雖然不喜家室男女之情。然而他是深知像這位
族兄的性情人品,一陷在情網中,好便不消說,若有什麼波折,必定比平常人痛苦
和困擾上千倍。

    卻聽袁文宗南哺道:「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清,鍾情唯在我輩,咳,又何必鍾
情呢……」

    袁青田搭嘴道:「大哥好一首秋感,可惜未到人間先到眉。怪不得連我也不理
睬了。」

    袁文宗幄一聲,抬起頭來,惆然遭:「青田作幾時來的,我真沒有發覺。」

    隨即又垂頭歎息一聲,緩緩道:「這個把月來,我簡直不是活著、唉,可借你
去洛陽住了大半年,一點兒也不知道我最近的變化。」

    袁青田靜靜聽著,並不答腔。

    『你是知道前年我娶你大嫂時,乃是兩相情願,盟山誓海,可是,前幾個月我
碰上一宗事,竟把我弄得掉在進退維谷之境。」

    袁青田道:「不瞞大哥說,我這次由洛陽回來,心中也是淡漠得緊,把這塵世
諸般擾攘,全都看破了。故此決意回來,和大哥聚聚,還我舊時清福,倒不料大哥
忽然會為情困擾起來。」

    他知道袁文宗夫妻情愛甚篤,是以一看到那首詩所感歎的,乃是關乎愛情,便
大大驚訝。不過起初不知灼的是誰。如今約略一說,便知道他定是遇到另外一位佳
人,因而產生無窮煩惱。但他仍然沒有追問。

    袁文宗果然又繼續道:「你坐下,我約略告訴你這經過。四個月前,我獨個兒
漫步到沈家園賞花,忽然在一株海棠後面,轉出一位麗人。我生平真未見過這麼美
麗的女郎,不由得看呆了。她卻沒有怪我,竟然與我攀談起來。

    「於是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是羅淑英,乃是沈家大先生的外甥女。我們稍一接談,
便立刻為對方的才學容華所傾倒。那天我回家後,但覺體大嫂雖然賢淑,可是太庸
俗。霎時竟發現了她許多不堪之處心中嫌厭得很。

    「往後我便天天往沈家賞花,實則和她見面。沈家的人除了大先生、二先生之
外,閒常沒有人會到園中深處。我們便無天在選韻亭中見面,盤桓整日。

    「終於你大嫂知道這樁事,可是她一點兒也沒有什麼表示。直到如今還是這樣
……」

    袁青田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口道:「大嫂既不干涉,那大哥你還煩惱些什麼呢?」

    「唉,故此事情之奇,常出人意料之外。那是因為她的緣故,我才困擾到這樣
子。」

    袁青田茫然點點頭,等他繼續說下去。

    「是她不肯啊!」

    袁文宗只說這麼一句,袁青田立刻恍然大悟。

    袁文宗又喟歎道:「是她不肯啊,她果真是人間仙子,豈能屈居姬妾地位?不
過當我回到家裡,雖覺得你大嫂大俗,但念起這兩年歡好之情,以及猶在耳際的盟
誓。我又豈能無端休她?青田,我怎麼辦才好?」

    這一問把青田問啞了。若以他看破世情的想法,這問題根本便不存在,但那困
擾中的人並不是他,於是便大大為難了。

    他閉口無言,良久,才囁嚅道:「大哥,這樁事慢慢再商量。看你日困愁城,
真是人比黃花瘦。我們不如到什麼地方走走……」

    袁文宗同意了這提議。袁青田不敢提起沈家園,忖想一下,便提議道:「我們
此刻往寶林寺一趟。那兒不僅饒有園林之勝,而且我也極想拜會闊別半年的方丈明
理大師。」

    袁文宗無可無不可他徐徐站起來。青田是騎馬來的,當下吩咐書僮著人備馬,
以及帶備筆硯之類。那書僮名字是小毛,年紀已有二十,面目淳樸,一向最是忠心。
得了吩咐,連忙趕著辦好。當下三人一同出門。袁氏兄弟並騎先行,小毛隨在後面。
徑向十五里路遠的寶林寺進發。

