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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一共是四個僧人,年紀都是甚老。章端巴和方巨走近去,只見全都面色灰
白,顯出戰票的樣子。
章端巴知道這西寧古剎位處青海,寺中僧侶多半識得藏語,便合十道:「諸位
師兄請了,貧僧章瑞巴乃從後藏薩迪寺來此謁見貴寺主持秋月大師。」
那四個老僧人同時啊一聲,一齊還禮,左邊那位老憎道:「原來是薩迦寺的章
端巴師兄,請進來,主持大師在後面的紅蓮精舍。」
章端巴和方巨拾階上殿,隨他們往後面走。那僧人邊走邊道:「老油等起先以
為那位施主生氣,敢情他天生的嗓子真響,料主持大師也聽到了。」
章瑞巴肅然道:「若是驚動了秋月大師,貧僧罪咎之甚。」
「那本來沒什麼。」
那老僧又適:「不過當初我們以為別有用意,是以震駭不已。」
章瑞巴聽了想道:「即使以為我們懷著歹意,也不必這麼驚慌啊。」
口中卻不便多說,跟著引路的老僧,繞過大雄寶殿,還有好幾座佛殿,才到了
寺後。
只見周圍懼是修竹成林,那些竹全都圓潤生光,挺拔堅勁。章端巴乃是佛門弟
子,認得是南海紫檀竹。不覺大是驚訝,止步躊躇。
那老僧見了他的神色,猜出他心中之意,便解釋道:「這些竹真個全是南海紫
檀竹,乃佛門中貴重異常之物,本寺之能有這麼茂盛的紫檀竹林,全僅三十年前本
寺一位有道尊者,到那黃河源頭,把五大靈泉之一名為萬鈞靈泉引進寺。才能將這
寶竹灌溉得生長不息。老僧等適才震駭兩位之故,便是記起昔年一位姓朱的魔君來
到敝寺,聲勢極之驚人,後來又有種種怪異之事。不瞞兩位說,老僧自幼皈依我佛,
寄身沙門,從來不知驚喜之情,直到那魔君來時,才曉得這種情緒的味道。哎,這
些都是陳年舊事,兩位又非本守之人,怕無法得悉內情。」
要知瘟煞魔君朱五絕離開這西寧西剎時,乃在二十年前,即是天下四大劍派在
百花洲比劍大會之後,但追溯起他之到西寧古剎,又在二十年前,合起來即是共有
四十年了。這老僧當時親眼目睹,印象自然非常深刻。至今時隔湮遠,便以為外間
人必定無從得悉。
章瑞巴道:「這樁事貧僧也得知一點,只不詳細而已。」
方巨卻聽得糊里糊塗,沒有興趣,一邊走,一邊注意路兩旁的竹林,忽然道:
「這株紫竹怪光溜的,拿來玩玩倒是蠻好的。」
老僧聞言止步,猶疑一會兒,才道:「這些竹林費盡首年諸位尊者先德的心血,
才能養成這片茂林,老僧不敢做主。」
章端巴忙道:「師父別理他,我這位兄弟心腸太直,想到就說,也不管別人受
得住與否。」
這時,他們堪堪轉出竹林,前面便是藏經閣。聞後便是那紅蓮精舍。忽然竹林
轉角處飄來清越語聲,說道:「那位施主既然心愛那株竹,治初便送給他把玩。」
眾人尋聲而現,路口已轉出一個披著灰色袈裟的和尚。面目清秀,身我微覺瘦
削。當先那老僧立刻合十行禮。
章瑞巴聽了老僧對這和尚的稱謂,知道是本寺主持秋月禪師,連忙行禮,道:
「貧僧章瑞巴奉我師智軍上人之命,特來揭見大師。這位乃是貧增師弟方巨,方巨,