    個把時辰之後,便到了寶林寺。這寶林寺佔地極大,寺中除了宏偉莊嚴的建築
物外,還有園亭地丘,樹木郁蒼。小橋流水掩映其間,使人流連其中,恍如在名山
尋幽探勝。

    他們本是相熟之客,因此雖然大半年沒來,寺中僧侶仍認得他們。這時因為得
知寺中唯一可以傾談的明理大師,正在做功課,不便打擾。兩人便連佛殿也沒去,
一徑穿樹過橋,來到一座小丘頂的紅事中,暫時落座。

    袁文宗近來好酒,是以那書僮小毛已帶備一瓶竹葉青。這時命他拿出來,在石
几上擺兩個酒杯,斟滿酒之後,兩人各持一杯。

    袁文宗苦笑一下,仰頭飲了大半杯,袁青田淺呷一口,道:「這竹葉青雖是香
醇,但濃冽之極,大哥慢慢飲。」

    袁文宗舉手遙指道:「青田你看,不管這裡乃是世外之地,到了秋天,也是景
物蕭疏,觸目淒涼。今日不綠能與你登臨此地,而且幸有青州從事,以佐談興。你
別阻攔我的興頭。」

    袁青田見他說得沉鬱,便不多言。轉眼之間,三杯落肚,袁文宗面上微配,神
采流動。

    小毛獨自坐在序下石階上,忽然張口漚唱,卻是當地民謠。這大片幽靜的地方,
只有他一把聲音匯唱,便顯得十分淒清孤獨。

    袁文宗頻頻歎氣,自斟自飲,又喝了三盅。袁青田喝著閃酒,也有了點兒酒意,
忽然覺得袁文宗這種自尋煩惱的人,委實又可曬又可憐。轉眼瞧見亭階上的小毛,
那種悠然自得的樣子。霎時心中閃過一道光亮,如有所悟,卻又未曾真個得著這妙
悟真諦。

    文宗大聲道:「欲將沉醉換悲涼,請歌莫斷腸……」

    隨著語聲,竟然流下兩行情淚。

    袁青田正待勸慰,袁文宗擺手道:「唉,你別理我。你說得對,百丈紅塵中,
多少情絲很網,等人們自己撞進去,再無能自拔,我還是一了百了,將這可惱浮生
捐棄。」

    袁青田也不知他的話是真心的,抑是隨口道出。沉吟一下,再抬眼瞧他時,只
見他一臉堅決的神情,甚至乎帶出輕鬆的神色,這才暗自一驚。

    他道:「青田啊,我反覆把這念頭想過,可是又不敢著意細思。如今好得多了,
但覺心中無甚掛礙……」

    亭下步聲乍響,一個裝束古怪,面目黛黑的僧人,從樹蔭那邊轉出來,袁文宗
好像又忘了方纔的話題,睜大醉眼道:『那不是天竺來的僧人麼?」

    袁青田應聲是。但見那僧人身上斜披的白紗飄飄,在亭下那溪邊樹下趔趄一下。
法相應嚴之極。在這幽林小溪之畔,乍見這麼一位畫中羅漢般的天竺僧人,使人頓
生一種灑落出塵的情致。

    那天竺僧人的眼光,移到紅事上。袁文宗霍然站起,但身體不穩地搖擺一下。

    他招手道:『大師請來享上。」

    那天竺增人誦一聲佛號,飄灑地走上事來。彼此一接近了,但覺那天竺僧人鼻
挺目陷,廣顯方頤,波黑的長眉下面,那兩道目光露出智慧光芒。他打量袁氏兄弟
一眼,開口道:「施主一念輕生,卻惹下身後無窮事故。」

    這天竺異僧說的漢語,不但流利,而且純正非常。這刻一開口,便深中袁文宗
心事,使得袁氏兄弟禁不住詫異地啊一聲。

    三人落座之後,袁文宗搖頭道:「不才並不至於輕技父母之軀,不過,卻是必
入空門,托庇於佛祖座下。免得千般煩惱,日夕侵嚙此心。」

    那天竺異增輕輕點頭,道:「一切早已前定,貧憎不能挽回。」

    回眸見袁青田凝視著他,便微笑道:「貧憎與施主大有緣法。施主可覺得貧憎
面熟麼?」

    袁青田果然是心中對這異憎有著熟悉之感,便承認地點點頭。那天竺異僧自我
介紹道:「貧僧法號左右光月頭陽。此生行腳遍及字內,立願廣識功德千萬,施主
也許能夠踢助一臂。」

    他的話乃向袁青田而說,青田連忙道:「大師即管吩咐。」

    左右光月頭陀微笑道:「施主果是有心人,你附耳過來。」

    袁青田忙移身過去。那左右光月頭陀在他耳邊說了好些話。袁文宗見左右光月
頭陽冷落他,便獨個舉盅喝酒,一氣喝了兩盅。小毛走將過來,道:「大相公你喝
得太多了。」

    袁文宗悄悄道:「我是注定此生淒獨,你看他們也不理我了。」

    小毛不平道:「大相公別管他們,我小毛是幫定你的。」

    袁文宗道:『那也不見得,若果我命你服侍另一人,那不是和我不在一塊兒麼?」

    小毛怔一下,道:「若果大相公命我跟隨羅姑娘,我當然沒有辦法,但大相公
你不會真個這樣做吧?」

    袁文宗放恣地笑起來,道:「這辦法不好麼?大家都解決了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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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0:57: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回 香巾熱淚情深很深
                                                               
    袁青田繼續重申前議道:「大哥你這決定乃是下策。試想大嫂目下並無所出,
二妹三妹都出閣了。這一家全仗你一人頂擔,你焉能為了一己私情,躲到佛門中,
逃避一切。」

    袁文宗沒有做聲,輕輕搖頭。

    青田轉眼一瞧,只見小毛面上有不平含溫之色,便詫問道:「小毛你怎麼啦?
我的話出錯麼?」

    小毛垂頭道:「小的不敢,可是小的覺得……」

    「你覺得怎樣?」

    青田立刻緊盯一句。

    小毛道:「小的日夕跟隨大相公,知道大相公心裡十分苦,故此覺得只要大相
公認為那辦法可以解除痛苦,怎樣子的辦法小的也贊成。」

    青田不覺一怔,萬想不到小毛竟然有這麼一下純主觀的道理。在他的觀點而言,
的是無懈可擊的理由。

    他移過眼光,凝視著袁文宗,道:「那麼大哥是決意出家的了?」

    「還有什麼辦法呢?」

    他歎口氣道:「她非要我休棄休大嫂不可,但是,我即使不念著昔日與你大嫂
的盟誓,也得念她這兩年來諸般好處。而且她的賢淑已是鎮上都知的事實,我豈能
無緣無故休她而另娶?再說我若這麼一休她,她必定是條死路。唉,這法子決行不
通。那麼我怎辦呢?除了削去三千煩惱絲,托庇佛門

    青田當下無言,良久才道:「大哥你為了逃避情孽,遁跡於空門,卻不是真心
看破世情,破除我執,但恐佛門也容你不得長久哩。」

    袁文宗道:「青田你這話何解?莫非適才那位異僧預示先兆麼?」

    青田沒有承認,也不否認,歇一刻才道:「大哥,那位羅姑娘是什麼地方的人?」

    袁文宗忙道:「她可不是那種下賤的人,你別以為她能夠屢屢與我私下相見,
便胡思亂想。 她乃是西安府名門淑女,這次隨母親來此探親 是生平第一次踏出深
閨……」

    袁青田實在覺察不出自己方纔的話中,有絲毫含有懷疑那位羅姑娘之處。因此
截住他的話題道:「哦,這樣我就懂了。她一位生長深閨的名門千金,從來未與任
何異性接觸,這回在沈家園中賞花遇見了大哥。以大哥的品貌才學,發展成這結果,
是最自然不過的了。可是……」

    他稍為沉吟一下,那袁文宗聽他起初的話,似乎甚是諒解這一樁愛情事件,並
且也沒看輕了她,立刻泛起笑容。然而一聽到青田拖長聲音說出可是這兩個字時,
不由得立刻收回笑容,緊張問道:「青田你可是什麼?別吞吞吐吐的,快說出來。」
    大凡在戀愛中的人,不論男女,總是敏感非常,而且最容易神經緊張,小事可
化大事,特別是第三者淪及對方時,更加緊張。在通常的情形之下,聆聽評語的一
方,往往裝出不在乎的態度,甚至乎裝出十分誠懇地欲知外界批評的態度,其實呢,
絕大多數是只希望下評語的人,所給予的是天下無雙的評語。

    袁文宗只因與袁青田關係不同,而且素稱知心,是以毫不掩飾地問,饒是這樣,
滿面緊張的神情,也使得袁青田心中大動,衝口道:「我是說,因為我還未見過她,
很難作任何批評和貢獻意見。」