快向秋月大師行禮……」方巨聽話地行了一和,章瑞巴又道:「適才敝師弟乃是無
心之言,請大師莫怪。更不敢貪受貴寺寶物。」
秋月禪師看意打量方巨一會兒,莞爾笑道:「方施主好一副天生異稟的身裁,
無怪方才一鳴驚人。老衲久仰令師智軍上人,乃是西藏前輩得道高僧,未知因何法
緣,勞頓大師法駕。」
章瑞巴尼秋月彈師甚是客氣,心中甚說,立刻將智軍上人的手函奉卜那秋月神
師雖識藏語,卻不懂橫行如蟹的藏文,接過之後,便道:「令師法諭,須待少停拜
讀,如今先請兩位到紅蓮精舍奉茶。」
他接著又道:「那紫檀竹乃是沙門弟子至寶,竹身堅淨之極,尋常刀劍,均難
損傷。尤其以方施主這種神力天生的身手使用,因為竹身具有彈性,更能發揮無窮
威力。這株紫竹已長至碗口之大,重量可逾精鋼。如不是這位方施主,老衲雖肯相
贈,怕也無法使用。」
方巨大喜道:「和尚你肯給我?」
章端已叱道:「你怎麼這般無禮,應該尊稱為大師才對。」
方巨連忙叫聲大師。那樣子是惟恐得罪了秋月禪師,因而不能得到那紫檀竹。
秋月禪師並不以為什,還替方巨分說了幾句。這才請他們兩人合力動手,將那紫檀
竹拗折。首先由方巨將那竹板低,然後由章瑞巴以大手印掌力,猛然震斷。
他們照著這方法,果然一下子弄斷那根紫檀竹。再除去頂端枝葉,和折斷末端
較幼的一段,剩下一丈二尺長,恰好給方巨當作鐵棍用。
這紫竹一當折斷之後,便自動堅凝,一個時辰之後,再不能折斷。饒是生時能
夠折斷,但也不能以刀劍去砍,必須有像章瑞巴這麼好功力的內家好手,以重手法
弄斷。
方巨得意洋洋地把紫檀竹扛在肩頭,不時用巨大的手指去彈那竹身,發出清脆
的脈瓊聲,宛如彈在空心的精鋼之上。
他們一道走到紅蓮精舍,在小廳中落座之後,秋月禪師便命人傳來一位老僧,
立刻翻譯智軍上人的手函。
那名老僧將函譯畢,秋月排師師接過一看,便道:『令師諭中之意,章大師想
必已知。」
章瑞巴應道:「貧僧已經知道,寶劍在此,還有家師釋劍之文,請大師一併過
目。」
秋月彈師接過那柄黑色的五易劍(即玄武劍),細細摩裟了一會兒,忽地蓬然
抬眼道:「老納昔年也是武林中人,是以一睹神器,不免故習油生。章大師請勿見
笑。」
章瑞巴連聲不敢,方巨把紫檀竹扛得厭了,拄向地上,略地一響,裂了兩塊方
磚,
方巨喜道:「和尚師兄,你瞧這根竹就跟鐵棍一樣。」
秋月撣師微笑道:「除了方施主,相信無人能使得動這根紫檀竹。以老衲謬臆,
方施主定然本學過棍法?」
章端巴一面替他回答說是,一面責他要小心點兒,別把寺內的東西都給砸壞。
秋月排師道:「智軍上人法諭中,亦有提及方施主,說是與佛門有緣,當作金
剛護法,為沙門解救一劫。敝寺有一位高僧,當年行腳四方。如今雖長居寺中,卻
仍然每日外出,廣積功德。這位高僧法名青田,擅使十八手降龍杖法。若方施主有
意,老銷可請青田排師將十八手降龍杖法傳授。」
方巨焉有不喜之理,一疊聲說好。當下秋月排師便命人去尋青田彈師。不久,
那沙彌歸報說青田禪師前日出寺,至今未返。於是章瑞巴又和秋月排師商量起智軍
大師的手諭,原來該函乃請秋月禪師另派漢僧攜劍往中原交給鍾整,因為章瑞巴不
懂漢語,而且智軍大師自知西歸在即,章端巴必須趕回薩迦寺。至於方巨,則暫時