    袁文宗眉頭一舒,長長吐口氣。

    袁青田暗忖道:「我本想說她若是狠心到非拆散好好的夫妻,以償一己之欲不
可的人,豈是正經女兒家,可是,幸而沒有說出來,否則瞧大哥這樣子,怕不當時
和我割席絕交哩!哼,居然把大哥迷成這樣子,我非要瞧瞧她不可。」

    要知那時候,男人在社會上擁有絕有的地位,家境寬裕的盡可量力蓄養侍妾,
故此青田不能諒解那位羅姑娘非要袁文宗休妻而娶她不可的想法,因為大可以另立
名目,諸如平妻便是,是以像袁文宗這種情形,根本上一點兒不必傷腦筋,然而事
實又大謬不然。

    袁青田想著想著,眼光一轉,忽見亭下溪旁,那天竺異僧左右光月頭陀,在一
塊石頭邊現身。

    袁青田眼光剛到,那左右光月間陀用手指指石頭,便飄然消隱。

    袁文宗和小毛都沒發覺。那袁文宗道:「這個容易之極,今晚我們便可見到她。」

    袁青田隨口道:「那好極了。」

    接著起身下亭,一面道:「我找個地方解手。」

    他一徑走下亭去,故意經過溪邊的石頭,只見石上一張折疊住的紙條,用一塊
白石鎮住。

    他連忙拾起來,然後躲到樹叢密處。

    把紙條拆開一讀,原來那左右光月頭陀另外交代好些話。裡面並且說明頭陀因
另一件功德事,非立刻離開不可。這次特地繞道經這寶林寺,為佛門弟子消解一劫。

    袁青田看罷左右光月頭陀所留的束帖,得知就裡,不由得慨歎一聲,將柬帖收
起後,匆匆回到紅亭去。

    小毛已將一切收拾完畢,袁文宗一見他,便道:「我們趕緊回去,否則今晚便
見她不著了。」

    袁青田立刻跟他動身,結果是沒有見著這寺的方丈。

    三匹馬直向回程而馳,可不像來時那麼閒豫。

    蕭瑟的秋風把馬蹄聲送出老遠,卻是那麼單調的重複。

    袁青田在馬上只管低頭想心事。小毛默默在最後跟隨,只有那袁文宗,因己動
念要見她,這念頭剎時擴大和沉重起來,使他的心也像是難以負荷。

    馬蹄聲繼續點綴在寥落的秋野中,聲聲如同敲在袁文宗心頭上。

    他回頭叫道:「小毛,把酒瓶給我。」

    小毛愕一下,才催馬上來,一面摸索酒瓶。

    袁文宗忽然又揚鞭催馬,顯然放棄了喝酒的念頭。

    袁青田當他一叫之時,便冷眼看他神態,這時禁不住輕輕歎息一聲,喃喃道:
「結空成色,俄頃又空,何必自苦乃爾,可是世人儘是執迷不悟,毋怪我師左右光
月頭陀要以絕大願力與元上智慧,棲皇奔走去廣積善緣了。」

    他們到了一處叉路,右邊是袁家鎮之途。左邊則是直指袁家鎮東南五里的沈家
園,他們便往左邊的路驅馬前馳。

    數里之地,不久便走完了,那沈家園已經在望中。

    這沈家園乃是本省有名的花園,佔地極廣。園中花卉之多,品類之繁,指不勝
屈。閒常也開放任人觀賞,每日慕名來賞花的人,絡繹於途。

    不過這園子分為公園和私園兩部分,後進的私園,卻是不准遊人踏進。可是袁
文宗乃是本地著名才子,文名盛甚,而且和沈家大先生甚是投契,因此每逢他到沈
家園賞花,總是不必通報,便徑入私園,也不須迴避沈家內眷。

    一行三人,在沈家園門外下馬,小毛在外看守馬匹,袁家兄弟卻一直進園。

    這刻袁青田半點賞花的心思也沒有,逕自領先而走。

    但轉眼間袁文宗已走在他前頭,敢情他的心比青田還要急呢。

    他們走過無數畦圃以及修剪得十分齊整的樹叢,來到一道鐵門之前。

    這刻鐵門緊閉著,但因這門是鐵枝為柱,外面的人,仍可從空隙中窺見私園當
門景物。第一個印象玲瓏浮凸地現上心頭的,便是那私園芳菲滿眼,桃柳之下,別
有溪徑。那種天然風韻和不假雕琢的趣味,比之外面公園的處處人工匠心,大有分
別。