留在西寧古剎,等鍾望再作安排。
這種事甚是易辦,秋月排師當然答允。可是章瑞巴追奪不著那柄高王寶劍,一
時便不能回寺覆命。然而智軍大師西歸之期已近,又耽擱不得,是以覺得甚是為難。
大凡佛門得道高僧,到了快將圓寂西歸之時,必定撣心湛明,澈知一切。秋月
排師道:「章大師不必焦慮,此行始末定在智軍大師算中。」
章端巴只好道:「但願如此,否則貧僧可真無所適從。」
又談了一會兒,忽報青田排師回寺,並且求謁主持大師。
秋月禪師忙傳命相請,一會兒工夫,那位青田排師已走進紅蓮精舍。秋月彈師
替他們引見過後,這位年在六旬之外的青田禪師道:「老油一進門,便聞悉主持召
喚,未知乃因何事……」
秋月樣師將章瑞巴此行來意說了,並且請他傳授降龍杖法與方巨。青田撣師一
面聽,一面泛起笑容。
他道:「這位方施主,一定學得降龍杖法,老油這套杖法,實在另有來歷,如
今幸遇方施主,不使杖法失傳,老油喜之實甚,至於主持所云章大師欲求之劍,老
油返寺時,恰好碰上一個黃面大漢。那人大概有點兒瘋癲,持著一柄光華閃爍的寶
劍,亂揮亂舞,殺死了好幾個良民。老油便上前打了他一杖,奪下寶劍。這劍果然
能軌金截玉,鋒利非常。如今放在外面,不敢帶進來,卻不知是不是那口高王劍?」
章瑞巴聽了,喜不自勝。敢情師父智軍大師果真算好一切。秋月憚師已另命人
去取劍,片刻便捧劍回來。
他們將劍輪流傳觀,那封鞘原本甚是古樸雅淨,但此刻鑲嵌了無數寶石。一時
珠光寶氣,和劍身晶瑩森冷的光芒相輝映,煞是奪目動心。
章端巴再三致謝之後,便須匆匆趕回薩迪寺。
臨行前向方巨諄諄囑附,當然不外是囑他好好地聽秋月禪師等人的話,並且說
遲些日子定會碰見鍾望。方巨對這位喇嘛師兄,真個十分依戀,但又不敢違拗地的
話而要同返薩迦寺。送出西寧寺外時,竟是十分們然。
且說章瑞巴走後,當日傍晚,青田禪師便和方巨一道到寺後一片曠地,傳授那
十八路障龍杖法。這十八路降龍權法,攻時凌厲無前,有翻江攪海之威,守時深閉
固拒,宛如深藏地膜,無懈可擊。
方巨神力天生,加上那根比精鋼打成還要沉重的紫檀竹,一下子便學會了許多
手。可是青田排師有點兒去望,因為他看出方巨雖然終能將這十八路降龍杖法學會,
但因腦筋呆笨,不能充份體會這十八路降龍杖法的精妙。只能依樣葫蘆地使出來。
教了四手杖法之後,青田禪師命他休息。
青田禪師道:「我這陣龍杖法,大有來歷,乃是武林中一樣絕藝,你好好用心
學會了,即使不能盡量發揮杖法神妙,但在你施展此十八路降龍杖法之時,天下無
人能夠欺近。」
方巨嗯了一聲,青田禪師歇一下,又道:「這杖法的來歷,我必須告訴你,以
便異口碰上那人時,也能應對,不過,現在太晚了,改天告訴你吧。」
方巨唯唯而應,等青田禪師走了,他又練完杖法之後,再勤懇地練習密宗元上
心法的石室四式。那最後一式「丹霞選佛」;老是練得不甚對勁。又練了許久時間。
他這個人傻是真傻,但十分堅毅,凡事一開始做了,便一直做到底,不會半途
多心中輟。
翌日,秋月禪師親自帶劍往中原,找尋鍾荃。本來那青田禪師資歷名望都堪為
本寺代理主持,可是青田排師是個不能稍坐的性子,準備將十八路降龍杖法傳授完