    袁文宗手中還拿著絲鞭,這刻上前用鞭柄敲在鐵枝上。

    一個家人模樣,打鐵門側的牆後走出來,見是袁家兄弟,便大聲招呼著,並且
連忙開門。

    袁青田許久沒有來了,但覺這番重遊,心境全非,不覺左右顧盼,不勝感慨。
不過他的眼光被鐵門兩旁一直伸延的峻牆隔住,瞧不見什麼景物。

    兩人走進私園,一直向園心走去,卻聽得後面鐵門砰然關上之聲。

    袁文宗通常與那位羅姑娘見面之處,乃在園心最隱秘的一處亭子,名為選韻亭。

    秋風的威力,似乎尚未曾在這沈家園中肆虐,因此雖然有些早調的樹木,已剩
下光禿禿的枝椏,但大體上仍然是綠雲遮眼,珠翠迎人。

    這時,袁青田可不便先走,便讓文宗搶先趨亭。他記得轉出面前這處山林,便
是那選韻亭。

    於是,他在小林後徘徊一下,林外流水的聲音,潺緩不絕。那是一道水泉,從
亭後的石上掛墜下來,發出天然的韻籟。

    他無聊地轉個身,眼前陡然一亮。

    一位穿著濺碧羅襦的絕色少女,正正站在他眼前不過三尺光景。

    青田恍如遇到姑射仙人,悄然出現,一方面是驚訝,一方面為她容光所懾,竟
不敢作劉幀平視。

    他的眼光向下溜,卻見到她下面穿的是長可曳地綠裙,把一雙金蓮掩住。腰間
繫著一條白羅中。她那雙凝白如脂的纖手,將白羅巾尾輕輕地扯玩著。

    兩人僵在那兒,都沒有移動。於是,青田想像到這位容光艷艷,明眸皓齒的女
郎,也必定錯愕難言。

    他退開兩步,然後大膽地抬眼望她。

    只見她毫不畏怯地直望住他的眼睛,使得青田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垂目避開。

    這一下目光相觸,袁青田立刻覺得這位艷絕人寰的女郎,內在具有一種執拗和
堅強的性格。即使以他這麼一個堂堂男子漢,也不得不垂目避開她明亮堅執的眼光。

    林外有人喚一聲青田,卻是袁文宗的聲音。

    她輕輕啊一聲,飄飄走出林去,袁青田剛一舉步,她已擦過他的身畔,走出數
步,遺留下一陣如蘭如麝的香風。

    袁青田並沒有感到她的迅速,異於常人,只覺得她走路時,姿態美妙之極。宛
如仙子凌波,冉冉飛去。

    當下立刻想道:「難道就是她麼?怪不得大哥一點兒不能自拔。便我自命塵心
已盡,也不得不在她絕世容華之前低首垂目。」

    林外傳來笑語之聲。那些聲音中,洋溢著意外的驚喜,還有溫柔的喧問,隨即
變作絮絮低言。

    他將兩手負在背後,徐徐開始徘徊。

    他記起大嫂,即是袁文宗的髮妻,那是個敦厚溫柔的女人,雖不算得美麗卻別
有一種令人依戀和感到安全的風韻。他一向對這位大嫂極有好感,甚至有點兒懷慕
之情。是以起初曾為文宗的移情別戀,大感不滿,然而此刻,他已見到那位羅姑娘,
若將大嫂拉攏來一比,連他有著偏見的人,也覺出那像是烏鴉與鳳凰之比。

    可是她給予他那種堅持和大膽的感覺,使他十分不舒服,於是,他記起左右光
頭陀來。

    他雖是第一次遇見左右光月頭陀,可是在第一眼之後,他便覺得自己的前途已
定,因為這似曾相識的天竺高僧,直似是專為他到寶林寺去光景。

    在紅亭上,那位從天竺來的頭陀,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包括了兩件事。第一,
左右光月頭陀肯接引他為佛門弟子,第二,光月頭陀要他盡力阻止袁文宗出家。

    因為說得太簡單,是以後來又留下一張柬帖,帖中說得詳細一點,仍是囑他小
心觀察,如有可乘之機,打消了袁文宗出家之念,是為上上策,否則,也要盡力拖
延時日,不可使之立刻實現。