之後,便又離寺雲遊,故此便由監寺大師顯性代理主持之位。
秋月禪師臨走之前,曾經因不放心那左右光月頭陀遺下的九天蘭實,恐怕給別
的人誤服了,這人可沒有義務要為左右光月頭陀化解舊率。如是這樣,大劫便變為
降臨本寺,他為此日夕擔著心事。終於拆開左右光月頭陀的錦囊,以便決定是否要
毀滅掉那株汕蘭。
誰知這個錦囊共有兩重,外面一重有柬帖留給秋月,說明這株九天蘭草,乃是
天府仙種,因緣得生,自有因果,不可將之毀掉。也著他不必多虛,任得事情自然
發展。至於內中的錦囊,處置的方法便是將之繫在萬鈞靈泉入口的暗渠旁邊的竹根
上。
這萬鈞靈泉前文已經述說,乃是黃河源頭五大靈泉之一。水性奇重,入地即投。
這西寧古剎中無數紫檀竹,便是由這萬鈞靈泉灌溉得這麼茂盛的。當年的土尊者,
費盡心機,鑿通三十丈堅巖,到達萬鈞靈泉源頭,然後以純金打成的一條長管,從
地下道往寺中。這是因為那萬鈞靈泉比普通的水重上千倍有多,尋常渠道,一衝即
毀。現在用純金水管,便將靈來引入寺中。可是光是引泉入寺也沒用,因為勢不能
在每株竹根之下,敷設純金細管來灌溉。
這時便需應用左右光月頭陀遺下的天竺異寶鎮水珠。上尊者在人寺金管出口處,
用白石砌個四方小窪,那顆鎮水寶珠便放在石窪中,於是從金管流出來的靈泉,一
經過這放有寶珠的水窪,便從另一缺口流出,滋布竹林根須之下,不會立刻流滅地
中。歲月流遷,寺中紫檀竹林更長得茂盛非常,一如今日光景。
左右光月頭陀遍下這錦囊,便是囑命繫在那白五水窪旁邊的竹根上。秋月禪師
當然馬上照辦,隨即便放心攜劍遠祖京師去了。方巨這時全副心神放在練武之上,
秋月禪師之離開,他也沒去送行。
眨眼間過了七天,青田排師已將十八路降龍杖法盡授與方巨。這時正是下午未
刻時分,烈日炎炎,酷熱之極,青田禪師和方巨在一處樹蔭下坐著納涼。四下靜悄
悄的,只有淙淙水流之聲,是這麼寧溢的恬靜。連生龍活虎般的方巨,也癡癡坐著,
一種出塵的和諧,使他自然地默默享受著。
良久,良久,青田禪師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岑寂,他和詳地道:「方巨,這十
八路杖法,你已學會了。」
方巨如在夢中醒來般晤了一聲。青田禪師看他面上那種寧溫的樣子,點點頭道:
「你那純真的天性,尚是一塵不染,沒有半點兒心機,就像剛剛入世的孩子,心版
上一片潔白,可愛可愛……」
方巨似懂不懂地點點頭。青田禪師又拉回早先話題,道:「你的杖法算是會了。
可是,這十八路降龍杖法,有神奇莫測之奧妙威力。老僧復建了四十年,還是沒有
參透。你所悟通的更加少了,不過,憑著你這一身神力,加上這根沙門至寶紫檀竹
重逾精鋼所鑄。在十八路杖法未曾使完之前,大羅神仙也無奈你何。」
方巨咧開大嘴笑一笑,神情甚是歡喜。
「現在,老憎必需將這十八路杖法的來歷告訴你,以免碰上了她時,說不出來
由,便會大大的吃虧了,雖然……」
他拖長調子,並且停一下,才接著道:「雖然老僧認為她已經不在塵世,或者
不再重複塵世。但反正你也應知道其中詳情才是。」
這位滿面風塵露露的老和尚,說到這裡,輕輕咳嗽一下,清理好喉嚨,才道:
「老僧原本姓袁,名字正是如今法號的青田。乃是中州人氏。四十五年前,一個秋
高氣爽的早晨,興沖沖地走到一位族兄袁文宗家裡,打算約他到郊外走走,順道往
賞我們袁家鎮東南四里外的沈家園著名的菊花。這位族兄袁文宗,乃是一位真正的
才子,不但滿腹經論,學富五車,而且人才挺拔俊秀,嚴如玉樹臨風,光彩照人。
我一徑走進他的書房。」
袁文宗正隱幾假寐,那袁青田走進來時,故意將腳步放響,但袁文宗動也不動。
袁青田見他沒有動靜,還以為他睡著了,繞將過去,卻見他雙目半睜,並非睡著。
當下詫異地道:「大哥,你在想什麼?」
原來這袁青田也是這袁家鎮上很不錯的一家,而他本人也讀過不少年書,相當
風雅,和這袁文宗感情極洽,故此隨著文宗家中排輩,叫他做大哥。袁文宗懶洋洋
地哦一聲,卻連眼睛也不抬起來。
袁青田訕訕地走到桌邊,那兒窗框上擺著兩盆霜菊,開得正妍。他大意地瞧了
兩眼,目光移到桌上時,只見湘管未收,毫端含墨欲滴。旁邊一張素箋,寫著好些
字。但行列微微歪斜,顯然寫時心緒紊亂。他伸手拿起箋看時,卻是一首七律,並
沒有題目。當下心中一怔,連忙遍看究竟。那詩是:
舊誓初心翻自悲,枉拋紅淚說相思。
明珠錦帕憐輕贈,芳徑香車總誤隨。
挽斷羅夜空有夢,已分玉樹竟無技。
牢愁早與西風約,未到人間先到眉。
他在心中讀罷,禁不住歎息一聲。這刻,他雖然不知道這位風流儒雅的族兄,
究竟為誰煩亂,但他卻知道一點,便是他乃是為情所困,正在那由自己吐絲織成的
繭中,努力想掙破出來。袁青田自己雖然不喜家室男女之情。然而他是深知像這位
族兄的性情人品,一陷在情網中,好便不消說,若有什麼波折,必定比平常人痛苦
和困擾上千倍。
卻聽袁文宗南哺道:「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清,鍾情唯在我輩,咳,又何必鍾
情呢……」
袁青田搭嘴道:「大哥好一首秋感,可惜未到人間先到眉。怪不得連我也不理
睬了。」
袁文宗幄一聲,抬起頭來,惆然遭:「青田作幾時來的,我真沒有發覺。」
隨即又垂頭歎息一聲,緩緩道:「這個把月來,我簡直不是活著、唉,可借你
去洛陽住了大半年,一點兒也不知道我最近的變化。」
袁青田靜靜聽著,並不答腔。
『你是知道前年我娶你大嫂時,乃是兩相情願,盟山誓海,可是,前幾個月我
碰上一宗事,竟把我弄得掉在進退維谷之境。」
袁青田道:「不瞞大哥說,我這次由洛陽回來,心中也是淡漠得緊,把這塵世
諸般擾攘,全都看破了。故此決意回來,和大哥聚聚,還我舊時清福,倒不料大哥
忽然會為情困擾起來。」
他知道袁文宗夫妻情愛甚篤,是以一看到那首詩所感歎的,乃是關乎愛情,便
大大驚訝。不過起初不知灼的是誰。如今約略一說,便知道他定是遇到另外一位佳
人,因而產生無窮煩惱。但他仍然沒有追問。
袁文宗果然又繼續道:「你坐下,我約略告訴你這經過。四個月前,我獨個兒
漫步到沈家園賞花,忽然在一株海棠後面,轉出一位麗人。我生平真未見過這麼美
麗的女郎,不由得看呆了。她卻沒有怪我,竟然與我攀談起來。