    袁青田此刻雖是莫測玄機,但心中卻是極相信的。不過,這會兒一見到羅淑英,
立刻自己也懷疑起來,他懷疑的是阻止袁文宗,是不是個好辦法。因為以袁文宗的
家境,家中糟糠之妻,盟約在先,那是決不能無故逐她下堂,然而這艷絕人寰的羅
淑英,卻又不肯與另外一個女人並存分佔了袁文宗。換了自己是文宗,看來非出家
做和尚,便得抹頸自戕。此外已無他途可走了。

    於是,他記起今早在書房案頭所見的那首七律詩,開頭的兩句正是舊誓初心翻
自悲,在拋紅淚說相思。

    正是刻劃出舊誓初心既不能忘記,然而如今又另結一段相思,那種被夾在中間
挨命的情景。

    隨即他又啞然失笑,想道:「今早人房時,聽到大哥喃喃他說什麼太上忘情,
太下不及情,鍾情唯在我輩的話,如今想來我已無情,那麼我不是太上,便是太下
了。

    這裡太上忘情的一段話,出自世說一書,意思是說聖人(太上)忘掉情字,癡
愚(太下)者不識情意,唯有在聖愚中間這些人,才是情之所鍾之輩。

    但他又自個兒搖搖頭,彷彿否認方才對自己評定的話,怔怔想道:「我果真是
如草木般忘情麼?那麼,我為什麼常常會湧現悵恫情思。他自己一時想得癡癡呆呆,
林外一聲輕笑,把他驚醒了。

    回眸一看,只見林邊站著袁麝宗和羅淑英兩人,神情相當親密,手攙著手地,
似乎她已知袁青田身份,認為不必在他之前避忌。

    他徐徐走過去,仍然負著雙手。臨到切近,這才向她作了一揖。

    羅淑英朱唇微綻,露出潔白齊整的貝齒,還了一福。

    青田道:「適才不意先睹芳容,恍疑姑射仙子,滴降凡塵。

    她低低道:「奴家起先誤認背影,以弟作兄,幸而沒有鬧出笑話。

    她歇一下,美目流盼口文宗面上,似嗅地笑道:「半年來奴家還是第一次晤見
你的家人……」

    聲音仍然低低的,更加顯出無盡幽怨之情。

    袁文宗輕輕歎口氣,沒有做聲,青田立刻道:「我剛從洛陽回來,今天才見著
大哥。

    羅淑英輕忽地微笑一下,道:「我們最好還是回到選韻亭裡說話。

    三人走到選韻亭,他們兩人在一條長石椅上並肩坐下。袁青田卻負起雙手,走
到亭後面的欄杆邊,但見飛泉如練,從山石上飛墜而下,落在亭後鄧小潭中,濺起
濛濛水珠,籟聲不絕於耳。

    他自語道:「別後大半年時光,此地風景不減當日,但人事則大有更改。

    羅淑英舉目瞧瞧文宗,他那秀氣俊白的臉上,籠了一層鬱鬱之色。

    她忍不住駁道:「天下的事,有哪一樁不是變動不居的,以人的數十年壽命,
來觀察人事的變化,對比起這小亭流泉,自然覺得變化得太大,可是若以那邊山頂
屹立萬載的盤石而言,這園、樹、亭、花、流水、飛鳥、房字等都也不是十分容易
變化麼?」

    袁青田似乎給她冷不妨說出這番道理所驚愕,一時不會回答,訝然地回頭瞧她。

    她那容華艷絕的臉上,忽然又閃過那種堅執的光芒。

    她道:「那麼我們在有能力之時,為什麼不緊抓住這數十年有限的光陰,圖個
心滿意足之局?

    青田忖道:「這樣說來,你是不肯罷休的了?」

    霎時間,心中浮起厭惡的情緒,不是因為她的執著,也不因袁文宗的痛苦,更
不因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是僅僅覺得厭惡這一切,這些要用繼續不斷兒努力,去爭
取和維持的一切。

    於是,他心灰意冷地吁口氣,沒有做聲。歇了一刻,他走出亭子,站在小潭旁
邊,看看許多小粒泡沫,匆匆忙忙地浮上水面和破滅了,跟著又是無數的泡沫,浮
升上來,然後又破滅了。

    他回頭瞧一下,只見他們兩人低首禺禺細談,袁文宗捉著她的纖手,似乎已恢
復了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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