「於是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是羅淑英,乃是沈家大先生的外甥女。我們稍一接談,
便立刻為對方的才學容華所傾倒。那天我回家後,但覺體大嫂雖然賢淑,可是太庸
俗。霎時竟發現了她許多不堪之處心中嫌厭得很。
「往後我便天天往沈家賞花,實則和她見面。沈家的人除了大先生、二先生之
外,閒常沒有人會到園中深處。我們便無天在選韻亭中見面,盤桓整日。
「終於你大嫂知道這樁事,可是她一點兒也沒有什麼表示。直到如今還是這樣
……」
袁青田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口道:「大嫂既不干涉,那大哥你還煩惱些什麼呢?」
「唉,故此事情之奇,常出人意料之外。那是因為她的緣故,我才困擾到這樣
子。」
袁青田茫然點點頭,等他繼續說下去。
「是她不肯啊!」
袁文宗只說這麼一句,袁青田立刻恍然大悟。
袁文宗又喟歎道:「是她不肯啊,她果真是人間仙子,豈能屈居姬妾地位?不
過當我回到家裡,雖覺得你大嫂大俗,但念起這兩年歡好之情,以及猶在耳際的盟
誓。我又豈能無端休她?青田,我怎麼辦才好?」
這一問把青田問啞了。若以他看破世情的想法,這問題根本便不存在,但那困
擾中的人並不是他,於是便大大為難了。
他閉口無言,良久,才囁嚅道:「大哥,這樁事慢慢再商量。看你日困愁城,
真是人比黃花瘦。我們不如到什麼地方走走……」
袁文宗同意了這提議。袁青田不敢提起沈家園,忖想一下,便提議道:「我們
此刻往寶林寺一趟。那兒不僅饒有園林之勝,而且我也極想拜會闊別半年的方丈明
理大師。」
袁文宗無可無不可他徐徐站起來。青田是騎馬來的,當下吩咐書僮著人備馬,
以及帶備筆硯之類。那書僮名字是小毛,年紀已有二十,面目淳樸,一向最是忠心。
得了吩咐,連忙趕著辦好。當下三人一同出門。袁氏兄弟並騎先行,小毛隨在後面。
徑向十五里路遠的寶林寺進發。
個把時辰之後,便到了寶林寺。這寶林寺佔地極大,寺中除了宏偉莊嚴的建築
物外,還有園亭地丘,樹木郁蒼。小橋流水掩映其間,使人流連其中,恍如在名山
尋幽探勝。
他們本是相熟之客,因此雖然大半年沒來,寺中僧侶仍認得他們。這時因為得
知寺中唯一可以傾談的明理大師,正在做功課,不便打擾。兩人便連佛殿也沒去,
一徑穿樹過橋,來到一座小丘頂的紅事中,暫時落座。
袁文宗近來好酒,是以那書僮小毛已帶備一瓶竹葉青。這時命他拿出來,在石
几上擺兩個酒杯,斟滿酒之後,兩人各持一杯。
袁文宗苦笑一下,仰頭飲了大半杯,袁青田淺呷一口,道:「這竹葉青雖是香
醇,但濃冽之極,大哥慢慢飲。」
袁文宗舉手遙指道:「青田你看,不管這裡乃是世外之地,到了秋天,也是景
物蕭疏,觸目淒涼。今日不綠能與你登臨此地,而且幸有青州從事,以佐談興。你
別阻攔我的興頭。」
袁青田見他說得沉鬱,便不多言。轉眼之間,三杯落肚,袁文宗面上微配,神
采流動。
小毛獨自坐在序下石階上,忽然張口漚唱,卻是當地民謠。這大片幽靜的地方,
只有他一把聲音匯唱,便顯得十分淒清孤獨。
袁文宗頻頻歎氣,自斟自飲,又喝了三盅。袁青田喝著閃酒,也有了點兒酒意,
忽然覺得袁文宗這種自尋煩惱的人,委實又可曬又可憐。轉眼瞧見亭階上的小毛,
那種悠然自得的樣子。霎時心中閃過一道光亮,如有所悟,卻又未曾真個得著這妙
悟真諦。
文宗大聲道:「欲將沉醉換悲涼,請歌莫斷腸……」
隨著語聲,竟然流下兩行情淚。
袁青田正待勸慰,袁文宗擺手道:「唉,你別理我。你說得對,百丈紅塵中,
多少情絲很網,等人們自己撞進去,再無能自拔,我還是一了百了,將這可惱浮生
捐棄。」
袁青田也不知他的話是真心的,抑是隨口道出。沉吟一下,再抬眼瞧他時,只
見他一臉堅決的神情,甚至乎帶出輕鬆的神色,這才暗自一驚。
他道:「青田啊,我反覆把這念頭想過,可是又不敢著意細思。如今好得多了,
但覺心中無甚掛礙……」
亭下步聲乍響,一個裝束古怪,面目黛黑的僧人,從樹蔭那邊轉出來,袁文宗
好像又忘了方纔的話題,睜大醉眼道:『那不是天竺來的僧人麼?」
袁青田應聲是。但見那僧人身上斜披的白紗飄飄,在亭下那溪邊樹下趔趄一下。
法相應嚴之極。在這幽林小溪之畔,乍見這麼一位畫中羅漢般的天竺僧人,使人頓
生一種灑落出塵的情致。
那天竺僧人的眼光,移到紅事上。袁文宗霍然站起,但身體不穩地搖擺一下。
他招手道:『大師請來享上。」
那天竺增人誦一聲佛號,飄灑地走上事來。彼此一接近了,但覺那天竺僧人鼻
挺目陷,廣顯方頤,波黑的長眉下面,那兩道目光露出智慧光芒。他打量袁氏兄弟
一眼,開口道:「施主一念輕生,卻惹下身後無窮事故。」
這天竺異僧說的漢語,不但流利,而且純正非常。這刻一開口,便深中袁文宗
心事,使得袁氏兄弟禁不住詫異地啊一聲。
三人落座之後,袁文宗搖頭道:「不才並不至於輕技父母之軀,不過,卻是必
入空門,托庇於佛祖座下。免得千般煩惱,日夕侵嚙此心。」
那天竺異增輕輕點頭,道:「一切早已前定,貧憎不能挽回。」
回眸見袁青田凝視著他,便微笑道:「貧憎與施主大有緣法。施主可覺得貧憎
面熟麼?」
袁青田果然是心中對這異憎有著熟悉之感,便承認地點點頭。那天竺異僧自我
介紹道:「貧僧法號左右光月頭陽。此生行腳遍及字內,立願廣識功德千萬,施主
也許能夠踢助一臂。」
他的話乃向袁青田而說,青田連忙道:「大師即管吩咐。」
左右光月頭陀微笑道:「施主果是有心人,你附耳過來。」
袁青田忙移身過去。那左右光月頭陀在他耳邊說了好些話。袁文宗見左右光月
頭陽冷落他,便獨個舉盅喝酒,一氣喝了兩盅。小毛走將過來,道:「大相公你喝
得太多了。」
袁文宗悄悄道:「我是注定此生淒獨,你看他們也不理我了。」
小毛不平道:「大相公別管他們,我小毛是幫定你的。」
袁文宗道:『那也不見得,若果我命你服侍另一人,那不是和我不在一塊兒麼?」
小毛怔一下,道:「若果大相公命我跟隨羅姑娘,我當然沒有辦法,但大相公
你不會真個這樣做吧?」
袁文宗放恣地笑起來,道:「這辦法不好麼?大家都解決了難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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